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别枝回答。
洗掉面膜的廖叶哼哼着走出来,拍着脸蛋:“知道的你是弟弟,不知道以为我俩都要喊你哥呢。”
“论身高,你确实可以啊。”少年抱臂靠在沙发里,酷着张脸气廖叶。
“我——”廖叶给自己拍胸口,深呼吸:“我大人不记小人过。”
“那我尊老爱幼。”
别钰哼声,扭过头,“早知道她在你家,我就不来了。”
刚说完大人不记小人过的廖叶立刻又叉腰了:“那你现在看到了,可以滚了。”
“凭什么,别枝是我亲姐,你就是她表妹。”
“什么玩意??”廖叶这下真被点炸了,“你跟她又不是一个妈!谁是你亲——”
客厅里骤然死寂。
无论是说话的廖叶,还是刺激她说话的别钰,都一齐变了脸色,扭头看向窝在单人沙发里的女孩。
别枝看起来除了有点困以外,没什么反应。
“不吵啦?”倒是见两人望来,她慢慢吞吞伸了个懒腰,“有你们在真好,好像一下子就年轻了七岁呢。”
别钰:“……”
廖叶:“……”
他们姐姐骂人向来是暗牌来着。
“12点了,我明天上午虽然被放了半天假,但下午还是要上班的,”别枝起身,“廖叶,你今晚跟我睡一屋,让别钰单独睡客卧吧。”
刚说错话,廖叶这会大气都不敢出:“好。”
“至于你,”
别枝指了下客卧,“等下我给你新床单被套,你自己铺。”
“不用,我自带。”别钰仰脸示意自己的大行李箱。
别枝颇为惊讶,“你还真当搬家了啊?”
“我还不是怕你自己住这儿,没人照顾你——”少年说到一半,先红了耳朵,他别过脸,拿食指搔了搔脸颊,不自在地嘟囔,“放心吧,住一晚,明天就走。不在这儿打扰你们姐妹恩爱相处。”
别枝莞尔:“来都来了,多住几天吧。等我周末带你在山海市转转。”
然后女孩打个哈欠,摇了摇手,往主卧回:“今晚不行了,折腾一天,我冲下澡就睡觉,所有事情等到明天上午再说。”
进主卧前,别枝停了下,向后仰头,扫过客厅里立刻用眼神明枪暗箭的两人。
她嘴角轻勾:“不许闹了,再扰民,我就把你们俩一起踹到楼下,懂?”
“……”
两人难得默契,一同点头应声。
主卧门合上。
廖叶想了想,还是压着声音说了句:“房间我随便收拾一下我的东西,你等着。”
“别介,”少年起身,仍是那个冷哼哼的声调,“那不显得我一点都不知道尊老爱幼、虐待老女……哦,虐待老人么?”
“——!?”
廖叶望着从她身旁过去的,肩膀都到她脑袋了的少年,气得磨牙,攥拳朝他背影挥了挥。
看在别枝的面子上,她忍。
几分钟后。
廖叶还靠在客卧敞着的门旁感慨,这腿长胳膊长的,干活就是方便。
别钰已经收拾完了。
今天一天他也是舟车劳顿,略有些乏,这会松垮着长腿斜坐在榻榻米上,往后支着胳膊,眯眼看廖叶。
廖叶被他越盯越不自在:“……我脸上有花啊?”
“你可真会给自己贴金,”少年撇开脸,冷哼出声笑,不等廖叶发火,他扭回来,“你刚刚,在我进门前,好像说了一个人的名字吧。”
“啊?”廖叶没反应过来。
坐在榻榻米边上,少年却蜷回腰腹,胳膊肘撑在了折膝的长腿上。
顶灯的光从他上方罩下来,拓过少年那张折叠度颇高的清隽脸庞,侧颜都被阴影勾勒出几分深沉。
“庚野是谁,”别钰警觉得像头嗅到危险的豹子,“我姐交男朋友了?”
主卧,卫生间内。
别枝进干湿分离的浴室前,特意拿起手机看了眼,确认信息和来电——
没有庚野的消息。
一点难以言语又不想承认的失落散碎埋没,别枝提了提神,看向多了条好友申请的微信。
昵称是陌生的,【YY】。
头像则是一汪清澈的泉水。
申请好友的备注也异常简单,只有一句话。
【YY】:别老师,我是方韵霏男朋友。
别枝意外且迟疑,简短思索了下,她甚至怀疑这个在方韵霏室友口中以“富二代”为标签的年轻人,加她很可能是为了警告她对他女朋友好点。
毕竟今晚骤然划破夜幕的那声鸣笛还音犹在耳。
但……万一是方韵霏出什么事了。
别枝想了想,还是通过了好友申请,顺手把人拉进了心理系新生和新生家长的备注分类里。
脱下了衣服,别枝将手机带进玻璃浴室内。
打开了音乐软件,随机歌单播放,然后手机便被她搁在最上层的置物架上。
——别枝习惯了在浴室里听歌,这样可以不必去管那些会随着水汽蒸蔚而逃进记忆里的思绪,只要跟着音乐,放空大脑就好。
只是今晚有些例外。
乌黑长发被花洒的水淋湿,从外向内,一点点压在了头顶,耳廓,脖颈上。
别枝在氤氲的水雾里合上眼。
渐渐湿透了的长发顺滑披下,如同一块紧罩在头顶的雨布,眼前被乌云与夜色遮蔽,放大了的只余下听觉。
于是花洒下的水滴汇作了一片雨云。
令人颤栗的雨声里,她仿佛又看见青年站在路灯下,单手提起颈前的黑色绳坠。倦懒嗓音交织着淋下的雨,叫画面被湿透,在她脑海里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结缘木。]
[别人送我,招桃花的。]
[算了。]
[不想结婚的话,就管好自己。]
[别瞎撩了,行不行。]
别枝双手抬起来覆住了脸,下压里微微窒息,好像这样就能驱散那些声音与画面。
水从她面孔前淌下,像泪痕。
穿过雨布似的湿发,女歌手的声音和着那些敲打在耳边的雨声,在浴室里回响着。
/我预演过千次百次的重逢/
/你却始终站在梦里难触碰/
/太难回头只能一直走不停/
/曾经两个人流失人海之中/
/明明不甘心/明明还在等/
/却偏要假装/早就不痛/
/明明奢望着/你也再次心动/
/越美好期待/越容易落空/
/承认我不配/反倒更轻松/
/有些爱与妒/只有自己才懂/
西城区,惊鹊酒吧。
昏昧灯火下,空气里飘荡着驻场歌手性感又迷离的烟嗓音:
/有些爱与妒/只有自己才懂/
/时光洪流中这份爱多渺小/
/一放手就消散掉/
“乔别嘉说你在这儿,我还不信呢。”林哲一屁股坐进了沙发里,环顾酒吧内,“这都凌晨几点了哥,酒吧里客人都没剩几个了,你自己跑这儿干嘛来的?”
“……嘘。”
庚野嗓音懒怠,也疏冷,“听歌。”
他斜靠进沙发里,一只手垂在腿侧,另一只手搭在沙发靠背上方,懒懒垂低的指骨间拎着只洋酒杯。
琥珀色的酒浆浅浅盈着,将摇曳的灯火晃碎在杯底。
/我也想洒脱一笑/
/说一生那么长/
/爱与你都不重要/
林哲竖耳听了会儿:“别说,这歌对你还挺应景。”他余光扫落,瞥见了桌角的一个牛皮纸袋。
“这是什么?”
“审批手续结束了,”庚野哑声,“我在今年转民航的推荐名单上。”
“我靠,终于舍得放你——”
兴许是消息来得太突然,林哲僵了下,来不及表露完全的惊喜变成尴尬,“这,等了七年,偏偏她回国后才下了,还真是天意弄人哈。我是该说恭喜,还是别的什么?”
“那还是恭喜我吧。”
庚野低声笑着,嗓音却沙哑:“就恭喜我……至少等下一次她再抛下我出国,能追过去了。”
林哲听得头疼:“你这去接她之前还好好的,她又干什么了?还能比包养那话更严重?”
“她什么都没做,”庚野淡声,“我强求,所以我活该受着。”
林哲都被庚野这副自暴自弃到已然完全松弛无谓的语气给气笑了:“行啊,你都看这么开了,那还来惊鹊干吗?直接给自己送人家里呗。”
“排队呢。”
“——”林哲呛了口空气,“啥?”
庚野眼都没抬,晃了晃酒杯:“她那儿今晚有人了。”
“?她和她男朋友不是分了吗??”
“换了。不是那个。”
“……”
半晌,已经分不清自己是牙疼还是脑仁疼的林哲终于回过神,忍不住嘶着声问了:“你就真不介意?”
“介意啊。”
庚野懒洋洋抬眸,一副漫不经心的冷漠无谓,“所以我等了一个小时,还是回来了。顺便想,是不是我也该有个备选,好在被她扔下的时候,也学她排遣寂寞。”
林哲屏息:“……你认真的?”
庚野停了两秒,嘲弄垂眸:“怎么可能。”
“幸好不是,不然我估计你就真——”
“我又没疯,”庚野懒欠了下身,翘起长腿,“我要是碰了别人再去碰她,那和多一个人碰她有什么区别。”
“……”林哲:“?”
到这会儿,终于察觉什么不对劲,林哲抬手,招来了旁边的酒保:“你们老板在我来之前,喝多少了?”
酒保表情复杂,想了想,伸手比了个数。
林哲:“……”
林哲都想骂人了:“不是,他灌这么多都不拦着点,你们就不怕他喝挂了啊?这都要四点了,他是不是喝了至少仨钟头?你们疯了吧?”
酒保无奈:“我们哪敢拦庚哥。”
“……”林哲气得深呼吸,扭头,“行了别喝了,留点命给你家那祖宗吧,我送你回——”
声音戛然而止。
一两秒后,林哲颤巍巍地指着空了的沙发:“他人呢?”
酒保也懵了:“刚、刚刚还在啊……”
大概是白天发烧昏睡了太久,或者是把浴室里那首歌单曲循环了太多遍,别枝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时梦时醒的。
凌晨六点多。
她终于再睡不着,起身,无声下了床。
廖叶和她同在主卧,别枝去洗漱的声音都是放在最轻的,洗漱后她离开了主卧套间。
天已经亮了,早上还有些凉,客厅里昏沉安静,客卧的门紧闭着,没一点动静。
别钰显然还没醒。
动作放到最轻,别枝检查了一遍冰箱里的存货,在高压锅里熬上粥。
三人份的其他餐食,她也懒得做,想了想,别枝干脆拿上手机和钱包,换衣服准备出门。
老社区的好处之一,就是楼下有早餐摊子。
油条之类的,都能买到。
别枝想着,轻手轻脚地换上鞋,出了玄关,又提拉着防盗门,尽可能无声地关上。
没发出动静。
应该不至于把里面的两人吵醒。
她松了口气,跟着反应过来:“在自己家,怎么像做贼似的。”
别枝咕哝了句,转身:“啊——!”
一声纯粹本能的惊声。
任是什么人早上开门出来,关门转身后,突然在自家黑黢黢的楼道里看到了一道更黑黢黢的影子,恐怕都会跟她一个反应。
何况那个影子还是下一刻就扣住了她唇舌,将她抵在了防盗门后的墙上。
别枝本能就想抬腿。
然而却被对方预料,长腿折膝向前一抵,狠狠将她双腿强压在了墙根前。
冷冽至极的薄荷烟草气息,一瞬扑入口鼻。
别枝难得惊慌的瞳眸轻缩了下。
“——庚野?”
女孩灼热的呼吸烫在他掌心。
是暧昧不清,模糊又缱绻的尾音。
而比这一切都更折磨他的,是她在察觉是他后,无论掌心下还是腿骨前,女孩整个人都一点点松弛下去。
她几乎有些受惊过度,而靠向他怀里。
庚野眸色釉深。
“你对谁都这么没防备心?”被困倦与酒精麻木彻底,青年嗓音早已沉哑到了极致,他凌冽的下颌线压低,气息喷洒在她颈前敏感细腻的皮肤上,“所以,可以把随便什么人都领进家里?”
别枝一怔:“什么?”
“说我有什么待睡列表,原来是以己度人,”庚野低低睨着她,冷哂,“别枝,在你的包养列表里,我又排第几?”
绯红冲上脸颊。
别枝微恼:“我说了不是包养,是交往,你——”
话音未竟,她下颌就被那人轻捏住。
庚野低俯下身,黑漆漆的眸子里好像只望得到女孩微仰起的脸,被情绪沁至艳色的唇,和唇间随她字句话音时而隐现的舌尖。
像它的主人一样,蓄意撩拨,可恶至极。
庚野眸色黯下,缓缓凑上去。
“行,你赢了。”青年嗓音低哑,却轻,醉意里那截狼狈自嘲的笑音像是要随风散尽,
“我答应。”
那人呼吸越来越近,别枝几乎被蛊了心神:“答应什么?”
“既然你迫不及待要养新欢……”
庚野顺着她腿侧抬手,将身前的女孩后腰扣住,向上也向身前怀里轻提起。
薄唇与她相距毫厘,呼吸都交融。
“那就换我。”
别枝下意识推拒:“等等……”
“等什么。”
庚野低哑着嗓音,长睫微栗,修长掌骨抚在她腰后,将别枝毫无缝隙地抵向自己。
“包都包了,试用一下吧?”
“看我比他们如何,够不够让你满意。”
在那毫厘被他墨黑眼眸里溢出来的炙热火舌泯灭前的一息。
“砰!”
防盗门被人猛地推开。
两道身影匆匆往外:“姐?你在哪儿?!”
“姐!刚刚是你喊——”
戛然而止。
门内门外,四个人同时定格。
望着被青年单手钳握着手腕,扣着腰肢,紧压在腰腹前就俯身要吻的别枝。
别钰:“?”
廖叶:“?”
“?????”
两分钟后。
在别枝出租屋那十几平的巴掌大的客厅里,三个人在沙发上正襟危坐,目不斜视。正中的别钰神色沉重,端视前方,场面肃穆得像是三堂会审。
庚野是“受审”那个。
青年就支着长腿,挽起半截袖子的手随意抄进了裤袋,冷白肌理从肘骨向腕骨延伸,手臂上凸起的脉管寡净又利落,性感得没一丝赘余。
他长睫垂得低,眼尾都耷着,平素那双凌冽迫人的桃花眼遮了大半,眼睑下还透着淡淡的乌色。对于被审视这件事,庚野似乎不怎么在意,从头到尾就懒洋洋靠在电视旁的大理石墙面前,倚墙站着。
说站着都不够妥帖。
事实上,在连续几天彻夜难眠,昨晚惊鹊买醉,又凌晨四点就打车到别枝家门口蹲守两小时后,庚野此刻的困乏倦怠已经快要实质化了。
整个人没骨头似的,只凭那副修挺清拔的骨架斜撑在那儿。
即便如此,那点懒散也像要顺着他额前凌乱松散的发丝淌下来。
别钰自然是越看越气,深呼吸三个回合后,冷脸看向别枝:“他是你男朋友?”
语气类似于“你找了个什么东西”。
别枝下意识地看向庚野:“他……”
“还不是。”
那人面无表情地打了个呵欠,眼皮懒懒挑起,“等你姐盖戳。”
——防盗门拉开后,那两句“姐”听得太清楚,叫人愉悦。
庚野对旁人说话,语气天生带着种漫不经心的劲儿,无关挑衅,纯粹是他懒得作情绪。
在困乏时,这种松弛最不加掩饰。
于是那人就靠在那儿,挑着漆眸,漫漫望着沙发,但别钰还是觉得他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无名火直冒。
别钰也不粉饰太平了:“你什么职业?”
庚野短暂地恍了下神。实在是这种被人训话的感觉太过难得又久违,他上回遇见,大概是几年前在老头子的老宅里,被几个人强行架回去的那次。
他是怎么做的来着。
哦,对,他把老头子最爱的一套二十几年前得意门生送的瓷器,给入土为安了。
贵的玩意儿确实不一样。
摔起来那声都比别的动静清亮。
庚野想着,不明显地弯了下唇,声线愈发低懒下去:“职业……为人民服务吧。”
别钰像被空气噎着了。
廖叶在旁边差点笑出声,所幸及时收住。
“一身烟酒气,竟然还一大清早就跑来别人家门口干那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