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豆慢条斯理地吃着碗里的白米粥,似乎是想把这碗粥的味道,深深刻在味蕾上。见弟弟毛豆有些冒傻气的举动,忍不住放了筷子问道,“吃饱了傻乐什么呢?”
毛豆有些神秘地看了他们一眼,低声说道,“哥,姐,咱们家是不是有钱了?地上有好多好多大米呢,里正叔家里都没这么好的白米吃呢!”
李妍年看他一眼,又回头看看黑豆,才温声对他说道,“咱家有大米的事儿,可不能往外头说,以后菩萨给任何东西,你都不能往外头说,就算人家说咱们是吃不上饭的穷叫花子,你也不能争,毛豆你明白吗?”
毛豆捂嘴笑笑,脆生应道,“姐,我知道的,说了就不灵了。咱家以后不挨饿,不挨冻,谁也欺负不了,菩萨应过的。”
这话说的黑豆和李妍年面上都是一愣,原以为当时毛豆睡熟了,却原来他都听见了。
黑豆眼神闪了闪,有些哽咽道,“毛豆说得对,以后咱们关起门来吃好的喝好的,什么也不让人瞧见。”
“对,尤其是大伯和小叔家,气死他们气死他们!”毛豆小拳头一握,分明把大伯和小叔家当做了不共戴天的仇敌,那模样,实在是有点萌。
李妍年目前还没跟这两家打过交道,内里深浅也不好说,但从这身子旧主留下的零星记忆来判断,如果说大伯家是明枪,那么小叔家就是暗箭,总之没一个好的。
说来也奇怪,能养出这样的李家兄妹,李洪山和张三娘应该也不是什么糊涂人,毕竟家长是孩子人生中的第一个老师。可偏偏李洪山的两个手足兄弟,李青山和李军山,明明一母同胞,品性竟是如此不同,真叫人无法理解。
更奇怪的是,李家兄妹三人被伯父叔父光明正大地夺了家产,村里人也是跟看热闹一样,没一个站出来替他们说句公道话的。
再说李家上头也不是就没有长辈了。李洪山的亲爹娘,也就是李家三兄妹的爷爷奶奶,可就住在村头;而张三娘的娘家也离得不远,就在李家村后面一个山头,翻过一道山坎就到了,走路半天就能到。
但李洪山和张三娘都死了快半年了,大半年时间两家竟然都毫无动静,从不曾见有人来照看这三兄妹。
李妍年仔细回想了下,只可惜旧主年岁小,许多事都记不清,只记得张三娘似乎从来没有主动在他们面前提过姥姥姥爷。娘家离得这么近,照理说张三娘回娘家也十分方便,但在原主的记忆当中,张三娘好像一次都没回去过。
看来张三娘跟娘家关系并不好,可能是因为某些原因断了来往。以至于李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兄妹三个日子都过成这样了,张家也没有人来替帮他们撑腰。
相比起来,同住一个村的爷爷奶奶就更显得有些不闻不问了。李妍年以往也见过这样的人家,一头一尾的孩子大人疼得慌,赶在中间落地的就跟捡来的似的,爹不疼娘不爱。
李妍年不赞同地摇摇头,这李家两个长辈也真是偏心的厉害,竟连嫡亲孙子孙女都不顾了。这样没良心的人家,要是以后被他们知道自己系统的秘密,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李妍年连忙正了脸色,郑重同黑豆和毛豆嘱咐道,“哥,弟,这些东西的确都是菩萨给我换的,像今天的米和被子,就是我用娘攒下的箬叶换的。具体的我也说不太清楚,你们只要记住一点,我生病后见到菩萨的事情,千万千万不能跟任何人说。以后咱家像这样的东西还会有很多,咱们三个年纪都还这么小,哥哥你就是再要强,也拦不住那些黑心肝的说把东西拿走就拿走了。道理还说得那么圆,咱就是想上门说理,都说不过人家。”
听到这里,黑豆扶着粥碗的手就因激愤握成了拳,眼里强自抑着怒意,就连毛豆也是皱着眉头,一脸深思的模样。
当初他们大伯李青山就是拿着一张欠条,硬说他们爹问他借过二十吊钱,把李洪山留下的几亩中田地契全给抢走了。红豆和毛豆年纪还小不懂事,可黑豆不是。
村里人日子都过得苦哈哈的,谁家过年的时候还能拿出一两吊余钱来,就算是好人家了。大伯家哪来的二十吊钱借人!至于欠条上写的什么三兄妹更是一个字都没看见,谁知道上面写的什么!
可即使这借条满是疑点,里正还是当场就把田契判给了大伯家,话里话外的意思,李家的几亩中田根本不值钱,能拿来抵债偿还欠条上的借款,都还是看在了他们没了爹娘可怜的份上!
这可不就是妹子口中说的,想抢就抢,抢了东西道理还比别人说得圆,苦主却连争都争不过?!
李妍年仔细观察着两兄弟的脸色,见他们明显已经被说动了,才放心地笑了笑,继续说道,“而且你们也看到了,菩萨给的东西,都不是我们这里能买得到的。一旦被外人知道了,来抢东西还是轻的,说不准就往我头上套个妖怪精邪的名头,活烧了都有。要不是咱家日子实在过不去,我也不会冒险,把这些东西抖在你们眼前。”
黑豆和毛豆闻言眼里都是一阵慌张。毛豆竟然说哭就哭,上前紧紧抱住李妍年胳膊,生怕下一刻就有人拖了她走一般。
“毛豆谁也不说,不烧姐姐,不准烧!”
黑豆显然之前并未想到这一层,被李妍年点透,面上也严肃起来。他盯着她仔细看了足足有一刻功夫,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末了,才摆了正色一字一句地承诺道,“二妞你放心,以后家里的事情都听你的,我跟豆儿会看好了自己的嘴,不该说的,一个字都不往外头蹦。”
说完又问了一遍毛豆:“豆儿,你说是不是?”
毛豆哭得眼泪鼻涕满脸都是,还打着嗝,听到黑豆问他,连声说道:“我不说,不说,打死都不说。豆儿不要姐姐死,姐姐你别死。”
眼见他都要哭背过气去了,李妍年连忙把人抱在怀里,轻拍了后背给他顺气,一边哄道:“好了好了不哭了,姐这不是还好好的?以后只要豆儿和哥哥一起守住家里的秘密,姐姐就什么事都没有,一直陪着你。”
黑豆怕她抱不住人,伸手把哭成了泪人的弟弟接了过去,又是哄又是逗的,好半天,才把毛豆给哄好了。
横亘在她面前最大的一个问题得到了完美解决,这下李妍年心里吊着的这一口气总算是松了。今天他们家算是迈出了温饱第一步,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就看他们怎么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风生水起!
平静了一下心神,李妍年对黑豆说道:“趁着这会儿灶里还有些火苗,咱们把装米和被子的外包装给烧了。”
她指指地上放着的两样东西,外头包装的无纺布,塑料袋,可都是这时代的异物,要是被人瞧见了没办法解释。
黑豆本来想问这些袋子是什么东西做的,看着精致不说,还挺结实,花花绿绿的怪好看的。
但想了想,还是忍住了没问,把刚刚装箬叶的大菜篮子拎过来,一股脑地把大米倒了进去。幸好这菜篮子编得又大又紧实,十几斤米倒进去硬是一粒米都没漏出来。
毛豆好奇地伸手摸了摸大米袋子,外头的那个糙糙的(尼龙编织袋),里头的摸着却很滑(透明塑料袋),都是从来没见过的东西,说要烧掉,他心里就有些舍不得。
“姐,这些真都要塞灶台里烧了?”
“嗯,一会儿烧的时候会有点臭,现在也是没办法,以后再说。”
毛豆只好放弃了珍藏的念头,埋头替李妍年“毁尸灭迹”去了。
黑豆这会儿眼睛落在被子包装外头的快递单上,好奇地摸了摸,又动手撕了一小片下来,才确定眼前的东西真的是纸做的,看向李妍年的眼神就有些欲言又止。
“二妞,这个也要烧了?”
李妍年点点头,快递单上可是打着简体字的,而且留着也没什么用吧。
黑豆便是一副肉痛的表情:“这可是纸做的哩,费好些大钱。”
李妍年听着心里便是一动,纸很贵?
她一边拆着被子的包装,一边问黑豆:“镇上纸要多少大钱一张,哥你说来听听,我有用处。”
黑豆不知所以,回忆着答道:“听人说一刀纸就要一贯来钱,前头还要贵,要千八百钱,眼下是做纸的多了,才贱了价。”
哎,早知道纸张在这里能卖的这么贵,她就多留些钱先买一些半生熟的宣纸了!
李妍年有些懊悔,这地方一贯钱是八百多个大钱,这点她是有印象的。一贯钱的数量其实并不是同一些种田文所说,定数一千,实际生活中经常有变动,有时近千,有时还不足七百。但大致上一贯钱能兑一两银,一斤是十六两,一两合着现代度量衡差不多是37.375克。
而淘宝上一克纯银是4块2往上走,有品牌溢价的价格就不好说了,七八块到几千块一克的都有,但按照银子本身的价值来说,这里的一两银子,暂且不论成色的话,淘宝价是157块左右,假设能换八百个大钱,那么一文钱就等同于人民币两毛钱不到。
但和现代不同的是,这里的金银比例只有一比六,六两银子就能兑一两金子。可要放淘宝上,黄金剥除了品牌溢价后是将近三百块一克,金银比价高达一比七十……
李妍年脑子转得飞快,忽然间闪过一道灵光,她一时没有抓住,连忙停了拆包裹的动作。
黑豆看她面色怪异,正要说话,却见李妍年啪地一下用力打了一下自己脑门,“我怎么这么笨,多好的赚钱路子,竟然都没想到!”
那一声响亮的,黑豆光是听着都替她觉着疼,虽然不清楚她在懊恼什么,但他相信,妹子有了菩萨的照看,钱是赚不完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明明该是自己担着的养家责任,妹子一病醒来,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大有全力扛过去的架势。
黑豆不禁有些担心,忍不住开口提醒她:“你病才好,家里现在有吃有穿的,先别急那些没影儿的事,养足了精神才是正经的。”
李妍年听出他话里浓浓的关心,笑道:“哥,你放心,我晓得的。”
说完又回头去铺床。李妍年把兄妹几个原来盖的那条破棉被收拾平整了,铺到稻草上做垫被用。这床要是铺的厚实了,也是暖人的。然后再把新买的学生被抖擞开来,结果贪心买大了,被子一半都要耷拉掉到地上去。李妍年只好又把被子对半折了,等晚上要睡觉的时候再扯开。
毛豆这会儿已经烧完火,看见床上铺了簇新的被子,小脸上满是欢喜,想伸手去摸摸,又怕自己手脏把被子摸坏了,小手伸了又缩,看在李妍年眼里,又是心疼又是难受。
可就算摸不到被子,毛豆也是抑制不住的兴奋,抬着小脸冲黑豆直乐呵:“哥,晚上咱们有新被子睡啦!”
黑豆应了一声,看着那床被子,脸上也不无激动。
毛豆又献宝似的跑到李妍年跟前,拉拉她的手,捂嘴笑道,“姐,晚上咱们有新被子睡啦!”
这下兄妹两个绷不住了,都噗呲一下笑出了声。
黑豆一副拿他没办法的样子,摸摸毛豆的小脑袋:“看把你给嘚瑟的。”
李妍年却是一把把毛豆推到了床上去,龇牙笑道:“豆啊,不用等晚上,你现在就有新被子睡了。”
毛豆开始还不敢动弹,生怕弄脏了被子,但被李妍年挠了几下咯吱窝,就是想绷着也绷不住了,索性满床打起滚来。
“好软啊,姐,这被子太舒服了,还暖和!哥,姐,你们也上来,好暖和的,啊呀,我都要热出汗来了。”
大冷的冬天,又没热炕烧着,就一床八斤重的被子,说盖着能热出汗来那可真是说笑话了。但兄妹两个谁也没笑,也没戳穿他,黑豆侧过身去抹了抹眼角,便跟李妍年一左一右地钻进了被窝。
毛豆睡在哥哥姐姐中间,一会儿看看左边,一会儿看看右边,身上暖呼呼的,心里也是暖呼呼的,自从爹娘去世以后,他从来没有一天像现在这么开心高兴过。
毛豆捏着被子小心翼翼地凑到脸边蹭了蹭,这被子可真软啊,软得跟天上飘的云朵似的。菩萨可真好,给了姐这么好的东西。他心满意足地长叹了口气,到底是小孩子累得快,又没心事,才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功夫,就睡得十分熟了。
这个冬天,黑豆是第一次盖到被子,他激动地摸了摸还十分富余的被子,在陌生的暖意侵袭之下,竟扛不住困倦,跟着毛豆绵长的呼吸声,也闭眼睡着了。
李妍年听着耳边一长一短两道呼吸声,身上总算是暖了些,但早上刚起,她这会儿完全睡不着,索性睁着眼儿默默翻起账本来。
要是早知道纸张能卖出大价钱,一开始卖完箬叶赚来的144块钱就该全换成宣纸。这东西在淘宝上买可便宜了,她还记得以前帮单位的大姐给孩子买练书法的宣纸,半生熟的好像一百张才十几块钱,还包邮。
只可惜自己刚刚太震惊了,还没来得及细问,这里的一刀纸到底是几张。
李妍年转念一想,哎,其实就算知道倒卖宣纸能赚钱也没用。眼下正是过年的时候,镇上的书局纸铺都放假没有开张。家里总不能没吃没穿的硬扛到人家开门,自己到头来还是免不了要先买大米和被子的,毕竟温饱才是生存的第一位。
再想到自己账户余额里那可怜的十五块钱,顶多也就看些九块九包邮了……说来说去,尽快找到路子挖出人生第二桶金才是硬道理。
等有了钱,除了倒卖宣纸,还要存钱买些碎银来倒换金子。淘宝上她买过的一家银铺是要30克才起卖的,全是国际银块上剪下来的碎块,999的纯度,但银子上面没有投资银砖银币上的纯度和品牌标识,更加方便她出手。以前她们单位的大姐经常托她买了拿到打金店去打小孩子的长命锁和小手镯,一个是图便宜,一个是图放心,怕打金店里自用的银块搀东西。
但这银子她没办法出得太多,毕竟小地方生活起居使银子的机会极少。村里人到镇上去买卖东西,要么以物易物,要么是用大钱买,很少看见有人拿着银子买东西的。
再者,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要是她真三五回地拿了碎银去银钱铺兑金子,保不齐就落了谁的眼。他们这一家子连个成年男丁都没有,说白了谁都能往他们头上踩一脚,这万一出点什么事,可不是自己招的惹的?
李妍年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烙饼,一会儿愁银子的销路,一会儿愁银子的来路,这一家子穷得响叮当,能有几张箬叶换点钱,都是冥冥中有张三娘庇护,沾了她的光。接下去还能卖什么?
李妍年愁得叹了口气,要是这会儿不是冬天也好些,去地里挖些野菜,河里捞些鱼虾,山里摘些野果,可都是纯天然无污染的好东西,相信多少也能卖点钱回来。
还有就是今天这一买一卖的,她已经使了作为一星卖家的一次交易机会,和一星买家的两次交易机会,接下来一整个月,可只剩三次卖东西和两次买东西的机会了。这一星的信用实在太低,限制也太多,只有一分钟的浏览拍单时间,保不齐一个失手就把机会给浪费了。
她正想着,忽地听见外头有人叫门。李妍年怕吵醒了床上睡着的两个,连忙披好棉袄应门去。
“虎子哥,你怎么来了?”
李妍年认出门外的少年,他们家就是当初肯借钱帮凑着办丧事的其中一家,因此捧了笑脸,对他十分客气。
虎子面上一红,显然没料到会是她来应门,嘟哝了一句:“你不是病了么,黑豆哥怎么没出来。”
还不等李妍年回答,虎子又顾自递了个篮子过来,上头盖着块蓝粗布,也不知道底下放的是些什么。
“喏,这是我娘叫我带的。”
说完也不等李妍年反应,只一股脑把篮子往她手上一送,哧溜一下就跑了,耳朵上还带点可疑的红,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跟女孩子说话羞的。
李妍年无奈笑笑,冷风跟长了眼似的往脖子袖口里灌,便也顾不上看篮子里头的东西,连忙关了门往屋里躲。
黑豆却是醒了,看见她手上的东西,奇怪了一句:“这是谁送东西来了?”
“虎子哥拿来的。啊呀,这里头还有半副腿呢。”
李妍年说话间已经掀开了篮子上的盖头,里头整整齐齐地码了十二个鸡蛋不说,还有些咸菜和米面,最贵重的就是那半副腿了。
黑豆接过手一看,眼神闪了闪,半晌才开口:“李叔家也不好过,前头还欠了他们三百个大钱没还,这次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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