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意眉结被他抚平,刚刚脑中隐约的委屈情绪早在他开口时就散了大半,只是多少还有点不甘心,小声嘟囔了一句,“毕竟太像了嘛——”
纪昭神色不变,只顺着她的话像是随口问道,“哦,是谁?我见过的么?”
“没有吧——”阿意略微思索了下,语气肯定下来,“五哥哥你应该没见过他,我也只见过一面,还是在徐伯伯家中时见的——”
刚刚她提起是个认识的人时,纪昭便已经有所预感,此刻又听她提起徐兼正,顿时就明了过来,明润眸子闪过一丝冷色。
一面而已,就引得她这般挂在心上,那位陆大人一把年纪了,手段倒是使得好一副。
他本想着陆岑了结洪灾一事后已是直接回了京城,姜意年龄又小,无人在她面前提起,估计用不了多少时日便忘却了,但现在看来,若是直接将此事翻篇,怕是她要一直惦念着。
更何况,倘若她日后回了京城,与那陆岑再见了面呢?
再退一步讲,即使在京城中见不到陆岑,那也会有张岑王岑,她性子这般单纯,怕是自己一个不留神,她就要被人骗得连自己这个五哥哥都不认得了。
这种可能性才刚浮现,他便已是眼前一黑。
暗中深呼一口气,抬眸看向对面情绪依旧有些低落的小姑娘,纪昭微微放缓了些声音,“不过是个见过一面的人,怎么就记得这般清楚?”
被他这般一问,阿意眼神下意识躲闪了下,她本想说总感觉那位陆大人看自己时有点儿奇怪,但是话到了嘴边却莫名又咽了下去,不知怎么解释后,便索性直接随口胡诌,
“我见他长得好看嘛!”
话一出口,察觉到对面的人忽然冷了脸,阿意一愣,回神后立马不乐意了,瞪了一眼过去,“你冷什么脸呀?不是你先问我的嘛,我只是回答你的话而已——”
纪昭心头一噎,自己只说了一句,她倒是好,直接说上十句?
可眼看着人已是转过头去靠在车角处连看自己都不看,他顾不上自己气得发昏的脑袋,只一边口中解释着“不是对着你冷脸”,一边将小姑娘的脸扭过来看着自己——
酝酿好的话,一撞上她不服气的眸子,出口时就带上了几分嘲讽,“你读书难不成就学会了个凭貌断人?”
话音还没落地,纪昭脑中已经在叫嚣着糟了,几年下来养成的习惯让他来不及喘口气,便先一声声哄着道,“别哭别哭,刚刚是我说得太急了,眼睛今早才刚好,这时候哭了肯定要疼——”
说到半截,却见对面的小姑娘并未立刻闹脾气,而只是歪着脑袋看着他,话中虽带着疑惑,但眸子中却尽是真诚,“可是我第一次见五哥哥你时,就觉得你长得很好看呀!”
车内空气似是立时凝滞不少。
纪昭身子一僵,直到手下摸着茶盏,动作才开始流畅下来,偏过头连着喝了好几口,轻咳一声,正要开口说点了什么,却听得对面人先一步开了口,
“五哥哥,你杯子里好像没有水哎?”
阿意说这话时还是特意凑到他面前指着他的杯子同他说的,尽管已是尽力藏住,但眸子中笑出来的泪花闪烁着亮晶晶的光芒是压也压不住的。
纪昭忍住别开目光的冲动,只半垂着眼睛维持着清冷模样。
若是旁人还真有可能会被他骗过去,但是阿意偏偏就是个例外。
他垂着眸子,阿意就故意弯了腰勾着脑袋从低处看他,直到捕捉到他的眼睛时,才夹着嗓子一字一顿地慢悠悠开口,“可`是~我~第~一~次~见~五~哥~哥~你~时,就~觉~得~你~长~得~很~好~看~呀!”
被她这莫名奇怪的嗓音捉弄得险些维持不住神色,纪昭借着眨眼的功夫稳了稳心思,正要先转移了话题再说,但一垂眸却不由得晃了下神——
离得这般近,他连她扑闪的睫羽都看得清晰。
睫羽之下,清凌凌的眸子中全部都是他的身影。
纪昭袖下指间微颤,看着她的笑眼,之前几次三番压下去的隐晦心思突然再次浮现,且比往常任何一次都要清楚——
她的眼中应该只能有自己才对。
旁的人?徐参明陆岑之流,也配出现在她眼中?
怕将人吓到,纪昭忍住抬眼的冲动,忽然伸出了手——
阿意还没笑够,眼前就陡然被人挡住了视线,立马不满反驳道,“又来这一招?快点松手嘛,五哥哥,我不笑了还不行嘛?”
可她口中说着这话,脑中却忍不住又浮现出刚刚五哥哥端着空杯子淡定喝水的模样,是以到了最后几个字时早已因为笑声而变得含糊不清。
阿意见自己这样求了五哥哥都不肯松手,心头忽然一亮,惊讶笑着出声,“五哥哥,你不会是脸红了吧?”
她越想越有可能,两只手更是用了十足的力气去扒拉他挡住自己眼睛的那只手,“哎呀,让我看一眼嘛,五哥哥,我都还没见过你脸红是什么样子呢——”
半个手臂之隔,纪昭手下故意偶尔放松了些力道,让阿意以为寻找了机会,将注意力都放在那处,但实际上从头到尾他的手没离开过阿意眼前。
至于阿意猜测的脸红,在他脸上更是寻不着一点。
马车之中,一身黑色衣裳的公子微微低着头,目光尽数落在眼前人身上,温柔笑意浮动其中的同时,另外一层沉色却逐渐翻涌上来。
不知是在克制,还是任由其放肆。
阿意挣扎了半晌才终于挣扎开,但一抬头瞧清眼前状况后立马就不高兴了,哼,她就知道,五哥哥肯定是已经整理好情绪了才松开的手!
来时路上,她本是说要先去纪府中玩一会儿再回家的,现在索性道,“我不去了,我直接回我家——”
她话还没说完,便听得对面人已是主动接话道,“除非?”
阿意眉头得意一挑,“除非你告诉我你脸红了没有?”
“……这里又没有镜子。”
“你回忆一下嘛,比如有没有感觉脸上很烫?”
“烫?”
外面车夫没听见吩咐声,已是照着原来的计划将车子停在了纪府门口。
纪昭眉梢微动,口中同阿意说着话,手下却已经拿了阿意帏帽先一步下了马车。
车夫见状,正要将脚凳给自家四姑娘摆好,但是却被人一个扫过来的眼神制止住,呆呆瞧着这位纪家的二公子亲自动手撩开车帘,直接伸手将人揽住带下了马车,期间还不忘将帏帽帮着戴得端端正正。
直到瞧着人都走远了,车夫才挠挠脑袋收回目光,嘀咕了句,说不上是哪里怪,就是很怪,明明自己是个钟府里名正言顺的下人,怎么这位纪二公子搞得他才是一样?
不对,也不能这么说,毕竟这位纪二公子适才看自己那一眼可是冷得很,也就惯会在四姑娘面前献殷勤,难怪小绫姑娘那般好脾性的人之前都忍不住抱怨过这位纪二公子。
当时原话怎么说来着?奥,想起来了——
“呵,他在时,姑娘身旁端茶倒水都轮不上我!”
“看路——”
这话到了阿意耳边连进去的机会都没有,她只顾着一手撩着帽檐垂纱,侧仰着脑袋同身旁人说话,“五哥哥,你快点说呀?”
眼看着她步子迈得凌乱,险些要踩着她自己的裙摆,纪昭眼中无奈,索性直接攥住她的手腕向前走。
“真不说?”阿意眨了眨眼睛,还在追问,“不说的话我要回家去啦?”
说着,就作势要转身——
纪昭手下立时攥紧了些,阿意察觉到,眸子悄悄弯了弯,慢悠悠转过头来看向旁旁边人——
“……嗯。”
阿意不依不挠,“嗯是什么意思呀?”
纪昭神色紧绷,视线只落在前方路上,字与字之间半点儿起伏也无,“是脸红了。”
终于听到明确的回答,阿意顿时就忍不住了,捂着肚子笑得眸子都湿润润的一片,全靠着身旁人手上的力道才得以站着。
她旁边,纪昭放慢了步子等她,在阿意未曾注意的间隙里,他目光才会落过来。
一双随着年龄增长平日里越发显得凌厉的眸子中,并无半点儿尴尬,只有专注的笑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念。
院子中,盘豆正使唤着小厮将院子中晒的书都翻个面,听着了外面的动静后,手中点心直接随手一塞,将腿边的箱子合上盖子后就直接一把往屋子抱——
他动作利索,一气呵成,直接看呆了剩下的几个小厮,这么多箱子里,唯独那个最大最沉,之前他们都是三四人抬着出来的,现在盘公子自己就这样直接搬走了???
书房里,盘豆根本顾不上别人怎么看,他将箱子迅速给塞到角落里,正要扯过之前的布盖上遮掩一下时,手下一顿,再次打开箱盖看了一眼,确认其中满满一箱子全部都是四处搜集来的什么山精鬼怪志异的书后,才松了一口求,嘀咕了声“幸好没搬错”。
这东西可不能给四姑娘看见,不然公子怕是当场就能把自己刀了。
毕竟之前有一次自己去找公子时,偶然听到四姑娘问他家公子怎么会编出这么多山野故事来,当时他家公子回答得那叫一个面不改色,
“天赋使然。”
要知道除了眼前这一大箱子,还有两箱子已经被看完的都在地下室里藏着呢!
一道儿从外面回来时,太阳便已是斜斜垂了半边,又过了这么大半个时辰后,日头所剩的也就只有灿灿的夕阳了。
钟府门口,阿意瞧见小英子和环儿都一道迎了上来后,便停住了步子,转过身催促旁边人,“五哥哥,现在你可以放心回去了吧?”
纪昭闻言,并未应她这话,只微微错开步子挡住了落在阿意脸上的夕阳,声音较往日都要低沉些,“我说的话,可记住了?”
阿意眸子闪烁了下,眼神一直向着脚尖瞥,口中却爽快应承道,“记住了,每一句都记住了!”
她对面,纪昭一见她这副姿态便知晓她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不过如今倒也不着急,在回京之前,还有时间慢慢教她。
阿意余光瞧见他神色松动,当即就迫不及待开口道,“五哥哥,那我先进去了?明天见?”
“嗯,明天见。”
瞧着人进府后不见了身影,纪昭才转过身向着纪府中走去。
纪府并不算大,冬日里花草凋零时,外院中几乎一览无余,也就如今是夏日绿植长得繁盛,才遮挡住不少视线,唯余嘀嘀咕咕的声音从小鱼池边上传来,
“多少银子我弄不到啊,你说,我等下回去就去找我姐要去!”
“谁?二公子?呸,这府里以后可是我姐夫当家做主,轮得着那小白脸说话?”
“有什么本事?你怕是不知道,那小白脸之前在书院像模像样地读了好几年书,结果连一次考试也未去考,依我看,就是没胆子去……”
几丛灌木之隔,纪昭目光都未曾晃动一点儿,好似这几人口中所说之人和他完全无关。
直到将要走过这处花坛时,却陡然止住了步子,神色顿冷——
池边的人并未察觉出任何的动静,双脚盘着坐在石头上,声音反倒是越来越兴奋,“你是没见过好的,就隔壁府的那个,长得那叫一个好看,仙女似的,那脸蛋,要是能——啊!救我!快点救救我!咳咳咳!”
除了开头那声尖叫还算比较有力外,到了后面,伴着呛水声,连吐字都已是越来越含糊,“咳咳,我,我不会浮水,救,救我——”
池边还有两人,见状俱是慌张起来,“我,我也不会水,快去喊人!”
“来人啊,有人掉池子里了!”
纪安听着声响,带着人急匆匆赶过来时,一瞧见水面上一颗脑袋沉沉浮浮时,亦是吓了一跳,忙喊着,“去拿绳子,绑着绳子下去,快点!”
这池子是初夏那会儿还没下暴雨时挖的,还没来得及好好修整,本身就有一人多深,四周还又滑又陡,会浮水的人掉进去怕是都不好爬上来,这周边上围了一圈石头就是防止人走得太近掉下去的——
纪安正急得额头冒汗,原地打转,忽然一抬头瞧见不远处站着一个人影,他愣了下,脱口而出,“二弟,你怎么在这儿?”
“路过。”
“哦,路过——”纪安似是无意识重复了一遍,忽然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开口道,“娘刚刚去你院子里找你去了,你快点回去吧!”
“大公子,绳子拿来了!”
“你几个拉住,”纪安听着声响后,忙回头指挥着救人,好在一番折腾后,总算赶在人还没咽气前将人拉了上来。
几人合力又是好一通来来回回地颠簸,地上半死不活的人才终于自个儿“咳”出了声。
通气了就好,纪安长松一口气,但额头的汗都还没来得及擦一擦,便忽然听得地上的人痛呼起来,“我的腿!我的腿!”
纪安疑惑看去,还未来得及再问上一问,其他人也都已经赶了过来,声音顿时纷杂起来——
“小弟!你这是怎么了?”
“姐,我的腿好疼,快救我!”
“你先别乱动,我这就喊人去请大夫!大夫呢,快去请大夫——”
因不知病因,众人都不敢动,是以大夫到时,人还在地上半躺着。
大夫蹲下摸了摸腿骨,很快就得出了结论——断了。
张芸吃了一惊,“断了?怎么,怎么掉水里还能断了腿?”
大夫摇摇头,一边先忙着给固定住防止伤势加重,一边解释道,“许是掉下去时撞到了边上——”
但他说还没说完,地上的人张鹏就先嚎叫起来,“姐夫,姐姐,是有人推我下去的!”
“什么?谁推的你?”
她这般一问,之前和张鹏一道儿说话的那俩人都顿时面色一僵,连连摆手否认,“不是我,我当时根本没碰鹏哥!”
张芸这才看见这俩人也在,脸色难看了一瞬,和鹏儿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和这样的好吃懒□□赌之人一起玩,怎么偏又混到了一起去?
她冷了脸看过去,“只有你二人在,不是你俩还有谁?”
这两个人吭哧半天,突然其中一人迅速道,“当时你们府里面的二公子也在,说不定是他推的!”
张鹏本来眼神还在徘徊,听着了这一句,亦是一惊,“纪昭也在?姐,那肯定是纪昭——”
纪安本是正蹲着配合那大夫帮忙扶着,突然听到这句,着实忍不住了,“张鹏,你若是再这般胡乱攀咬,就直接滚出我府中去!”
他气得面色铁青,早就知道妻家这个弟弟是个没脸没皮的,但这也能怪到昭儿身上去也是够离谱的,幸好自己提前让昭儿先回去了,不然怕是还得被他赖上了!
张芸本来也就觉得不大可能,此刻见纪安气成这样,忙上前拍了拍他的胳膊,“夫君莫要生气,我这弟弟,你也知道是什么性子,别同他一般见识……”
这边纪府中乱糟糟一通,隔壁钟府中却正好相反。
阿意本是要直接去大舅母院中的,经过秋千架时,忽然起了兴致想要坐一会儿。
环儿和小英子两人一人在后面轻轻推着,一人在侧面候着,怕阿意无聊,时不时找个各种话头来给她解闷。
阿意起初只是听她俩说,直到听到环儿讲到她家中事时才问了句,“你爹爹娘亲可都回去了?”
“回去了,人都没事儿,而且家中坍塌的房舍都已经重新盖好了!”
“这么快呀!”小英子从后面探出颗脑袋来,一脸惊诧。
“是官差统一给建的,我阿爹说,咱们府的徐大人是好官,这次上面派来赈灾的也是好官,救济的粮食一家都没少给——”
上面派来赈灾的——
阿意将这几个字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她前些日子便已经从徐伯伯那里得知自己那日见过的那位陆大人,正是此刻环儿口中从京城来的“好官”。
可为何五哥哥今日要说这人不是个好人,还说让自己往后遇见了也要离远点儿,难不成是这人在京城的名声并不好,连住在千佛寺后山的五哥哥都有所耳闻?
她努力回想了下,却发现自己连在姜府中的记忆都早已迷糊一片,更不用说姜府之外事情了。
“四姑娘好端端怎么叹起气来了?”阿意的叹气声才出口,小英子便注意到了,当即缓了手下动作,向前探身来问道,“莫不是今日出去玩得不尽兴?”
阿意摇摇头,“倒也无事。”
环儿和小英子暗中对视一眼,俱是有些疑惑,但见阿意不想开口的模样,也不好冒然追问,便将这些日子在府里府外听着的趣事儿都挑了出来讲给阿意听。
阿意本就是个爱笑的性子,被她俩这般时不时的故意模仿逗乐,笑得简直停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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