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渝欢(姜厌辞)


按照原定的行程,他和言叙钦顺路去合作方那儿取了两辆新产出的电车。
研发部门口就有一段可以用来测验的路,当时言叙钦二话不说上了黑色那辆,开了一圈后,笑着跟他说:“这车不错,正好我有点累了,一会儿就让AI代替我开回去,我们小鱼就交给你了,你送她回家。”
梁沂洲求之不得,应得相当爽快,然而半路,车辆就发生了事故。
他看见言叙钦鲜血淋漓地歪倒在车里,怎么唤也唤不醒,偏头,就是言欢同样了无生气的一张脸,一遍又一遍地无声喊着:“哥哥。”
梁沂洲大脑的痛感又回来了,这次连心脏都疼得厉害,好似被一双无形的手紧紧捏着,连呼吸都变得格外艰辛。
他到底要怎么将这事告诉言欢?
言欢知道言叙钦当了自己的替死鬼后,又会如何面对他?
梁沂洲想不出答案,骨子里趋利避害的意识告诉他:在言欢什么都不知情的情况下,隐瞒到底才是最佳方案。
她可以怨他在感情上畏畏缩缩,也可以责骂他不够敏感细腻,从而忽略了她的感受,但就是不能因为第三者恨上他。
也就在这时,梁沂洲陡然意识到,言叙钦对他而言,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在漫长的沉默里,梁沂洲感觉自己变成一条被冲到岸上的鱼,陷入缺氧的痛苦中难以自救。
好在嗓音不算哑,不至于彻底让人看穿他此刻的恐惧和迷茫。
“秦总,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下次见面再聊别的事,一会儿我会让人送你离开。”
明明是他的地盘,人却落荒而逃了。
秦隐掩下眸底的玩味,点头,两分钟后,他的目光穿过单向玻璃,看了眼空空荡荡的过道,确认人不会回来后,才重新定在姿态拘谨、甚至称得上不安的陈辉身上。
陈辉被他瞧得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如坐针毡,秦隐不打算放他离开,双手交叠搭在大腿上,分明是闲散的姿态,却散发出难以忽视的压迫感,半会开口道:“你应该还隐瞒了什么,说说。”

第49章 49
梁沂洲这次的情绪波动过于明晰,连被他正派到外地考察的林秘书通过一通电话就察觉到了。
梁沂洲又想到了言欢。
她看着谁也不放在心上,实际上心思敏感,只会比别人更早发现自己拼命想要掩盖的东西。
在没有得出是该将车祸真相一五一十转述给她,还是带着这样一个秘密进坟墓的结论后,梁沂洲打算先用其他借口同她保持距离。
两小时后,梁沂洲先给秦隐打去电话:“秦总,今天见面时说的话,还请你不要透露出去,尤其是对我的妻子。”
秦隐看了眼正背对着自己的玉玊,虚情假意地应允道:“当然。”
他迟疑了会,分不清是看热闹的恶趣味上来,还是为报自己过去被这群正经出身的公子哥们冷眼对待的仇,他没有将后来在陈辉那儿听到的更为震惊的事实说出口——不着急,先让向来稳重的梁三体会一把什么才叫真正的抓耳挠腮再说。
梁沂洲高估了自己现在的定力,明知在还没有承受住现实冲击的节骨眼上,不该主动将自己暴露在言欢视野里,他还是提前结束给自己找的理由,回了趟家,没瞧见言欢,听张嫂说才知道人一直没回来。
那会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偌大的工作室只亮着一张灯,白到发冷,她纤薄的身型笼在其中,清清泠泠的,宛若天上月。
见到梁沂洲时,言欢脸上闪过转瞬即逝的错愕,手写笔因她的慌乱被拂到地上,蹲下去捡时,意外带到一侧的工具盒。
梁沂洲没见过她这么冒失的时候,稍愣后,先她一步,将东西全都收好,“怎么了?”
言欢避开他的目光,停在他手背上。
她很喜欢他的手,手掌宽大,手指又修长有力,但不可否认,它并不是完美的,靠近虎口处有条肉色疤痕,那是她小时候贪玩,差点从二楼掉下来,他为了救她烙下的伤。
她收敛思绪,摇摇头说:“可能是最近没睡好,头疼,有些发昏。”
梁沂洲直接将她抱到沙发上,从她身后去揉她的太阳穴,轻柔舒缓的感觉袭来时,言欢鼻尖一酸,想哭了,但还是被她憋了回去。
“三哥怎么突然过来了?”
“想来见你而已。”
“而已”在特定场合又不同的分量,放在这一刻,像极情人间暧昧的腔调。
言欢却无暇细品,尝试用其他事情来分散注意力,还没想出,先听见梁沂洲问:“晚饭是不是没吃?”
她摇头,“忙忘了。”
“想吃什么,我带你去。”
“我有点累,不想去外面。”
“那我让人送来。”
言欢迟疑了会,点头。
这个点,很多餐厅都暂停营业,梁沂洲让林秘书去联系平时来往较为密切的名家大厨。
普普通通的一顿饭花了包场的钱,用餐者却因胃口不佳,只动了几次筷子,加起来连小鸟的胃都填不满。
言欢低垂着眼睛,疲态十足地说:“三哥,我还要继续赶稿子,你不用在这陪我,先回去吧。”
梁沂洲想说什么忍住了,轻轻碰了下她唇角,然后是薄薄的眼皮,“赶完就休息,要有什么事打电话给我。”
“好。”
应完没多久,言欢就拿起平板和手写笔。
看似心无旁骛,梁沂
洲却注意到她的视线根本没有落在画稿上,而是朝远处发散,没有焦点,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开始他只当她创作遇到瓶颈,然而就在一周后,以她为名的新工作室就推出一系列夏季新品,备受瞩目和拥簇。
梁沂洲私底下找到一员工问起言欢的情况,对方告诉他,言欢的创作灵感就跟用不完一样,设计稿也画得很顺利,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这段时间她经常性地在发呆,有次还在办公室哭了。
梁沂洲心脏被狠狠揪了一把,涌上不详的预感,求证一般,他拨出林秘书的电话,“秦总来公司那天,太太有没有来过?”
在梁氏出入都会留下登记记录,言欢是个特例,梁沂洲专门嘱咐过她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直接走他的专用电梯。
半分钟后,林秘书发来回复:“确认过了,秦总来之后没多久,太太就来公司了,乘直达电梯上了您办公室,没几分钟就离开了。”
预感成了真,梁沂洲没法再自欺欺人言欢这几天的异常和言叙钦死亡的真相无关,他的心脏就这么笔直地掉下悬崖,被底下的烈火焚烧着,烧成的灰回扑到他鼻腔,呛得他快要把心肺咳了出来。
几小时后,等他再次开口,嗓音也变得极其难听。
“小鱼,你在哪儿?”
听筒里的女嗓隔了数十秒才传来,“我在工作室。”
梁沂洲视线往里越,工作室里人不少,但就是没有她,问过招待的人也说她今天没来过,沉默的空档,言欢又说:“接下来几天,我都会在外地工作,可能会很忙,三哥暂时别打电话给我了。”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通话被人掐断,当天晚上再拨过去,机械音向他传递出手机已关机的讯号。
梁沂洲突然意识到,在他没有坦诚对她的爱之前,是他刻意疏远,这次不一样,他正被她抗拒着,抗拒着进入她的人和她的领地。
这种认知让他体会到前所未有的迷茫和挫败。
之后那几天,梁沂洲没刻意去让林秘书打探言欢的行踪,每天他都会抽出时间把车开到言叙钦别墅门口,一待就是两三个钟头。
周三半夜两点,他看见言叙钦房间亮起灯,不过只有几秒,迅速熄灭,他没有多想,下了车。
密码还是原来那串,他不费吹灰之力地打开,直奔三楼,房门虚掩着,透过缝隙可以看到屏幕闪烁的光亮,外放的声音不轻不重,有一道来自少年时代的言叙钦。
梁沂洲呼吸凝滞两秒,打开门后,心脏被重巨了下。
言欢正靠在床尾,抱着被薄毯盖着的膝盖,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右手抵在唇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扯着唇上的皮,眼睛专注地盯着帘幕,荧光映亮眼底的晶莹。
随着梁沂洲的逼近,她的眼泪彻底兜不住了,在素白的脸上划开两道细长的弧线。
言欢想开口叫他,可大概是太久没说过话了,一时半会她没能找回自己声音,像陈年失修的机器,齿轮转动时,只有沉闷的卡顿声。
两个人安静对视了会,梁沂洲没沉住气问:“这几天都没出过门?”
言欢微微点头,停顿数十秒,张开嘴,发出晦涩至极的一声:“你原来是不是打算瞒我一辈子的?”
今晚她没有逃避他的眼神,是要开诚布公的架势。
梁沂洲心乱如麻,没再往前,相反退后了一大段距离,在门边停下。
言欢不明白他这举动有什么意思。
梁沂洲用低哑的嗓音解释道:“怕你一会儿没把我的话听全,就离开。”
言欢嘲讽地笑了声,“你不用担心,我现在已经没什么力气离开了。”
她睫毛轻轻颤动,口吻难掩疲惫,“我不喜欢隔着那么远说话,很累。”
梁沂洲停在原地数秒,才有了动作,顺手关上了门,挨着她坐下,一开始他还想将手搭在她肩膀,揽她瘦削的肩膀入怀,然而刚抬起手,就捕捉到她身体小幅度的颤抖,肩膀最为明显,是抗拒的姿态。
他把手收了回去,曲起一条腿,斟酌措辞的时候,感觉脖子被什么东西卡着,喘息越来越困难,他用力拽下领带,没抛开,而是缠在手里,攥紧又松开,重复多次后,他说:“我是动了打算瞒你一辈子的念头。”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私欲,“我知道你不会因为这件事动摇你爱我的心,但我知道,你会在对我的爱里参杂进其他东西,比如恨,也比如怨。我怕这种感情会膨胀,最后把爱都压过去了。”
言欢一声不吭地咬紧了唇。
梁沂洲余光打量到,右臂绕过她肩头,大拇指指腹摁住她下唇,不再让她继续伤害自己,“你想咬就来咬我。”
言欢一下子松了牙齿,摆了摆头,“你往下说。”
梁沂洲沉默了很久,省去各种繁赘冗长的说辞,直接进入下结论环节,“要是那人没有说谎,你哥——阿叙他本来可以不出事的。”
他尝试用避重就轻的话术,让这残酷的现实听上去没那么沉重,至少不会将人压到彻底窒息。
录影带还在持续转动,恰好拨到言欢七岁生日那年,言叙钦清绝的眉眼撞进他们视线,少年音清晰:“祝我的小公主,生日快乐,年年有鱼。”
言欢的眼泪像开了闸的洪水,瞬间奔涌而出。
陈辉说的那些,重点她全听见了。
她也想揣着明白装糊涂,但只要她闭上眼睛一放松下来,脑袋里就会浮现出哥哥鲜血淋漓的模样。
他的双腿被压断,裤腿空荡荡的,往下滴着血,躯干悬浮在半空,她的耳边甚至能听到他平静的质问:“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你一直没有去追寻我死亡的真相?小鱼,哥哥在你心里,就这么不重要吗?”
言欢在梦里疯狂摇头,一遍又一遍地说着“不是”。
之前她不是认为真相不重要,而是她太相信自己的判断,笃定言叙钦的死和她的父母一样,都出自言庭越的手笔。
而她总有一天,会把和言庭越的亲情血缘折合成冰冷的数字,一笔一笔地同他算,一单一单地要他偿还。
可现在这结果,远远出乎她的意料,也远不是她想要、能承担得起的。
一夕之间,她感觉全世界都变了,宛若信仰的崩塌,余震颠得她心脏都在颤动。
梁沂洲将她整个人抱进怀里,她就闷在他胸腔里哭,一声又一声,有几声压抑得过分。
“这几天我想明白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言欢抬头,他们还是离得很近,但无形中有个生人勿近的屏障在阻隔他们的心,“三哥,我哥因你而死,但他的死又不能完全归咎到你头上,非要说起来,你也是受害者。”
她当然不想言叙钦死,可要是当时上那辆车的人是梁沂洲,死的人就是他了,扪心自问,她两个都不想失去,也不想因为这误打误撞造成的结果怪罪梁沂洲。
偏偏想和实现是两码子事,她做不到如此大度。
短时间内硬塞进脑袋的信息量早就超过了她能承受的范围,心脏也是,想的越多,交错在一起的感情就越复杂。
她已经完全不明白自己该拿什么态度面对她钦慕、喜爱了近六年的男人了。
“三哥,你和我哥之间,你和我之间,要是没了原来的情谊,那就只剩下一笔笔算不清的烂账了。”
她真瘦了不少,本就巴掌大小的脸,下巴看着更尖了,身体藏在宽松的睡衣里,他拥住的像是一缕风,一散,就能带走她大片血肉。
言欢哭了很久,哭到屏幕里再也没有言叙钦的身影才停下,力气也没了,柔柔地窝在梁沂洲怀里,梁沂洲抱她去了她的卧室,靠在床边,盯了她近一整夜。
她睡得不太安分,额头时不时冒出虚汗,窗外天色转明后,才安稳下来。
梁沂洲亲自煮了粥,喂到她嘴边,言欢胃口还是不佳,抿了几下,重新把身子埋进被窝,背对着梁沂洲
说:“我想一个人待会。”
梁沂洲深深看她,只说好,在别墅客厅坐了半小时后,他出发去周泊予的工作室。”
饶是周泊予没少见识大风大浪,听到这些事后还是花了近十分钟消化,又过了几分钟,他沉着嗓说:“其实阿叙在我这儿留了一封信。”
梁沂洲眼皮一掀,“什么时候?”
“车祸发生前几天。”
梁沂洲怔了下。
“让我瞒着,等到合适的时间再交给你。”周泊予也不知道什么是合适的时间,一直在观望,然而直到现在这一刻,他还是不能确定。
“我没调查过阿叙的死,但我不是没怀疑过那场车祸是不是参杂进人为因素,现在确定了是你大伯的手笔后,我反倒更加觉得这事可能还没那么简单,加上他交给我这封信的时间卡得太巧了,就跟托孤一样。”
梁沂洲知道他要说什么,冷声打断:“够了。”
周泊予觉得不够,把话挑得更明白了,“有没有一种可能,阿叙知道你大伯会这么对付你,选择装聋作哑,主动踏进陷阱。”
“他图什么?”
“为了言欢。”
这四个字分量十足,在梁沂洲心口重重敲击了下。
说到这份上,周泊予也不隐瞒其他事了,“阿叙在我这儿做过心理咨询,挺长一段时间的,不过和你一样,他的主治医师不是我,具体情况我也不了解,但他可能——”
他喉结一滚,“病得不轻。”
梁沂洲知道他的意思,病得不轻=病到有自杀倾向了。
周泊予继续说:“他爸妈死后,他和言欢在言家算是彻底失去了仰仗,他那会也才十八岁,应对各种刀光剑影、明争暗斗的同时,还得护好什么都不懂的言欢,时间一久,是个人精神都遭不住,可能就——”
他话还没说完,梁沂洲再次打断:“不可能。”
周泊予不懂他为什么这么肯定。
“言欢是他最珍视的人,如果只是这个原因,他不可能抛下她。”
“所以他不是找上了你?”
梁沂洲心跳滞了两下。
“不是他一直跟你强调要以兄长的名义照顾好言欢,这他妈还不算托孤?”
梁沂洲说不出反驳的话了,心里的天平已经完全倾向言叙钦是抱着想死的心上了那辆车的。
周泊予问:“言欢现在在跟你闹呢?”
“不算闹,她有自己的魔障要过。”
“那你打不打算把这事告诉她?”
“告诉她言叙钦的死可能和她有关?是因为他的哥哥在言家坚持不下去了,才会选择自杀?”梁沂洲冷笑一声,“这事我不说,你也别向外透露半句。”
比起恨他,他更不想她埋怨起她自己。
梁沂洲哑着嗓子说:“就当人是被我害死的。”

第50章 50
梁沂洲没打开言叙钦留给他的那封信,未来也不打算打开,本想干脆利落地拿把火烧个干净,好不留下任何“罪证”,结果被周泊予拦下,藏回自己的保险柜里。
梁沂洲眼神冰冷,“我们三个人之间的事,你别掺和。”
“我掺和不进去,当然也不想掺和。”周泊予姿态也冷硬,“我是怕你后悔。”
“所以你这是打算给我留个念想?”
话里夹枪带棍的,差点听愣了周泊予,梁三向来文雅的谈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阴阳怪气了?言欢教的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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