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信原样封好,安排人送去思鸿阁。”
“是。”
荣顺小心接过信,殿下说是原样封好,那这封信便从未来过东宫。
他心里忍不住暗骂了一声封意人,殿下仁善,饶他一命,竟这么不安分,流放路上还想着写信给郡主,要他说,就该让这人提不了笔才是。
那厢,思鸿阁。
温柠并不在,她一早便出宫去了将军府。
将军府已经算完工了,前两日匠人们便领了赏撤走了,余下的是侯夫人帮忙安排的下人,整理庭院,洒扫前厅。
素心陪着姑娘在将军府里转了一圈,等走到主院时,问道:“姑娘要将思鸿阁里的东西全搬出来吗?”
温柠点头,半点没犹豫:“自然是要的。”
她还想将东宫库房里的那些都搬过来呢,不过一道搬有些太大张旗鼓了,得另寻个日子。
温柠将主院仔细看了一遍,等再有几日她便要住在这儿了,卧房窗正开着,外头便是庭院,她瞧了两眼,笑道:“等搬来后,在窗前种一株垂丝海棠。”
素心笑着点头:“姑娘喜欢什么便种什么。”
温柠杏眼弯了弯。
回宫后,她没回思鸿阁,而是去了太和宫。
荣顺得到消息,跺脚叹气:“郡主怎么这时候往太和宫去了,皇上忙着修仙问道呢,哪儿有空理会旁人。”
他盼着郡主早些将信看了,然后同殿下说开,最好是一把火将信烧了不闻不问。
而且太子妃的小印就快做出来了,殿下对郡主的心意他看在眼里,可不希望这会儿再出什么意外。
温柠哪知道思鸿阁有人等着她回去,她已经有一阵子没见魏临帝了。
不说是她,便是宫里的宫妃也各个都有阵子没见着皇上了,原本风流人间的皇上摇身一变忽然禁欲起来,一两日还成,时间长了,宫妃哪里能忍。
此前因为这件事,后宫还闹出过事来,不过被魏临帝用雷霆
手段压了下去,之后就没再听说过了。
温柠对这点儿秘辛不感兴趣,也没人会拿到她跟前说,就算陆焕那般不着调的,也少有议论自己父皇后宫的。
一阵子一见,太和宫几乎换了个样。
福林依旧在御前当值,见到她来,并未拦着,只嘱咐了几句:“皇上潜心问道,郡主切莫拿俗事叨扰皇上。”
温柠颔首:“多谢公公提点。”
她原打算谢恩的,将军府能建成,也有魏临帝点头。
不过待看到一身道袍的魏临帝后,温柠就打消了谢恩的念头,她什么也未说,只陪魏临帝待了会儿,便退下了。
福林道:“郡主慢走,咱家就不送了。”
温柠微微摇了下头:“公公留步便好。”
她朝殿内望了一眼,看着合起的门扉,心中一时涌出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来。
福林站在一旁,见状也只是含笑看着,并未再言语。
从太和宫出来,她还有些恍惚,只觉身上都沾染了一层檀香味。
素心迎上来,跟在她身侧望回走,问道:“姑娘,皇上这是当真要去灵台山?”
温柠点头,前世魏临帝也去了,这一去就一直在灵台山了,不过最后去世时倒是在宫中。
素心唏嘘不已,在她看来舍了这天下不要,投身仙门,实属有别于常人,好在太子殿下英明神武,大恒才不至于动荡不安。
温柠倒是不算太意外,若是魏临帝当真醉心权势,一开始也不会放权于太子。
主仆二人一路闲聊,从太和宫慢悠悠走回思鸿阁。
刚一进门,就看到小桃急匆匆奔来,道:“姑娘,您可算回来了!”
眼见着要撞上,素心赶紧拉了小桃一把,道:“出什么事儿了?慢些说,别吓着姑娘。”
小桃摆了几下手,拉住自家姑娘就往内殿去,待四下无人了,才将信拿出来递了过去,动作小心谨慎,不知道的还以为揣了个什么宝贝。
温柠疑惑:“谁送来的?”
小桃压着声音道:“封家着人送过来的,只经了奴婢的手,再没别人知道了。”
她眉心死死拧着,封意人流放的事儿她一早便知道了,才想着那人往后不会来烦姑娘了,哪里想得到对方流放了竟然还能给姑娘递信,这要是被旁人知道可怎么是好。
今儿她收到信时,险些吓死,幸好是她收的。
小桃问道:“姑娘,怎么办,要不奴婢把这东西拿去烧了吧?”
这东西拿在姑娘手里她都觉得晦气,索性烧了倒好,反正那人都被流放了,难道还能回京城不成?
温柠虽然也吃了一惊,不过比小桃淡定上许多。
她没急着拆开,将信拿在手中左右翻看了下,瞧见纸页的边角曲卷着,不过封蜡倒还是完好的,可见没被人打开过。
她将急得快要转圈的小桃按在圆凳上:“嘘,让我瞧一眼再烧。”
说完,便拆了。
封意人倒没写什么有的没的,言简意赅,落笔极其不稳,大约写信时并不算安生。
温柠心道,流放路上便是封家使了银钱打点,也远远不如在京城为官的日子,不过还能递信回来,可见封家打点得不少。
她一眼看下来,多半是向她卖惨诉苦的,封意人乃文官,文笔了得,寥寥几笔便将流放路上吃的苦写了个遍,字字泣血,读信之人难免感同身受。
奈何温柠是死过一回的人,连黄泉路都走过一遭了,又怎么会被这些困住。
她全看完一遍,连眉心也未蹙。
封意人不知还抱着什么幻想,期望她能帮着求情,甚至在最后还用上了一点书信传情。
温柠瞧着那略显暧昧的话语,心道自己何时同对方亲密无间了?至多也就是蓬莱楼,被封意人碰了下手。
她看完,将信三两下叠回原样,交给小桃。
“拿去烧了吧。”
小桃哎了一声,赶紧去了,也没去院子里烧,寻了个无人的时候,塞进小厨房的炉灶里,亲眼看着纸张化为灰烬才放心。
东宫,荣顺回去复命。
陆景阳没让他说,直到手边的事情都忙完,才停笔靠在了椅背上。
他脸上看不出神色,手中捏着一枚小巧的锦盒,若是荣顺凑近,便能认出来,那是殿下一直放在桌案上的,里面放着一枚平安符。
他将锦盒握在掌心里,慢慢问道:“茵茵心情如何?”
荣顺赶忙回道:“郡主未受影响,半点都未提。”
他得到消息时,心中就是一喜,想着殿下这下该放心了,郡主心中只有殿下,封家的那位如何同殿下比。
□□顺回完,却不见殿下应声。
他斗胆将头抬起一点,只见殿下仍旧靠在椅背上,只是眼帘垂了下来,不知在看什么。
荣顺只觉殿下周身孤寂无边,整个人都沉了进去,他以为殿下听错了,忙又添了一句:“殿下,郡主看完不久就命人将信烧了。”
陆景阳低低应了一声:“出去吧。”
荣顺踌躇了片刻,还是依言退了出去,顺道使了几个眼色,将殿内当值的人一并叫了出去。
他属实有些弄不明白,殿下心情为何没有半分好转,反而愈发难看起来,按理说,殿下听到这消息该高兴才是。
荣顺一脸愁容,想不通。
殿内,陆景阳收紧手指,锦盒的边角抵住掌心,压出了白痕。
他早就该知道茵茵不会难受的,一丝一毫也不会,茵茵不爱任何人,连他也不爱。
他看过封意人那封信,情词恳切,字字泣血,哪怕是陌生人见了都会为之动容几分,难免神伤。
他已经做好准备了,哪怕茵茵哭着来跟他求情也无妨,他会哄她,会安抚她,只要茵茵对他有那么一点真心在。
可是没有,一点也没有。
他握住锦盒的掌心已经开始犯疼,捏得越紧便越疼,他舍不得将锦盒捏碎,只能任由其割破自己的掌心。
陆景阳在掌心被划开前一刻,蓦然松开了手。
他没有任锦盒滚落在地上,而是动作轻柔地将它重新放回了原处。
他一开始就不该去动,只摆在心口,放在眼前,日日看到便可以了,他不该奢求更多,他要的也从来都不是情爱。
陆景阳有些自嘲地扯动了下唇角,他抬手盖住眼帘,不知过去多久,才又移开,眼底已经恢复了清明。
他起身,大步流星往殿外走。
他今日还未见到茵茵,从旁人口中转述出来的又能代表几分。
他要亲口问出来。
温柠瞧见人,眼前一亮:“今日不是很忙?我以为太子哥哥不会来了呢。”
她站在连枝灯台前,拿着一把小银剪,正打算修一修烛芯,见到人来,立刻就将手里的东西搁下了。
陆景阳眉心蹙了起来:“怎么自己去剪烛芯?”
他说着将她的手拉了过去,从指尖到手腕一一看过,见没有落疤,这才罢了。
温柠笑道:“我小心着呢。”
她仰头问道:“太子哥哥今日的事情都已经处理好了吗?”
陆景阳嗯了一声,挥手让宫女把银剪撤走,领着人往桌边走,声音低低的:“茵茵今日也出宫去了?”
温柠点头,眼里藏不住笑:“将军府已经落成了!”
她唇角扬了扬,神色熠熠:“我今日去瞧,当真特别好看,可惜太子哥哥不得空,没能陪我一道去。”
陆景阳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仔仔细细梭巡过,却没有找到半分阴霾,若非是他亲自下的令,他几乎要怀疑温柠是不是不知有那一封信。
他道:“茵茵心情很好?”
温柠奇怪,反问道:“自然好的,太子哥哥不好吗?”
她伸手抵了下陆景阳的眉心,声音软绵,神色认真:“太子哥哥是不是太累了?”
“我今日还去了太和宫,见到皇上了,皇上一心问道,连一点朝事都不管,全都扔给太子哥哥。”
她说着说着,忽然跑了出去,过了会儿折返回来,笑道:“我让她们去泡一壶花茶,太子哥哥喝着解解乏。”
若是放在平日,她这般贴心,陆景阳已经笑了。
可今日,对方表情一直未变,带着一股清冷疏离的意味。
温柠迟疑了一下:“太子哥哥?”
她不知为何,有些心慌,在对上陆景阳看来的视线时,心头蓦地跳动了一下。
下一刻,温柠就想到了那封信。
她唇角微微抿了抿,声音轻了下来,明显不似方才那般高兴:“太子哥哥知道了?”
她道:“我原不想拿这种事烦太子哥哥的,反正也不算什么要紧事儿,想着只当没有发生过,所以已经命人将信烧掉了。”
温柠慢慢吞吞地解释了一遍,一面说,一面朝陆景阳望去,可对方神色没有丝毫好转。
她咬了咬唇瓣:“太子哥哥已经看过了,是不是?”
陆景阳脸色这才细微地变了下。
温柠立刻就看见了,她抿着唇,有些委屈道:“太子哥哥既然已经看过了,何不直接将我叫过去,还要重新封好给我?”
她眉心拧了起来:“太子哥哥不信我?所以才要一直试探我?”
她早该猜到的,封意人的信怎么可能会那般顺畅的送到她手上,必然被太子殿下的拦截过,能让她瞧见,是因为太子殿下点了头。
她当时只看了蜡封,却忘了便是拆过,也能还原的。
只是温柠不懂,她一没有求情,二没有留着那封信,太子殿下为何还这么神色。
她歪头问道:“是我做的不对?”
她一连问了几个问题,陆景阳终于有了回应,他道:“茵茵不求我?”
温柠眉心拧得更紧了,困惑不解道:“封意人罪有应得,我为何要求情,况且我与他又不曾有什么交情。”
她蓦然想起来信上有一段是封意人胡写来着,写得十分撩人。
她眨了眨眼,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原因,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太子哥哥不会是信了吧?那些事儿都没有过,太子哥哥信他还是信我?”
陆景阳原也没把那一段放在心上,他知道是假的,封意人那般写,一是为了勾起茵茵的慕恋之心,二来还是威胁的意思,若是茵茵不帮他求情,他大可让人在京城大肆宣扬。
陆景阳不会让封意人得逞,更不会让封家有机会这么做。
他介意的从来都不是这件事。
他伸手,将人拉到近前,问道:“茵茵有没有想过,倘若封家将你与封意人之间的事宣扬出去呢。”
温柠一笑:“太子哥哥一定不会让封家这么干的,对不对?”
她说着小小耸了下鼻尖,娇声道:“再说,就算封家宣扬出去又如何,我的婚事可是太子哥哥做主,既是太子哥哥挑的人,谁敢嫌我?”
陆景阳的心一点点坠了下去,直至深渊之底,他想给茵茵太子妃之位,命人去做太子妃的小印,可茵茵似乎从来都不曾想过要做他的太子妃。
他原以为是茵茵不敢要,毕竟他从未提过,可如今再看,茵茵并非不敢,只是不在乎罢了。
他虽不沉溺儿女情长,却并不蠢钝,是他之前太过自大,才会以为茵茵会同那些世家贵女一般,无论如何都想要进东宫。
良久,他终于问出了那句话:“茵茵爱我吗?”
温柠答得飞快:“我喜欢太子哥哥。”
陆景阳看着她,视线慢慢描摹过那精致动人的眉眼,他亲口问出来了,再无侥幸。
他不可能在明知茵茵不爱他的情况下,还任由自己沉沦下去,那只是自欺欺人罢了,总有一日要清醒过来。
与其之后悔恨自责,不如现在就挥刀斩断。
陆景阳起身,走了出去。
温柠愣了一愣,她小跑着追了上去,一把拉住快步往外走的人,一叠声问道:“太子哥哥你今日怎么了?是不是遇上什么不高兴的事了?”
她只觉得方才她说完喜欢后,太子殿下身上的气息便忽然变得疏离冷肃了下来,她是不是不该说喜欢?
她是不是该说她爱太子哥哥?
可她不想撒谎。
她说过那么多哄人的话,几乎张口便来,可偏偏这一刻,她怎么也说不出口,她尚理不清爱意与欢喜的区别,又如何分辨心中的意属。
陆景阳侧首看了她一眼,摇头:“只是忽然记起还有些事,需得先回东宫,茵茵早些歇息。”
说完,便将衣袖抽了出来。
温柠瞧了眼自己空了的手心,慢慢应了声好。
她看着陆景阳越走越远的身影,不知为何,有些难受,贝齿咬住唇瓣想了想,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追了出去。
“太子哥哥!”
陆景阳回身,望着跑来的人,声音里压着自己尚未察觉的一丝希冀:“怎么追出来了?”
温柠张了张口,却不知要说什么,她望向陆景阳,犹豫了半晌,最后只轻声道:“太子哥哥,你也早些歇息。”
陆景阳抚了下她披散在肩头的发丝,温声答了一句:“好。”
茵茵至少还关心他。
许是一开始,他就不该越过那道界线。
摘星阁上,他曾对茵茵说过,这宫里只有一个哥哥,茵茵做到了,是他没有做到。
东宫大殿,幽静无声。
明明是夏日,却冷寂地像是寒冬。
荣顺进来时,看到自家殿下立在窗前,他顺着视线望过去,却什么都没瞧见。
自殿下从思鸿阁回来后,便一直这般沉闷不语,他走近,小心将手里的东西呈上:“殿下,太子妃的小印做好了。”
陆景阳头也未回,只淡淡道了一句:“收起来吧。”
既是犯了错,便势必要回到正轨来,眼下纠正还不晚,情爱于他,永远是不可得之物,犹如高悬在空中的明月,遥不可及。
当年母妃对他说的那些话并没有错,他既选了这一条路,便不能再奢求另一条。
荣顺端着锦盘的手微微抖了下,问道:“殿下,收到何处?”
陆景阳道:“最南侧的库房。”
东宫最南侧的那间库房放着的是不会再用上的东西,向来只进不出,一旦收进去便没有再重见天日的可能。
如今殿下却要将刚做好的小印放进去。
荣顺心中一凝:“殿下!”
陆景阳道:“不必再多言,下去。”
“......是。”
身后退下的脚步声极轻,但落在空荡荡的大殿中却格外刺耳,更添了几分孤寂,却也显得分外肃穆,叫人不敢直视。
直到声音彻底消失,殿门吱呀一声被阖上,陆景阳才收回视线,他转身走回桌案前,之前因为去思鸿阁中断的折本静静摊开在原处,笔迹已然凝固。
他垂眼落下,砚台中的浓墨还未全部干涸,只待有人提笔蘸取。
陆景阳拂衣坐下,东宫案前的烛火亮了一整夜。
思鸿阁的烛灯同样一夜未熄,烛光摇摇晃晃燃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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