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们越是喜爱沈泱泱,就越是对她排斥。
这种排斥说不上有意针对,却比有意针对更令她难受——他们对她视若无睹。
哪怕是最初照顾自己的外门弟子,也逐渐疏远了她,更别说她先前爱慕的容奚了。
俞青姝根本找不到容奚,哪怕所有人都知晓他虽没了仙骨,也还一直留在青云宗,她也根本找不到她的行踪。
她唯一猜测的,便是容奚恐怕也与这些弟子们无异,就是等待着沈泱泱有一天能再次出现。
所有的一切,她都终于慢慢参透,直到现在,她终于开始想,自己为何要惦念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但一切已经为时已晚,被无视,甚至被唾弃,孤身一人。
她此生也就皆如此这般了。
只是她无法知晓的是,也就几乎在这同一时间,她心中所思及之人,已经出现在了修仙界和凡界的交汇处——云禅寺。
云禅寺僧侣皆修佛道,当属修仙界之人,却又接受凡界的香火供奉,庇佑那些跪地不起的苦命之人早日度过劫难。
云禅寺建于一山峰之上,云遮雾绕之下俯瞰群山,一路踏上,青石阶绵延,四周遍栽菩提树。
但哪怕云禅寺坐落于山顶,香火也依旧极其旺盛,只不过与外间络绎不绝的人流相比,云禅寺中也有一处,几乎未被喧闹所染。
而就在这一处中的菩提树之下,便摆着一张石案。
除了石案边有一青衫之人正盘膝而坐,闭眼诵着佛经之外,其余一派幽静。
忽然,男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旋即,如空谷幽涧一般沉越的诵经声停了下来。
沉默几息之后,释生才缓缓睁开双眼,看到了不速之客的身影。
那人一袭纤尘不染的白裙,绸缎般柔顺的墨发被轻挽在脑后,正弱柳扶风一般斜倚在树干之上,唇角轻扬,低眸瞧着他。
十年未见,这清朗出尘的佛子周身的气息依旧还是这么平和。
而此刻,男人长睫微微覆着,教人半点也看不分明他隐在眸底的神色。
不过,哪怕是佛子,也是有些许情绪的。
这一点,泱泱在第一次见到他之时,便发现了。
释生注视她片刻,缓缓启唇。
“沈真君,亦或是……魔主。”
闻言,泱泱笑声双靥,身子一动,便已经极其轻盈地落于石案的另一边。
“沈真君也好,魔主也好,佛子当知晓我此行的目的罢。”
眼前之人一颦一笑间,与之十年前比,更有勾魂蛊媚之态。
特别是,乍然与她蕴着些许戏谑的目光相撞之时。
释生眸色一顿,很快移开视线,望向一侧一间紧闭上门窗的木屋。
“沈真君此行,应当是来见了悟的。”
泱泱眼尾微扬,眸光有些漫不经心地掠过男人所看的方向,忽而抬起纤细的右臂,搁在石案之上,而后撑起额角,好整以暇打量起眼前眉目舒朗的佛子。
这样丝毫不加以掩饰的目光令释生有些无措地捻动了下缠绕在手中的菩提佛珠。
在无声的静默之下,释生终于缓缓开口:“沈真君可是觉得释生哪里有不当之处?”
倒没想到释生会如此诚恳地询问她,眼神还如此清澈。
泱泱轻轻摇了摇头。
“并非,我只是有些好奇,佛子似乎对我十分了解。你如何知晓,我一定会亲自前来寻了悟?”
释生斟酌片刻,才温声道:“你们二人之间,还有因果未了。”
泱泱点了点头。
“倒是忘了,佛子尚且有通心之能,自然也对因缘一道了然于心。”
“依你所言,了悟已经等待许久了。”
释生微微颔首。
“是,他已等待数年。”
闻言,泱泱敛了眉眼,撑着石案站起身,缓缓朝着那间紧闭的木屋而去。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释生才微微松开紧握着佛珠的掌骨。
半晌,低沉的梵语声再次响起。
而此时的泱泱,已经来到了盘腿而坐闭目诵经,仿佛老了数年的了悟身前。
了悟自然也知晓泱泱的到来。
他睁开双眼抬头望来时,紧蹙的眉宇陷得更深,眼神浑浊而黯然。
恍若隔世。
了悟发出一声极沉的叹息。
“阿弥陀佛。”
“沈真君,许久不见了。”
泱泱打量他一瞬,才缓缓开口:“是许久不见了。”
听到她的声音,了悟露出一个恍然的笑容。
这几年,整个修仙界其实并不是听不到任何关于沈泱泱的消息。
一开始他们皆只知晓沈泱泱自段黎的手下逃出,去了魔界。
而极其诡异的是,在沈泱泱失去踪迹之后最开始的五年间,整个魔界都仿若自世间隐匿了一般,不说凡人界,哪怕是仙魔岭,都几乎看不到魔族的身影。
修仙界就这样平平淡淡地度过了五年。
直到第六年,魔族才终于再次出现。
只是再次出现的魔族,与他们记忆中的魔族完全可以说是判若两样。
先不说魔族竟也穿上了白衫,他们竟还褪去了可以说是永远覆于脸上的黑色面罩。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修士们才发现,除了魔族周身萦绕的魔气之外,光看外形,魔族与他们分明没有一丝不同。
虽然魔族和修士还是一言不合便会动手,相互追杀。
但除此之外,再没有传出任何魔族肆意虐杀凡界之人的消息。
毫无疑问,这一切对修仙界和人界皆是百利而无一害。
不少人都知晓,若沈泱泱真的回到了魔界,又是魔主,那这些变化都必然是因她而有。
了悟也终于意识到,在他被送回云禅寺,清醒过来之后,为何佛子会对他说,一切皆只因他和段黎一叶障目。
想到这里,他苦笑一声。
“沈真君,执迷不悟的,的确从来都不是你,而是贫僧。”
“是贫僧从始至终都对魔界心有偏见,认定只要是魔界之人,就必定十恶不赦,并且生来即带着罪恶。”
过去近一万年,几乎已经没有人记得,曾经的魔界与仙界,从来没有极恶极善之分,只有修炼本源的差异。
泱泱收回视线,望向映于窗外那道朦朦胧胧的剪影。
见那人微微垂头的弧度清晰可见,泱泱扬了扬眼尾,轻启红唇:“你等我数年,只是为了对我说这些吗?”
了悟摇了摇头。
说出方才的话之后,他的目光倏然变得十分平静。
他双手合十,对着身前之人微垂下头。
“贫僧惭愧,等待数年,只愿能还沈真君一果。”
“以解因贫僧而起的孽缘。”
说罢,他便闭上了双目。
临到十年前沈泱泱消失前的最后一瞬,了悟才终于参透了些佛道。
他清晰地看到那少女的周身,都环绕着诸多孽怨。
而那其中,就有属于他了悟种下的恶果。
执著如渊,渐入则亡,执著如尘,徒劳破妄。
如他这般偏执之人,本就与佛道无缘。
只是他的心脉已损,佛心已乱。
走向湮灭,归于世间,才是他应得的结局。
泱泱就这样看着了悟的眉心逐渐泛起青色,直到周身再也没有一丝气息的波动。
他坐化了。
屋内陷入一片沉寂。
意识中的小肥猫提醒泱泱,就在刚刚,世界修复度达到了百分之七十。
良久,泱泱只心中轻应一声,而后推开门。
然而就在她准备直接离开之际,身侧忽然传来男人温润如玉石般的声音。
“沈真君。”
泱泱眼尾轻撩,缓缓侧过身,望向声源处。
释生此时已经站起了身,如松柏一般长身玉立,静静地注视着她。
她问:“何事?”
不知是否是错觉,她看到那双本该满目慈悲的双眸,染了一丝红尘之色。
他说:“沈真君,可否容释生同行?”
泱泱眉心一动,忽而想到了什么。
“因为佛子的劫缘?”
释生微微颔首。
泱泱却忽而来了兴趣。
她轻抬莲步,走到释生身前,男人身上微不可闻的檀香便袭入鼻尖,莫名地让人心神放松。
“到底是什么劫缘,佛子可否告知我?”
这个世界有太多难以言明之事,无论是段黎的预知,还是容奚的命定之人俞青姝,亦或是此时释生所言的劫缘。
当真有这样的因缘,能让一人的修炼一途与另一人息息相关吗?
看着身前人如在须弥山界内那般朝他走了过来,还倾了倾身,浅淡的馨香就这样萦绕在鼻尖。
释生的身体越发僵硬,面色就越发庄严。
若能忽视他耳尖那抹那抹艳色,倒确实与真佛别无二般。
释生罕见地没有如先前那般有问必答。
泱泱却忽而顿悟了。
她退开一步,不动声色地敛了几分笑意,有些迟疑地启唇:“这样的劫缘,该如何才能渡?”
释生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长睫轻颤了颤,心头难以抑制地泛起几分无措。
几息之后,他才轻抿唇角,低声道:“释生,亦不知晓。”
他并不知晓,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情劫。
只因为,从未有佛子的劫缘,是情劫。
不知晓?
泱泱明眸微动,若有所思,目光忽而落在男人手中所缠绕的佛珠上,又抬眼瞧他。
“为何佛子手中总是缠着佛珠?只作静心之用吗?”
女人抬眸时,眉骨微凸,少了几分娇靥,却多了不自知的清媚,越发叫人挪不开视线。
释生眼神不着痕迹地沉了沉,声音忽而低了些。
“除静心之外,有助修行,消除妄念。”
“妄念……”
泱泱望着男人低眉避开的目光,低声呢喃,眸中忽而多了一缕意味深长。
“或许,佛子的劫缘,便是勿生妄念呢?”
说罢,她转过身,似乎轻笑了一声,而后低声道:“泱泱始终觉得,这世间并无全然命中注定之事。劫缘或许无法免除,但一切,皆掌握在自己手中。”
“佛子这样通透,应当知晓,或许和我同行,反而并不利于佛子渡过此劫。”
“佛子不应当问我,应当问自己。对你而言,究竟如何才是对。”
“又或者,究竟如何才是佛子心中所愿。”
眼前的身影已然消失,独留下神色有些沉寂的释生。
他闭上眸,拨动了一颗佛珠,然而下一瞬,指骨忽而顿住了。
许久之后,男人才睁开双眼,终究还是迈出了脚步。
而此时的青云宗内,如火如荼的宗门大比才刚刚决出胜负。
虽然须弥山结界在十年前就已然消弭,但各宗门尊者经商议之后,还是决定继续举行宗门大比。
当然,这其中还有一个原因。
青云宗宗主段黎在各宗门告知弟子们依然还有宗门大比之后,又放出另一个消息,称将会将一个并不亚于寻得瑶池玉令的任务交由所有参加宗门大比的修士。
这当然令弟子们好奇不已。
毕竟,自十年前须弥山之行以后,所有宗门皆称,除了有极少数弟子有幸得到真仙传承以外,并未有任何本宗弟子在须弥山中找到瑶池玉令。
因此,迄今为止,须弥山的结界为何会崩塌,瑶池玉令又到底在何处,是否真的有瑶池玉令的存在,都成了未解之谜。
而十年之后的现在,几乎所有弟子都在想,是否是宗主们得到了新的关于瑶池玉令的消息,又或者是有新的仙门至宝会出现。
然而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在大比快结束之时,坐于高台最中央的段黎从左至右地扫过他们一眼,沉吟片刻,缓缓开口。
“以往数年,宗门大比都是为前往须弥山寻瑶池玉令做准备,现在玉令已经不见踪影。但你们可还记得,之前你们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必须寻得瑶池玉令?”
话音落下,弟子们皆是一愣。
为了什么才想要寻得瑶池玉令?
当然是为了不让魔族寻得此物,以免他们对整个修仙界和人界,造成灭顶之灾。
但……如今的魔族,早已不可与往日同语。
同在端坐于高台之上的周行,和身边的其他长老对视一眼,侧眸望向与他隔着太一宗宗主的段黎,神色慢慢沉了下去。
他已经知晓段黎接下来要说什么。
这几年来,亲手抽了容奚仙骨之后的段黎,宛若变了个人似的,对于诛灭魔族越发执着。
特别是对于泱泱的不满,完全是不加以任何掩饰。
而近段时间段黎甚至曾透露过,要连同其他宗门一起郑重商议此事,不能眼睁睁看着魔族之力一日比一日稳固。
段黎还曾直言,在那生性善伪装的沈泱泱操控之下,已经有太多人已经忘了曾经对魔族的痛恨。
因此,各大宗门必须要尽快采取措施。
而为了知晓各宗弟子实力究竟如何,段黎还召集其他三宗宗主商议,决定无论处于何等修炼境界的弟子,都可以参加此次宗门大比。
现在果不其然,段黎当众宣称了这个消息。
“如此看来,你们都还是将魔族之恶铭记于心,没有让我失望。”
“没错,本尊今日正是要借此时机,告知你们,一月之后,本尊会同各宗尊者,亲自带着你们前去魔天界,诛杀魔族。”
然而此言一出,修士们的反应与段黎所预料的截然不同。
他们先是十分惊诧,反应过来之后,神色又变得有些犹疑。
一时之间,没有任何人作出附和。
段黎见此,逐渐皱紧眉头。
“嗯?为何都不言语?你们……可是有什么疑异?”
然而修士们与身旁之人对视一眼,依旧没有人站出来作任何回答。
段黎的面容越发紧绷。
直到他不自觉便溢出几分威压,逐渐有修为较低的弟子脸色苍白,开始支撑不住时,才忽然站出一墨发高高束起,身着青衫之人。
他先是行了一礼,而后抬眸直视着高台中央之人,扬声道:“若是十年前,尊者所言极是。但现在我们所有人都知晓,魔界早已不是以前的魔界,他们再也没有残害过任何凡人,除了还会有魔族和修士为争夺宝物在仙魔岭大打出手,魔族早与修仙界相安无事。”
“既然如此,我们又为何在这样好的时机,选择去诛灭魔族?”
“更何况,尊者可能并不知晓,若真的和魔族对上,最好的结果或许是两败俱伤,但极有可能,反被诛灭的,是我们这些修士。”
这几年,他前往仙魔岭历练,已经和不少魔族交手,更看过不少修士在魔族之下毫无还手之力。
很快,他便知晓,魔族的实力,恐怕大有增长,不止体现在少数,而是几乎所有。
但听了他的话之后,段黎却猛然站起身,冷声道:“苏扶楹,本尊原本对你很是欣赏,但你方才所言,当真是大言不惭。”
苏扶楹淡笑着摇了摇头。
“晚辈只是将众位修士心中所想说给尊者听而已,若有不当之言,望尊者恕晚辈大言不惭。”
说罢,他便退回到其他修士身后。
段黎心中冷笑,这苏扶楹口中说请他宽恕,神情却十分淡然,分明半分也无所谓。
他神色未变,转身望向太一宗宗主,语气微讽。
“此事可是本尊与诸位一同相商,倒没想到,你们太一宗连宗内的弟子都还没管教好。”
太一宗宗主听言,叹了口气,而后状似无奈地摊了摊手:“扶楹自小便是如此肆无忌惮的性情,本尊也毫无他法啊。更何况,弟子不听管教,不是你们青云宗才是首当其冲吗?这往日的容奚仙尊,可正是因为这,才被你亲手抽了仙骨啊。”
他的语气慢慢悠悠,神色与苏扶楹几乎是如出一辙。
段黎听得面色愈发难看,却又不好撕破脸皮。
毕竟,今日最重要的是其他事情。
想到这里,段黎的神色瞬间恢复了原本的平淡和威严。
“罢了,本尊倒也并不欲与小辈计较。”
他挥了挥袖,便准备坐下。
然而就在这时,耳畔忽然又传来一女子的声音。
“晚辈十分认同苏道友所言,如今魔界已经有了魔主,早就今时不同往日,行事与修仙之人实在无甚差别。倒不如除小打小闹之外,就此相安无事,互不干扰。”
说到这里,楼清岚忽而眉头一皱,背后冒起丝丝冷汗。
她一抬眸,便对上段黎冷若冰霜的眼神,心中一沉,却依旧咬牙继续道:“晚辈认为,实在不必诛杀魔族!”
说完之后,她便俯身行礼,退至一旁。
她本就觉得青云宗不应待泱泱那般无情,经过方才,更加坚信泱泱就是被青云宗宗主逼走的。
也只有泱泱那般温柔强大的人,才能让人心甘情愿地臣服于她。
也一定是她,一手让魔族变成如今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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