宋翎泉袖子重中的手不着痕迹地一动,他挪开眼,语气不耐烦:
“哭什么,叫你谈话,还委屈你了不成?”
十鸢咬住唇:“这非是委屈不委屈的事,而是我根本不知道何处得罪了宋将军,叫宋将军这么看我不顺眼。”
“我和宋将军明明只见过两次,不是么?”
她终是控制不住情绪,这番话都说得有些抽噎。
宋翎泉望着十鸢掉下的眼泪,有点烦躁,又不知为何烦躁,他将这一切归结于看十鸢不顺眼,他冷声嘲讽:
“不惜利用亡人牟利,陆姑娘和我装什么无辜,踏入戚府的那一刻,你就该知道,不论遭遇什么,都是你自找的!”
他笃定了十鸢利用许晚辞,自是不信她所言的不知情。
有人隐晦地拉了拉宋翎泉的衣袖,宋翎泉陡然回神,他也觉得自己失态,他和这等女子废话什么?
宋翎泉阴沉着脸,警告地对十鸢道: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不要再让我看见你出现在这些地方,若是给她蒙了羞,没人会护住你!”
十鸢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他说得没错,戚十堰的确准许她什么地方都能去,而一旦她真的给许晚辞蒙羞,戚十堰绝不会护住她,毕竟,最在乎许晚辞的人莫过于戚十堰莫属。
宋翎泉不过是嘴上冷嘲热讽,只要当事人不在乎,根本无关痛痒。
十鸢从不会怀疑戚十堰对许晚辞的情谊。
十鸢仿佛被他说得又臊又难堪,也有不解,她想问点什么,但宋翎泉显然不准备给她解答,直接冷声:
“回去。”
十鸢一梗,她也有脾气,当下转身就走,和顾婉余擦肩而过,她走得急,连衣袖甩到了顾婉余都没有注意到,连梨园都不待了,直接出了梨园。
宋翎泉一路目睹着她离开。
顾婉余将一切都尽收眼底,她手指轻推,手心的纸条彻底被藏了起来,她偏了偏头,今日的一切叫她意外的是宋翎泉的态度。
她和宋翎泉接触了有一段时间,对宋翎泉自是有一番了解。
也不知道宋翎泉有没有发现,他对十鸢过于有些在意了。
顾婉余掩住眸中的情绪,她勾住下颌,有点不解地问:
“爷惯来怜香惜玉,怎么对那位夫人这般恶语相向?”
宋翎泉皱眉,不想提起和顾婉余提起这些:“没什么。”
闻言,顾婉余她几不可察地轻挑了下眉梢。
她漫不经心地想,那位许姑娘当真是了不得呢。
*******
十鸢出了梨园后,她没有直接回戚府,原因无他,她才出了梨园没多久,外间就淅淅沥沥地落起了雨。
马车有棚,但淋得久了,雨水也渐渐渗透马车,而城南和城东隔了将近一个时辰的距离。
在靠近茶楼处,马车匆匆地停了下来,晴雯焦急地转身掀开提花帘:“姨娘先下来躲躲雨吧!”
十鸢望着外间的雨,只觉得或许是天赐良机,她顺势下了马车,藏起红色未褪尽的眼眸,和晴雯忙忙进了茶楼,伙计领着她们上了二楼雅间。
二人点了两盘糕点和一壶茶水,雅间内点着熏香,袅袅白烟升起,给室内添了些许寂静。
十鸢下颌抵住双膝,她双手绕过腿,一言不发地望着手中抱着的暖婆子,整个人陷入情绪中,安静得一言不发。
这个时候,晴雯倒是希望她能露出了情绪,否则,人真的会把自己憋坏的。
晴雯坐在了姨娘身边,她低声道:“姨娘在想什么?”
十鸢埋首,许久,声音很轻很轻地传来:
“我在想,幽州和长安真的不一样。”
她说:“长安才不会下这么多雨呢。”
晴雯一怔,她知
道姨娘是从长安来的,而姨娘这时提起长安,让她陡然意识到——姨娘其实是想家了吧。
晴雯渐渐沉默了下来,姨娘才来了府中半个月,现在就已经想家了,往后余生可怎么熬过去啊。
许是感知人的情绪,这场雨久下不断,雨帘挡在茶楼门前,拦住了客人的去路。
日色渐渐地昏暗下来,雨色加深了这种暗色,敲击在砖瓦上,四周都仿佛是静悄悄的。
天边最有一抹余晖也褪尽时,有人趁着雨幕回到了府中。
戚十堰持着八骨油纸伞踏入了府中,他收起了伞,交给了后头跟上来的小厮,刚踏上游廊,就见柏叔脸有担忧地走近。
戚十堰停住了脚,他皱眉:
“怎么了?”
他常是这个时辰回来,所以,戚十堰很清楚柏叔的担忧不会是因为他。
戚十堰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府中发生了什么事?
柏叔在他跟前停了下来,但视线越过他朝外看了一眼,外间一片安静,不见人影,他一顿,就听柏叔道:“是陆姨娘,还没有回来。”
因着柏叔心底清楚陆姨娘为何会入府,他寄希望于陆姨娘能让将军走出来,加上将军对陆姨娘的冷淡,柏叔知道,陆姨娘极有可能一辈子都得不到将军的青睐,而这一切若非是他当初将信件呈给了将军,根本不会发生。
他拿陆姨娘的一辈子去赌一丝将军会走出过往的可能,所以,柏叔对陆姨娘存了几分愧疚。
这三分愧疚,能让柏叔平日照顾十鸢的日常所需,也会担忧她的安全,但仅此而已。
戚十堰抬头望了眼天,他沉默了一下,才道:
“还没有到宵禁的时候。”
柏叔一顿,但见将军神色淡淡,到底是没有再提起陆姨娘。
戚十堰回了府,就直奔书房而去,他整日忙碌,尤其在意识到幽王的想法后,他心底更是绷紧了一根弦,不敢有一点松懈。
戚十堰翻看着舆图,视线落在某处,久久地没有挪动。
不知过了多久,外间隐约有打更声传来,府中依旧没有传来动静。
书房内的熏香白烟早不知何时没了,戚十堰偏过头,外间的雨水顺着屋檐滴滴答答地落下——一直未停。
许久,书房的门被从外敲响,戚十堰撂下了狼毫笔,他闭了闭眼:
“进来。”
柏叔推门进来时,他也站了起来,柏叔没注意到这一点,有点着急道:“将军,宵禁的时辰都到了,陆姨娘还没有回来!”
戚十堰已经朝外走了,他声音淡淡地撂下:
“备伞。”
柏叔跟着他往外走了两步,直到听见这一声,他才愣住,后知后觉地望着将军的背影,将军这是要亲自出府找姨娘么?
没等柏叔想出结论,戚十堰的做法显然给了他答案。
他接了伞,上了门口停着的马车,颀长的身影消失在了深深雨幕中。
戚十堰想过很多十鸢的位置,第一个念头就是梨园,因为十鸢特意提起过能否去听戏。
但马车还没有到梨园就停了下来,他从马车上下来时,就见到女子站在茶楼的门口,她仰着头,望向屋檐下挂着的灯笼,灯笼在夜色散发着朦胧的光晕,那些光映在她脸上,也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戚十堰扫了一眼,就知道这家茶楼早该关门了。
直到现在没关门,还没有撵她走,只是因为看见那辆属于戚府的马车。
他敢放任出她出门而不带侍卫,自是有这个自信,在幽州城内不会有人欺她。
人人都会给她让道。
所以,戚十堰走到女子面前,和女子四目相视,一时没有懂她眉眼拢着的愁绪和难过,她本不该露出这种神情。
雨伞挡在屋檐下,本是顺着屋檐而落下的雨滴砸在伞面上,有一滴不慎溅起,雨滴啪叽一下落入她乌丝中。
十鸢蓦然回神,光线被遮住,她被挡在阴影中,她仰起脸时恰好撞上那双漆黑的眸子,眸子的主人沉声问她:
“我记得我说过,让你宵禁前回去。”
她像是哭过,眸子仿佛被水洗过般透彻,一错不错地望着他,她对他的问题避而不答,第一次越线地直接攥住了他的衣袖:
“爷是特意来找妾身的么?”
戚十堰顿住。
他忽然想起,他不久也曾听过女子问他这个问题。
戚十堰头一次狼狈地避开一个人的视线,他没办法回答她这个问题,即使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他转而问:“有人欺负你?”
语气的情绪也像是冷淡了下去。
这是不想答,也让是女子不要问。
但她仍是执拗地盯着他看,许久,女子的手一点点松开了他的衣袖,她垂脸柔顺地笑:
“没有。”
她轻声细语地补充道:“有爷庇护妾身,没有人会欺负妾身。”
戚十堰望着女子唇边柔顺的笑,他忽然有一种感觉,明明女子就站在他跟前,却在这一刻离他很远。
她和之前都不同。
不同于初来乍到的不安,也不同于前日和他的生闷气。
她在这一刻彻底地安静了下来,抹平了对他的所有期待,如他所愿的那般彻底安分了下来。
戚十堰想,本该如此。
她终不是许晚辞。
戚十堰持伞转身,他淡声道:“回府。”
伞底留出了一半空间。
有女子弯腰踏了进来,二人共用一柄伞,于是他不得不迁就她的步调,离马车本来只有数步的距离也仿佛被拉长,浅淡的月色洒下,男女的影子交织在地面上。
十鸢上了马车,这辆马车和给她准备那辆不同,内里空间仿佛能放下一方软塌。
她发丝都没湿一点,拎着裙摆进了车厢,片刻,有人同样弯腰走了进来。
十鸢侧身,让出了内里的空处,她只占据了侧边的一点。
没有人说话,车厢内格外安静,马车一路回府,中间路过巡逻的士兵,十鸢远远听见动静,却没有人敢靠近。
马车一路同行,所谓的宵禁在这一刻形同虚设。
戚十堰闭目养神,越是半个时辰后,马车终于停了下来,戚十堰没有等她,先下了马车,十鸢轻垂着头,什么都没说,直到晴雯掀开帘子,她才出了马车。
她站起来的时候,双腿钻上一股麻疼意,她轻嘶了声,强忍着难受往外走,要踩上木梯时,脚下一软,她脸色陡然生变,下意识地要扶住马车,但晴雯被这一幕吓得惊慌失色:
“姨娘——”
十鸢没抓住马车边缘,她忍不住慌乱地闭上眼,准备迎接疼痛,脸色吓得惨白。
戚十堰听见声音时就回了头,只见女子脸色惨白地栽下来,他脸色微变,众人没有反应过来,他已经转身迅速地扣住人的腰肢,手腕用劲将人拉入怀中。
十鸢死死地咬住唇,将惊呼都堵住喉间,她似是没有想到戚十堰回转头拉住他,以至于仰脸望向戚十堰时都有些怔愣。
片刻,十鸢匆忙回神,她没赖在戚十堰怀中,手忙脚乱地从戚十堰怀中爬起来,她站得远了点,还踉跄了一下,等站稳了,她才替自己解释:
“……妾身脚麻了。”
寻常而又滑稽的理由,让她慢了半拍才说出口。
她的呼吸都轻了轻,忍不住地望向戚十堰,害怕戚十堰不信她,觉得她是故意纠缠。
戚十堰没有说话,他只是扫了眼她的手,她依旧捧着暖婆子,但暖婆子早就没了暖意,捧在手中,手指冻得冰凉,透出泛青的白色。
让戚十堰想起适才她的手滑过他的脖颈时传来的凉意。
戚十堰收回了视线,他撂下了一句“回去吧”,就径直转身离开,没有再给十鸢说话的机会。
晴雯心有余悸地扶
住姨娘,不经意碰到她的手,忍不住低声:
“天呐,姨娘,您的手好凉!”
戚十堰跨过门槛的脚步一顿,又仿佛没有,片刻,他的身影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十鸢垂眸,掩住情绪,她勉强抿出一抹幅度:
“我们回去吧,好冷。”
晴雯忙忙应声,折腾了一日,终于踏入了府门,许是一片慌乱,谁都没注意到十鸢是跟着戚十堰一起从正门回了府邸。
柏叔跟着戚十堰一同回了前院,他看向将军肩膀处的雨渍,忙声吩咐:
“快去打热水来。”
下人忙忙退下,柏叔不解地问:“将军怎么把自己淋得一身雨回来?”
他说得夸张,戚十堰不过只湿了半边肩膀,但在柏叔看来,将军一点雨都不该沾到,所以,他满目疑惑。
戚十堰偏头看了一眼,肩膀被淋湿的那处颜色和四周格格不入,有些刺目,他眉眼情绪寡淡了下来,他说:
“不小心淋到了。”
这是他给柏叔的解释,或许也是给自己的解释。
在听见将军的话后,柏叔看了看将军的脸色,蓦然安静了下来,等下人送来热水,柏叔才低声道:“将军派人去找姨娘就是,何必亲自找人呢。”
在柏叔眼中,自然没什么人比将军更重要。
戚十堰解了外衫,直到进了净室,也没有回答柏叔那个问题。
他迈入浴桶,热水蔓延全身,在净室内氤氲了满殿的雾水,戚十堰闭着眼,只有净室外点了盏灯,室内昏暗得看不清他的情绪。
戚十堰不由自主地想起柏叔的那个问题,他为什么会亲自去找十鸢?
或许是他想起许晚辞去世的那一晚也是这样的雨天。
他只是觉得,这次他总该能将一人平安地带回来。
泠兮苑。
晴雯忙里忙外,等终于伺候姨娘洗漱完,她才来得及抱怨道:
“姨娘的暖婆子都凉了,您怎么也不说啊,要是冻出什么毛病来,可不是姨娘自己遭罪么!”
十鸢瞥了眼那个凉透了暖婆子,她轻声道:“是我忘了。”
简短的四个字,却是让晴雯倏然噤声。
她将今日姨娘身上发生的事情都看在眼底,自然知道姨娘为何心情不好。
这种事没法劝,只能自己想通。
等泠兮苑熄了灯,十鸢陡然在黑暗中睁开了眼,她黛眉轻皱,忍不住在榻上翻来覆去,顾姐姐怎么会在幽州城?
她想起她离开衢州城时和她擦肩而过的宋翎泉一行人,难道是那个时候宋翎泉替姐姐赎了身?
十鸢脑海中乱哄哄的,忍不住地胡思乱想。
她忽然想起了公子。
晴娘也不知道收没收到她传出去的信,公子看见了信件,会不会选择相信她?
但除了让公子去查,她也没有其余办法接触幽王后院。
十鸢偏头透过楹窗望向外间的雨帘,蓦然想起周时誉曾提起过公子的腿在雨夜时会疼得厉害。
幽州城落了一日的雨,衢州城是否也是如此?
和戚府相距数十公里之处,位于城南的一栋宅子中,有人坐在轮椅上,低声呛咳了两声,手背上的青筋微微暴起,他望着案桌上由顾婉余传来的消息。
那是一张纸条。
很小很小的一张,上面的字迹清秀也凌厉,他见过字体主人写字时的情景。
于是一眼就认出了这张纸条出自谁手。
周时誉也在书房内,他心疼地看向抑制住呛咳的主子,主子当初所中乃是致命之毒,余毒都被逼到了双腿上,饶是如此,主子的身体也差了下来,天气冷热都容易染病。
亲眼见过主子病痛时的煎熬,周时誉对背后下手的人恨之入骨。
周时誉低低地喊了声:“主子!”
胥衍忱摆了摆手,他低声:
“我没事。”
胥衍忱望着女子传回来的消息,垂眸道:“长安的人有传来消息么?”
提起这事,周时誉的脸色不算好:
“现在的长安城都是幽王的老本营了,我们的人根本寸步难行,还没查到关键之处呢,就折了两拨人手了。”
埋在长安的人手,每折损一个都叫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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