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渝欢(姜厌辞)


言欢低估了梁沂洲的脑回路,有了正牌妻子还想去见白月光不说,前一晚还在床上问她要不要跟着一起去。
言欢装出意乱情迷的样子,趁机狠狠咬了他一口,然后睁着水光蒙蒙的眼问他刚才说了什么。
以为他会就此偃旗息鼓,用一声“没什么”将话题翻篇,结果他直接俯下身子,覆在她耳边重复了句。
气息柔和,刮擦着耳膜,传来阵阵酥麻的痒意,言欢几不可查地缩了缩脖子,用看不出是不是情愿的反应轻轻点了点头。
七点的清吧,处于半开业状态,客人寥寥无几,卡座几乎都是空的,驻唱歌手正在给木吉他调音。
简优习惯提前十五分钟赴约,到那儿后,挑吧台处的座位坐下,先给自己点了杯低浓度的鸡尾酒,小口喝完,差不多时间,听见门口的风铃响了几声。
她慢吞吞地转过身,在还算透亮的灯光里,看见男人熟悉的面孔,身后跟着矮了大半个头的女人,上身的连衣裙款式简单,面料做工却极为考究精良,明明是静态的物体,却被光影勾勒出流水潺潺的动态感。
简优第一时间认出了她,心里一阵好笑,视线在他们身上逡巡几秒,还是无法确定这夫妻同行的画面,是因为丈夫想证明自己身心的清白,还是妻子心存猜疑亲自查岗造就的。
梁沂洲没有要言欢和简优打招呼的意思,先将人带到预订的卡座,点了些酒精含量低的酒水和小吃,安排妥当后,才走到简优那处坐下,两人中间隔着近半米。
简优将他刚才的行为全都看在眼里,埋汰了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养了个女儿。”
类似的调侃听到不少,梁沂洲习以为常地扯了扯唇,带出似正经也似随口的一句:“我没把她当女儿看。”
简优掩下耐人寻味的反应,顺着话茬多问道:“那你是把她当什么看了?该不会是妹妹?”
梁沂洲唇角僵滞两秒,“不然?”
简优笑了声,“这话你骗过自己几回呢?”
短短一句话掷地有声,梁沂洲却只是稍
顿,没露出任何脱离常态的反应,也不回应,权当耳边灌进一股存在感薄弱的风,转瞬聊起对方的新工作:“秦隐有野心、有手段,在他底下替他做事,是好事也是难事。”
好在秦隐虽是野心家,出手却慷慨大方,对于他信任的人,给出的待遇不会糟糕,难就难在他猜忌心重,对旁人的信任寥寥无几,至今没听说过有谁在他身边待了超过五年。
其中的是是非非,简优自然明白,也知梁沂洲的提醒是出于好意,但她还是有点不满他见形势不对,立刻转移注意力的行为,“你找我,专门是为了说这事儿?要真这样,你完全没必要把你太太也带来,当个移动的监视器。”
梁沂洲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眼言欢,后者正低头看着手机,有种置身事外的冷淡。
见他沉默了,简优把话挑明:“我这次来可是做好了要和你一键清除过往友谊的准备,要是你不愿意提,那就让我开口。”
她格外加重了“友谊”两个字,顺他的愿,强调他们之间并无私情。
梁沂洲缓慢抽离视线,淡淡开口:“这次约你见面,不是我的意思,老梁总怕我们的旧交被有心人大做文章,交代我一次性把话跟你说个明白,今后存在于我们中间的只能是公事和家族利益,至于言欢,她不是移动监视器,我带她来,是看她这几天一直在画稿,神经绷得紧,这地方热闹又不嘈杂,适合放松心情。”
当然他还有一点考量,这样的组合,能变相宣告自己的光明磊落,从而打消外人似是而非的揣测。
简优欲言又止,看着他举起酒杯。
男人顶着得天独厚的好皮囊,喝口酒都是慢条斯理的,藏不住的矜贵温雅。
少女时期的简优曾怀揣一个梦想,想象有一天能赢得他的心,如果他是远山,那她就去做覆盖在山巅上的那抹纯白雪。
于是她义无反顾接受生理学上的父亲提议去了美国,但在国外留学那几年,他的种种熨帖行为渐渐让她意识到自己怀揣的并非梦想,而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妄念,她根本摧不垮他占地为王的姿态。
她的心就这样一点点地凉了下来。
作为一名不受待见的私生女,她深谙做人要识趣的道理,与其凝着不死不休的劲儿,飞蛾一般,扑进他烧出的火焰里,还不如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当个无忧无虑的闲散人士,守株待兔般地等下下一场艳遇。
简优又点了杯酒,不着急喝,轻轻晃着酒杯,“你说她紧绷,可我怎么觉得一直端着的人是你?甚至现在的你,比起我俩在国外的那段时间,看着更端了。”
“端?”这说法也不是第一次听到,梁沂洲脸上毫无诧异之色,只是好奇她接下来会怎么描述他的“端”。
简优举了个浅显的例子,“要是我们现在都还是单身,而我一不小心被什么东西绊倒,你恰好又在我身边,就算你心里再不情愿也不会躲,只会牢牢扶住我。”
她偏头,直视他的眼睛,带出开始谈论私事的讯号,“这就是你的假模假样,永远被你认为该做的礼节束缚着。”
梁沂洲不置可否,姿态依旧松弛,仿佛在听别人的故事。
简优不满他的游刃有余,心思一动,扔出一个重磅炸弹:“就和我们在国外时,你想跟我结婚的心态一模一样。”
在某种程度上,那些流言不算完全失真,当时的他们确实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
但她拒绝了,怪她看得太清楚,知道从小缺爱的自己不需要一场没有任何感情基础的婚姻。
“你之所以拿我当成结婚对象,不是因为你爱我,而是你单纯觉得我很适合当你的妻子,当然更重要的是,你想利用我斩断一些不该有的情愫。”
人在揣摩情感上活得过于明白,不是一件好事。
梁沂洲趋利避害意识复苏,主动屏蔽她的后半句话,抿了口酒,酒精浓度高,有点呛喉咙。
简优笑了声,嘲讽他的装聋作哑,转瞬将话题深入下去:“你这次结婚,是你的意思还是她的?”
不待他回答,简优径直往下说:“我猜是她的,你,没这胆量。”
梁沂洲突然绷紧了唇。
简优看在眼里,乐不可支,“既然猜了,那我就多猜一点,你会同意和她结婚,是因为你觉得她不爱你,她只是在利用你摆脱另一段糟心的婚事,而这足够让你心安理得地接受她的提议。”
梁沂洲沉声打断,“你到底想说什么?”
简优嘴角的笑有扩大的趋势,“你早就对她动心了,但不敢放开手去爱她,也接受不了她爱你,更别提和她一起用相爱的身份步入更为亲密的婚姻关系。”
简优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荒唐的同时又觉得好笑,向来天不怕地不怕、连生死都可以置之度外的梁三怕的居然是自己心动的人有一天会爱上自己。
清吧正式开始营业,亮白色灯光跳灭,切换成偏暗的暖黄色,吧台正好处于半明半暗的交界地带,梁沂洲的脸被切割成两部分,眼底却映不进一点光,拢着一团漆黑的浓雾,是午夜海上的混沌,风暴一触即发。
简优幸灾乐祸道:“不过我觉得,你的算盘从一开始就落空了。”
“什么意思?”这四个字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她回以轻描淡写的四个字,“她爱你啊。”
风铃碰撞声持续不断响起,衬得他们这处格外冷寂,梁沂洲没去看言欢,许久才找回自己声音:“不可能。”
简优真好奇了,“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这不合理。”后半句话也不知道说给谁听的,“她对我或许有别的感情,但和男女之间纯粹的爱情无关。”
简优听不下去,差点翻了个白眼,“不是所有东西都适用于你做生意时的那套原则和标准——爱情,是不讲道理的,当然你要是还不信的话,我们可以试试。”
梁沂洲不想试,也觉没必要试,可他要真这么回了,多半会被当成是在认怂,短暂的沉默后,他抬起眼,迎上她的目光,用眼神传递出“怎么试”的困惑。
下一秒,简优身子前倾,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即便两人没有任何肢体接触,在第三方的视觉盲区,她是严丝合缝地摔进他的怀里。
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梁沂洲顿了长达数秒,回过神的第一反应是去寻言欢的脸,他清晰地看到她露出惊诧之外的复杂反应。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狠狠将人推开,快步走到她面前。
若非被路人及时扶了把,简优差点栽倒在地,最后屁股没遭殃,手肘还是不可避免撞到木柜上,疼的她倒吸一口凉气。
梁三的绅士风度也不过如此嘛。
就是不知道,刚才这推扯的行为里有多少是出自他“不该和除妻子以外的同性靠得如此近”的好好丈夫准则,还有多少是受他的本能支配——
他在害怕,怕被他心里的那个人误解,更怕她会因此伤怀。
什么拿妹妹看待,全是自欺欺人的狗屁。

言欢刚给明月发完消息,就看到这么一幕。
被千军万马碾压过的心脏不多时蹿出火苗,眨眼之间,烧得旺盛,有那么一瞬间,她是想冲上去质问的。
理智最终战胜情感,她敛住受伤和愤怒的神态反应,只留下最平淡、最看不出感情的诧异之色。
等到梁沂洲撂下简优,大步流星朝自己走来后,言欢脸上的错愕变得真实不少。
还没来得及出声,先听见他问:“还想不想再待一会儿?”
语气平常到仿佛刚才无事发生。
可真什么都没发生吗?
言欢半信半疑,视线越过他肩
头,朝简优看了眼,后者笑着朝她招了招手,心情舒畅的样子,看着倒不像在挑衅,更像看见什么稀罕画面后藏不住的兴奋,以及迫切想要看到后续的激动。
这人怎么回事?
言欢完全没看懂,感觉自己的大脑被什么东西蒙蔽住了,视线一抽回,对上梁沂洲询问的目光,她这才摇了摇头,凑到他耳边轻声说:“这里的酒还没有张嫂酿的桂花酒好喝。”
梁沂洲微微一笑,“那我们现在回去。”
“简小姐呢?”
“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接下来她有自己的安排。”
莫名其妙被安排了的简优在这对夫妻路过时,重新扬起一个笑脸,“言大小姐,加个联系方式吧,方便以后一起约出来玩。”
梁沂洲难得没看出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脚步突地顿住,扫她眼,慢慢拉直唇线。
对于她的提议,言欢不抗拒,但在这节骨眼上,也称不上乐意,权衡过后,她报出一串数字。
简优提前做了准备,敲击键盘的动作很快,输入完整后摁下拨出键,言欢的手机在包里发出微弱的声响。
“麻烦一会儿存一下。”简优掐断了电话。
言欢点头,心里想的是,存不存得看她回家后的心情。
然后她的心情在车上就险些跌破平和的临界值。
闭塞的环境里,空气流通不畅,彼此的气息交缠在一起,扑进鼻腔,言欢闻到参杂其中不属于他们任何一个人的香水味,是玫瑰和树莓花的混合。
她不喜欢这味道。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患有情感洁癖症的她心里反感也一点点地增长,感官过载后,她决定将注意力放回自己身上,转化愤怒为自爱的力量。
二十分钟后,车停下,她的意识回笼,没来由想要狠狠发泄一通,但到最后,她还是给自己留了层装模作样的虚假,一如既往地选择将自己的不满执行得婉转迂回。
具体表现在她一改常态,催促梁沂洲先去洗漱,等他问起,她再瓮声瓮气地答一句:“你身上有其他香水味,不好闻。”
梁沂洲一开始还打算将那意外不露痕迹地翻篇,但既然她现在问起了,就只能把话摊开了说:“你看到的和事实有出入,我和简优没有任何身体上的触碰,至于她会突然倒向——”
声音骤然湮灭于唇齿间。
在和简优的交往尺度上,他确实问心无愧,但简优在他不情不愿下的“试探行为”足够让他难以启齿。
说不出口的话总容易叫人误解,言欢了解他,知道他做不出婚内出轨这事,所以就没到误会他俩还不清不楚的程度。
可相信他的人品是一回事,对他的隐瞒感到不舒服又是另一回事,等他洗完澡后,她的戏正式开演。
她哭得一抽一噎,几滴眼泪下去,道尽伤心事,“三哥,简优对你来说,是不是特殊的存在?她现在回来了,你是不是也不要我了?我是不是要第二次沦为别人的笑柄了?”
又轻又哑的一声,听着不像质问,更像小心翼翼的试探和委屈求全般的示弱讨好。
梁沂洲心被刺了一下,变得异常烦躁,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见不了她掉眼泪。
而那时候他只能看着言叙钦替她抹眼泪,再轻声细语地哄她,现在她成为了他的妻子,让他拥有名正言顺的身份。
他完全可以冲破言叙钦被占有欲支配下建立的、无法靠近她的层层屏障,从而合乎情理地取代言叙钦,又或者是秦执,光明正大地拥她进怀里,吻遍她被泪水浸润着的每一寸肌肤。
这些都是被允许的,此刻退却的是他的心,他无法将郁结的情绪彻底揉碎,全身上下仅有的力气只供他抬起手,用大拇指指腹缓慢捻去她的泪痕。
她眼波摇曳,看得他心脏疯狂颤动,手掌逐渐脱离控制,从她的脸颊落到她的脖颈,轻抚两下,滑至她的背和腰。
唇还是叩了上去,停留几秒,他轻声说:“我对简优从来没有超过朋友界限外的想法。”
言欢趁机问:“那你们今天晚上都说了什么?”
梁沂洲的嘴巴瞬间被打上封条,怎么撬也撬不开。
言欢佩服的同时,万分惊诧,都说男人在床上会失去理智,他怎么不一样,还是不是男人了?
他是打算把和简优的那点小秘密带进棺材吗?
言欢眼睫微颤,悬在眼眶的眼泪又掉了下来,“无处安放”的手滑动得不太安分,经过的全是男人的敏感地带。
宽肩窄腰的身材,肌肉哪哪都是结实的,手背青筋微凸,张力十足。
在她“误打误撞”的撩拨下,梁沂洲神经紧绷,他为自己不合时宜的生理反应感到厌恶而羞耻,却又难以招架,深陷于她创造出的磁场里,一正一负,牢牢相贴。
就在他准备将灵魂献祭出来时,不期然对上她的眼睛,浸着爱意,自带蛊惑人心的能力。
这个字给了他当头一棒,简优说到那些话的可信度陡然升到一,距离满分的十还有一大截空间,可到底有了“一”,一和零之间有着巨大差距。
在狂乱的心跳节奏里,他艰难找回自己的底线,没法再放纵自己去享受肉|体上纯粹又稀里糊涂的快乐了。
他清晰地看见,他的内心被她的目光划开一道骇人的深流,言叙钦的尸骨冒出一个头,曾经那些半开玩笑的提醒和警告重新在耳边响起,精准地挑开他某些不为人知的阴暗面。
对于他的突然叫停,言欢满头雾水,抬眸,看见他的眼一片腥红,藏着缩小版的她,明显是动情的证据。
极度安静的世界里,这些无法具像化的情|欲被他用理智压下。
可能是她的错觉,她觉得他变成一座孤岛。
一座无人问津,也不许任何人踏足的孤岛。
第二天一大早,梁沂洲就去了公司,午休时间,简优的电话打来。
梁沂洲不想接这通电话,怕自己藏不住兴师问罪的架势,大拇指指腹却不听使唤地摁下接通键。
算起来他才是有理的那个,然而对面的声音底气比他足不少,“事儿我替你办成了,那结论呢,你得出来没有?”
这种低劣到经不起推敲的的试探手段,也能算作“事情已经办妥”,梁沂洲强行维持的冷静破裂,忍不住轻哂,自嘲自己的孤陋寡闻,然后说:“我要是知道你会这么做,在你做出那番举动前,我就已经离开了。”
“现在说这个有用?”简优让他别摆出事后诸葛亮的姿态,“不管怎么说,试探是有效果的,她那反应可不像对你无情,至于你,我就不多说了,你自己心里明白就好。”
梁沂洲不想明白,“你做这些有什么意义?”
“取悦自己算不算意义?”
他的手一顿,烟灰砸到鞋上。
简优回忆了遍他昨晚和刚才说的那两句话,“看来我得在你的'端'再加一条罪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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