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焕愈发好奇了:“你还记得?”
温柠不理他,将信折了回去,催道:“你不是说要去见祁世子吗,快些去吧。”
这下陆焕彻底起疑了,他脑中回想了下那位小王爷的长相,眉目剑星气宇轩昂,确实称得上俊俏二字。
陆焕深觉不妙,明玉竟然记了这么多年,可见念念不忘。
若是等对方来京,那还了得!
这五日,荣顺每日都要亲自去思鸿阁问一遍,郡主回来了没有。
素心‘不曾’这两个字都快说累了。
她瞧着荣顺日渐沧桑的背影,难得起了几分恻隐之心:“公公若是有急事,不妨遣人去侯府传一声,也不是什么难事。”
荣顺有口难言,吱唔了半天最后只长叹了一声。
郡主这再不回来,东宫就要成冰窖了,殿下现在看谁都寒着一张脸。
近前伺候的宫人一个个战战兢兢,生怕这个时候犯错,万一触了殿下霉头,那可是要掉脑袋的,以至于无人敢去殿下跟前服侍,再这么下去,就不用做事了。
荣顺心道思鸿阁该和郡主有联系,便试着劝道:“郡主身份贵重,侯府哪里住得惯,再说若是一直住宫外也不合规啊。”
素心刚起的一点恻隐之心瞬间没了,恢复了之前客套的笑脸:“公公这是说的哪里话,皇上金口玉言说了,姑娘想在侯府待几日便待几日。”
荣顺赶紧陪了个笑脸,苦哈哈地走了。
下午,温柠回宫。
素心道:“姑娘怎么不在侯府多待几日,这出宫一趟,瞧着气色都好了不少。”
温柠一面将披风脱下递过去,一面笑道:“我舍不得姑姑嘛。”
素心伸手接过来,抖了两下挂上:“那下回让小桃留在宫里,奴婢陪您出去。”
小桃正捧着箱子进来,闻言连声抗议道:“我伺候姑娘顺手着呢,哪里就劳驾您了!”
三人笑了一回,将东西收拾妥当。
温柠换了衣服后,叫住素心:“我有事同姑姑说。”
她在侯府一连想了几日,也没想好到底要如何答复侯爷,心里存着事儿,频频走神,再加上陆焕给她带的那封信,她也有事要问,索性就回来了。
素心见姑娘慎重,立刻便放下了手中的事,端着一壶新茶,随姑娘进了内殿。
茶壶放到桌上后,又折身回去将门合上,这才问道:“姑娘要说何事?”
温柠一时也不知该从何说起,她无意识地咬了咬唇角,咬出印子来才回神,手指碰了碰唇瓣,低低嘶了声。
而后又斟酌了片刻,才问道:“姑姑觉得这紫禁城如何?”
素心给姑娘倒了盏茶,说得十分直白坦荡:“花团锦簇,富贵荣华,里头住着天底下最尊贵的人。”
温柠望着素心,过了会儿,忽然道:“姑姑你说,有没有人在这宫中住久了,突然不想住了,想要出去呢?”
素心一愣:“姑娘?”
她瞧着姑娘的神色,不似玩笑,而是认真问的,心里不禁顿了下,难道是姑娘这几日在侯府住得开心,所以不想回宫了?
她不敢乱猜,只道:“姑娘是想在侯府多待几日?”
温柠摇头,她声音放的有些轻,一字一顿地慢慢道:“侯爷问我,愿不愿意出宫,恢复将军府的门楣。”
她说完,便一错不错地望着素心,想要从素心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素心倒吸了一口凉气,语气有些急切:“侯爷果真这么说?”
温柠点头。
素心按住心口,自己缓了缓,又扶着椅子坐了下来,这消息实在是太过于震惊,她一时有些恍然。
缓了一阵子后,素心才在心下细细计较了一番,侯爷的提议是好的,可也十分之难,而且倘若最后真的成了,温家一应俱担在姑娘肩上,亦是辛苦。
她问道:“姑娘如何想?”
温柠仰头看她,眼里有些迷茫:“我不知道
,我想问问姑姑。”
素心思量了会儿,想到姑娘一开始问的问题,说道:“姑娘是不是担心出宫后会不适应?常言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不过姑娘就算出宫了,也仍旧有郡主这一层身份在,也不必过于担忧。”
温柠摇头:“姑姑,我是温家的女儿,自然想要光复温家门楣,事在人为,我不怕吃苦。”
温柠说到这儿顿了顿,语气纠结,隐晦道:“可姑姑,若是我的身份不止如此呢?”
素心第一反应便是太子妃,可旋即就在心里否了,姑娘不愿意进东宫,若是有的选,必会毫不犹豫选择出宫的,那只剩一种可能。
她惊愕抬头,只觉得椅子也有些坐不稳了。
素心声音放得极低:“当真?”
温柠轻轻点了点头。
这回轮到素心犯难了,毕竟公主之尊可不是郡主能比的。
温柠拉住素心的手:“姑姑,我不是舍不得宫里的,也不是非要那个虚名,我问姑姑,是不知道自己的选择对不对。”
不过方才问完,她就已经确定了。
她想出宫,想重振将军府。
素心温声道:“姑娘无论选哪一条路都好,奴婢想,侯爷的初衷也是盼着姑娘平安喜乐。”
温柠翘了翘唇角,轻轻嗯了一声,确实,侯爷想让她出宫,也是因为赏花宴上发生的事。
不过眼下就算她想出宫,也还不知道如何回绝魏临帝呢。
温柠想了半个晚上,决定还是先同魏临帝说。
毕竟若是公主的封号真定下来,再说就来不及了,她不会提到侯爷的名字,只试一试皇上的态度。
不过今日已经有些晚了,不便再去太和宫。
用完晚膳不多时,有宫人进来道:“姑娘,荣顺公公来了。”
素心就在旁边,闻言忍不住笑了一声:“这是又来问姑娘有没有回宫了!”
瞥见姑娘疑惑的眼神,素心解释道:“姑娘出宫这几日,东宫日日来人,问您回了没有。”
温柠一阵心虚:“来问这个做什么?”
素心摊手:“这奴婢就不知道了。”
温柠出宫几日,太学院的事儿都快忘得差不多了,这会儿虽是还有些心虚,却也只剩那么一点点儿。
她仗着魏临帝要给她封公主的事,十分有底气地将荣顺叫了进来。
话还没说呢,先是一惊:“公公怎么瞧着这般憔悴?”
荣顺有苦难言,哪敢说真话。
下午郡主回来,东宫第一时间就收到了消息,各个欢喜不已,想着只要郡主来东宫坐一坐,殿下多半就消气了。
谁想一直等到晚上,也没见郡主登门,反倒是殿下周身戾气快要压不住了,眼见着就要化成实质,他赶紧道:“要不奴才去一趟思鸿阁,请郡主过来?”
见殿下未出声反对,便立刻匆匆赶过来了。
荣顺躬着身,姿态摆得极低,小心奉承:“郡主许久不去东宫了,不如今日去坐坐?”
温柠才不要去,她有底气是一回事,直面太子殿下又是另一回事。
她当即拒绝:“我不要去。”
荣顺没料到郡主回绝地这么直白,险些被噎了下,他好声好气地哄道:“您出宫这几日,殿下一直记挂着您,人都瘦了。”
温柠不信,她觉得陆景阳只是想找她秋后算账,她还没想好借口呢。
就算是瘦了,估计也不是记挂她,是气还没消,闷的。
她抬手遮住嘴,小小打了个哈气,困倦十足道:“我今日刚回宫,又累又困,公公不如去请十一公主吧。”
温柠倒不是为了报复,她是真心实意提议的,十一公主才多大呀,小姑娘想要跟兄长亲近,是人之常情。
可这话落在荣顺耳朵里,当即便多想了。
太学院出事那日,殿下怒气正盛,下了死令不准放郡主进来,他不敢不从,拦着郡主的时候,十一公主正在殿内呢。
荣顺表情讪讪,见实在请不动,只好苦着脸走了。
东宫,陆景阳在伏案回信。
太学院的事发酵到今日,也算有了进展,余氏一党如他所料,开始断尾求生,信阳一带尸位素餐的官员可以动手铲除了,只是京中的那些蛀虫还不好立刻就办。
陆景阳写到一半,微微顿了下,他右手手臂隐隐作痛,是太学出事那日留下的伤。
早上曹墨来看过,并未查出原因,只道让他放宽心。
陆景阳抵住额角,长眉半折,他也知道自己不该这般在意,可只要一闭眼,那日的事便不受控地从脑中冒出来。
当天,他盛怒难消,连见都不想见。
第二日,怒意下去些,准备听一听解释,她却不来了。
他压着怒气,等温柠养好脚伤,结果只等到郡主出宫去侯府小住的消息。
陆景阳下颌紧绷,手臂微颤,他一时心烦意燥,索性搁了笔,起身去书架上挑一本经书,以免待会见了人,控制不住脾气。
殿外,脚步声响起。
荣顺硬着头皮进来,站得不远不近:“殿下,郡主说今日疲累,不愿来。”
他说完便屏住了呼吸,半眯着眼,只等殿下将手边趁手的东西砸过来,若是镇纸,怕是免不了流血受伤。
只是说完许久也没听见殿下应声,他小心翼翼抬头看了眼,看见殿下正站在书架前,脸色如常,只是眼底隐约浮现出一丝赤红。
他小声道:“殿下?”
刚起了个头,就见殿下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荣顺难免担心,他斗胆未退,小声道:“那日殿下您没让郡主进来,郡主应该是生气了,姑娘家面皮薄,受不得气,您哄一哄郡主。”
陆景阳胸口起伏了几下,半晌,一掌拍在书架上。
满架子的书册纷纷扬扬地落在地上,经史子集中夹杂着半文半图的话本儿。
陆景阳死死盯着那摊开的话本,眼睛几乎滴血:“做错事的人是她,本宫竟然还要反过去哄她?”
“本宫受伤,当着她的面晕死过去,她事后连问都不问,甚至连来看一眼都不肯,难道不是她的错?”
“她在侯府待了足足五日,回宫后仍是不肯来,难不成就因为一个十一公主,就是要同本宫彻底划清关系?”
“她以为她能躲到什么时候!出宫躲着便能有用吗!”
“就算跑到天涯海角,本宫也能将她抓回来!”
荣顺从没见过这样的殿下,惊骇到不受控地往后退了几步,他牙根打颤,咯吱作响,硬挺着说:“郡主其实是担心您的,那日来了两回......”
“两回——呵!”
陆景阳冷笑了一声,甩袖进了内殿。
荣顺在原处站了会儿,才扶着打颤的腿弯慢慢退出去,外头候着宫人还未开口,就被荣顺打发走了,站在殿外亲自守着。
不知多久,院外匆匆闪进一个人影,是东宫的暗卫,看也没看直奔殿内而去。
荣顺一把将人拦下,皱着眉低呵道:“莽莽撞撞地做什么?”
暗卫道:“信阳急报!”
荣顺啧了一声,他朝殿内望了眼,为难不已,他心知这东西得立时送到殿下才行,可这会儿送进去,殿下也不一定有心思看。
就在他想着要如何办时,殿内传来一声暗哑的声音:“送进来。”
荣顺赶忙应声:“是!”
第二日,晴空万里。
温柠起了个大早,她打算去打探一下魏临帝的口风。
哪知这才刚换好衣服,小桃就进来禀报:“姑娘,毓仪宫来人,说是德妃娘娘请您过去一趟。”
温柠一愣,德妃是太子和陆焕的生母,她虽说与太子和陆焕走得近,可与德妃并不相熟,甚至连话都没说过几回。
并非她故意为之,而是德妃一直深居简出,甚少与旁人交流。
温柠特意问了问:“当真是毓仪宫的人?”
小桃点头,确定道:“奴婢认得来人,是毓仪宫的掌事姑姑。”
温柠就更加不解了,掌事姑姑来请,难不成真有要事,可她实在想不出来德妃娘娘能有什么事找上她。
她思量了下,还是决定先过去毓仪宫。
一路上,她同掌事姑姑打听,想问一问倒是是何事。
对方和善地笑了笑,却没答,只道:“娘娘想见一见您,只是具体何事奴婢也不知。”
温柠见问不出,索性也不问了。
等到毓仪宫,德妃已经在等她了,面前的茶水掐着时间正正好送上来。
德妃神色温和,容貌盛丽,拉她坐下时还亲自扶了一把:“时常听焕儿提起你,本宫却还是头一次邀你来毓仪宫。”
她将茶点往温柠面前推了推,眼神慈爱:“本该早些见一见你,只是本宫不善与人相交。”
温柠轻轻应了一声:“娘娘喜静。”
德妃莞尔一笑:“是也不是。”
温柠面露不解,德妃也未解释,只是又同她说了会儿话,这才道出了原因:“今日是另有人想见你,特意央本宫,求着见你一面。”
德妃面含笑意,说着眨了眨眼,朝她身后示意过去。
温柠转头回望,就见屏风后转出一人。
正是祁朝。
温柠惊讶不已,视线在他身上绕了一圈:“世子,你的伤好了?”
祁朝点头,走近些好让她看清楚,眼底带着几分笑意:“托郡主的福,我已经痊愈了。”
温柠正高兴,脱口而出:“陆焕说你还不能动。”
等说完才意识到德妃娘娘还在呢,顿时有些儿尴尬,抿着唇不好意思再说了。
德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完才想到要替儿子挽回了点面子,道:“焕儿在亲近的人跟前,时常有些口无遮拦。”
她同两人说了几句话,便起身唤宫婢将茶水撤了,再上一壶新的。
德妃道:“本宫还有些事,去去便回。”
这明晃晃的托词,温柠若是听不出来就蠢了,待德妃一走,殿内一时陷入了沉默。
温柠其实与祁朝算不上多熟,若非行宫有些交集,其实连面也未见过几回,可前世对方待她有恩,温柠一直记得。
她望向祁朝,问道:“德妃娘娘说你想见我,世子是有什么事吗?”
祁朝暗恼,自觉方才有些失礼,怎么能因为一时无措害羞,就让郡主先开口,实在有冷落郡主之嫌。
他定了定心神,望向温柠:“郡主救命之恩,我还未道谢。当日若非郡主救我,怕是无人发现我被碎石埋住。”
祁朝说着站起来,走了两步,郑重行了一礼。
温柠被他这一礼唬了一跳,赶紧也站起身,只是碍于身份,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犹豫了片刻,还是虚扶了一把,她承不了如此大礼。
祁朝没让她再为难,一礼之后便又坐了回去,他道:“陆焕说你在侯府,只是我过去时,你已经回宫了,所以才央姑母,见你一面。”
温柠摇头:“我那日只是无意看见,世子为人仁善,换做旁人看到,亦会脱险。”
她无意挟恩图报,何况本就是为了还祁朝前世的恩情,所以一力推脱。
祁朝望向温柠,眼底温润柔和,当时他半晕半醒,听到郡主唤他的名字,语气急切惊慌,几乎要哭出来。
那一刻,他只觉心口亦被撞到了,否则怎么会久久震颤不止。
祁朝道:“当时尘土飞扬,我喉间呛到,发不出声,若非郡主恐怕无人能发现。”
温柠心知他说得对,前世便是如此,可她实在不想要这份恩,便只接了一句:“世子吉人天相。”
祁朝见她不愿多说,便止住了话头。
郡主救他已是大恩,他有心回报,却也不能叫郡主为难。
他握着茶盏,过了会儿才慢慢问道:“我伤好后听家中婢女说起,那日穿的衣服衣襟处沾了血迹,不知郡主有无受伤?”
他伤在别处,血迹也沾不到衣襟,只是当时人多杂乱,或许是旁人蹭到的。
若是能看到血迹,他便能分辨受伤之人的伤势如何,只是知晓的时候,衣裳已经被婢女清洗干净了。
温柠没隐瞒,她掌心受伤许多人都看到了,即便她不说,祁朝同旁人打听也能知道。
她将掌心摊开,晃了晃:“是受了点小伤,不过已经好了。”
她不想让祁朝再问,再问下去对方又要同她道谢了,便主动问道:“太学院那日可还有旁人受伤?”
祁朝嗯了声,点头道:“是有些,不过并没有出人命,最严重的也就是余家四郎,伤在了腰处,至今还不能动。”
他担心说多了,郡主会害怕,便只是简单说了一番。
温柠倒是知道余家,不过不知是哪个余家四郎,她挑官大的猜:“是吏部尚书的儿子?”
没想到一猜即中,祁朝点头:“为了这事,吏部和工部已经吵了小半个月了,至今还没有个结果,倒是牵扯出不少底下的人。”
当初太学院修葺是工部派人去监督的,拨款的则是吏部,如今出了意外,自然要追究下去,而受伤最重的偏偏又是吏部尚书之子,好一个冥冥中天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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