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武百官瞧见他,都跟见了鬼一样。
但好在他只是安安静静的坐着,饶是这样,他也觉得累。
而且朝堂上时常意见不合,动不动就能吵起来。
李衍开始有些佩服李绪的好脾气和忍耐力,尽管身体不适,整个早朝居然从头听到了尾。
下朝后又同几个大臣到清心殿议事,这一议就过了午后。若李衍不提醒,他估计能留大臣吃午膳,然后继续议事。
休息片刻后,又开始召见御林军、禁卫军统领,问询宫中事宜。
之后就开始批奏折直至深夜。
这十足的工作狂啊,比997还卷。
李衍光看着都觉得累。
眼看着李绪边批奏折边咳,李衍忍不了了,把他面前的奏折一合,道:“皇兄当下一道圣旨,让那些大臣挑重点讲,不要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来上奏。这般看下去,不得累死!”
李绪温声道:“国事无小事,你若是觉得累,先去睡吧,朕再看片刻。”
李衍劝他:“明日看也是一样。”
李绪伸手去拿折子:“明日还有明日的事,过了一日便少了一日。”
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什么叫过了一日便少了一日?
李绪见他拧眉,笑道:“你别多想,一寸光阴一寸金,人这一辈子,可不是过一日便少了一日。许是朕前半生过得太清闲,当了皇帝后就注定要操劳。朕的身体朕心里有数,你不必忧心。”
话是这么说,可过劳容易猝死,尤其是大皇兄这身子骨。
这话他是不好讲
的,他坚持要李绪去休息。
李绪拗不过他,终于放下了折子,睡前又同他道:“十一若真的担忧朕,就替朕多分担些。”
这还真分担不了,看奏折上朝议事都是皇帝该干的事。
他有分寸。
但李绪显然不打算放过他,每每将他带在身边,都会刻意让他帮忙看折子,同他分析朝廷的局势和天下的局势。上朝时冷不丁会问他的意见。大臣议事时也会让他在一旁,即便他困得睡着了,也会让他在清心殿睡。
这模样倒是像将他当做皇储来培养。
李衍觉得可能是自己多心了。
他干脆装病借口躲在他母妃的寝殿。
许是宫里无聊,贤太妃一改从前小心谨慎的性子,日日跑到他娘宫里打吊牌。
再加上赵娘娘和顺太妃,四人凑了一桌。
四人玩着玩着,贤太后就说起皇帝选秀的事。她甚是忧心道:“哀家都提过几次了,朝臣也没上折子,都一年多了,就是不见他选妃,这可如何是好?”自己儿子的身体,她最清楚不过。
万一有个好歹,恐后继无人。
许太妃安慰她道:“这种事急不来,皇上继位时日尚短,他应当是想先稳固好江山再娶亲。”
“如何不急?”贤太后拧眉:“十皇子都有王妃了,连十一皇子身边都有个陆姑娘,偏偏后宫空虚……”
顺太妃建议道:“皇上政务繁忙,还不知有人伺候的好处,要不您选几个女子进宫,借着陪伴您的名义,让皇上多接触接触,说不定他就愿意选妃了。”
贤太后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回去后就让人出宫去只会文武百官了。
第二日,就有三个官家姑娘进宫了。
容貌、性情、家世都个顶个的好。
贤太后借着生病的由头,将李绪请了来。李绪一看到她身边的三个含羞带怯的女子就知道怎么一回事了。
他冷着脸让福宝将三人请去别处,然后看向榻上的贤太后:“母后如果太闲,就去皇觉寺清修,朕没空陪着你闹!”
贤太后万万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气闷道:“母后也是为了你身体着想,你政务繁忙,如何能没人伺候?”
“为了朕身体着想?”李绪冷笑,“当年母后给儿臣下药时
,怎么不为朕想想?”他如今这身子骨,还有什么用。
“你还是怨恨母后?”贤太后哀怨的看着他。
李绪不说话,那态度就是怨恨了。
贤太后开始哭哭啼啼,闹着干脆死了算了。
李绪就看着她作,眼神冷漠得紧。
在看到贤太后一头撞在床头柱子上后,他直接出了长寿宫。还没走出多少路,就开始不住的咳嗽,大口大口的血呕了出来。
福宝要去请太医,李绪摇头,肃声道:“不必了,太后那请太医过去看。明日一早,让御林军护送她去皇觉寺,没有朕的旨意,不准回宫!”
饶是他如何瞒着,但身体终究是诚实的。
李绪强撑了一年多的身体,终于爆发了,彻底病得起不了床。
李绪始料未及,也不敢叫太医过来看,就独独喊了李衍过去。连朝臣这边也只是说小病,很快便能上朝。
李衍替他把过脉后,神色凝重得半天没说话。
这是绝脉——大皇兄恐命不久矣了。
倒是李绪,反过来安慰他:“你别难过,朕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李衍鼻子发酸,红着眼看着他:“什么叫一时半会死不了,你明知道自己的身体,为何还要那般勤勉?当皇帝也可以偷懒的,不然要那帮朝臣做什么?”
李绪轻笑:“朕想做个好皇帝,想让文武百官和世人提起朕,嘴里都是夸赞。”
李衍心里难受:“大皇兄已经做得很好了。”
李绪笑容苦涩:“朕总觉得时间不够,想做得再好一些……”他话还没说完,又连声咳嗽起来。
李衍连忙伸手拍他的背:“大皇兄,你别说话了。我给你施针……”就算不能救他的命,也能让他好受点。
他恨不能把血条分大皇兄一些。
但没用。
他抽出银针快速扎了李绪的几个血道,李绪整个人才好受点。待吃了他开的药后,人就疲惫的躺下了。
李衍担心他的病情,一夜都没怎么敢睡。
临近天亮时实在受不了了,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
但一觉醒来,李绪已经去上朝了。
李衍暗骂了声:还真是个不要命的!
他坐上轿撵,坐到了金銮殿上。
满朝的文武这次反应比李绪想象的还要激烈,他们许是也知道皇帝的身体不行,齐齐跪地请求皇帝选妃。
各个哭得像是死了亲爹亲娘,以头抢地:“皇上,您若是不选妃,臣等就跪死在这!”
“皇上,国家要安定,首先后宫要安定,你迟迟不选妃,老臣们心忧啊!”
“皇上,请您尽早选妃,生下皇储,臣等才能早日安心啊!”
其中林御史嚎得最大声。
李绪坐在龙座上,扫过一个个宁死不肯起来的朝臣,冷声问:“你们是担忧朕突然没了,大楚后继无人?”
这话谁敢接啊。
众人安静了一秒,李绪冷笑:“你们放心,朕就算死了,也得册立皇储先。”
众人面面相觑:皇帝连后妃都没有,皇储从哪里来?
难道是从皇帝的几个兄弟里面选?
文武百官从四皇子想到十皇子,很统一的都把总是吐血,吐来吐去还没有死的十一皇子排除在外了。
龙座后的李衍却隐隐预感到大皇兄让他留下的用意了。
待李绪下了朝,又咳出了血。
李衍上前扶他,恼道:“你还真是不要命了。”
怎么就不要命了。
没有人比李绪更想活着了。
但他身体已经被他母后的一碗碗药耗空了。
饶是李衍的医术再高明,也只能勉强将他的命拖到了来年入春。
又是一年柳絮飘飞的季节。
李绪突然想回曾经住过的溪云宫看看,他提出来,李衍就带着他去了。
兄弟二人亦如从前,一个躺在廊下晒日头,一个提着水壶在给满院的薄荷浇水。
李衍浇了一会儿,李绪就喊他:“十一,别忙了,过来陪朕说说话。”
李衍坐到他身边,李绪从怀里摸出暗卫和禁卫军的调令放到他手里,温声道:“暗卫那边朕已经嘱咐过了,禁卫军那边,冯家的人朕也替你剪去了。调令你收好,朕会下旨立你为皇太弟。”
李衍仿佛接了个烫手的山芋,连忙想把调令还给他:“皇兄,我不行的。我身体也不好,日日上早朝熬夜批奏折,会折寿的。”
李绪轻笑:“你福泽深厚,定不会有事。”
李衍继续
推脱:“我恐处理不来那些棘手的政务,要不这皇位还是给三哥或者十哥吧?”
李绪不理会他:“跟了朕这些日子,朝廷内外你应该都熟悉了。而且,朕瞧出来了,十一聪慧,处理事情独到,那帮朝臣不是你的对手。”
他沉吟片刻,终究还是道:“这皇位早该是你的……”
李衍不解。
福宝捧着个锦盒过来了,李绪亲自把锦盒交到了他手里,示意他打开看看。
李衍打开锦盒,锦盒里躺着一份被血气浸染的圣旨。
他疑惑,李绪虚弱道:“打开看看。”
李衍放下锦盒,拿出圣旨,慢慢的打开,圣旨里的内容清晰的呈现在了他的眼前。他震惊,随后目光落到了圣旨最下面的落款上:“父皇下的圣旨?”
李绪点头:“对,父皇下的圣旨。皇姐逼宫期间,父皇就下了这道圣旨,还令暗卫去找你了,他想传位于你。是朕将圣旨藏了起来,瞒过了世人,登基为帝。朕窃了你两年的帝王之位,它早该是你的了。现在,朕完璧归赵……”
“大皇兄……”李衍不知道说什么好,其实,遗照一事,只要大皇兄不说,谁也不会知道。
李绪又咳了两声,然后看着他:“所以,这皇位必须是你的,你若不想朕死不瞑目,就不要拒绝。”
这两年来,他心里始终压着这件事。
李衍捏着圣旨,朝他轻微的点了一下头。
李绪蓦的笑了,虚弱道:“十一,那边还有朕种的一排薄荷,还没长出来,你继续替朕浇浇水可好?”
李衍把圣旨收好,点头。
然后又提起水壶过去给他浇薄荷。
李绪盯着他的背影,仿佛看到当年小小的孩童捧着薄荷送给他的情形。
他唇角翘起,仰头看天,柳絮飘飘扬扬的落下,落在了他发间、长睫、衣角……他手无力的垂了下去……
天合两年春,继位不过两载的新帝猝然崩逝。
传位于皇太弟,先皇十一子。
文武百官震惊不已,随即哭得比死了爹娘还惨:怎得偏偏是十一皇子那病秧子?
就他那走一步吐三次血的身体,能撑得过两年吗?
他们大楚不会死了一个皇帝又要死一个皇帝吧?
还有就是,就十一皇子那泼皮无赖的劲,他们不得被玩死!
大楚,完了!
一想到这,文武百官哭得更大声了,百姓也痛哭不止,史官在史书上记上一笔:‘天合帝在位期间,孜孜以勤慎自勉,明君也。’
许太妃和赵太妃都差人来瞧过他了。
福宝一双眼睛都肿成了核桃,将膳食端到李衍面前后,小声道:“十一皇子,皇上先前同奴才说,生死有命,您陪他走一程他已经很高兴,望您切莫难过。”
李衍点头:“嗯。”也许大皇兄也和他一样,在另一个世界活了过来。
福宝见他依旧跪着,声音都哽咽了:“皇上还说,希望他死后随便找个地方葬了,不用葬入皇陵……”
李衍终于有了点反应:“不入皇陵?”
这有点困难,可也不是不能办到。
在钉棺前先把人弄出来放到冰棺内,待一切稳定了,再找个好山好水的地方将他葬了。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实施,新帝停灵三天后,京都就传出十一皇子皇位来路不正,传位的圣旨上盖的玉玺是假的,真玉玺不知所踪。
满朝文武一下子就炸开了锅。
如果玉玺是假的,别说十一皇子的皇位不作数,就是当初天合帝的皇位也很可能来路不正。
这可是大事。
但新帝刚死,群臣又不能直接诘问。不问又不安心,于是在阮国公的带头下,文武百官齐齐进宫,跪在了长泽殿外,请求李衍拿出传位的圣旨和玉玺给众人当众验明。
福宝急得不行,李衍也拧眉,他拿出父皇给他的圣旨和大皇兄给他的圣旨一对比,发现确实有些不同。
父皇圣旨上的玉印印记较深,且中间一横缺了一块。但大皇兄拿给他的圣旨玉印浅薄,‘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字连贯顺畅,一气呵成。
一旁的十皇子也看出了不同,神情顿时无比凝重,他小声询问:“十一,现下可如何是好?”
李衍抬头看向福宝,福宝支支吾吾后,才道:“当初皇上继位,玉玺就已经不见了。先帝已死,皇上也问过长公主了,但长公主咬死不说。皇上无法,就找了个匠人,临时刻了一块玉玺。”
皇帝玉玺是用整块和田玉雕刻而成的,工序繁复,耗时及长。
李绪临时雕刻,玉选的是白玉,工序删减了,耗时短,和真的玉玺自然也有区别。
只不过他继位期间,甚少下圣旨,就算下了圣旨,也是当场宣
读后,就收了起来。
所以一直没人发现。
至于现在是谁传出去的,也无从考证。也许是被放出去的哪个宫人,也许是冯家哪个被剪去的羽翼。
总之,现在的情况就是,玉玺确实是假的。所以皇兄给他的圣旨也算是假的。
文武百官现在就在长泽殿外等着看他的圣旨和玉玺。
他若是将父皇给的圣旨拿出去,自己的皇位肯定毋庸置疑。但这样一来,大皇兄的皇位就来路不正。
大皇兄就是窃国贼,那么努力得来的明君就会没了。
所以,父皇的圣旨他不能拿出去。
他得想办法找到真正的玉玺。
找东西这一道,没有人比他更擅长了。
李衍同初一耳语了几句,初一立刻出了长泽殿,往后宫去了。
紧接着十五护着他出去了,福宝立刻也跟了出去。十皇子忧心忡忡,紧随着他们身后出去。四人一出现,跪在外面的文武百官立刻激动了,纷纷起身,要求他拿出圣旨和玉玺。
一群人叽叽喳喳的,声音远远的盖过了李衍的声音。
李衍蹙眉,十皇子就先一步挡在了他身前,对着众人怒目而视:“你们吵什么吵?不知十一有心疾,仗着人多欺负他是不是?大皇兄都还未下葬,你们就聚集在这,是想造反吗!”
阮国公拧眉:“十皇子,此言差矣。若圣旨和玉玺是假的,您都比十一皇子有继位资格。臣等是为了大楚的江山着想,如何就说得上造反了?”
十皇子瞪着他:“本王一点也不想当皇帝,你们若为了大楚着想,就不该此时过来逼迫十一,造成朝廷动荡!”
文武百官:“我们只是想看一眼传位圣旨和玉玺,若这些东西都是真的,十一皇子怎么就不敢拿给臣等看了?”
十皇子到底是嫩了一点,这么多年又少在朝廷,一张嘴怎么也吵不过十几张嘴。他被逼得节节后退,连带李衍都差点被他带倒了。
幸而十五扶了两人一把。
就在群臣激愤声,一道身影风卷残云般的掠了过来,一脚将最前面,全力输出的林御史给踢飞了。
林御史啊的一声惨叫,朝着身后飞去。以阮国公为首的武将倒是闪得块,快速站到了边上。文官们就有点惨,被砸了
个正着。
长泽殿前瞬时倒了一大片。
又是一片哀嚎声起,文官们满地乱爬,整官袍的整官袍,捡乌纱帽的捡乌纱帽,笏板砸得到处都是。
还不待阮国公抬头,一把雪亮的刀就横在了他脖颈。然后数千个禁卫军团团将他们围住。
阮国公面色变了变,看向来人,肃声问:“赵太后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赵娘娘冷笑:“哀家的意思不是很明显吗?看不惯你们欺负小十一!怎么,阮国公是看十一没有外家,想强行将这皇位夺了给三皇子?”
阮国公拧眉:“太后娘娘慎言,这关三皇子什么事?”
赵娘娘才没功夫跟他绕,嗤笑道:“这本来确实不关三皇子的事,阮国公逼宫前要不要问问三皇子的意思?别好心办坏事,到头来,他还会怨恨你!”
阮国公心思百转:谁都知道三皇子和十一皇子的关系好,大皇子继位,他那外孙尚且不争,十一皇子继位他更不可能争了。可这是个绝佳的机会,如果他也不帮忙争一把,那皇位就真的和三皇子彻底无缘了。
“赵太后慎言!文武百官只是想看看玉玺和传位圣旨怎么就逼宫了?”阮国公一发话,其余官员也跟着附和。
“本宫说你们逼宫就是逼宫!”赵娘娘的刀往前递了一寸,“阮国公,你别倚老卖老,再叽叽歪歪,哀家可不客气了?”
阮国公恼怒:“怎么,赵太后还想将臣等全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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