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下那大批人马仍死咬谢骁不肯松口,势必要活吞了圈内所有的人才算完。谢行周眼前战火起得太厉害,甚至有些难辨那一处的战况,却能依稀听见,那一声又一声的——
“保护将军!”
“保护将军!”
“少将军,您也撤吧!这里太危险了!”身后将士的周身净是血污。
“再等等。”谢行周的目光死死盯着战场西侧,一瞬也不敢错过。
得快点,就是现在。
就是趁魏军觉得大势已定的时候...
魏帝稳坐于战场后方,正眯缝着眼,仰首冷瞧着城墙上那人。
日头有些许的刺眼,他不免要用掌心来遮一遮,望了半晌也未看出谢行周愣在那里是在作甚,嘴角浮出一抹轻蔑的笑来,和着身侧的大将军打趣道,“叔孙将军你说,那谢小将军是不是头一次见着这样的阵仗,被吓破胆了?”
叔孙建颔首淡笑,“陛下亲征,自然威武非常。且他父亲在城下身陷囹圄,他这小小少年,一颗心定然全乱。”
魏帝大笑连连,又转瞬敛起笑容,目光阴沉,“这浑小子就靠着这点儿人马牵扯我大军诸多时日,今日必要捉他回去,撬开骨头看看,里面到底藏了多大的胆子。”
叔孙建抱拳应道,“臣领命,陛下稍待。”随即朝身后摆手道,“加把火候,速速擒来谢骁,逼迫谢行周开城门!”
正说着,忽听前方战场西侧一阵铁蹄声,身经百战的叔孙建耳力极佳,几乎是在几个瞬息间就捕捉到了那突如其来的铁蹄声的具体位置,当即喝道,“什么人!”
又是从地道中涌出来的,宋军到底哪来的力气修两条地道!
还不等他下令应对,就见那队宋军毫无对战之意,趁魏军都在全力攻城和围击东南部的谢骁,竟借
着距离之便,生生逃了出来!
叔孙建顿时醒悟,再抬首望向谢行周时,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人脸上的笑容。
为了往出传递消息,连自己亲生父亲都可以用来吸引目光,可以舍弃!
身旁的魏帝已经在怒骂了,叔孙建来不及愤恨,回身垂首道,“陛下稍安,那队骑兵只不到百人。靠臣身后的铁蹄,就足以追得上。”
“那还不快去!若真引来了宋军的主力,你提头来报!”
叔孙建领命退后几步,目光却舍不得从那城墙上离开。是了,是了,就是要他们谢家父子都出现在魏军眼前,魏军才会笃定此战胜券在握,才会几乎不留余力的只顾着攻城,那队骑兵,才有了可乘之机。
他冷瞧了一眼那队头也不回的骑兵,心中冷笑。此计巧妙,可就靠着这点人马就想翻盘,是否太天真了?
宋军主力出征的具体时日,虎牢关内的人不知晓,但他叔孙建知晓。
大军行路缓慢,等那队骑兵寻到了大军,恐怕虎牢早被他们魏军占领多日了。
所以,追那几个骑兵,又有什么意思。
黄口孺子,差点又诓了他一次。
叔孙建装模作样地指派一支人马去追后,抽出弯刀调转马头,直奔东南方高喝道,“一刻钟内,取谢骁头颅者重赏!”
原本的命令是生擒,此令一出,顿时成了生死不论。魏军将士互相对望几眼,呼号着拼杀向前。
谢骁身边的人已经不多了。
从最开始众将士拼命将他藏到包围圈的最里面,到如今已经没有力气拦着他亲自搏杀。宋军守将们心中吊着的那口气,勉强支撑身体的那口气,已经快要断了。
还活着的人,身上早已遍布伤口,有被砍了单肢的,还有已是面目全非的。
叔孙建自马上朝下睨着,扬声道,“尔等交出谢骁,吾当即放过尔等性命。”
“誓死守护将军!”
“守护将军!等待援军!”
叔孙建迎上了谢骁的目光,歪了歪脑袋,淡淡道,“我还真是想知道,当我这把刀刺向你的时候,谢行周会不会痛哭流涕。”
第087章 羊入虎口
谢骁咬牙冷笑道, “我亦想知,当你被我朝长公主斩落马下时,你家主君还会不会怜惜你这北魏第一将。”
“一个女人, 纵使她声名在外权柄在握, 也终究只是个女人。”叔孙建偏过头去,眼神像是在欣赏此刻的风景,“也不知道你们之前那位刘宋皇帝,到底凭什么把她捧到这个位置,当真是你宋国无人了吗。”
“你若不怕,就不会选择在今日攻城。”谢骁眯眼大笑,“叔孙建,你怕了。”
“叔孙建, 你们怕了我刘宋武皇帝, 所以趁我朝大丧才敢出兵, 更惧怕他亲自调教出来的人。”
“未战先惧,这仗你赢不了!”
得到叔孙建的沉默怒视,谢骁只觉血涌上头浑身干劲, 毫不顾身边拼杀得几乎快要站不起来的将士们, “等到京都的大军一到, 虎牢可守,我等的牺牲就都是有意义的!”
一定快了。
算算日子, 最晚就是今天了。
叔孙建单手紧了紧缰绳,垂首凝视着自己的手中刀, 良久才淡淡道,“你们长公主, 今日根本就来不了。”
谢骁呼吸一滞,忽觉寒意。
“截止到昨日, 虎牢周围方圆二十里悉数被魏军夷为平地,不然你以为我大军这几日的粮草是从哪里来?你以为你们的消息因何传不出去?”
叔孙建笑笑,继续道:“事已至此,吾不如告诉你。按照他们的行军速度来看,你们长公主还真是这两日抵达虎牢关。可惜我昨日已经派人假扮宋军告知秦姝,虎牢危机已解,魏军已往东南腹地进兵。恐怕你们长公主此刻正急急忙忙往回赶呢,哪还会理会你们?”
“宋军出兵二十万,故而京都兵力空虚,她大概是最怕被调虎离山的吧?”
谢骁此刻觉得手中长刀仿佛千斤重,稍动了动才感到手背被绷紧的厉害。随手抚过去,刺骨的疼痛和满手的潮湿,也不知自己的手是何时被砍得缺损一块皮肉。
一处的痛觉神经被触发,全身的伤口痛感也跟着被触发。
他痛得不敢动。
“二十里地...这二十里地的百姓呢?”
叔孙建终于抬首正眼看他,在灼灼目光下舔了舔嘴唇,朝谢骁道,“最近军中的肉,一点儿都不好吃,发酸。”
“......”
气血翻涌,一阵踉跄和呕血,谢骁只来得及怒骂,“畜生!畜生!我势杀蛮夷!”
叔孙建手中刀刃泛着青光,仿佛取人首级如同探囊取物,他不屑冷笑,“勿要激怒我,即便我真取了你的项上人头,照样能逼得谢行周打开城门。”
中年男子浑身颤抖,拼了命地想要握紧自己的手中刀,咬紧牙关道,“笑话,我大宋男儿,从无开城投降之理!”
“是吗。”
瞬息之间,叔孙建忽从马上飞身而来,踩着前方将士的肩膀直冲谢骁命门。谢骁大惊,只来得及横刀阻拦,可对方攻势之猛,仿佛只求置他于死地一般——城外的百姓早已遇袭,求援的骑兵还没有赶回来,城墙上的人以死阻拦着这座城的崩坏,他身为一国主帅,却谁都没有护得住。
手中刀被击落的那一瞬,谢骁的目光有一瞬也跟着那把刀垂落到地上,触及卧在地上了无生气的熟悉面孔,他不忍阖上眸子。
都倒下了。
他把他们带出来,却没有将他们带回去。
是他的失职。
他才不信,谢行周那小子得知自己死后还会肯开城门,那竖子才不是极为古板顽固的儒子呢!为了已经失去的生命,而放弃活着的人......他不会的。
既如此——
那冰凉的刀刃顺着他脖颈的方向而来,谢骁身子晃晃悠悠的,若有若无地向前一送,正想体会那传说中的虚无,就听一道亮嗓高喝道:“叔孙将军刀下留人!谢行周已大开城门孤身相迎,陛下命您立即将谢骁生擒待命,不得有误!”
见叔孙建的动作僵持,那将士下马前来提点道,“将军,陛下不顾劝阻,已将马车驶向前军了。还望将军速速前往护驾,免龙体受损。”
叔孙建的目光黯淡几瞬,利落收起刀来,冷笑连连:“谢大将军,您有个好儿子啊。”
不应该的。
他该死守的,守到最后一刻,守到不能再守之时...
他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更不是愚孝守旧之辈,谢骁知道。
谢骁被两个将士死死扣押着,一步一步地往魏帝身边挪动,他不住地向城门方向张望,可前方人头攒动,他看的一点儿都不真切,只觉得周边寂静,所有人都在等着谢行周的俯首。
那是他不可一世的儿子,他不愿看他低头,只想祈求他的平安。
“谢将军视野不佳,还不将他请上朕的马车,让他好好看看?”
士兵推搡着他,硬生生将他压在马车前端,迫使他跪下来仰着头,直视着城门那处。
城门大开。远远的,谢骁瞧见还幸存的宋军守将们已在城门下列队,不上前也不退却,在城门前形成一堵人墙,将城门后的惨象挡得严严实实。
只有一个小小的人儿逐渐脱离队伍行列,手捧着一枚方盒,步子不同于往日的稳重,像是在极其困难地驱使这副身体一般,一步一缓,愈来愈近。
少年只垂眸,看着自己手中的关防大印。
“不可交!”谢骁拼命地摇头大喊,“不可交!”
“堵上他的嘴。”叔孙建淡淡道。
整个魏军都在怒视那个少年,就是他,总能出其不意地杀他们个片甲不留,前期他们要忙于收割附近的村庄,故而无法全军攻城,他们便借地势之利,屡屡令他们无功而返,令主上蒙羞。
也就是他,拖了他们战事的节奏,使他们停滞不前,不能早早回家。
“快点!”
“快向我们陛下俯首谢罪!向我们死去的兄弟俯首谢罪!”
“俯首谢罪——俯首谢罪——”
可那少年只行至魏帝面前,被前方两将士用刀拦住去路后,连给自家父亲的一个眼神都没有,直视其人扬声道,“魏帝有言,降兵不杀,是也不是?”
魏帝饶有兴致道,“你真要降我大魏吗?可有想过,你的父亲以后可还会认你?为了一个会不认你的父亲,值得如此受辱?”
“谢某并非是为他一人而受降。”他一字一顿道,“是为我身后的生者,是为我那已经用尽了的兵法计谋。”
“我不降,我与他们便只有死。”
“聪明人!”魏帝龙心大悦,兴奋得站起身来,“谢行周,朕一早就看出你是个聪明人!那个小皇帝有什么好效忠的,宋国立国两年,又有什么好效忠的!什么都抵不上你活着!”
“只有你活着,才能创造无限的价值,朕会让你知道,你的决断是大大的明智之举!”
话末,还不等谢行周开口谢恩,魏帝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我魏国也不是什么山猫野兽都肯收留的。”
“你谢行周还可立功赎罪,他们呢?”
“万军阵前,魏帝要反悔吗?”谢行周道。
“倒也不是朕不肯留,而是你得看看,要如何平息我魏军之怒?”魏帝略微思索,抿唇一笑道,“要么,你干脆弃了那些废物,给我魏军将士们磨刀用;要么,你亲手取了你父的项上人头,交上一份令我们大魏勇士个个都满意的投名状。”
“谢小将军,你觉得如何?放心,不管怎样,朕都会好生带你回魏国,你会是我大魏的座上宾。”
“行周,在此谢过陛下。”谢行周单膝触地,一双厉眸被埋藏于垂首的动作中,“谢——陛下深恩,行周定会......生死以报!”
尾音未落,那道狠厉的眸光现出,魏帝顿时只觉周身都像是被这道厉光捆锁住一般不得动弹分毫。杀气已现,可这杀气的来源不仅仅来自于眼前,更来自于——
倏忽间,城墙上一道冷箭破晓而出,直逼魏帝胸口,叔孙建只来得及伸手向魏帝推了一把,那箭身便直愣愣的插进魏帝的右臂。
“保护陛下!”
说时迟那时快,叔孙建说着就要挥刀砍向一步之内的谢骁,却逢又一冷箭射出击中刀身,生生将他手中刀震落在地。
“谁!”
“杀——杀——”城门内声音忽然大震,那不是区区千人之势......
那是数万人之力!
是何时绕到城内的数万人?
叔孙建那双握刀的手使不上半分力气,魏帝受袭,整个马车周遭乱作一团,军心大逝,哪还有人顾得上那谢家父子?只眼睁睁瞧着那城门下原本千余人的身后,凭空般出现数万宋军。方才谈判时魏军的前移,如今生生变成了羊入虎口的谋划。
好计策,好手段。
宋军势头凶猛无比,一下子冲进魏军主力中去,魏帝又刚好就在前军阵前,魏军将士哪还有心思整装御敌,除了以肉身护送主上撤离之外别无他法。
叔孙建不甘心,撤离之前偏要回首望向那城墙之上。
那一箭,其背后之人的武功绝不在他之下。
令他深深惶恐,惧怕。
若不看一眼那人的面容,恐怕自己会日日夜夜受噩梦所累。
他执拗地回首,却一眼就看见了——那红衣女子握弓而立,一身戎装,墨发如鸦,高束于脑后。她登在城墙中央,傲然且凌厉,仿佛本就该生长在战场般契合。
可那二十万的数目,行军为何如此迅速?
且这方圆几十里, 竟无一人察觉这大队的人马入城?这绝不可能!
叔孙建不敢侧头去看自家君上的神色, 甚至不敢再留在他的视线里。如此惊恐着,他停下步伐,大掌一挥呼喝道,“全力护送陛下回营——”
他重提长刀,做好了替魏帝断后的准备。正怒目而视身后被打得慌了阵脚的自家将士,打算重新整军迎战时,却听护送魏帝的前军发出阵阵惊呼。
额前汗水涔涔而落,他来不及细想, 便听到前军将士呼道:“有大批敌军靠近!保护陛下!”
对方数目之大, 顷刻之间便将魏军的去路全部堵死。
此刻遍体生寒的人, 换成了叔孙建。
“叔孙将军,既来我朝做客,就别急着走了吧。”
“许青霄!你!”
是了, 是了...方才城门里的, 只是宋朝援军的一小部分;此刻出现在魏军前路的, 才是他们真正的中军。
方才是魏军被突如其来的人马吓得失措了,如今再朝城门看看, 哪里有万人!分明是他们故作的声势,为的就是引自己退兵, 他们好将魏军赶进宋军的包围圈里!
若魏军方才不退,执意攻入城内, 此刻早已以虎牢城门为盾,妥善抵抗赶到的宋军了!
螳螂捕蝉, 黄雀在后。叔孙建眼看着方才萎靡的谢家父子已经翻身上马,尤其是那谢家行周,面上已是另一副神色,气定神闲地踱到宋军首端,含笑望着他,无声地邀请他也体会体会自己当时的处境。
前有许青霄,后有谢行周。君上受损,腹背受敌。
这一役,他败得好惨。
叔孙建终于沉下气来,越过自家的君上,走到那个老熟人的面前,毫不顾宋军将士抽刀相对,淡淡一笑道,“往年我只是听说,如今才算是知晓,你许青霄追随的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许青霄不置可否,正色道,“你我交手多年,各为其主。即便有了友生之缘,今日我也只能杀你祭旗。”
叔孙建一摊双手,坦然道,“杀我,自然是你本事。只是我有一问,望君相告:虎牢关被我军封死,在今日攻城前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你又是如何让他们与你里应外合的?”
那秦姝,又是如何进城的。
许青霄稍稍抬眸,注视着上方宛若神祇的红衣女子,女子的目光淡淡,俯览着整个战场。那副羸弱身躯所布下的棋局,从来都让人无法逃脱,无从逃脱。
他定了定神,对叔孙建的发问实属意料之中,万军阵前,他淡漠开口:“在你今日攻城前,虎牢关确实是你笼中之鸟。”
“但你魏军势大,今日全力攻城,便有好些魏军将士可以踏入虎牢关了。”
那顺着云梯攻入城墙,可不就是踏入虎牢了吗。
“不可能!我每日巡查,魏军将士里不可能有人被调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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