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她哥,托给我合适?”
“我爸妈死得太突然,没准我就步了他们的后尘,提前托付给你,防患于未然。”
那天的雾霭很大,蒙住了他的面容,所有的悲戚在假象中荡然无存。
梁沂洲将车停到路边,侧身对过去,用与生俱来的一把好嗓轻声说:“公主,属于你的东西,现在物归原主了。”
第20章 20
几分钟前在书房强忍住的眼泪,仿佛开了闸的洪水,倾泻而出,哭得极为压抑,只能听见断断续续的抽噎声,她的心脏也是一抽一抽地疼。
梁沂洲先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言欢只顾着哭,没注意到,误打误撞别开了脸,他这才前倾,清寒的气息擦过她湿漉漉的脸颊。
片刻,空气里响起另一条安全带被解开的声音,迟疑过后,他稍稍退回些距离,握住她右侧肩膀,将人往自己的方向带。
然而还没来得及看清她的表情,他就被突然的一个拥抱袭击,说慌乱有点过,但多多少少是被惊讶到了,导致开口时的声线出奇得飘,“言欢?”
言欢双手紧紧环住他后颈,下巴抵在他肩膀上,将彼此身体里的空气压缩殆尽,带着哭腔的嗓音含糊:“我不想。”
梁沂洲以为她说的是“不想松手”。
言欢补充道:“不想让三哥看到我哭。”
梁沂洲不由一愣,从心底涌起些莫名的情绪,他一向讨厌问“为什么”,因为很蠢,这会却脱口而出了,难得到匪夷所思。
迎来的是冗长的沉默,连压抑的抽泣声都停止了,只是她的呼吸还在不断变得局促、以致气息也变得越来越灼热,在他颈侧环绕,偶尔擦过梁沂洲最敏感的耳垂,激起一阵酥酥麻麻的痒。
言欢说:“因为哭起来很丑。”
隔了好一会,她才松开手,背贴住椅背,侧仰着头瞧他。
双眸沾着晶莹的液体,仿佛织出一层天罗地网,水雾蒙蒙。
如果这算丑,那世界上估计就没多少好看的东西了。
这个话题和由此衍生出的暗昧氛围转瞬结束在一句“三哥,我哥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会出意外”上。
梁沂洲没法接。
当初在听到言叙钦说出这些话时,梁沂洲并未多想,只当他是在习惯性地未雨绸缪,等到他也和父母一样,出了车祸去世,梁沂洲脑袋里那根松弛的弦一下子绷紧,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或许早就窥见到了自己的死亡。
三个人三条命,全被冠以“车祸意外”,巧合多到像是人为,可即便有了这样的怀疑,能调查出的罪证至今为零。
言欢从他的沉默里读出了答案,苦笑着说:“原来你也是这么想的。”
“我在查。”
“嗯?”
“没查出来我是不会停下的,”他眉眼困顿,“再给我点时间。”
言欢轻轻点了点头。
她其实并不强求真相,瓜田李下,身处于利欲中心的人,谁又会是彻底清白的?到那时候,她只需要把所有存在嫌疑的人全都拖下水,总有一人能为他们的死献祭。
两个人各怀心思,沉默助长了压抑。
梁沂洲没办法在开车的时候兼顾她的情绪,一通电话叫来专车司机,司机问他们是不是要回远洋。
梁沂洲:“去富力山。”
言欢眼皮一跳,不明白他是何用意。
他别开视线,
轻声说:“我们的婚房。”
言欢没想到他会把婚房设在富力山,又是一愣,随后听见他说:“如果以后你想回阿叙这儿了,方便点。”
这话听起来没什么问题,细细琢磨挺奇怪的,哥哥这儿比起老宅更像她的娘家,而回娘家意味着什么,不就是和他闹矛盾才可能回的地方?
他这算是在替她未雨绸缪?
没等她想明白,车停在别墅门口,一下车,她的手就被人牵住,她终于从漫长的失神中找回自己思绪,垂眸看去。
她是个实打实的手控,说来也是巧,梁沂洲刚好长着一双无比契合她审美的手,指节修长,指骨分明,手背青筋血管绷起得恰到好处,一路蜿蜒至小臂。
言欢发现别墅内部装修和哥哥的房子并无太大差别,连风格都类似,还保留了她在远洋最爱待待星空房,这给她一种难以言述的亲切感。
一直到洗完澡,她起伏的心跳节奏都没有得到缓和,反倒有了像顶峰攀升的迹象,尤其在她和梁沂洲躺到一张床上后。
时间在无言的氛围里被拉得格外拖沓,言欢以为已经过去很久,也以为梁沂洲已经睡熟,于是轻手轻脚地转了个身,不期然和男人视线撞到一处,呼吸倏然一滞。
两个人的距离也是意外得近,彼此都毫无防备之下,相互撞上的还有对方的鼻尖和嘴唇。
只是一个轻描淡写的错误,装聋作哑揭过就是了,偏偏气氛在对视下莫名其妙地被烘托到那,总有人的心开始蠢蠢欲动,连藏在被窝下的手都慢慢不安分到了极点。
梁沂洲闭了闭眼,暗暗吐息后,突然起身,“我想到我还有工作没处理完,你先睡吧。”
言欢露出呆滞的反应,人走后,房间恢复沉寂,身侧床位余温清晰。
一进书房,梁沂洲就拨通林秘书电话,吩咐道:“把城南地皮的招标方案发给我。”
林秘书已经懒得吐槽“万恶的吸人血的资本家”,睁着惺忪的睡眼,照做,高效率完成任务后,没忍住多问了句:“梁总,这方案你不是下午在飞机上刚看过?”
梁沂洲划拉屏幕的手一顿,“再确认一遍细节。”
这番说辞符合上司谨慎的性格,林秘书不疑有他。
今天一天经历的事情过分多,刚才又被难言的欲烧了把,言欢辗转反侧都没睡过去。
房门被人敲了两下,她下意识以为是梁沂洲,拖鞋忘了穿,直接光脚开的门,迎来的却是张嫂的笑脸。
“太太,先生让我把手机给你。”
言欢接过,道了声谢。
手机电量早已跌破零,充电头插上不到五分钟,屏幕亮起,数十条消息涌了进来,言欢先点开梁沂洲的头像,今天下午发来的,告诉她自己下了飞机。
她退出后,又点进和言兮的对话框。
言二小姐故弄玄虚:【你知道吗,不幸的女人都有一个标志,她们的婚姻都是突如其来的。】
言欢揣着明白装糊涂:【你想说什么?】
言兮思考的时候,喜欢干别的事,这会感觉不到疼似的,拿手机疯狂敲自己下巴,近十下才把想说的话敲了出来:【就算你不想和秦执那二世祖结婚,你也没必要答应梁沂洲那老男人啊。】
梁沂洲的那番深情告白,言兮听得清清楚楚,心里是一点都不信。
上次他们几个坐在一起吃饭时,梁沂洲确实对言欢照顾有加,但他眼睛里分毫爱意都没有——至少在她看来是这样。
什么趁虚而入挖墙脚,全是狗屁!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言兮笃定这老男人肚子里憋着其他坏水,语气就不太好听:【我跟你说,他绝对对你别有所图,至于那些好听话,就是专门用来骗骗你的!】
言兮:【清心寡欲的和尚当久了,突然动了凡心,这和母猪上树有什么区别?】
这形容听着格外有趣,言欢被逗笑,飞快敲下:【如果我告诉你,和他结婚,我是满心欢喜的呢。】
一发送,她就后悔了,她不该透露太多的。
言兮是真被吓到了,手指僵停两分钟才问:【那梁沂洲他也是吗?】
言欢手指一僵,屏着呼吸敲下:【不是。】
隔了几秒,她又说:【现在还不是,他对我没其他感情。】
言兮又犯了皇帝不急急死太监的毛病:【要是他那榆木脑袋永远开不了窍呢?】
言欢干脆利落地说:【那就离婚。】
永远有多漫长,言欢无法丈量,她只知道她的时间过得要比旁人局促很多,浪费不起一分一秒,连愿意留作等待的时间都挤不出太多。
那份以五年为期的离婚协议书,看似是他的适应和后悔期,实则是她留给自己的。
一旦她意识到他这辈子都不可能爱她,她会立刻抽身而退。
但在结束乏善可陈的契约关系前,她会尽她所能,耍些小手段也好,总之,在他心里占据一个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特殊地位。
至于那些“你爱我吧”、“你再多看我一眼”这种摇尾乞怜般的索要,她宁愿变成彻头彻尾的哑巴也说不出口。
与此同时,她会尝试着慢慢抽离出对他的爱、渴望与念想,将所有暗无天日的感情消磨到没有任何死灰复燃的可能性。
五年时间足够了。
言兮:【你不会不甘心吗?】
言欢:【不会。】
言兮从前就觉得言欢是个有主意的,遇到喜欢的东西,不管是争还是抢,都要拿到手,现在看起来,她还是她,做事不喜拖泥带水,连容易叫人深陷其中的感情都能斩断得干干净净。
言兮:【以前没觉得你有多好,现在我突然有点想成为你这样的人了。】
言欢一愣,挤不出笑容了,敲下的“我现在也没什么好的,你做你自己就行”、“现在的我才是真的羡慕你”都被她删除。
言欢:【成为我这样的?你是忘记你腿上的疤怎么来的了?】
言兮:【当时又不是只有你推了我,我也没少搡你,这才会掉下秋千的,我记得你也受伤了吧。】
言欢下意识摸了下手肘处的疤,伤口深,现在的科技还消不掉。
言兮:【不过现在想想挺亏的,一个娃娃而已,我俩有什么好抢的。】
言欢:【那是给我的,是你要跟我抢。】
言兮:【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聊完,言欢又给梁沂洲发消息:【手机拿到了。】
她没指望他能回复,奇怪的是,他回复得很快,也简单,让人不好往下接:【好。】
看起来像是终结聊天的信号,言欢突然不想结束了,抛下可能会惹他心烦的顾虑,挑起新的话题:【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原来我手机里进来了这么多条消息,还有不少来电。】
梁沂洲大概能猜到都是什么消息。
【不想回的可以当做没看到,至于秦执的号码,你可以直接拉黑。】
不用他说,言欢已经拉黑了,面上还是来了声:【好。】
然后说:【我就回了言兮的消息。】
梁沂洲:【她说什么?】
言欢是笑着敲下的:【她怀疑你了。】
梁沂洲:【怀疑我什么?】
言欢:【怀疑你在老宅说的那段话提前打过草稿。】
梁沂洲实话实说:【我没想到秦执也在,事先准备好的说辞全都排不上用场。】
言欢:【所以三哥这是临场发挥?】
梁沂洲:【是。】
有来有回的,最好打发时间。
言欢粗略算了下时间,悄无声息地过去了十几分钟。
言欢:【三哥现在方便接电话吗?我想跟你说说话。】
心里数着时间,差不多五秒,对面拨过来一通语音来电。
说是想聊天,一接通,反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没营养地东扯西扯一阵,不知怎么,又绕回言兮身上:“言兮刚才和我说她想成为我,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我这样的人有什么好的。”
梁沂洲反问:“不好在哪?”
语气轻描淡
写的,更像在陈述。
这问题把言欢问倒了,细细罗列下来,她一身臭毛病,可一半都不是该当着他的面说的。
“不知道。”她支支吾吾,声若蚊蝇。
梁沂洲钻她话里的漏洞,“那就是没有了。”
言欢忽然笑了声,脑袋不知道为什么嗡嗡的,介于清醒和迷离之间的意识给了回忆可趁之机,忽然又笑不出来了。
“小时候,我从来没有把言兮放在眼里过,她的爸爸妈妈疼爱她,我的爸爸妈妈也宠溺我,在我看来,他们各方面还都比二叔二婶好,当然哪怕不比较父母,单论我和她这个人,我也有信心处处不输给她,可能也就是我太自以为是、任性妄为了,所以爸爸妈妈和哥哥——那些宠我爱我的人才会一个个地从我身边消失。”
外面干燥到不含一丝湿气,她整个人却是潮的。
失重的感觉也很真实。
今晚的她有点魔怔。
即便知道这些话根本没必要对他倾吐,还是不受控制地随着眼泪一并流露出来。
“当我知道言兮可怜我后,我对她说了重话,我一直欺骗自己这是我骨子里的傲在作祟,就因为忍受不了别人用那种怜悯的目光看我,实际上不是的,我其实很清楚我只是在嫉妒她,嫉妒她拥有着我失去了的一切。”
言兮只比自己小了半岁,可在父母无法无天的溺爱下,本性善良的她依旧保持着不谙世事的纯真。
不像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满心满眼都是算计,只能在梁沂洲面前,保留几分少女时期懵懂青涩却又真实的爱恋。
言欢闭了闭眼,嗓音沙哑晦涩,“三哥,我好想他们能回来,就算只有一天,我也想见见他们。”
“我还能记住过去发生的事,但很奇怪,我快记不清楚他们的脸了。”
真不该这么没完没了地回忆起过去的。
太危险,次数一多,她可能就只能活在过去乌泱泱的人流中了。
沉默许久,梁沂洲拿起手机站到窗边,朦朦胧胧的月色笼罩着大片绣球花,风一吹,茂密的花叶抖成模糊的暗影,在夜里,像鬼魅游行。
“看到床头柜旁边的柑黄色的按钮了吗?”他故意放慢语速,柔和又带着引导式的声线里藏匿着足够蛊惑人心的张力,“摁下它。”
言欢顿了两秒,抻长手臂照做。
不轻不重的声响后,她看到天花板上拼接而成的白枫木木块齐齐向上推移,露出四方形状的天窗,半个房间大小,初七的月亮嵌在正中间,呈半弯姿态,有月光倾斜而下。
是她最爱的月夜。
最近的北城豪门圈里出了几条爆炸性新闻,全都和风月事有关。
一是纪家二少爷为了一个名不经传的气象播报员,扬言要和家里人脱离关系,引得纪老爷子气火攻心,送到医院抢救了一天一夜。
类似的桃色新闻出现过几次,这条的谈论度就显得没那么高,真正稀奇的是第二条。
源头起始于一句:【言大小姐已婚。】
【秦二少都那样了,还结啊?言家这是生生把人往火坑里推啊。该别和传闻说的那样,言家和秦家其实私底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言大小姐就是他们交易中的一环吧。】
【和秦二少没关系,是梁家人梁三梁沂洲。】
基于事实基础又辗转过数白张嘴的流言添油加醋了不少,终极版本变成梁三从秦二少手中横刀夺爱,同言大小姐秘密领证,婚宴前夕,冲冠一怒,抛下难以估量价值的聘礼,当着言老爷子的面,带走了大小姐。
梁家少爷的身份摆在那儿,就算他犯下奸杀抢掠不可饶恕的大罪,也没人敢在公共场合肆意抨击,只会在私下小酌一杯后当作话资谈起,一两句,转回故作高深的宏观经济分析学。
更何况是这种无关痛仰的桃色纠纷,对名誉产生不了真正意义上的负面影响。
反倒在小姐们那儿博了个好名声:“嫁人当嫁梁三”——类似的话层出不穷地从她们口中传出,五分玩笑,五分艳羡。
只有公子哥们不以为然,男人最了解男人,他们这样儿的,劣根不少,深情却是稀缺,还是捕风捉影形成的深情,就像玩乐消遣时光时夹在指间的那根烟,抽与不抽,烟体都会慢慢断去,飘出的雾也都会散,时间问题而已。
几乎在同一时间,网红圈也发生了几件轰动的大事。
叶拂柳被人检举沪圈大小姐身份作假,实则为申城一富商的私生女,从小被当成佣人养,之前被她用来炫富的那些照片,都是跟在正牌大小姐屁股后面偷偷拍下的,隔了几年拿出来利用。
在叶拂柳离开申城去往发展前,她还使了些手段抢走了姐姐的男朋友,就和现在抢走珈和男友的手段如出一辙。
有网友锐评:【不见得她有多喜欢这两个见异思迁的男人,她喜欢的八成是抢夺别人所有物时的快感。】
也有网友跳出来质疑:既然叶拂柳套用了别人的身份,在各大社交平台上抛头露面,人正牌大小姐又不是活在山洞里,怎么会不知道她的所作所为?
对此正牌大小姐的回应云淡风轻,带着完全不把人放在眼里的轻蔑:跳梁小丑般的行径,看着挺好玩,就当花小钱买了场三流戏看,看她能蹦跶到什么时候。
热搜高居不下,叶拂柳的口碑急转直下,墙倒众人推,原本在她社交圈里的人不约而同与她撇清关系,新浪直接将她的微博号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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