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十堰呼吸有一刻收紧,心脏骤疼起来,他恍惚又见到三年前的那个雨夜,许晚辞毫无声息地躺在他怀中,雨水噼里啪啦地砸下来,让他模糊了视线。
没人说话。
十鸢眸中透着点不明所以的迷惘,她站在那个杯盏前,仿佛察觉到了有人对她不欢迎,她脸色苍白了些许,竭力按住不安地福身:
“妾身见过爷。”
她局促地绞着衣袖,指骨处泛着白色。
戚十堰和宋翎泉蓦然回神,这不是许晚辞,许晚辞不会露出这种作态。
许晚辞出身不好不坏,但前有许父许母,后有戚十堰,一直都将她护得很好,她温柔娴雅,又明媚大胆,绝不会表现出局促不安。
戚十堰收回视线,他像是变得更加沉默,许久,才沉声道:
“坐下。”
立即有下人将地面上的狼藉收拾干净。
十鸢咬住唇,她握住裙裾,跨过地上那片未干的水渍,她仿若察觉出宋翎泉对她的态度恶劣,头也未抬,安静地在戚十堰旁边落座。
戚十堰在见到十鸢的第一眼,就知道她不是许晚辞。
许晚辞早不在人世了。
戚十堰也不知道他抱着什么心理让十鸢留在了戚府,甚至让人给她安排了院落,仿佛真的接纳了十鸢的存在。
或许正如宋翎泉所言,他不过是在自欺欺人。
室内的气氛陷入一片死寂,凝滞得让人呼吸都不顺畅。
宋翎泉又觉得十鸢不顺眼了。
许晚辞在的时候,戚十堰身边的位置从来都是属于许晚辞,轮不到别人沾染一分。
顶着宋翎泉的视线,十鸢僵硬地低着头,持着木箸一粒粒地挑着米饭,连面前的菜肴都没碰一下,明眼人都能看出她的不自在。
忽然,有人夹了一筷子的菜放在了她碗中。
十鸢一顿,她偏头望了戚十堰一眼,她咬唇低声道:“谢过爷。”
她声音又轻又细,缠着颤音,宋翎泉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戚十堰的动作仿佛也停顿了一下,又仿佛只是错觉。
女子拿木箸拨弄了一下那块鱼肉,迟疑着将鱼肉咽了下去,谁也看不出她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一顿饭每个人吃都不是滋味。
下人来收拾时,戚十堰毫不留情地看向宋翎泉:“你该回去了。”
宋翎泉不愿意,他瞥了眼十鸢,挑眉问道:
“我在你府中留宿,不行?”
戚十堰看都不再看他,命令:“柏叔。”
柏叔上前一步,无奈地对着宋翎泉道:“天色不早了,宋将军您该回去了。”
宋翎泉脸色不好,憋了一股气,但又不能对着柏叔发泄,他深深地望了一眼戚十堰,言语不详道:
“她肯定不会想要看到这一幕。”
许晚辞爱慕戚十堰,凡是见过许晚辞的人,都会认知到这件事。
惯来善解人意的人,唯独对戚十堰的占有欲格外强烈,她不会愿意看见戚十堰对着一个和她相貌相似的人露出不同。
十鸢迷惘地看了看戚十堰,又看了看宋翎泉。
她像是听不懂,但又意识到这二人的争执和她有关,她低敛着眼眸,脸色、唇色都染了些许白。
戚十堰仿佛是个聋子,对宋翎泉的话无动于衷。
宋翎泉无可奈何,厌恶地看了十鸢一眼,甩袖转身离开。
他一走,戚府内彻底安静了下来,柏叔也没再回来,四周只剩下十鸢和戚十堰两个人。
许久,十鸢有些受不住这种气氛,她握住了手帕,黛眉轻垂着问向戚十堰:
“是妾身叫爷烦心了么?”
戚十堰掀起眼,望向她的眼中平静,或者说正透着她望向别人。
十鸢很清楚戚十堰留下她的原因。
和宋翎泉猜测的移情别恋没有半点关系,她就好像戚十堰书房中挂着的那副画像,唯一的作用就是让戚十堰在看见她的时候怀念许晚辞罢了。
十鸢早就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即使前世戚十堰对她不错,在她备受宋翎泉的冷嘲热讽时,也不曾期望过戚十堰替她出头,她没办法让一个把她当做物件的人对她生出怜惜和情谊。
她不会对戚十堰生出不该有的期盼。
前世不会,今生也不会。
她只需要达到她的目的就够了。
戚十堰终于出声,冷淡至极:“不是。”
不等十鸢松口气,戚十堰收回了视线,他平静地继续道:
“待在府中,需要什么,柏叔会替你安排好一切,其余的,什么都不要想。”
或者说不要妄想。
十鸢听得懂他的言下之意,她白了白脸,半晌,她终是没忍住不解:“不是您派人去陆家提亲的么?”
住情绪,忙忙埋首,将眸中的泪意藏住:
“您不愿意见妾身,对妾身这般排斥,为何还要让妾身远赴千里地来到幽州城?”
戚十堰皱眉,眸色稍凝。
女子的话让他意识到什么,她的悲切和难过都是隐藏不住,很显然,她被陆家瞒在鼓里,只当这是一场寻常的婚事。
但戚十堰没有去解释和否认。
没有必要。
在见到女子画像的那一刻起,有些事情就已经注定了,主动和被动都不再重要。
不等戚十堰说话,她就收拾好了情绪,偏头擦了擦脸,再转回来,她眉眼情绪都淡了下去:
“是妾身失态,爷恕罪。”
女子姣好的眉眼在这一刻仿佛彻底黯淡下来,她隐晦地吸着气,戚十堰不得不认识到一件事,她还是个小姑娘,连掌控自己的情绪都做不到。
她竭力忍住不哭,眼尾却依然泛着绯红。
她好像从没有想过她会遭受嫌弃,以至于委屈来临时,格外汹涌。
戚十堰皱眉看着十鸢。
他出身寒门,为自己搏一个出头之日已经是竭尽全力,再没有精力兼顾其他,印象中,许晚辞从不曾抱怨过什么。
或许是被他忽略了,也或许是许晚辞什么都有,她不需要委屈和抱怨。
日色早暗了下来,室内点了烛灯,她在烛火下垂首,眼和脸都因情绪而绯红。
她的确是个美人,蹙眉落泪时,梨花带雨也不足以形容。
世间男子总该是因她的一颦一笑而动容的。
否则好像天理不容。
戚十堰收回了视线,他不喜人哭,也不在乎她是否受了委屈,他语气冷静而漠然:
“你该回去了。”
十鸢擦了下脸,她像是有点恼,想要立即转身离开,又不得不站住脚步,回头问他:“爷不和妾身一起回去么?”
她有不安,但语气一点也不柔和,像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懂得要低头做人的道理,但又了解得不真切,以至于还没有彻底放下身段。
戚十堰没再抬头看她:
“我不会去后院住。”
斩钉截铁,没有一点缓和的余地,也是在彻底了断十鸢的妄想。
十鸢浑身僵住,她语气中藏着迷惘:“那您纳妾身回来做什么?”
戚十堰没有回答她。
许久,十鸢像是懂了他的态度,她握紧了手帕,终于一点点地转身离开。
室内没了人,戚十堰坐在原处,半晌都没有动作。
十鸢不知道戚十堰在想什么,也和她无关。
在戚十堰面前做戏是一件事是件格外耗费心神的事情,她必须保证自己不露一点破绽,还要符合陆家女的身份。
不仅如此,她要盗取城防图,就不能让戚十堰一直防备她,至少她要有接近书房的资格。
十鸢独自出了会客厅后,柏叔像是早就预料到戚十堰不会跟着出来,他指了一位婢女让其送她回去。
婢女拎着灯笼,语气依旧恭敬:
“姑娘,您小心脚下。”
十鸢拢了拢鹤氅,和一队巡逻的护卫擦肩而过,护卫靠边给她让出道路,十鸢的视线不着痕迹地落在那队护卫腰间的佩刀上,她轻抿了抿唇。
一路回到了泠兮苑。
十鸢一颗心不断地往下沉。
这一路上,她遇到了不下三波的巡逻队伍,这还只是从会客厅到后院的这段路。
由此可见,书房附近的看守会是多么森严。
如果说陆家的守卫是筛子,那么戚府的守卫就是密不透风。
她想要偷闯进去,根本是异想天开。
十鸢皱眉,想要靠近书房拿到城防图,只能另想办法。
十鸢回到泠兮苑时,日色早彻底暗了下来。
晴雯拎着灯笼在院门口等着她,见只有她回来,而不见将军身影时,心底就不由得咯噔了一声。
其实今日的一切都很不合规矩。
姑娘嫁入戚府,哪怕只是一个姨娘,不需要掀盖头等礼节,也该是入洞房后再见外人,偏偏姑娘还没见到将军面,就被带到了前厅。
那时晴雯就觉得不对劲,谁家纳妾是这么个流程?
现在没见到将军身影,晴雯更觉得糟,府中人都知道将军有位心上人,二人没有嫁娶,人的牌位却是在戚府的,赫然是将军夫人的名分。
听闻将军迎人入府时,晴雯还当将军走出来,现在看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甭管心底怎么想,晴雯忙忙迎了上去:
“晚间风凉,姑娘也没带个暖婆子,快进屋暖暖身子。”
婢女打来热水,十鸢偏头擦了擦脸,晴雯看在眼里,也没问前院发生了什么,生怕提起姑娘的伤心事。
总归她们做奴才的,好生伺候着就是。
十鸢不着痕迹地看了眼晴雯,掩住眸中的情绪,晴雯是柏叔特意安排来照顾她的。
人很是稳妥,也格外细心,这对十鸢来说,其实不是一件好事。
十鸢在心底告诫自己,要谨慎行事。
一连数日,戚十堰都没有迈入后院一步,渐渐的,府中人也都琢磨过来戚十堰的意思。
府中人倒是把对十鸢的称呼改了,毕竟入了后院,再喊姑娘也是不伦不类。
戚十堰没有限制十鸢的行动范围,十鸢借着身份之故将戚府转了一圈,没有发现能钻空子之处,人还没靠近前院,就被告知,前院重地,没有将军允许,不许擅入。
十鸢不能打草惊蛇,更不能让戚十堰察觉到她态度。
所以,她都是很有分寸地离前院远远的,让人找不到一点错处。
再见戚十堰,是她到了戚府十日后。
年后还是落了一场雪,覆盖在青砖黛瓦上,天地间都是白皑皑的一片,戚府的下人手脚勤快,府中很快扫出供人行走的通道。
但梅林的落雪没有人清扫。
红梅映雪是别有一番滋味,一簇簇的红梅的立于枝头,仿佛是此间唯一的颜色。
于是,梅林中披着青色鹤氅的女子也就格外令人瞩目。
她勾眸笑着,偏头和婢女说着话,恰一阵清风拂过,梅枝倏地轻颤,满枝头的雪色掉落下来,女子哎呦一声,慌乱地闪身躲开,鹤氅的帷帽上仍是沾染了点雪花,她忙伸手扑掸雪化后的水渍。
戚十堰负手而立,远远地看着这一幕。
柏叔跟着他,见状,不由得低声替十鸢说起好话:
“陆姨娘来了府中后,一直都安分地待在院子内,不过陆姨娘年龄小,乍然离家,心底难免会有不安,将军若是闲来无事,不如去探望一番姨娘,也叫姨娘放宽心。”
戚十堰望着梅林中的人,倒没觉得她有不安。
像是察觉到视线,梅林中的人忽然转过头来,隔着一段距离,二人四目相视,她眸子骤然一亮,像是藏了许多欢喜,她快步拎着裙摆走过来。
戚十堰是想转头离开的,但视线触及到女子眸中的欢喜,他双脚仿佛被钉在了原处。
直到女子走到眼前,戚十堰依旧没有动。
女子拎着裙裾一路小跑过来,路上有雪,她走得不是很安稳,微微喘气,她气息不稳,眸中是藏不住的欢喜:
“爷是来找妾身的么?”
她仰起脸,眼中装着他的身影,也藏了点不安和期盼,小心翼翼地试探。
戚十堰沉默,他终是在这一刻意识到柏叔口中的不安是指什么。
她是他纳进府的妾室,妾室依附丈夫生存,他不去看她,任凭府中再是恭敬,她心中仍是会藏着不安。
梅林处于后院。
十鸢见他不说话,明白了是自己自作多情,眸色渐渐黯淡下来,她低下头,闷声道:
“妾身有听您的话,待在后院中,没去烦您。”
她这人,心情好时一口一个爷,声音又轻又软,恨不得叫人心尖都化了。
一旦有了情绪,称谓也就跟着变了,瞧着是敬称,但哀怨的意味都要溢出来。
戚十堰淡淡地应了声,他转身就走。
十鸢睁大了眼,也摸不透他是什么意思,试探地跟了上去,没听见驱逐,她忍不住偷笑了一下,她笑起来,先是勾眸,眼尾稍稍上翘,然后唇角也弯起
,她拿帕子掩住唇角,手指又细又白,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皓腕,惯是好颜色。
叫人也忍俊不禁。
戚十堰扫了她一眼,叫她回去的话没能说出口,许久,才终于开口:
“觉得府中无聊,就让人陪你出去转转,买东西记在府中账上即可。”
他将人纳回来是他的私心。
给不了她所求,但其余的方面,他都会尽量满足她。
她情绪真的藏不住,哀怨来得快,去得也快,格外好哄,她软着声问:
“任何地方都能去么?去听戏也行么?”
戚十堰没再看她,目不斜视,也言简意赅:“嗯。”
十鸢安静了下来,戚十堰也只当她没了问题,过了许久,一条小径要走到了头,戚十堰忽然听见旁边传来很小的声音问:
“这个任何地方也包括了去找爷么?”
戚十堰的脚步一顿,他垂眸将女子神情尽收眼底,女子埋着脸,乌发挡不住耳根,染了一道红霞直烧到脖颈,女子家矜持,她问出这番话后羞得不行,连头都不敢抬。
女子低头弄羞最是风情。
让人不舍拒绝。
戚十堰收回视线,他只是平静到漠然:“守好你的本分。”
女子耳根处的红霞骤然褪去,她脸色也在刹那间煞白一片,鹤氅在这一刻也变得厚重,仿佛顷刻间就能把她压垮。
又臊又恼,让她眸中迅速染了湿意,她停住了脚步,不想再自取其辱。
戚十堰仿佛没察觉到人没跟上来,依旧继续往前走,或者说他察觉到了,但他不在乎。
十鸢眼睁睁地看着人走远了,她终于没忍住,眼泪啪嗒一下地掉了下来,她吸着气,忙埋头擦了擦脸。
晴雯看得心中叹了口气:
“姨娘别乱想。”
十鸢哭得眼红,脸也红,吸着气抽噎道:“哪里还需要我乱想,他根本就是把嫌弃我摆在了明面上!”
“本分,本分,我的本分不就是伺候他么,搞得像是我强迫了他一样,这么不愿意,干嘛让我入府!”
她恼得跺了跺脚,转身哭着跑回了院子。
消息传到戚十堰耳中,他眼皮子都没掀一下,平静地吩咐:
“让人把出府的牌子送去给她。”
柏叔见状,也分不清将军到底有没有对人上心了,他应声退了下去。
十鸢拿到令牌后,在手指间转了转牌子,忍不住勾了勾唇。
戚十堰的命令对她来说,是意外之喜。
能随意出府,对她来说,自是要方便很多。
*******
衢州城,周宅。
幽州城的雪没有蔓延到衢州,周宅依旧冷清,胥衍忱控制着轮椅从书房中出来,顺着石板下了台阶。
片刻,周时誉手中拿着信件,快步走了进来。
胥衍忱听见动静,转过头看去,周时誉将信件呈上去:
“是十鸢姑娘的消息。”
胥衍忱掀起了眼,他眉眼染了病色,接过信件时呛咳了一声,猛然攥住信纸,信纸顷刻间褶皱,他指骨修长,被信纸衬得仿若一柄玉质扇骨,在这一刻却是骤然发白。
周时誉担心地看过去,胥衍忱垂着眸,淡淡道:
“继续说。”
周时誉:“我们的人根据十鸢姑娘留下的记号,传回来了信。”
信件上其实只有六个字——查探幽王后院。
周时誉也看见了信,皱眉不解:“信是长安到幽州的途中传来的,十鸢姑娘还未见到戚十堰,怎么会让我们查探幽王府的消息?”
胥衍忱垂眸望着信件:
“她传信不易,必然是发现了什么。”
周时誉也懂这个道理,但他不明白幽王后院有什么好查的:
“幽王不是个爱美色,众所周知,幽王不曾立王妃,后院只有一位侧妃和两位良娣,来历都是清白,十鸢姑娘是想让我们查什么?”
幽王侧妃是李家嫡女,当年先帝还未去世时,替幽王赐下的婚事。
胥衍忱轻点了点信纸,他想起一件事,语气轻微加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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