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旭不以为意,戴着隔热手套朝黑豆挥手,龇着一口大白牙,笑得格外得意。
到这会儿黑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自己刚刚被赵旭戏耍了一番,险些烫掉一层皮。
幼稚!他懒得理赵旭,和自家妹子点点头,拎上蓑衣准备出发。
因为赵旭对黑豆的恶作剧,李妍年一早上都没个好脸色给他。不过等两人仔细检查过鸡棚,她很快就没空跟赵旭计较早上这点小闹剧了——鸡棚里竟然有个洞,一个大小能容纳一个半大孩子钻进半个肩膀的大洞!
李妍年不知道这个洞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自己又是怎么一次又一次地完美错过它,从没有注意到自己后院的石头墙下,夯土别人故意挖出了一个狗洞!
要是这个洞再大上一圈,就够人半夜里自在出入,就是把他们家搬个精光,也没人知道。
李妍年只要一想到自己自以为坚实无比的城堡,其实早就在某些人的努力之下成了半开放的银行,随意支取,便是一阵毛骨悚然,不禁觉着后怕。
赵旭盯着墙角下的狗洞,眉心打着烫不平的结,似乎要将那个狗洞盯出个花来。
半晌,他提醒李妍年道:“数一数,鸡少了几只。”
这个狗洞应该没挖开多久,毕竟家里养的鸡有数,一下子少了太多,他们肯定能看出来。
李妍年数过一遍,赵旭也默默数过一遍。
“五十三。”
“五十三。”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
李妍年皱眉:“入冬的时候老屋要补身体要去过两只,过节的时候咱们自己家杀过一只,还有天热的时候中暑死过三只……没算错的话,应该是没了两只鸡。”
赵旭点点头:“那说明我们想的没错,这个洞还是新的,接下来咱们是守着狗洞捉贼,还是找小舅舅把墙给推倒重新浇过?”
虽然说这贼不抓到,李妍年心里总是过不去这个坎,但一想到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大冷天的守着这个狗洞等着偷鸡贼自己送上门来,万一人一天不来,两人不来,三天还是不来,别到时候偷鸡贼没捉到,他们自己一家子反而病倒了。
思及此,李妍年便做下了决定:“还是趁着年前,赶紧让小舅舅他们帮忙把墙重新夯一遍。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图省力,没把这堵墙也跟后头的一样,连着地基浇下去。”
后院因为单一层,并不像内墙一样承重,再者当时盖房子的时候张四宝他们想着能替兄妹仨省一些是一些,所以院子的围墙并没有跟里头一样打了地基,才使贼人有机可乘。
“我觉着倒不必把墙推了重新砌过,其实只要把地面重新整过就行,离墙两丈之内都铺上厚重的地砖,他便是再挖洞,也挖不上来了。”
“这倒是个好主意,那咱们现在怎么办,先拿土把洞给填上?”
赵旭忽然狡黠一笑:“是要填上,不过你先把鸡都赶到笼子里,喂鸡的家伙什也都先收起来摆到牛马棚里去。在小舅舅来之前,你都别往后院里来,我自有主意。”
李妍年被赵旭这番话勾起了好奇心,但他似乎打定了主意不愿意提前戳破这个惊喜,李妍年没得法子,也只好听赵旭的安排,一一照做了。
只是第二天下午,当李大娘和李大叔过来送草席竹篮,顺便说起了李妍年的大堂哥,李牛走路跌进堆粪坑浑身臭烘烘怎么洗都一身鸡屎味儿的时候,李妍年还没回过味来,赵旭已经笑得歪倒在火塘边上直不起身来。
在撞上赵旭目光的瞬间,李妍年忽然明白他填进狗洞里的东西是什么了。
这个恶作剧,她倒是挺欣赏的,希望大牛哥在喜欢她们家鸡肉的同时,也能欣赏给他带来美味鸡肉的小鸡们拉的便便味儿。
噗,可怜的大牛哥!
第一百三十八章
李牛偷鸡偷到她们家的事情,李妍年不确定为人父母的大伯和大伯娘是否知情,就看平时大房一家对大儿子有求必应的纵容样,李妍年觉着这事就算大房两口子知道了,也会对李牛的偷盗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还要反过来怪罪她们故意往狗洞里填熟鸡粪坑害他们儿子。
李妍年深信,以大房素来的尿性,这种反咬一口的事情他们很能做得出来,所以也就没有把这事儿抖落到李老头那边去,丢了两只鸡,能让李牛闷声吃个大亏长长记性,也值了。
不过该翻新的围墙和地砖还是该早些翻新,免得自家这点东西时刻被小贼惦记着,夜里睡觉都不踏实。
结果李妍年还没等来小舅舅张四宝,倒先把一直久候不至的徐子君给等到了。
自从上次码头上匆匆见过一面,已经隔了好些日子,照理说歇过这么多天,徐子君的精神头也应该养回来了,没想到这天上门来,还是一副灰扑扑,有些憔悴疲惫的模样。
上门就是客。
李妍年还是一个字都没问他这大半年的经历,请人在火塘边上坐下烤火,自己去厨房泡了一壶加了许多糖的热茶,配了一碟绵密香软的云片糕。
徐子君也不跟她客气,一盏甜茶水下肚,还未开口眉头先打了个结。
“太甜了。”
李妍年淡笑解释道:“家里几个都爱吃糖,习惯了,一不小心就放多了。”
其实她是故意的。多年的生活经验告诉她,糖能给人带来近似幸福的一种愉悦感,而徐子君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一壶放了很多很多糖的热茶。
果然,徐子君嘴上虽然还在抱怨,倒茶的动作却没停,一杯接着一杯,近乎牛饮。
在吃了半碟云片糕,喝了五杯甜茶之后,徐子君才幽幽地叹了口气,和李妍年说道:“她改嫁了。”
这个她,说的应该就是徐子君的发妻吧?
李妍年有些吃惊,不解道:“当初你丈人不是说一年为期吗,这一年的期限都还没到……而且你不是还没有写放妻书,你妻子怎么可能改嫁?”
徐子君冲李妍年摇摇头。
“和离书是写了的,我以为我丈人只是吓吓我,一年之后,不管我有没有拿着那笔银子重建家业,他总是不会毁了自己女儿的终身幸福,总要让我们夫妻两个团圆的。。没想到,那一年之期的约定不过是他拦着我不跟他们到余杭去的一个借口……我在断桥上看见她,捧着个肚子,他十分小心地替她打着伞。看见我的时候,她只不过楞了一下,很快就转过头走了。就在那一瞬间,我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他这几天不见人影,是去跑前妻试图破镜重圆去了。李妍年听完只剩一声嗟叹,这两口子的事情,本来就是一笔说不清楚的烂账,谁错谁对,还真不是外人能插嘴的事情。再说徐子君之前做的那些事,也的确是有些不靠谱,很难说他丈人一家暗地里摆了他这么一道是否厚道。
李妍年拿不准徐子君今天来是纯粹想找个树洞诉诉苦,还是想找人征求一下意见。她为难挠头,婚姻这座围城,她还真没进去过,要是徐子君是来问人意见的,她可给不出什么有建设性的建议。
“那你接下去打算怎么办?”
徐子君又叹一声,没说什么,直接给自己倒满一杯甜茶,仰头干了。
就在李妍年还在挠头苦想该说些什么的时候,徐子君自己转了话题,从怀中掏出一本账册模样的小本子,递给李妍年:“喏,之前你要求的,这次出海,我都已经一一记录在册,你有空了慢慢看看。说来还得感谢你,要是没有这趟出海的经历,在余杭看见他们的那一瞬间,换做从前的我,这会儿不是泡在水里,就是吊在梁上。”
这话李妍年更不知道该怎么接,幸好徐子君今天最想要的就是一个树洞,她开不开口,他并不怎么在意。
“这趟出去,路上遇上了两伙海盗,幸亏有邢大哥他们照应着,不然我也活不到今天。你要是准备走海运的生意,最好还是多找些帮手,跑船的,能打的,算账的,拿货的,都需要人。”
李妍年点点头,已经心急地开始翻起徐子君的航海记录小册子。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已经跟顾家的人谈好了,以后就先搭他们的顺风船,人手之类的再慢慢看,有合适的你做主谈下就是。等以后有我们自己的船了,前头养着这些人的钱就不是白费,都有用着的时候。”
闻言,徐子君心底小小吃了一惊,已经和顾家谈好了,还等以后有了我们自己的船?眼前的小姑娘所图不小啊。
“这册子看起来还是要费些时候,徐大哥,不如还是你先给我说说,这次出海见识到的最赚钱的是哪门子生意?”
最赚钱的生意,当然是瓷器丝绸和香料。大宋的瓷器丝绸运到南洋,价格直接翻三到十倍不止,南洋的香料运到大宋,也是直接身家飙升,可这两大头生意,早就被顾家和杜家垄断瓜分完了,哪里还有他们的生存空间?
徐子君犹豫了一下:“你问的是除了顾家杜家做的生意之外吗?他们两家已经占了丝绸瓷器的大头,还有南洋运回来的香料,旁人也是吃不动的,这其中利益丰厚,顾杜两家应该不会有那个肚量容许旁人轻易沾边……”
李妍年好笑地点点头,说好了跟顾家合作,自然是不能从人嘴里夺食,瓷器和丝绸的生意,她是不打算碰的。
香料嘛,倒是可以考虑进一些上等货,拿回来就直接倒卖给系统,没抢顾杜两家的生意,总不至于跟她闹翻脸。
“除去这两样的话,就是南洋的东珠了,不过这个产量太少,好珠子即使有,也都在地头手上把着,那些个地头跟顾家做惯了生意,只怕没那么容易肯跟我们这些生人交手。哦对了,上次你给的银子路上用着还有多,加上你替我准备的那些肉干果脯卖的钱,我都按照邢大哥的建议,换成南洋的香木还有象牙运回来了。东西还来不及找买家,顾家的人来看过象牙,说愿意出钱买下,至于香木,利润不厚,又占地方,他们暂时不要。你要是愿意,我再去和顾家收货的谈价钱。”
这已经是徐子君第二次提到邢大哥这个人了,她第一次听到的时候只过了过耳朵没上心,再一次听见,总算是想到了个人。
“邢捕头?你们怎么认识的?”
徐子君脸上稍微有了些笑容,说道:“正是他。邢大哥跟另外两个人也在顾家这趟船上,我看着那两人的样子,倒不像是衙门里的,为人做派都带着点傲气,我原先也猜不透他们的来历,只有一次不小心听见他们私底下说话,提到官家,才猜到了一点点。邢大哥在我面前也从来不提他们这趟出海的目的,他们一上岸就直奔南洋都督府,回来的时候那两个人面色不虞看着有些心灰意冷的,我也没敢多打听,只是好奇邢大哥是怎么跟东京皇城里的人搭上勾的。后来有心跟邢大哥套过几次话,才晓得他父亲在军中之前,曾经是广淮王府里的护卫,儿时便见过当时还是孩子的官家。”
官家,是宋时对皇帝的称呼。说到这两个字的时候,即使明知此刻屋里就只有他和李妍年两个人,徐子君还是下意识地压低了声儿,不敢造次。
真是奇了怪了,皇帝的人和邢肃风专程跑南洋去干什么呢?如今的皇帝是名正言顺登基继位的,可不是什么燕王朱棣,还要派人出海搜寻被夺了江山仓皇出逃的朱允炆。
“这么说来,邢大哥应该是受人所托出海下南洋,只不过故人交代的事情,并没有做成。徐大哥,还真多亏了这趟有他在,不然像你说的,遇上两拨海盗,船上大乱起来,这生死还真是悬与细丝。邢大哥回衙门了吗?改天咱们再上门好好谢谢人家。”
徐子君说道:“应该是回了。船一靠岸,那两个东京来的使者就找了快马去了,邢大哥并没有跟着一起走。我原本打算忙完自己的事情,就去找他喝酒,没想到在余杭耽搁了这么些时候,一回来就直接奔你家来了,一时还没来得及去找他。”
李妍年想了想,开口说道:“那你下次找他喝酒的时候记得探探他的口风,还愿不愿意在衙门里做事,要是能说动他跟你一起跑船是最好,我也好放心。”
自己二三十的人了,被一个十来岁的女娃娃这么老气横秋的嘱咐着,徐子君有些好笑,又很窝心,点头道:“我看邢大哥也并不是很喜欢衙门里的做派,也是迫于生计混口饭吃,他人不错,能说动他的话自然最好。”
说着,徐子君又替自己倒满了一杯甜茶。李家的茶水虽然甜得腻人,但围坐在火塘边,这么一杯一杯地喝着,他竟诡异地觉着心里的烦闷散了不少,舒坦多了。
“对了,象牙你自己看着处理吧,顾家的人出价过得去,便直接卖了。邢大哥让你买的香木,你直接让人拉到饭铺仓库里,我有空的时候再去看看。你多少钱进的货?外头卖多少?”
徐子君直接翻了小册子指着一页纸上的数字给她看,李妍年震惊了:“这么便宜?!”
要知道那些串珠店里随便一串打着沉香木噱头的珠子可都是价格不菲,徐子君虽然买的是最初始的原料,可都是实打实的潜在金矿啊!
“嗯,也是机缘巧合。顾杜两家不缺香木,再者他们也更倾向于直接问地头收铲出来的香料,虽然价格高些,但比起运笨重占地方的整根木头回来,还是收香料来得划算。这批香木刚好就这么被我们撞上了,我本来也不想收,货仓里一个位置就要多交一份钱,邢大哥劝我,万一这些木头里开出好香来,便值得这一趟出海的辛苦。我想想也是,便听了他的言语,把货包圆下来了。”
李妍年虽然不懂木头,只知道开香料跟赌石差不多,运气占大头,但这批香木徐子君进得这般便宜,简直跟白捡没什么区别了,还要什么自行车!捂嘴偷着乐就是了。
“这批货是你和邢大哥两个一起看中买下的,算你两股,他一股,到时候我再给你们分成。”
徐子君张张嘴,本来想说这进货都是用的李妍年的钱,自己不过是动动手的事情,没资格也没那个脸拿这个钱,但看她一脸坚持的样子,徐子君便忍住了。反正这批香木转手卖出也不过是翻个两三倍的事情,他要是把这笔小钱给拒绝了,等于是连着把邢肃风该拿的钱也给推了。
所以徐子君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另外,你再帮我打听打听,附近有谁能开料子的,这批木头,我打算咱们自己出香料,不直接整根出了。”
徐子君微微一愣,自己出香料?这弄不好,可就是白费了整根料子啊。但话一出口,除了答应还是答应。
“嗯,我会留意看看。茶喝饱了,我也该走了。回头我就把货送到饭铺去,等人找到了,我再来找你。”
李妍年点点头,起身相送,在徐子君出门的时候顺手给他打包了一小包能甜死人不偿命的马卡龙。
迎着对方狐疑的眼神,李妍年诚挚地说道:“配茶吃的点心,不甜的,真的。”
徐子君:……
第一百三十九章
徐子君办事效率挺高,隔天就把所有的香木运到了饭铺仓库里。也是无巧不成书,他还没往外头打听能开香木的匠人,听到风声的老周就找上了门。原来一直跟着老周他们学做瓷器的小方在没到烧瓷作坊之前,就是跟着大师傅学开香料的。
这些年运进来的原木少,顾杜两家都宁愿直接要开好的香料,以免原木料占去过多货仓空间,而且开料子这种事情,就是赌个运气,运气差的,十根木头都开不出多少香料,两家海运吃过几次亏,便宁愿进价高些,也不要香樟木原料了。
顾杜两家是省了事,可苦了这些靠香樟木吃饭的手艺人,原本靠着码头上这些原木料的生意,还能勉强混口饭吃,等顾杜两家都不运香木料了,这些香料匠人只好改行的改行,回原籍的回原籍,小方便是其中一个。开香木料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细心,这一点倒是合了烧瓷器的脾气,这才跟着老周他们在清水镇上定居下来。
徐子君进的这一堆木料竟牵扯出这么些陈年往事,李妍年也是所料不及。现在可好,自己手下既然有现成的人才,加上她小舅舅张四宝那边也有几个做惯了手艺活的木匠,跟着小方师傅学了个现成,竟也慢慢摸索着能开料子了。开香料是个极靠几率的事情,交代给不认识的师傅开的话,李妍年还得自己成天跟着看着,现在有小方和小舅舅他们,都是诚实靠谱的人,也算是给她省了不少功夫。
赵旭没见过人开香料,开始几天还很兴奋地拉着李妍年跟着到镇上看了几天。只不过他运气不好,蹲点守着围观的时候,师傅们接连开了三根木头,都没开出什么好香来。李妍年还没觉着什么,小方他们反而觉着对不起东家似的,很是愧疚,生怕这一仓库的木头开到最后都开不出几斤香料来,那可真是白费了东家投进来的一堆本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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