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渝欢(姜厌辞)


“你现在的言辞过于老成,高高在上的说教味太浓,不知道的还以为站在我对面的是老梁总……三少,你今年三十,虽说没那么年轻了,但也别活得那么老,不然再过个几年,言欢真该喊你爹了。”
梁沂洲拿着手机走到窗边,又花了近半分钟把自己有点失控的情绪从悬崖边上往安全地带拉扯,应该是毫无成果,毕竟他接下来蹦出的话是他正常情况下不会说出口的:“你觉得我姿态高高在上折辱了你,那我下回再遇到你,一定穿上当下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最流行的装扮,跟你低眉顺眼、低声下气,张口闭口就是网络流行词汇,好用来取悦简大小姐。”
虽然扯的话有些偏了,嘲讽的语气里一半夹冰锥,一半掺火药的,但还是听得简优心里舒坦不已,只为自己激起他的另一面。
笑过后她点评道:“你这不就挺像个人
的?多真实。”
话音落下,梁沂洲大脑出现短暂的空白,敛神后迟钝地意识到自己已经在悬崖上挂着了,上不去,又没法下,处境艰难。
就在他准备放任自己摔个粉身碎骨时,简优饱含笑意的声线再次传来:“我没跟你撒谎,我早就对你没心思了,所以不存在我使绊子想给你夫妻制造矛盾的意图,会那么做,真的只是为了取悦我自己,人活着最重要的目的不就是取悦自己吗?”
简优看了眼时间,决定将五分钟的话题容量缩减成一分钟内完事。
她眯着眼睛说:“认识你之后,我最想看到的画面,一开始是你能爱上我,直到有一天,我看见你对我笑,笑得很迷人,可惜是那种品不出任何情绪的格式化笑容,我突然觉得跟你待在一起没劲透了。”
“像你这样克己复礼的假人,未来就算爱上我,估计也是不显山不露水的,这样的爱,对我来说根本毫无意义。”
“等到我对你彻底死心后,我最渴望看到的是你的失控,是脱离普通人必经的庸俗浪漫,是凌驾爱之上、或者说是包含了爱的更深层次的东西,更是抛开公式化人格下你最真实的反应。”
“所以我得感谢你,昨晚让我看到这么精彩的一出戏。”
简优承认自己昨晚的行为多少夹杂了些私人恩怨——她爱慕他三年,他却比木头人还要无动于衷,现在好不容易被她逮到软肋,还不准她报复回去吗?
看到他受挫,她心里别提多痛快了。
这通电话加重梁沂洲心里的不适感。
一直以来,他都将活着当成一个毫无乐趣可言的任务在完成,长辈的夸赞他也只是听听而已,进不去他心里,导致他的自我厌弃感始终不多不少,维持在一个微妙的分界线内。
显然现在已经冲破,他清晰地感觉到锦绣华服里溃烂的灵魂正被暗黑色的浓雾包裹着,他从来没有一刻这么厌恶、唾弃过自己。
更不知道该以什么姿态面对言欢可能存在的爱意,如果她真的爱他,目前对他来说最好的处理手段,是从保险柜里拿出那份离婚协议及时止损。
就像快刀能斩乱麻,只要狠下“不情愿”和“不舍得”,拨乱反正,时间一久,一切变数总能回到原定轨道。
可偏偏人都是贪心的生物,一辈子追逐着“既要又要”的原则,受尽蛊惑,尤其是男人,还总想着在两性关系中以低风险博得高收益。
叶卿的电话及时雨一般,暂时性地将他的意识从阴暗里抽离出来。
下午三点,他回了趟梁家,叶卿望着他空荡荡的身侧,“又又怎么没跟着一起来?”
梁沂洲撒了个谎,“她要工作。”
“那晚饭能回来吃吗?”
“我一会儿还有工作,待不到饭点,您要是想让她来,就打电话给她。”
叶卿察觉到不对劲,摁下心里的狐疑,带人去了藏品室,边走边说:“本来按照计划,过几天你爸要去参加一场慈善拍卖,可他这两天肠胃不太舒服,你代替他出席吧,把又又也带上。”
她从第一层抽屉里拿出精心包装后的首饰盒,“这是我托人准备的首饰,你替我转交给又又。”
梁沂洲接过,斟酌后说:“您带言欢去吧。”
他眼下青黑瞩目,整个人被疲态占据得满满当当,叶卿心疼的同时,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和又又出什么事了?吵架了?是因为那个叫简优的女孩?”
梁沂洲原本想摇头否认,突然又发觉他和言欢之间的问题,若非有简优这个导火索,短时间内还不会被搬到明面上,这样看来,也确实因为她。
说不出反驳的话,也没力气说,索性保持沉默。
叶卿了然,“那你们暂时分开几天吧,好好冷静一下,等想明白了再好好把话说开。”
梁沂洲诧异,“我以为您会让我放下手边所有的事情,立刻回去哄她。”
“什么都没想明白就去哄有什么用,还不是拿花言巧语、糖衣炮弹去粉饰太平?等到下一个阶段,再来一个别的'优',你们又会重蹈覆辙。”这并非危言耸听,叶卿是过来人,知道怎么解决感情中的问题。
“我现在才算完全明白为什么您和爸会成为模范夫妻。”
叶卿脸皮薄,听得有些难为情,掩下耳尖的热意,才继续往下说:“冷静归冷静,也可以分居两地,但别使出冷暴力,这段时间该有的关心还是不能少。”
想到什么,她眉梢染上几分忧愁,“又又她爸妈去世得早,多亏阿叙又当爹又当妈地照顾她,结果阿叙也没了……那孩子天性要强,不喜欢对外诉说自己的哭,但我知道,她很希望得到别人的关爱。”
梁沂洲点头应下,“您说的这些,我心里有数,我会尽可能给出一个让我和她都满意的结果。”
即便得到了这样的保证,叶卿还是没法松口气,她隐隐有种预感,横陈在他们之间的问题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开的,想要一脚跨过更难。
而她的第六感一向准得可怕。
“阿洲,你和又又会成为夫妻,是我们从来没有想过的,但既然成为了既定事实,你就要拿出和以前不一样的态度去对待她……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具体发生什么,婚姻不像恋爱,它会掺进去很多现实因素,慢慢在亲情和爱情之间达成一个平衡,想要找到这种平衡,不容易,维持平衡的道路只会更加难走,光靠你一个人的力量远远不够,需要你们齐心协力才能走好。”
梁沂洲几年前就差点步入婚姻殿堂,但他从来没有深入思忖过关于“婚姻”的话题,婚姻本身的厚度,在他眼里薄如蝉翼,偏偏就是这样轻飘飘的分量,他才有信心泰然处之,并无关痛痒地延续一辈子。
而这存在的前提是,他结婚的对象不是言欢——
不是他看着长大的人,更不是他这辈子唯一生出过旖旎妄念的“妹妹”。

有工作要忙没法留下吃饭是托辞。
离开天街苑后,梁沂洲根本没打算回公司,富力山也被他排除在行程计划之外,最终他去了梁氏旗下随便一家酒店办理入住手续,周五晚上八点,他接到林秘书的电话,称之前调查后有了下落那人意外溺水,死在南区一水库里。
“什么时候的事?”
“尸检结果证实今天凌晨四五点死的,被人发现是在早上七点,目击者是水库的管理人员。”
“监控呢?”
“监控半个月前坏了,一直没修,从报告看,不像是被人蓄意杀死的,意外的可能性很大。”
又是意外。
北城这么点的地方,发生的意外可真不少。
梁沂洲沉默了会问:“他去南区水库做什么?”
这也是林秘书觉得这起意外最不像意外的地方,“目前还不清楚,他的通讯记录这几天干干净净,不像提前和人约好的,邻居也说最近这段时间没见到有人找过他。”
无妻无子、无父无母的孤寡人士,突然有一天跑到离家二三十公里外的水库,说是心血来潮未免过于牵强。
林秘书话锋一转,“不过就在他溺水前一天,梁总身边的人来过水库。”
“哪个梁总?”
林秘书给出的答案是梁沂洲的大伯。
溺水这人是言叙钦那场意外的知情人士,就在言叙钦车祸发生后不久,他凭空消失在北城,隔了这么多年,梁沂洲才探出些行踪,结果人死了,查到的线索又断得干干净净,进度几乎归零,只留下不能再微小的蛛丝马迹。
梁沂洲以为自己会沉不住气,然后再花上半天时间调节情绪,事实上他比他想象的要平静很多,有另外一桩更折磨人的烦心事衬托,旧人旧事暂时就被衬的不痛不痒了。
第二天梁沂洲也没去公司,在酒店查看资料到傍晚六点,在一品阁和周泊予几人用了晚餐,上车后,司机问:“您一会儿要回富力山吗?”
梁沂洲一顿,“可以顺路回去看看。”
司机看向后视镜,眼观鼻鼻观心,决定咽下到嘴边的那句“可这也不是很顺路吧”。
方向盘刚打,他听
见一身冷冽气场的资本家补充了句:“不进别墅,就绕着外围开一圈。”
“……”
“好的。”
资本家的想法和趣味他是真的一点儿都不能理解。
梁沂洲在富力山别墅区“兜风”那会,言欢已经回到家里,大概是冷气开得太足,连着打了几个喷嚏,她将温度调高两度,打开窗帘,裹着披肩坐到落地窗边。
启动笔记本后,还没进入修稿状态,视线一跳,看见一辆黑色轿车,车型眼熟,车速不快不慢,因距离较远,看不清车牌号。
等它按照通过路线绕了整整三圈,言欢终于察觉到不对劲,掐准时间拍了照片,放大,因为在移动,车牌被照得模模糊糊的,勉强辨认出其中的两个数字,但也足够帮助她查证心里的猜测。
她不确定后排有没有坐着梁沂洲,大概率是不会的,他做不出这么莫名其妙的行为,即便他从那天晚上开始就相当不对劲了:依旧同她保持着联系,但找了各种理由不见她,像在刻意疏离她。
她反复将记忆往回倒,还是没忖明白是哪个环节出现了差错,可能是她演过了,被他瞧出端倪,也可能是简优的出现确确实实扰乱他的心。
言欢重新将窗帘拉上,又将笔记本电脑翻盖扣下,世界归于黑暗。
她有预感,梁沂洲这次的异常只是一个开端,未来可能会有数不尽的第二次。
纠葛下的混乱不清,是她厌恶的,但她没法现在就叫停——她对他还有情,现在断,不干不净的,她也舍不得。
慈善拍卖由于某些不可抗力因素,推迟两天,当天一大早,叶卿派人来接言欢,给她做了足足六个小时的妆造。
这场慈善是北城一名流举办的,规模不大不小,半私人性质,未对媒体开放,发放邀请函的对象全是北城知名企业家,家人可代为出席。
比它更高级别的拍卖会,言欢参加过不少,都没这么兴师动众,也因此,她对叶卿的重视颇为不解。
叶卿看出她的困惑,柔着声线解释了句:“最近圈子里总有毫无根据的闲言碎语在传,比如阿洲和那简小姐清清白白的关系,现在都已经被传成像在大染缸里泡过一样。”
眼风扫过去,确认对方神色未变后,才继续往下说:“偏偏今晚阿洲不在,更容易被有心人曲解成你们感情不合……”
说到这儿,言欢算听出来了,她这趟是去装腔作势的,而叶卿负责帮她撑腰,变相击退婚变传闻。
言欢轻轻捻了下耳垂的珍珠,状似无意地表明自己的态度:“我知道三哥今晚是因为有工作抽不开身才没法陪我到场的,至于外面传得那些,我也听到不少,已经没当回事了。”
“已经”这个词用得巧妙,证实她确实为此伤怀过一阵,叶卿敛下纷飞的思绪,拍了拍她的手背,“一会儿看上什么,就跟妈说。”
在情感上,叶卿取代不了梁沂洲,只能在物质上代替继子做些补偿,即便言欢并不欠缺,也不稀罕。
言欢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后来一整场拍卖会她也是这状态,神游天外,等叶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才给出些反应,比如“我想要”。
然而直到后续晚宴开始,她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让叶卿拍下了什么。
叶卿这次还带着社交任务来,察觉到言欢状态不对,就让她一个人去露台放松一下。
露台很大,端着酒杯的公子小姐们三两成群,分别扎在各个角落,言欢找了处僻静位置,还没走到那儿,半路听见有人议论:“听说晚宴简家那位私生女也在,可惜了,这种有意思的场合居然不见梁三的身影,该不会是为了避嫌?”
声音没怎么收,带点拱火的意思,一字不落全钻进她耳朵里,像石子掉进心湖,激起的水花不大,但也足够引起情绪波动。
言欢循着声音看去,冰冷的视线意外遭到拦截,恰好是话题的其中一位主人公。
简优今晚走得依旧是简洁风,长款无袖连衣裙,冷灰色,不见半分点缀,全身上下最亮眼的是她嵌在耳垂上的钻石耳钉。
她朝她走去,“言小姐,又见面了。”
简优观察着对方的反应,除了平静,再也抿不出其他情绪,看样子是没把自己当成假想敌看待。
这是好事。
平心而论,她其实是想跟她交朋友的。漂亮妹妹谁不爱?
看见她,言欢才想起那串被自己束之高阁的联络方式,微微点头,“简小姐,你一个人?”
“代表秦总来的。”
聊天内容拐进死胡同。
冷场了。
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再次响起,简优嘴角笑容微滞,“传闻一般都是添油加醋后的产物,言小姐千万别当回事,我和梁先生现在的关系可是纤尘不染。”
天地良心,她是一点挑拨离间的想法都没有,可顶着周围数道目光,尤其是对面那双清透的眼,莫名让她感受到一股压力,不受控制地开始画蛇添足,“至于以前,虽然相处的时间很多,但也没到暧昧的程度。”
语气还有点飘,听着更像在挑衅了。
言欢心脏一沉,几秒后回道:“就算到了暧昧的程度也无所谓,感情这种东西,不就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她全副武装,身体和她轻蔑的神情一样刀枪不入,“我还得谢谢你,不仅提前替我扫了雷,还让我不劳而获一个梁先生。”
说完,她掉头就走,不过后悔得也快。
她不喜欢看别人虚张声势,更厌恶自己为发泄负面情绪摆出的种种虚张声势的行为,这是弱者无能的表现。
言欢掩下喉咙的不适感,在周围投射而来的意味不明的目光中,折返回去,心甘情愿的退让取代负隅顽抗时的戒备和阴冷,语气也变得轻薄不少,“女人没必要为难女人,所以我收回刚才的话。”
改口得这么突然?
简优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你这算是在可怜我?”
“可怜?”言欢不太理解她的意思。
简优故意把话往夸张了说:“可怜我一朝落败,惨遭你先生抛弃,这辈子只能当个栽树的前人。”
言欢没想到她这么敏感,“你在细钢线上行走,同样我也如履薄冰,值得一个顾影自怜,可自怜又有什么用?我连自己都不可怜,哪还有闲情逸致去可怜你?”
论起遭遇,她们半斤八两,长大后的真实境况谁也不比谁好过到哪去。论起感情,她们爱上的是同一个冥顽不灵的人,小心翼翼着试探靠近,或者来段直白赤裸的爱情宣告,在他面前,注定只能成为无用功。
简优还未给出反应,言欢第二次掉头离开。
言欢以为这遭过后今晚就见不到简优了,结果离开宴会厅没多远又碰到她,不只有她一个人,还出现一张陌生的脸,两个人的五官有几分相像,尤其是鼻子,仿佛一个模型刻出来的。
男人态度更为恶劣,明明身高上已经占了上风,却还是昂着下巴瞧人,话腔咄咄逼人,端的是战胜者的姿态:“听说你现在在给秦隐做事?”
“已经传开的事,再明知故问没必要吧?”
“是传开了,但我这不是不信?我是忖不明白了,你到底是有多想不开?就算爸剥夺了你的继承权,只要你放低姿态到我面前求我,没准我高兴了还会在集团给你安排个不用拼命还能拿工资的闲散差事。”
说到这儿,言欢已经知道这男人就是简家刚人回来的私生子简诚。
无能的狗最会吠,比起言知珩,他这段位还真不够看的。
简优不接他的挑衅,满不在乎地笑了笑,“你的话我记下了。”
随后回敬一句威胁,“你也别太张扬了,你现在坐的这位置算不上稳,能收着嘚瑟就尽量收住,省的一个不过脑把人得罪了遍自己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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