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前面情况不明,还不是试这个的时候,还是趁着绿光能用,把它留着应付路上的突发情况比较好。
她放绿光一号回去继续嗑它的瓜子。
这二十公里的路看似不长,但是很不好走。
旷野上的冷风扬起红色的沙尘,刮过一层层起伏的沟壑,叫得呜呜咽咽。
想跨过沟壑往前,就得一直爬上爬下,像翻山越岭一样,对队伍里的小孩和老人都是种考验。队伍的移动速
度不快,时不时就需要停下休息,让落后的人跟上来,把人凑齐。
W对裴染说:“你放我下来,让我自己走吧。”
“没关系,我背着你,”裴染说,“你很轻。”
金属球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做成的,非常轻,未必比裴染的大背包里一个大一点的罐头重多少。
一行人艰难地往前跋涉。
走走停停,天空中那轮黯淡的橘红色太阳缓缓升到头顶,又落下去,时间渐渐到了下午,已经走了一半路程。
再停下来时,W在裴染耳边出声:“再往前就是黑井南边的入口,入口在一条非常大的裂谷里,你看到就知道了,不会找错的。”
“入口是隐藏的,”他说,“旁边有一块显眼的白色石头。”
裴染:“得把这件事告诉大家,万一有人掉队了,也能自己找到地方。”
可是交流太费劲了。
和艾夏、唐刀,至少还有沟通方式,就是每句话都很耗时,对其他人,几乎没法有效沟通。
W说:“还是我画吧。”
他很快就把画发过来了,这次他没有纠结于任何技巧,纯纯地做了一张照片,是一大片沟壑的全景,其中用红色标出了黑井入口的位置。
第二张是入口附近的近景,沟壑里,半埋着一大块白色的石头,在红土地上很醒目。
W跟着裴染一起看了一眼:“你说过,技巧是为表达服务的,我觉得这种情况,照片的表达效果更好。”
他说得没错。裴染马上把他的“照片”给大家看。
队伍休息片刻,继续出发,前面竟然出现了一大片在沟壑间搭建的建筑,看起来像是工厂,只不过像是已经废弃了。
W说:“矿区到了。”
他解释:“黑井其实原本是一个深入地下的巨型矿洞,后来军方觉得这片区域的构造很适合改成地下基地,才征用了矿区,大刀阔斧,把它改造成了一座地下城市。”
已经又走了半天,队伍再次拉得很长,人人都很疲惫,裴染举起手,指指前面,示意在前面休息。
W忽然说:“我听见了特殊的声音,好像是飞行器。”
他说完,迅速地转了个方向,对准后面的天空,随时准备开火。
裴染现在也听见了,是熟悉的蜂群一样的嗡嗡声。
起伏的沟壑遮蔽视野,片刻之后,断崖般的红色山脊后,一大片密密麻麻的人片机群升起来了。
天空中浮着无数张惨白扁平的脸,它们在空中张开巨大的翅膀,遮天蔽日。
毫无遮蔽的荒野上,这群人太过显眼,人片机群立刻发现了他们,目标明确地朝着这边飞过来。
这群人片机的数量实在太多,感觉比在叶尔察市区遇到的那群还要多,以W剩余的火力,根本不可能消灭这种规模的机群。
W也立即做出判断:“我用火力压制,我们去前面,前面有一个金属结构的隧道,可以躲进去。”
金属球旋转角度,对准天空开火。
不用裴染指挥,其他人一见到天上出现的人片机群,早就已经自动自觉地飞跑起来了。
前面几百米远的地方,应该就是W说的金属隧道,看起来是一截废弃的金属支撑结构的隧道,延伸到旁边的山体里。
队伍拉得很长,最前面的几个人已经跑到了,他们看出来这地方能躲人,抓住隧道口的门把手,疯狂摇晃。
门好像是锁着的。
得赶紧过去把门打开,裴染马上加速往前狂奔。
身上挂着的金属球随着她奔跑的动作一弹一跳地乱晃,可是丝毫都没影响W的精度。
人片机在空中一架接一架地炸开。
他尽可能地先打掉离得最近的人片机,给队伍的逃亡争取时间。
人片机群在空中的飞行速度远远快过人类的奔跑速度,正在飞快地逼近。
性命攸关,跑得慢就要跟它们一起飞上天了,有人干脆把一路带着的背包全扔了,豁出命来全力以赴地疯狂冲刺。
裴染一口气跑到金属隧道口,用机械臂一拳接一拳地捣在门上。
哐。哐。哐。
终于“喀拉”一声,门开了。
很多人已经和裴染一起跑过来了,火速钻进隧道里。
唐刀他们那群人依旧拖着眼盲的金河俊,速度不慢,一鼓作气冲到了,好几个中年人一通狂奔,也气喘吁吁地跑到了,所有人都跑得丢盔弃甲,弯着腰直不起来。
然而仍然有人落在后面。
长途跋涉后,有些人的体力实在撑不住这种狂奔。
那一家三口得抱着孩子,又落后了,还有那对老夫妻,他们互相搀扶着,已经竭尽全力,还是没法跑得太快。
艾夏和外婆也落在队尾。
艾夏一直在搀着江工的胳膊,两个人跌跌撞撞地往前。
人片机的先头部队转眼就逼近了这支队伍的尾巴,张开它们扁成薄片的身体和四肢,往下俯冲,准备给人一个死亡拥抱。
只剩最后一段距离。
W在疯狂开火,可是明显已经压制不住了。
一架人片机对准江工和艾夏冲过去,被W干掉,另外几架又紧跟着冲下来。
艾夏火速回身仰头,对准天空结了个手印。
马上就要冲到位的一群人片机就像被谁凌空踢了一脚,旋转着飞了出去。
但是更多的人片机乌压压地冲下来了。
绿光一号吃了一路,已经饱了,不过还是舍不得剩下的瓜子,慢悠悠地有一搭没一搭地嗑着,被裴染直接拎到脑内视野中。
裴染紧盯着对面空中俯冲而下的人片机群,飞快地写下:
【R9爆炸】
她没有画下句号,因为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现在镶嵌在人片机腹部的飞行器,外形似乎和R9略有不同,看着更小巧一点,棱角也更圆润一点。
她火速问W:“这些飞行器不是R9?”
W在忙着,声音仍然很平静,吐字清晰:“不是,是新一代的R11。他们公司今年生产的新机型。”
裴染只有一个念头:幸好绿光升级了,能写四个字了。
她飞快地涂掉文字,潦草地写下:
【R11炸。】
噼里啪啦,一长串爆裂声,空中的一大片人片机一起爆炸。
各种零碎噼里啪啦地往下掉,落在最后的几个人顶着满天的人皮雨,继续往前狂跑。
这阵爆炸让机群的攻击势头缓了一缓,又有W的火力压制,裴染估算,他们应该能跑到了。她扶着门,在门口等着。
可是跑在最后面的老两口,脚下忽然踉跄了几步,两个人向前一扑,一起摔倒在红土地上。
他们老两口一直手牵着手,也不知道究竟是谁脚下一绊,带倒了谁。
两个人在地上挣扎着,努力坐了起来,又彼此互相支撑搀扶着,想往起站。
快啊,还来得及。裴染焦急地想,快一点啊。
她瞥一眼天空中的机群。
现在冲过去救他们肯定来不及,就是送死,必须得靠他们自己。
不知是这一路奔波,再加上一阵跑,体力消耗太大,还是年纪大了,骨头太脆,这一跤摔坏了哪里,老两口挣扎了半天,也没能站起来。
他们忽然坐在那里,不再动了。
老奶奶仰起头,看向天空。
天空中飞着无数个人,每个人都变成了奇怪的样子,像被压路机轧过一样,薄薄的一片。
那些扁平的人皮翅膀大张着,眼珠咕噜噜地转着,正冲下来,想把别人也变成像它们一样,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它们做梦吧。
老奶奶看向老伴。
两个人四目相对,有几十年的默契,都明白对方在想什么。
已经走了那么远的路,跑了那么久,坐在这里很好,不用再往前了。
老奶奶抬起手,揭开封住嘴的胶布,透了口气。
“我们走吧。”她说。
好几天都没说过话了,声音沙哑。
老大爷看见老伴揭开胶布,也把自己的胶布揭开了
两个人的手依旧握着。
“好啊。”他回答。
就像四十年前,他去接她下班,她走出来,伸手牵住他的手,说:“我们走吧。”
就像现在每天吃过晚饭后,要出门遛弯前,老伴去穿鞋,回头问:“我们走吧?”
他都回答:“好啊。”
人片机俯冲而下,张开扁平的四肢。
可是那里已经没有人了,只留下红褐色的土地上,两朵稍暗一些的血色的花。
一家三口终于冲到了。
艾夏和江工也到了。
裴染再看一眼地上的两朵大花,合上门。
队伍还剩三十三个人。
裴染一关门, 所有人都很有经验了,立刻一拥而上,一起用全力堵在门口。
隧道里的光线黑了下来,W不用人拍, 自动自觉地打开了他的灯。
灯光照亮这条废弃的隧道, 地面上布满红色的灰尘, 靠墙乱堆着工地上的各种杂物,裴染扫视一圈, 选中了一根粗钢筋。
金属门上嵌着的门锁被她暴力砸掉了,现在多了个洞, 裴染拎着钢筋挤过去,打量片刻, 用机械手抓住旁边的门框, 发力往旁边扯了扯。
门框也是金属的, 在她的力气下立刻变形, 和旁边的壁板之间多了条缝隙。
裴染掰弯钢筋, 把它从缝隙中穿出去, 又从门锁的洞里穿回来,两头交叉扭成麻花。
门销死了。
只是片刻的功夫,撞击金属门的哐哐声响成一片,人片机群已杀经到了, 完全占领了外面, 从洞里就能看见它们盖上来的薄皮的纹路。
这些东西会用绿光让人变形,裴染示意大家全部退后。
“接下来要怎么走?”裴染转身望向隧道里面, 问W, “是在这边等它们走,还是继续往里?这地方有其他出口吗?”
W回答:“我查过这里的结构图了, 可以向里走,穿过山体,对面有个出口,刚好能躲开这群融合体。”
隧道向里延伸,黑洞洞的看不见尽头。
裴染对大家指了一下里面,挎着灯,带头第一个往前走。
死里逃生的所有人都默默地跟着。
每个人心中的想法都一样——希望这条隧道里不要藏着什么怪东西,这么小的空间,外面又有人片机群,想躲都没地方躲。
一行人走了半天,竟然没有遇到任何活物。
曼雅大陆西北部叶尔察这边,天气非常干燥,大片的红土地上几乎不长什么植物,只有干巴巴的一丛丛灌木。
这条隧道丝毫都不潮湿,连只虫子都没有,更没有耗子,只有满地干燥的红土粉末,被人们的脚步扬起来,又安静地缓缓落下去。
W查看地图,“隧道已经过半了,再往前就是出口。”
安静的队伍里,忽然有嘹亮的歌声响起来:
“你说那阵微风是你勇气的吟唱——”
“你在那个夜晚可曾想象过一线曙光——”
歌声在寂静的隧道里反复激荡,回声连绵不绝。
是糯米团。
不知什么时候,小鹦鹉用爪子把嘴巴上缠着的胶带扒掉了,它又开始放声唱歌了。
人影一闪,一个人朝印娜亚扑了过去,一把抓住站在她肩头的鹦鹉。
是那个在列车上被烧掉衣服上的标签,要不是老夫妇一杯水,差点就烧死的穿紫色外套的年轻男人。
他体力很不错,原本就走在队伍最前面,刚刚又跑得飞快,是最先到隧道口的几个人中的一个。
好不容易才躲进这么个地方,一点也不想被一只鹦鹉连累。
他气得咬牙切齿,攥着鸟,手上用力,糯米团的歌声猛地停了,凄惨地从喉咙缝里叫了一声。
紫色外套男的动作却忽然顿住了。
他松开鹦鹉,踉踉跄跄地退后几步,表情无比惊恐,低头看了看自己,好像看到了非常恐怖的东西。
糯米团从他手里掉落,在半空中张开翅膀,飞快地扑腾了几下,慌慌张张地飞回主人身边。
印娜亚伸出手臂,让它落下,眼睛却仍然死死地盯着穿紫外套的男人。
是催眠。
裴染立刻调出尤连卡的绿光。
这种控制别人异能的能力,不知道是怎么用的。
尤连卡每次使用异能,都会张一下嘴,能看到他嘴巴里的绿光出现,还会盯着想控制的对象。
周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紫色外套男和印娜亚身上,裴染盯着印娜亚,悄悄地张了一下嘴巴。
尤连卡的绿光果然挪到了嘴巴的位置。
就像某种链接突然打通了一样,裴染眼前的景象变了。
一层特殊的虚影,虚虚渺渺地叠加在正常的视野里。
在这层虚幻的影像里,那个紫色外套男的身体正在发生奇怪的变化。
他的身体,从躯干到四肢,都在像橡皮泥一样发软,融化,失去原本的形状。
就像有某种神秘的力量在从各个方向撕扯他,把他的身体向四周拉扁,延展,衣服的纹理飞快地融入皮肤的血肉筋脉里,整个人渐渐地变成人片机上那层人皮的模样——
一片紫色和肉色混杂的薄片。
男生正低头看着自己的变化,脸上的表情恐惧到了极点。
裴染懂了,她正通过印娜亚,看见了她给紫色外套男制造的恐怖幻境。
这里有三十多个人,一起堵在狭窄的隧道里,人群太密集了,万一紫色外套男被吓得乱叫乱跑,嘭地一声炸掉,倒霉的很可能就不止是他自己。
裴染并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打破幻境。
但是她这个念头一动,幻境的缥缈的虚影立刻像被戳破的肥皂泡一样,噗地消失了。
紫外套男生猛地从噩梦中挣脱出来。
他呆站在那里不动,好半天,他才惊恐地看看这边,看看那边,又低头看看自己。
发现自己并没有真的变成人片,表情如释重负,额头上的冷汗滴滴答答地往下流。
印娜亚的施法突然被人强行打断,也吓了一跳。
她立刻转过头,面露惊恐,扫视了一圈。
在列车上,她知道自己的异能被别人操控了,做了一堆奇奇怪怪的事,可是完全不清楚操控她的是谁。
不管操控她的是谁,目的明显是想对付这个梳着马尾背着金属球的姑娘,抢夺列车的控制权。
她后来被这个马尾姑娘抓到了,不过很快又放了,她好像知道车上这些事都不是她主动做的,她很无辜。
有些人被她扔下车,列车继续向前,一路平安地来到叶尔察。
在这种不能出声说话,人人都保持静默的时候,所有发生过的事全都像一潭浑水。
无法有效地交流,每个人都只能从自己的角度推断发生了什么,就很难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连点额外的线索都没有。
印娜亚也彻底放弃了弄明白的念头。
她只打算就这样跟着大家,一起平安地去安全的避难所。可是现在,竟然有人想动手杀她心爱的鹦鹉。
绝对不行。
她刚才听见糯米团的惨叫声,是稍微有点冲动了,想都没想,就动用了绿光。
可是更可怕的事发生了,竟然又有人打断了她的催眠。
不知道就是在列车上控制过她的那个人,还是还有别人也拥有这种能力。
印娜亚脑子里乱成一团,看向裴染。
也许是她?如果不是她的话,那她知道队伍里还有其他人能操控她的异能么?
无论如何,就快到黑井了,还是尽量低调的好。
裴染淡漠地看了印娜亚一眼,从背包里拿出胶带,撕了一截递给她。
这只爱唱歌的小鸟还是要封住嘴巴。
印娜亚仔细地用胶带绑好糯米团的鸟嘴,默默地伸出手,又向裴染要了一截胶带,把它的爪子也绑起来了,免得它又动爪把嘴上的胶带剥掉,把它塞进脖子旁的兜帽里。
W反应很快,问裴染:“你用尤连卡的绿光打断了印娜亚的催眠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