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落单的,毫无防备的背影,实在太过诱人,这么好的机会,丢掉就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有。
裴染身上有枪,可是这座建筑太安静,就算枪是消音的,动静还是太大。
她心中已经做好了决断,像只捕猎的豹子一样,从隐蔽的地方窜出去,安静,但是迅速。
胡髭哥完全没料到身后会有人,猝不及防,就被一只机械手抓住了头。
裴染出手稳而准,抓住他的脑袋,猛地一扭。
“喀——”
一声颈骨断裂的脆响,胡髭哥一声不吭,直接软倒下去。
裴染俯下身,先熄掉他手里的电筒,再探探他的鼻息,确认没气了,才把他拖进旁边房间里。
几秒钟,她就直接干掉了一个。
这些保镖天天跟着幸吾弦
,说不定也动手杀过人,但是论起杀人这件事,一定没有裴染从小到大杀过的人多。
W安静了片刻才说:“我现在忽然觉得,你想杀掉幸吾弦这件事,好像也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困难。”
胡髭哥死了, 幸吾弦这次带过来的保镖还剩五个。
裴染顺着胡髭哥过来的路悄悄走过去,一转弯,就看见了一座上楼的旋转楼梯。
她的动作更轻了,猫一样摸上楼梯, 到了二楼。
W忽然说:“裴染, 我听到前面有声音, 好像是脚步声。”
裴染紧贴着楼梯转角,探了一点头出去, 扫了一眼。
走廊里是全黑的,夜视仪能看得很清楚, 没有人。
裴染在心中估算:“W,我们在南奕的别墅里, 看到这边的窗帘缝里有光线透出来, 那个房间应该是在这一层, 再往前?”
W回答:“对, 离这里有一段距离。要沿着走廊向前, 穿过去, 到庄园的主体部分,在左手边……”
前面的走廊里,忽然有一道光划破黑暗,一晃而过, 裴染飞快地缩头。
才缩回头, 旋转楼梯下面,又有另一道电筒的光在往上照。
楼下有人过来了, 像是正要上楼梯, 楼上走廊有人也正在朝这边过来,裴染刚好被夹在了中间。
这里是楼梯刚上来的转角, 周围空空荡荡,没有任何可以躲的地方。
手电筒的光晃上来。
“嗒。嗒。嗒。嗒。”
脚步声离得更近了。
裴染迅速判断了一下两边的距离,手在楼梯扶手上一撑,直接跳了下去。
落点就在准备上楼的那人面前。
打算上楼的是幸吾弦的另一个保镖,卷曲的头发略长,在脑后揪起了一个小揪揪的辫子。
她这么冷不防从天而降,辫子哥完全没想到,措手不及,不过反应仍然很快,马上去摸枪。
这动作他已经练了千遍万遍,几乎是本能。
然而有人比他动作更快。
辫子哥的手指才碰到枪,就被一只手死死地卡住嘴巴,另一只手扳住脑袋。
抓住他的脑袋的那只手,不像是人类的手,更像是某种冰冷的机械装置,力气大到惊人。
“咔”的一声,颈椎支离破碎。
又少了一个。还剩四个。
裴染一击得手,半秒都没有耽搁,一把接住他的瘫软下去的身体,轻手轻脚地把他放倒在地上,拖进旁边楼梯下的阴影里。
楼梯下有一块空间,塞了尸体以后还有地方空着,裴染只瞥了那边一眼,自己并没有藏进去,而是立刻回身,躲到旁边的落地窗帘后面。
落地窗帘并不是完全落地的,和地面之间差着十几公分的距离,如果人站在窗帘后,从外面就会看见露出来的脚。
裴染扒住身后的窗框,把自己轻轻地提起来。
几乎是同时,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二楼走廊里那个人下楼来了。
他打着电筒,裴染能从窗帘后,透过织物的纹理,影影绰绰地看到他的影子。
这人的身材相当高大,肩也很宽,但是下楼梯的脚步声却像猫科动物一样轻巧。
一听声音,裴染就知道这人不太容易对付。
裴染屏息静气地躲着,安静地等待合适的时机。
他终于顺着旋转楼梯下来了。
他比刚才那两个人机警了不少,先停在最后几级台阶上,谨慎地用手里的电筒扫了一遍。
电筒的光微微透过落地窗帘,扫过来,又扫过去,裴染稳住,纹丝不动,连窗帘上缀着的穗子都没有丝毫颤动。
他终于又往下走了两步。
步子很慢,慢得不太正常,也许是因为听见了裴染刚刚拖动尸体时的轻微声响。
脚步声又停了。就在几步之外。
手电筒的光在到处搜索着。
旋转楼梯下的角落只是背光,无遮无拦,手电筒扫过去,下面藏着的尸体一目了然。
果然,电筒的光在那个方向停顿一秒。
不过马上就飞快地扫向周围,连天花板都没放过。
他快速搜索了一圈,突然两步冲过来,刷地拉开落地窗帘。
窗帘背后并没有人。
在他拉开窗帘的一瞬间,裴染已经用手指勾着墙壁上凸起的木制挂镜线,攀岩一样,轻轻一荡,把自己挪到了落地窗帘外,贴在墙上。
这就像是个躲猫猫的游戏。你在外时我在里,你进来了,我又出去。
这个大块头拉开窗帘,没有找到人,有点意外。
他这才转过身,握着枪,往藏尸体的地方走过去,一边腾出一根小指头,点亮手环,大概是想通知其他人。
正好把整个后背全部卖给裴染。
这种机会稍纵即逝。
裴染果断扑过去。
他的身材太高大,脑袋的高度很不就手,裴染抡起机械手臂,用了全力,一拳怼出去,砸在他后背脊柱的中段。
怪异的“咔嚓”的一声,伴随着一声闷哼,他后背的脊柱被她这一拳砸得完全变形,奇怪地凹进去了一截。
他出声了,裴染火速退后。
这人的脊柱断了,人已经死了,但是在出声三秒后,还是炸了。
满地血肉四溅,一塌糊涂。
搞定了第三个。
裴染连连得手,精神振奋,重新往楼上走。
这会儿二楼的走廊很安静,没再看见人,也没有乱晃的手电光,裴染戴着夜视仪,继续往前探索。
从庄园侧翼的部分穿出来,就到了建筑的主体部分。
W默默地测算着距离,“裴染,你看到的有光线透出来的房间,应该就在前面。”
转了一个弯,裴染已经看见了。
本应该黑洞洞的走廊里,一间房间的门缝下透出细细的一线光,像锋利的刀刃,切破了黑暗。
W“咦”了一声,“怎么会?”
什么怎么会?
裴染忽然意识到他在说什么了,那间有光的房间里,隐隐地,有模糊的声音传出来。
再靠近一点就能分辨出,仿佛有人正在踢打撞击着,这倒是不奇怪,奇怪的是,在这些声音里,仿佛混杂着人的声音。
像是男声,一声接一声的闷哼,喘着粗气,极度痛苦。
以沉寂的标准,这绝对算是出声了。
可是竟然没有炸掉。
即使发出声音的是台机器,这时候也早就应该爆炸了。
裴染奇怪:“怎么可能?”
W:“我也不知道。”
裴染再瞥一眼那扇门,不过没有直接过去,而是先观察了一下周围。
门旁是一大片敞开式的区域,只铺着一块织花的地毯,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走廊这边有座楼梯,万一有事,倒是可以沿着楼梯迅速下到底楼。
裴染看清楚了,才蹑手蹑脚地悄悄向正在发出声音的房间靠近。
里面的人还在粗重地喘气,伴随着时不时发出的痛苦的呻吟。
W提醒她:“里面好像没在做什么好事。”
裴染在心中答:“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管他在做什么,裴染好奇的是,何以有人能在沉寂状态下出声。
这是扇双开的老式雕花木门,图案是熟悉的三头鸢尾,裴染远远地就看见,不止下面的门缝透着光,门把手下方,还有一个透光的小洞。
门上装着的是老式的铜锁孔,和这幢庄园的其他东西一样,不知有几百年历史了。
裴染看看左右,悄悄把眼睛凑在锁孔上。
锁孔能看到的范围有限,不过还是能看到,里面是一个会客室一样的地方。
墙壁上贴着深色的木制护墙板,房间里摆着造型复杂的软榻和铺着绣花软垫的高背椅,照明的是摆在桌子上的铜制枝形烛台,点着几支蜡烛。
明明手环就可以照明,他们居然还在用这种古老的方式。
房间里有人,还是好几个。
其中最显眼的就是幸吾弦。
他两条长腿舒适地大开着,深深地陷在一张有靠背
的软榻里,靠在靠背上,半眯着眼睛,从裴染的方向,只能看到他的侧面。
在他的正前方,一把椅子上,绑着一个中年男人。
就是这个人,正在喘着粗气,发出一声接一声的闷哼。
他浑身上下都是血,衣服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像被血水泡过一样。
在他旁边,有两个幸吾弦的手下,其中一个手中握着一把奇怪的工具——
十几公分的长棍型,金属质地,一头有一条竖刃,看着很像是一把削皮刀。
裴染以前在地堡世界,曾经看过有人拿类似的工具削土豆皮,把它的竖刃贴在土豆有弧度的表面上,按紧,顺势一拉,一长条土豆皮就削下来了。
这人正在用这样一把刀,按在中年男人裸露的大腿上。
就像在削土豆皮一样,他刷地一拉。
人的腿不是土豆,皮肤要柔软得多,但是刀刃相当锋利,也能削得下来长长的一片。
中年男人从喉咙深处嘶哑地叫了一声。
叫了,却还活着,没有爆炸。
只是他的胸膛起伏,一下一下地喘着粗气,大冬天的,脸上的冷汗混杂着红色的血水,一起往下淌。
他身上的衣服早就被割得破破烂烂,胳膊、腿和胸膛都露在外面,像是已经被削了一阵子的皮,到处都在汩汩地冒着血。
千刀万剐,他们在诠释一个现代版。
裴染心中琢磨:问题是,这人为什么能安全地出声呢?
她的眼睛凑在锁孔上,机械蜘蛛什么都看不见,悄悄地爬到裴染肩膀上。
W问:“里面在干什么?”
裴染回答:“就像你想的那样,少儿不宜。”
她偏头让开锁孔。
机械蜘蛛爬近她的脖子,脚爪牢牢地抓住她肩上的衣服,把眼睛凑上去。
里面的少儿不宜,和W以为的那个少儿不宜,不太一样。
W沉默。
刚刚裴染几秒一个地处理掉幸吾弦的保镖时,W心中还是觉得,稍微有点超过他的接受程度。
他是联邦的安全代理人,原本每天都在按照系统内写定的各种法律和规则行事,裴染这种一个接一个的丛林恶斗式杀法,就算在他看过的卷宗的凶杀案里,都没怎么见过。
但是看见眼前这种场景,W开始觉得,幸吾弦的这些手下死得不算冤。
他们的手段熟练,神情漠然,视活人如死物,看来这种事早就不知做了多少回了。
W:“他们像是在逼供。”
裴染觉得也是。
幸吾弦在这种危险的时候,带着手下来到离岛的庄园,在这里搞严刑逼供的这一套,一定是为了点什么。
裴染:“不知道他要逼人供出什么东西。”
W淡淡道:“权力,钱,除此之外,也不会有什么别的东西。”
说得也对。
裴染心想,不过在权力和钱以外,幸吾弦好像还对一样东西很上心,就是式歌冶。
里面忽然有人说话了,是幸吾弦的声音。
“你的肉我真的没什么兴趣……”
他竟然也能开口说话。
机械蜘蛛非常自觉,立刻挪开,把锁孔让给裴染。
裴染凑过去,看见说话的确实是幸吾弦。
他的语气平静悠闲,“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立刻就放你走。”
他确实是在逼供。在这间房间里,逼供的刽子手,被逼供的倒霉蛋,竟然都能出声。
裴染再扫视一遍,忽然看到,就在桌上的枝形烛台旁边,摆着一样小东西。
纯白色,圆乎乎的,像个电子钟似的。
这台仪器,裴染见过。
昨天中午,幸吾弦被W扣在黑井的西出口搜身时,这台仪器就装在他们的行李箱里。
当时搜查的士兵要求他们报出仪器的商品名称和生产厂商,卖保险的报不出来,说是他们自己定做的。后来还焦头烂额地到处打电话,想找关系蒙混过关。
按W的说法,他们最后找巴瑟威特批,才成功地把它带出来了。
这台小仪器没有屏幕,只亮着两盏绿色的小灯,小灯上面仿佛有图标,这么远,看不清是什么。
裴染把锁孔让给W,“看桌上的那台白色仪器,你能看清上面的图标吗?”
机械蜘蛛只看了一眼,就说:“两盏亮着的灯上,一盏的图标是一把伞,另一盏是一把锁,没亮的图标是一个半身人像的轮廓,中间有把锁。”
不知是什么意思。
裴染问W:“这会不会是一种装置,就像给黑井加上屏蔽层一样,也能在某个范围内加上屏蔽层,这样在里面就可以说话了?”
W回答:“有可能。国防部没有这种东西,屏蔽层发生装置造价昂贵,国防部不会去花大价钱去做一个只能覆盖小范围的屏蔽层发生装置,但是理论上应该是可行的。”
国防部没做,有人做了,幸吾弦这里就有一个。
带着这种装置,随时给自己制造一个安全范围,就算离开黑井也安枕无忧。
房间里,中年人还在粗声喘着,声音沙哑:“我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了。没了。真的没了。”
幸吾弦一副耐心耗尽的样子,抬了抬手指头。
那名保镖立刻把削皮刀按在中年人的大腿上,刷地一下,再来一刀,削下血淋淋的一长片肉。
幸吾弦转过头,向身后示意。
卖保险的西装笔挺,走进了视野。他过去仔细查看了一下,说:“还没死。晕过去了。给我水。”
他也可以出声说话。
一个身材魁梧的保镖上前, 递了一杯清水给他。
递水的保镖, 裴染没见过, 并不是幸吾弦这次带过来的人中的一员。看来这座庄园里,或者这间房间里, 人数比裴染计算的要多。
锁孔的视野有很大的死角,里面情况不明。
裴染离开锁孔, 转头看看周围。走廊里仍然黑暗而安静,没有人影。
一个办法是立刻踹开门, 对着幸吾弦开枪, 可是这就意味着, 接下来要同时对付房间里人数不明的保镖。
当然还有别的办法可以杀了幸吾弦。
无声无息, 他们绝不会察觉, 杀了就走。
裴染调动体内的绿光。
她忽然发现一件奇怪的事。
她刚刚的注意力全部都在房间里的严刑逼供上, 没有意识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体内的绿光们又陷入了奇怪的状态。
绿光一号和三号四号伏着一动不动,像死了一样, 绿光二号倒是在微微颤动, 仿佛还醒着,可是也无精打采。
它们的这种状态, 就像被重新戴上了抑制手环。
刚刚在楼下时, 裴染还正常地调动过绿光四号,搜索标识的位置, 现在却不对劲了。
也许是那台白色的仪器,或者别的什么,就像屏蔽出小范围可以说话的安全地带一样,也抑制了绿光的活跃性。
昨天在矿道里,幸吾弦的人就用一台仪器抑制了绿光,估计今天也是一样。
裴染在心中对W说:“我的绿光又不能用了。”
W:“又被屏蔽了?”
裴染伸手去摸作战服外套衣襟里的暗袋,“对。我打算……”
就在这时,锁孔忽然一黑,被什么东西遮住了。
黄铜的门把手发出轻响,开始旋转。
一定是有人站在门里裴染视野的死角,正在开门,打算出来。
裴染飞快地从地上弹起来,窜出一大步,转身就跑。
楼梯就在走廊对面,是她刚刚看好的退路,她以最快的速度闪进楼梯转角时,门里的人也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