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鹏没跟他客气:“行,我把车停好就上去。”
马修远领着陈琮直上二楼,一路上嘴没停过,没给陈琮说话的机会。
“宾馆我们包下了,这几天吃住都在这,想自己出去觅食也行。推荐旁边那家羊汤馆,羊肉都是当天现杀,绝对鲜。”
“还有些会员在路上,得再等等,开场式定在明天,就在四楼的大宴会厅。”
“我知道你是新人,估计有不少事想问,但你的事情呢,我们不大了解。上头打过招呼,回头会有专人跟你对接,也就在这一两天,不急。”
“住宿条件有点简陋,我知道大家不差钱,都是享受惯了的,就当体验生活吧。金鹏已经是这儿最大的宾馆了,房间数量还是不够。所以本着尊老的原则,对年轻的会员,我们安排的是两人一间,不介意吧?”
“都是同行,多多交流,没准以后生意上还能合作,你和039号颜如玉住一间,不过他现在不在房间,晚点你会见到……”
陈琮脚下险些踏空,他停下脚步:“几号?”
还有,她叫颜如玉?虽说基本属实吧,但有点不太含蓄啊。
马修远跟着停步,不明白他为什么反应这么大:“039号啊。”
陈琮看了他好一会儿:“这合适吗?”
马修远懵了:“这……不合适吗?”
顿了顿,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暧昧不明的笑意:“我明白了,你是不是听到‘颜如玉’这名字,有所误会,以为他是个女的?”
陈琮:“……”
什么叫“以为他是个女的”?那就是个女的啊。
马修远笑意更盛,他看了看左近,凑近陈琮,压低声音:“他不止名字像女的,我第一次见他,也以为是个女的,其实……他是男的。”
金鹏之家的早餐时间是7:00到10:00。
差一刻七点,服务员忙着备餐,葛鹏坐在角落的桌边,一边玩着刀叉,一边向不远处整理餐桌的圆脸女服务员使眼色。
女服务员瞥了瞥左近,尽量自然地过来,正要说什么,目光落在他垂着的那只手上,脱口问了句:“手怎么了?”
他的左手上缠着纱布,隐约还有些渗血。
一提起这茬,葛鹏就来气:“妈的,人要是晦气,什么破事都来。我那车,接站前还好好的,刚不知道什么毛病,后车厢死活打不开,钥匙还特么被我拧断了,手刚好这么一划拉……”
他岔开话题:“说正事,大宴会厅的钥匙能搞到吗?”
女服务员摇头:“他们看得挺紧的,在本来的门锁上还加了一道……要么算了,这些都有钱人,惹不起……”
葛鹏皱眉,收着气压低声音:“你怕什么?这些都是吃大肉的,丢个三瓜两枣无所谓。再说了,咱又不贪,一串珠子,少个一两颗,谁会注意?但于我们,那就是救命的!锁的事好搞,你别管了,我有招。”
估计是火车站那头善后没完,039号不在,只床尾立了个黑色的行李箱。
“她”居然是个男的?男的穿成那样,还编头发,得是有异装癖了吧。
陈琮没有补觉,一来白天睡饱,晚上势必精神抖擞,生物钟会乱上好几天;二来他怕阖上眼,又做莫名其妙的噩梦。
他给店里打了个电话。
陈天海在时,店名叫“福天海地”,陈琮接手,改名就叫“琮”,生意上轨道之后,请了两个帮手:一个姓王的老师傅,踏实稳重有资历;一个姓宗的小姑娘,娇俏嘴甜会来事。
而且,王&宗,正好是个“琮”字,跟他很合。
店里一切都好,老王说阿喀察这一带出产煤精,让他多留意,如果能收几块回来最好。小宗则请他看看当地有没有好羊肉,快过年了,来自大草原的羊肉,不管是自家吃还是送亲友,都挺实惠。
电话挂掉不久,有人刷卡进房。
时间还早,没可能是服务员做房,看来039号回来了。
陈琮心情有点复杂:既不想再看见那副盛气凌人的嘴脸,又想再仔细看看,这人到底是男是女。
来人骚气十足地跟他打招呼:“hello,新人是吧,我039号,颜如玉。”
陈琮怔住。
不是他在火车站广场见到的那个。
这是个长头发的年轻男人,身高跟自己差不多,都在185以上,宽肩窄腰,典型的男士体格,皮肤很白,鼻梁上架一副带链的金丝框眼镜,一对长凤眼,狐狸般微微眯着。
天冷的关系,他外头穿了件黑色翻毛领的棉服,衣襟开敞,能看到里头是剪裁精良的西服衬衫。
陈琮还没来得及说话,来人已经熟门熟路拐进洗手间,很快里头哗啦水响,这是冲上澡了。
马修远说第一次见他,以为是个女的,怕是只看到了一个头——这人长相上是有雌雄莫辨的中性意味,不过面目更偏俊美,跟大众意义上的女性美截然不同。
就是这名字……
颜如玉,父母给他起名的时候,多少是有点任性的。
很快,颜如玉就出来了,穿系带的白色浴袍和一次性布拖,将抱着的一大摞衣裤往就近的椅子上一扔,大剌剌倚坐床上,双臂张开,虚搭身侧,似乎只是浅浅洗了个澡,就已经把他累得够呛了。
颜如玉放空了好一会儿,才魂归正位。
他又跟陈琮打了遍招呼:“027号,新人?”
陈琮点头:“你也新人?”
这人跟他年纪差不多,“人石会”二十年一办,多半也是第一次参会。
颜如玉说:“No,no,no……你对‘人石会’还不了解,以后你就会知道,三个特殊的号,39、69和99。”
“特殊在哪?”
“这么跟你说吧,其它的号码,可以在不同人之间流通,号空出来,只要有实力、被认可,新人就可以顶上。但这三个号,固定给到三大家,私享。”
陈琮心中一动:“所以039号下头,可能不止一个人,是吗?”
“No, no, no, 一号一人,你可以理解为,这个号是给到一个公司的,但能领号的,只有法人。”
看来,火车站那个女人不是039号,她只是随口一诌。
三大家专号专用,背后必然有故事,不过陈琮没兴趣追问这些,他试探着打听:“你听说过陈天海吗?据说是老027号。”
颜如玉抬手虚挡:“别问我,我跟会员不熟,虽然我这号比较尊贵,但我也是第一次参会,这破协会,选这么个鬼地方……”
正说着,手机响了,颜如玉接起来,冲陈琮做了个按压的手势,示意他保持安静。
看得出是个自说自话惯了的。
陈琮不吭声,听他讲电话。
“喂,干爷,到了。你放心,三老和李宝奇那,都去送过礼了,一大早的不方便,约了改天细聊,我懂,懂。”
电话放下,他又转向陈琮。
“刚说到哪……哦,对,这鬼地方,没机场也就算了,居然连高铁都没有,只有绿皮火车,绿皮火车,那是人坐的吗?”
陈琮心说,信不信我联合绿皮车的乘客把绿皮火车抡你脸上?
颜如玉:“我从最近的高铁站包车过来,三个小时,骨头都颠散了,到了还不能休息,要先social……”
他身子慢慢溜平,有气无力地扯了被子过来盖上:“太累了,我真的要休息了……”
休息就休息呗,又没人拦着你。
陈琮随口说了句:“有会员在来的路上疯了,你听说了吗?”
颜如玉愣了一下,下一秒,腾地从床上坐起来,一脸“你要是说这个,我可就不困了啊”的兴奋:“谁,谁疯了?”
陈琮被他这反应吓了一跳,顿了顿才说:“就是一个女会员。”
他把火车上发生的事简略讲了一下,无非就是此人如何睡前正常、睡中发疯,几句话完事,饶是如此,颜如玉依旧听得津津有味,末了喃喃:“发疯……突然发疯,有点怪啊。”
又问陈琮:“这女的多大岁数?”
陈琮不太确定:“五六十岁吧。”
颜如玉拿起手机,一通点击操作,嘴里念念有词:“女……性别勾女,年龄选……四十五到六十五吧,排序……按会员号从小到大顺序,好!七张!”
他伸长手臂,把手机屏朝向陈琮:“来,右滑换照片,认一认,是哪个?”
真巧,不用右滑了,第一张就是。
013号,方天芝。
颜如玉也没想到这么快就锁定到位,他对着方天芝的照片看了又看:“这人我不认识,但这号……听说过,她疯了,嗯,来的路上疯了……有点意思。”
他重新扯过被子躺平,嘴里犹在念叨:“有点意思。”
陈琮奇怪:“有意思在哪?”
颜如玉“嘿嘿”笑了一声:“方天芝,会里绰号‘看门狗’,你品品。”
不急,晚点再品,陈琮瞥向颜如玉的手机:“你那手机上,是有内部系统吗?能帮我搜一下二十到三十岁之间的年轻女会员吗?”
颜如玉眼睛都阖上了,又慢慢张开,面色突然有点警惕:“你什么意思?要看协会女会员,还指定要‘年轻的’?陈兄,你不是生活圈子太窄,专门来“人石会”找对象吧?没有,不能看,年轻女会员的资料,任何时候,那都是受保护的。”
陈琮太阳穴突突跳,心梗都要犯了。
九点左右,颜如玉睡得昏天黑地,陈琮下楼吃早餐。
他特意选的这个点,这个时段用餐的人最多,既然酒店被“人石会”包了,那餐厅里出入的,应该绝大部分都是会员。
“人石会”性质未明,在没有专人对接之前,多观察是必要的。话又说回来,即便有专人对接,对方说的就一定是真的吗?
还是要靠自己,多看、多听、多观察为上。
餐厅里人不少,但能看得出来,会员之间并不都彼此熟悉:有些人会凑在一处讲话,有些人客气而疏离地点头致意,还有一些人独来独往、面无表情。
陈琮托着餐碟,专往聊着天的会员处凑。
先停在煎蛋的档口,两个排队的老头,一个满眼震惊一个一脸唏嘘。
“炎瞎子死了?什么时候的事?”
“七八年前吧。”
“太可惜了,他那双眼可是能看宝气的,独一份!本事没传下来?”
“听说身后就留下一孙女,去接触过,没做这行,跟人合伙开饭庄去了。没办法,号转出来,进新人了。”
两人继续扼腕,陈琮不动声色撤离。
看来他的推测没错,会员平时都是各忙各的,联系并不紧密,另外,协会挺有人情味,号空出来,会优先考虑跟这号关系近的人。
就是……一个“瞎子”,怎么又能“看”宝气呢,不是自相矛盾吗?
第二站,水果沙拉档口,两个打扮入时的中年女人,正脑袋碰着脑袋,交流小道消息。
“099缺席?”
“对,听马修远说,这次全员99,实到98。”
“不应该啊,二十年才一次,099还是大户,这么不给面子?”
“听说有事来不了……”
099,颜如玉口中的三大家之一?二十年一次的盛会,唯一一个缺席,确实有点不给面子。
两人絮叨着走远,好在又有两人闲聊着过来。
“帮我夹片菠萝……哎,听说明早开场的是姻缘石。”
“是,按顺序不该是这块,不知怎么的就定这块了。姻缘石,总觉得有点瘆得慌……”
“对啊,这块石头有点邪门……”
姻缘石?想起来了,葛鹏提过,说有一大块石头,死沉,有棺材那么大,动用了吊车才放进会场。
石头为什么会邪门呢?
大概是说到紧要处,两人的声音蓦地压低,陈琮下意识想凑近,就在这时,有人一把拍在他的肩膀上。
“陈琮。”
回头看,是马修远,一张笑脸上掺了些许焦虑:“来,有点事想跟你了解一下。”
马修远把陈琮带到角落的一张桌边。
桌边坐了个男人,约莫四十来岁,脑袋挺大,两额有点外凸,就跟长了角似的,民间的说法,这种面相的人是好斗的,但他一双眯眯眼,面上一团和气,像极了迎来送往的餐馆小老板。
马修远给陈琮做介绍:“牛坦途,081号。我俩负责这次接待,平时跟会员的对接也是我们,因为号好,18,要发,81,发呦,听着吉利。有时大家开玩笑,叫我们牛头马面。”
这俩还真搭,一个牛一个马,一个81一个18,号是挺吉利,外号就有点耐人寻味了,牛头马面,那可是接人去地府的。
牛坦途一脸歉意:“不好意思啊,本来是我去接站,你可能也知道,有会员出事了,我这忙前忙后,没能顾得上你。”
接站?这人就是葛鹏口中的“领导”?那个女人呢?也是“领导”之一?
陈琮觉得有哪儿不太对:他这种新人小角色,至于动用两个以上的“领导”去接?还有,那个女人明确表示自己“不负责接待”,那她负责什么?从旁……暗中观察他?
牛坦途叹气:“谁也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出事的会员叫方天芝,方姐,老资历了……”
“我这一查,才知道你跟方姐不但同车,还同一隔间,所以想向你了解一下具体的情况……”
他略顿了顿,字斟句酌:“出事之前,你们隔间附近,有出现过什么……可疑的人吗?”
一起偶然的病发,愣是让牛坦途问出了谋杀案的感觉。
陈琮:“出现可疑的人,跟她发病有什么关系?”
马修远连忙补充:“牛头的意思是,这种突然的病发,极有可能是受到了刺激。所以我们想了解一下细节,她在车上,有跟什么人产生过口角、或者冲突吗?”
陈琮心头一顿,说:“有啊。”
他把因换铺不成引发不快,以及后半夜方天芝使坏被他叫破的事大略说了一遍。
牛马二人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估计也觉得这事不光彩,都有点尴尬。
牛坦途努力为同僚挽尊:“方姐可能也就是想跟人开个玩笑,她平时不这样……嗯,不这样的。”
陈琮:“那她发病,不至于是被我和那小伙刺激的吧?”
马修远赶紧摆手:“那绝对不至于,还有什么特别的吗?”
陈琮:“还有就是,我看到她发疯的场景,受了点刺激,做了噩梦……”
很明显,牛头马面一点也不关心他受到了什么刺激,牛坦途含蓄地打断他:“行,我们就是问问,那你忙,不耽误你吃饭了。”
陈琮点了点头,麻利起身,但步子刻意慢了半拍。
果然,让他隐约听到了牛马二人的轻声对话。
马修远:“你别把事想得太严重,要我说,就是方姐太心急了,走火岔气。”
牛坦途:“方姐的资历,不至于犯这种新手错误啊。你说会不会……是咱内部出问题了?我跟你说,99号人,99样心肠,真不好说,就好比那个陈天……”
马修远赶紧“哎”了一声,牛坦途也及时刹住了口。
陈琮出了宾馆,脊背上挂一线凉。
他非常肯定,牛坦途没说完的那个名字“陈天”,指的是陈天海。
马修远急着制止,牛坦途慌忙收口,显然是怕他听到,再结合前后语意,对“人石会”来说,陈天海是个别样心肠的?
陈天海的失踪,突然多了一重意味:八年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别是被协会给清理了吧?
那为什么这趟又邀请他参会呢?
陈琮脑子里阴暗爬行:莫不是辣手灭门?陈天海失踪,他爸陈孝疯癫,二十多年前那柄照着脑袋抡下去的锤子,焉知不是协会搞鬼?而今轮到他,这是要把祖孙三代齐齐整整送走?
边上有人大吼:“有病啊,发梦呢?挡路了知道不?”
陈琮吓了一跳,这才发现自己站马路边发呆,挡了一个早点餐车的路,他赶紧让道,摊主横了他一眼,摊面上,铜锅奶茶晃晃荡荡,刚出笼的羊肉烧麦热气四溢。
这烟火气把陈琮拉回现实。
他晃了晃脑袋,觉得自己想多了:法治社会,朗朗乾坤,应该……不至于吧。
不管怎么样,戒备心不可少,先小心观望吧。
陈琮利用一个白天的时间,把县内的几家宝玉石铺子给逛了。
老王说得没错,内蒙古煤矿资源丰富,阿喀察县郊就有个露天小煤矿,而有煤矿的地方,容易产出煤精。
众所周知,煤是亿万年前的大量植物埋在地下,经过一系列漫长的地质作用形成的。煤精,顾名思义,煤之精华,出身更加高阶,据称是远古时期【油料丰富】的【坚硬树木】长期埋藏而形成的。
所以相较普通的煤,质地更加致密坚硬,韧性大,带乌黑的金属光泽,经雕琢加工之后,可作装饰品或工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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