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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的野犬(曲小蛐)


“别枝。”别广平沉声。
别枝却当没听到,她转身,朝服务生示意自己面前空荡的桌面:“这里,加杯水。”
服务生尴尬地扫了众人一眼:“我帮您把那边的餐具拿过来?”
“不用,一杯水就可以。”
别枝回身,眼神凉凉地扫过面色铁青的别广平,她勾了下唇角,语气却平寂:“没人告诉我是这样一场饭局,所以不好意思——来之前吃过了。”
当着楚嘉一家的面,别广平只能忍气吞声:“别枝,你楚叔叔和王阿姨都在这儿,不要耍小性子了。至于你和你那个男朋友,我是不可能同意你和一个无业游民在一起的,你们也走不到最后!”
别枝像是听了个叫人无语的笑话。
可笑至极,但又懒得牵动情绪,她在自己拉开的那张空椅前坐下:“别先生,请你搞清楚,他不需要你的同意。”
“我是你爸!你交什么样的男朋友怎么会不需要我同意?”别广平怒声。
他身旁,纪芸筱连忙在桌下拉了拉他。别广平一顿,压下口深沉的呼吸,眼神仍喷火似的剜过别枝。
别枝视若未见,还弯眸笑了:“是吗?可我觉得在说出这种话前,你至少该问问在我心里,你和他的重量占比——哦,不对,你不配和他比。”
不止别广平僵在了那儿,房间里其他人也震住。
别钰低声喊了句“姐”,试图消弭战火。
纪芸筱回神,不太赞同地蹙眉:“别枝,你怎么能这样和你父亲说话……”
“纪阿姨,”别枝淡声打断,侧眸望去,“您是别钰的母亲,我尊重您。但现在在上一段破碎的家庭关系里我所说的话、所做的事,您没有任何干预的权利,我希望您想明白这点。”
纪芸筱面色微白。
“你!你可真是出息了!”而没了纪芸筱阻拦的别广平终于在这一刻勃然大怒,“我是你爸,你现在是连我都敢顶撞了?出国七年把教养全都丢在国外了是不是,就学会这些东西?!”
“教养?”别枝笑得轻仰起颈,坐在那儿睨他:“原来您还教过我什么事吗?哦……”
她的视线徐缓地扫过纪芸筱,尴尬的楚嘉父母,略有好奇望着她的楚嘉。
最后落定在了气得大口喘气的别广平身上。
女孩凉淡一笑,字字如狠绝无回的刃——
“是要教我,如何抛弃伴侣、另寻新欢吗?”
“……别枝!!!”
别广平脸色一瞬涨得血红,目眦欲裂,别枝正中他心虚痛点的话叫他气得彻底失去理智。他四下一扫,拿起了手边那只盖碗茶杯,想都没想就狠狠朝别枝掷了过去——
而就在别广平拾起茶杯前。
别枝身后,隔着两米的包厢外,双开雕花木门被一只劲瘦修长的手推开。
“先生,我们这里是私人包厢,您……”
服务生的话音被来人踏过。
进来的青年原本停住了,却在望见怒极的别广平拿起茶杯的动作时,他眼角微抽,长腿快步踏出——
“砰!!!”
别枝来不及躲闪的面前骤然闪出一道身影。
险些砸到别枝身上的茶杯,被只冷白修长的手猛地挥开。
“啪!!!”
“哗啦!!!”
在服务生的惊叫声里,茶杯被挥飞到了墙上,摔得四分五裂。
而庚野身上黑色皮夹克的袖口,正腾起稀薄的水气来。
所有人愣住了。
“庚野!”别枝最先回神,她惊声起身。
神色间能割伤人似的嘲讽和淡漠一瞬消弭,女孩声音惊慌到颤栗。
“……没事,别怕。”
庚野侧回身,被挡下的茶水烫过的那只手叫他顺势垂去了身后,他单手将扑上来的女孩扣住薄肩,不容余地地把人压入了身前的怀里。
怀里的女孩眼眸颤栗:“你的手?”青年声音轻哑,和他此时此刻就正望向别广平的那一眼里叫人惊神的薄冷戾气截然不同。
他安抚地按着女孩的肩,语气像是柔和的低哄。
“只是溅上了点,不疼。”
别枝回神,在庚野怀里挣扎起来,声音惊慌失稳:“你放开我,你让我看看。”
到此时才回神的服务生也慌忙上前:“先生,您这个烫得厉害,要不要处——”
未尽的话音被庚野一眼睖住。
青年本就生了副攻击性极强的长相,此刻不言不笑,眉眼就更是锋利凌冽,眼神沉到叫人背后发凉。
服务生一慑,嗫嚅地停在那儿。
庚野缓缓压了压情绪:“拿盆凉水,到你们餐厅后厨要个冰袋。”
“啊,好,好的,先生您稍等,我立刻去拿。”服务生忙不迭地扭头跑向包厢外。
直到包厢门再次合上,房间里众人终于陆续回过神。
庚野一边单手扣着别枝,一边不在意地翻看了下左手手腕。等确定被烫伤的皮肤看起来还好,他才松开了别枝。
“你看,我就说没事。”庚野懒洋洋勾起了笑,给别枝看抬起的左手。
这人的手本就跟他的人一样,肤色冷白,骨线修长而匀称,方才那只带盖碗的复古茶杯里的热茶几乎全数泼在了他手上,有一半被他的皮夹克的袖子拦下了。
剩下一半,灼得他手背上晕开一片深红。
看着就疼得要命。
“都红成这样了,怎么能叫没事?”
别枝声音发涩地问。
她记得自己上回只是在水房被溅了一滴,也这样红,痛得钻心又发麻。她实在不敢想,像庚野这样大的面积,该是什么样的疼痛程度。
可庚野眉都没皱一下,眼底还打着漫不经心的笑:“看着吓人而已,真不疼。”
别枝紧抿着唇,眼不眨地盯着庚野的手,眼周微微发红。
庚野声音放得更低,更轻:“我又不像你,痛点低,还疤痕体质。”
“那你把外套脱掉,让我看看里面手腕。”别枝声音轻,语气却没有什么拒绝的余地。庚野朝她微微挑眉:“……在这儿看?”
“嗯,就在这儿。”
别枝把庚野拉到她自己那张空椅旁,向下拽了拽庚野上身的皮夹克外套。庚野任她拉过去,跟着她动作,几乎称得上温驯地坐进了椅子里。
做完这一切,别枝才抬眸,看向了圆桌对面脸色阴晴难定的别广平:“不是我们做错了事,为什么要走。而且这里不是还有见证人吗?等下确认了伤,如果严重,那就报警。”
“……”
别广平脸更黑了,只是他的愤怒已经叫刚刚出手前后的悔意冲散了大半。
他还有点庆幸,好在那杯茶没有真掷到别枝身上。
“广平,你先坐下,”纪芸筱出声劝诫,“就算再生气,你也不该跟孩子没轻没重地动手啊。”
“还不是被这个不孝女给气得!”
别广平重哼了声,顺着台阶下了,坐到椅子里。
别枝厌恶和别广平再说一个字。
事实上此刻她满心懊恼,明明已经对别广平失望至极,又何必还要为母亲不平而说出激怒他的话,要不是她一时冲动,也不会害得庚野跟着受伤。
一想到这儿,别枝心里更加难受。
她用力咬了下唇角,转回身,看向庚野的左手:“外套脱掉,我看看。”
庚野靠坐在椅背前,两条长腿一曲一直,懒洋洋地岔开了。原本他神情疏淡地半垂着眼,给自己压制心底那股子即将临界的戾气。
听到这句,他不紧不慢地从下撩起视线。
别枝就站在他那条折膝微曲的腿前,不退不让地垂眸望着他:“手腕。”
对视三秒,庚野败下阵来。
他无奈笑了声:“行。”
庚野直了腰,单手拎住了身上那件敞着排扣的大A版的皮夹克。
此时,桌对面,纪芸筱正走到楚嘉一家人那边低声致歉:“对不住啊老楚,让你们跟着闹心了。他们父女俩从前就这样,别枝对他爸有点误会,时常拌句嘴,不是真……”
“嗤。”
一声冷淡至极的嗤笑声,像薄冷的刃,轻易刺破了纪芸筱的场面话。纪芸筱脸色微变,扭头望去。
而嗤声的青年连头都懒得抬,就坐在椅前,依着别枝的话,脱掉了身上那件黑色皮夹克,露出里面宽松的休闲款白衬衫与黑白斜纹领带。
夹克被他随手搭在支地的长腿上,那人懒垂着眼,一边摘掉左手腕表,一边慢条斯理开了口。
“差点头破血流的场面,你管这叫误会?”庚野取下腕表,往桌上一搁。
“砰。”
金属表带碰得桌面震响。
而青年卷着腰腹靠回椅里,终于扬了冷戾难抑的眉眼:“不合适吧,阿姨。”
“……”
刚缓和了气氛的房间内,骤然陷入一片沉闷窒息的死寂。
别枝觉着眼前这一幕恍惚得有些熟悉。
或者该说此刻的庚野叫她觉着暌违已久的熟悉,像极了昔日那个锋芒毕露的少年。从很久前别枝便发觉了,庚野天性里就带着一种懒散的松弛感,所以他看起来对什么人和事都漫不经心,身周仿佛萦上了薄雾,总是叫人捉摸不定。
直等到他动了怒,雾气消褪,那些霜意如针的锋芒才会真正显露,凌冽得逼人。
这种时候的庚野,绝对没人想招惹,甚至连对视都会下意识地避开。
——没人喜欢被狼一样沉戾可怖的眼神钉住喉咙的感觉。
果然。纪芸筱似乎张口想说什么,却硬生生在庚野的眼神下止住了。她僵停两秒,扭头转向了别枝,强笑道:“小枝,他就是你男朋友吗?”
别枝敷衍地应了声,她低头托起庚野的左手,小心地给他解开袖扣,看里面的情况。
也有轻微的热水漫了进去,好在并不像手背上那么红。
她稍松了口气。
至少没有烫起水泡,那就不会留疤了。
“我早就说过,让你不要认识些三教九流的人,”别广平拧眉,忌惮地转向庚野,“这儿是北城,你脚下是五星级酒店,你问都不问就闯进来,是想在这里逞凶耍横?信不信我们一通电话,就有楼下的安保来逐你出去?”“逞凶耍横的人是你,不是他。”
不等庚野有所反应,别枝已经冷声驳了回去。
她托着庚野的手腕叫他搭在桌上,免得他随意乱搁,再蹭到还灼热的伤处。
别广平噎了下。
青年被茶水烫伤的位置,在那人卷起袖口后,展露出修长腕骨下的那截冷白间格外刺目。
别枝看得直皱眉,偏偏当事人像是无关痛痒,懒洋洋地搭着手臂,漆眸不转地盯着别广平。
直到别广平也在他那个眼神下慢慢凛直了身,紧拧着眉峰转开。
目光错开那一秒,庚野低哂,轻飘飘勾起嘲弄的弧度:“你打一个试试。”
“你说什——”
别广平恼怒的话音被骤然推开的包厢门压断了。
赶在那个端着金属水盆和冰袋的两个服务生前,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快步进来,神色急促。进门后,他定住一步,视线四扫,最后落到背对他的那道身影。
整个包厢的人看了过来,唯独那人靠在椅里,一动未动。
青年背影清拔,敞着的长腿懒懒支着地,椅背也未能拦住他宽阔平直的肩线。细碎的黑发覆过他修长的脖颈,左手抬起,随意地搭在桌边。
到房间里静默数秒,青年才有些懒恹地回了个侧脸。
门口男人一眼就认出来了,慌忙捧着笑脸上前:“庚先生!这停车场说是来了您的车,我还当是他们认错了,没想到还真是您!您亲自过来,怎么不提前跟我们说一声,我好让他们准备房间啊?”
“……”
一席话叫懵了整个包厢里的人。
连别枝都不解,低眸看向庚野。
他正从经理那儿皱着眉转回来,对上她目光,庚野眉峰微弛:“这酒店,好像是我小姑的。”
“?”别枝慢吞吞眨了下眼。“你上来前我就想说,没确定,”庚野放低了声,“不是故意不说。”
“不是这个,”别枝重提她的质疑点,“好像?”
庚野无奈:“她集团旗下酒店那么多,我哪记得住。”
“……”
两人放轻了声的交谈间,没被理会的经理倒是全然不觉得尴尬,他跟在服务生一块进来的,此刻自觉站在离庚野和别枝几步远的地方。
经理的目光不安地锁在庚野的左手上,头皮直麻。
庚家的长孙在他们自家的酒店里受了伤,看着还不算轻,这要是被上面知道了……
庚野和别枝刚说完话,余光里,就见那个坐立不安的经理神色惊惶又小心翼翼地走近了:“庚先生,你这伤,我让医疗部的人上来看看?”
“用不着。”
庚野从都快吓哭了的服务生那儿接过冰袋,往手背上很是随便地一压:“冷敷下就好了。”
那近乎粗鲁的动作,叫别枝和经理两人的眼皮都抽跳了下。
别枝微微咬牙:“你能不能对自己的伤好一点?”
她说着,就绷着脸强硬地从庚野手里拿走了冰袋,同时接过了服务生一起带来的薄方巾,将冰袋包了一层,这才攥着毛巾,小心地往烫伤的位置轻触。一边冷敷,女孩一边蹙眉咕哝:“你的身体跟着你真的很受苦。”
“……”
庚野侧望着她,薄唇不自觉勾起了笑。原本有些情绪冷戾的眉眼神情也跟着柔和下来。
可惜酒店经理很快反应过来,直了直腰,目光追责地瞥过包厢内的人:“庚先生,这些是你的朋友吗?刚刚是谁在房间里动了手?”
“哦,忘了。”
庚野扬眸,眼神里笑意薄凉,横向了斜对面的别广平。
“叔叔不是想打电话,让安保赶我出去吗?”他右手一抬,随意朝经理指了下,“您请。”

局面闹得这样僵,饭自然是吃不成了。
除了无辜被殃及的一家三口之外,别枝也让别钰先送纪芸筱离开了。
于是偌大包厢里,就只剩别枝、庚野和别广平。
酒店经理死皮赖脸地要留下来斟茶倒水,以示服务不周的歉意,试图在庚野那儿挽回一波印象分,可惜他们小老总不领情,冷酷地把他赶了出去。
包厢门合上。
无关人离开后,别枝是第一个开口的:“今天前,我以为有些话即便不挑明,我们之间也该心知肚明。而到今天我才发现,不是所有人都有自知之明。”
这会别广平脸色晦沉,面子上是挂不住一点,但还强撑着端出来个长辈架子:“你这话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以为我们已经达成了共识——比如我们的父女关系,只基于法律赋予的基本义务,”别枝淡声说着,语气平直无澜,“除此之外,双方都不需要有任何附加期待。”别广平听到一半就已经有些怒不可遏:“什么叫只基于法律义务,你到底还有没有把我当做是你_"
“没有。”
别枝蹙眉,打断,她以一种陌生而近乎厌倦的神情看着别广平,“我真的不理解,世上为什么会有你这样的人?明明是你抛弃了我母亲、组建了新的家庭在先,却能当做从未发生一样,不知悔改。从我六岁你们离婚开始,你甚至不愿意多看我一眼——那时候我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现在想想,兴许只是因为看到我会勾起你的心虚和对林雪棠的愧疚?”
别广平额角青筋绽起,但却没能说出什么。
显然别枝的话正中了他昔日的心结。
“在这样的前提下,你究竟为什么会厚颜无耻地希望我依旧把你当做父亲?”
别广平忍无可忍:“就凭你是我女儿!是我抚养了你!就连你出国留学的学费——”
“我出国留学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你打进卡里的钱我一分都没有花,全部还给阿姨了,难道你也忘了?”
别枝停顿:“至于在我还没有成年的阶段,究竟是我母亲、我舅舅还是你在抚养我,我已经不想分辨。所以我依然会尽到赡养义务,但也仅此而已——这就是我说的,仅有基于法律的关系就足够,那我们现在算是达成共识了吗?”
“……”
别广平的喘气声越发粗了,他几乎有些气急败坏,然而别枝像是套了个刀枪不入的冰壳子,在她身上得不到一丝的情绪波澜或者回应。
他只能将目光愤恨地转向了庚野:“你就为了一个男人,跟我闹到这种程度——”
别枝听见自己的理智和耐性被逼到摇摇欲坠,她终于忍不住厉声打断。
“我时常怀疑你到底是没有在听我说话,还是根本听不懂人话?为什么我反复拒绝或明确过的东西你永远需要我重复不止一遍?”
别枝直起身,眸里像灼着冰冷的火焰。
“这件事和庚野没有任何关系,你也不要再试图在外人那儿找借口作慰藉——从头到尾是你一人作孽,准确说,从林雪棠去世开始,我对你就没有一丝父女感情、也没再抱过任何期望了,你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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