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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虹贯日(枭仪)


小心呢。”
......
夜雨敲窗,大地沉睡。
宵禁的时辰已到,全城戒严,长街中唯有禁卫军脚踏雨水声,一步一步踏在黑暗里挨家挨户的心弦上。
“雨声嘈杂,把耳朵都竖起来,莫要走神。”眼看着要到扶摇阁重地,谢行周沉声向身后提醒。
话声未落,只听一声箭鸣,直冲谢行周身后而来。谢行周神色一凛,闪身抽刀,箭身堪堪划过臂膀。
不等谢行周听声辩位,本隐藏身形混在暗处的黑衣人竟齐齐从队伍上方倒挂而下,顿时打得禁卫军措手不及,与禁卫军的传统步法不同,黑衣人脚下如同鬼魅,身形极软,数量又远远超于谢行周所带队伍人数,若非谢行周以一抵十,恐怕真要落了下风。
远处秦姝立于楼阁之中,手中一柄湖色团扇遮挡着顺风而势的雨水,轻飘飘瞪了身后一眼,“我喊你朝他头上那顶冠去射,你怎么朝人家臂膀。”
身后那位白衣青年手持弯弓,眉眼凌厉,听闻此话收回目光,看向秦姝时又是一副傲娇神态,“那就怪箭身太软用不惯好啦。”
见秦姝并不买账,“你干脆叫我往他脚下射箭算了,反正我这九层台第一箭手的名声也快被尊主败光了。”
“啧。”秦姝用扇子挡住白羽看向自己的目光,搪塞道:“干我底事,可莫要胡沁。”
再回头去观望战局时,只见扶摇阁守卫也闻声而来,彼时谢行周早已掌控了局势,摸清了路数之后竟也开始堪堪回望秦姝的所在之处。
被那双鹰一般的眼神远眺着,不太好受。
两地间隔稍远,再有雨雾弥漫,秦姝自是不担心他能辨认出她是何人,只向身旁问道,“你能分辨出那些是什么人吗?”
“不在京中,甚至不是我朝习武路数。东边异国,江湖教派,都有可能...孙无忧手中不是只有张弛一员虎将吗,竟也能找出这等人马来。”
“是啊,他怎么敢呢。”
秦姝面如寒冰,眸中忽闪过一丝狠厉之色,“取你的箭来!”
白羽应声称是,双手奉上。
刹那之间,女子手松箭离,那支利箭犹如破云之势冲向正与谢行周缠斗之人,正中胸口,力道之大使其中箭后直朝后方飞去,重重撞上街边高柱,顿时气绝人亡。
白羽抿了抿嘴,满眼写着太好咯-麻烦来咯-要干活咯——
这下谢行周想查不到都难。
不过也无关紧要,对于秦姝来说,这实在不如给那位陛下身边之人的一个警告重要。
似是察觉到白羽的目光,秦姝拿回自己心爱的团扇,“不论是他国谍者,亦或是江湖乱党,宵禁之时乱我京师,必要严惩不贷。此乃—九层台之本。”
“而你白羽,身为九层台一司掌司,射杀祸乱者,此乃职责所在。”
嗯,你白羽杀的,和替皇帝弄权、与朝臣勾结的秦姝有什么关系。
说罢,十分认同自己般地点了点头,自顾自地转身下楼去了。
白羽楞在原地,轻笑出声。仿佛刚才看到的满是肃杀之意的女子只是幻觉,可偏偏是这样双面之人,所言所行却能让人如此信服。作为秦姝亲卫,白羽是台中唯一知道她即将所做之事的人。
也只有他知道,即便是秦姝对台中众人全盘托出,众人也只会不顾一切随了她所愿的。
愿意将这一切扛在自己肩上的人,只有秦姝罢了。
......
本是规模不大的厮杀,但双方皆顽抗久战,大雨淋着伤口化作一团团血水,一时间将脚下水洼染了色。
训练有素的黑衣刺客自然不会被人活捉,为首之人被射杀,跑不掉的人直接服了毒自尽,似乎这条命真能重来一般,毫无珍贵之处。
谢行周收了刀,将受伤的几位将士扶至檐下避雨,掏了伤药撕了衣袖,给将士们先行止血。
而后脱下自己的蓑衣,掩在了已经气绝倒地,任由雨水冲刷的将士身上。
不多时,只听一阵快马呼喝声,一队骑兵从皇宫方向飞驰而来,为首之人体格剽悍魁梧,似熊一样粗壮的腰身,骑着高头大马,洋洋洒洒的在谢行周面前站定,“本将军还当是听错了呢,原来真是谢小将军啊。”
谢行周听到这声音后倏然抬首,有些愣怔。
对方哼笑一声,“怎么,不认识我张驰了?”
张弛,这个名字谢行周记了许多年。
谢行周嘴角扯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龟缩了这许多日子,他终于肯出现了 。
双手执礼,“右卫将军,好久不见。”
张弛一摆手,看着身后之人将底下尸体悉数抬走,才道,“京城之中好久没出过如此胆大包天之事了,也算你小子时运不济,此事惊扰了宫中贵人,惹得陛下不快,命我明日起与你共同监管扶摇阁和这宵禁之事,你且歇着去,这些宵小之徒,我就先带走了。”
谢行周直视对方,“怎么,陛下还准了右卫将军审查此事吗,可用在下陪将军走一趟问个话?莫要漏下了什么才好。”
张弛此人毫无耐心,上面交代如何他便如何,哪有心情与他叙旧,审查更是无稽之谈了,当下便调转马头,“莫要难缠!做好本职就行了,去吧!”
“张弛将军,在下多年未见将军,甚是想念将军的风姿,将军若有闲,不如来府上小酌一二,在下在京中办差不久,还有许多事需要将军提点呢。”谢行周身形极快,几步闪到张弛马前,挡住其去路。
张弛只像是遇了鬼一样,这谢行周不过是在当年通阳关一战中与自己打过照面,也不曾有过太多交道,如今正赶上自家大人与谢家不睦,这小将军今日是作甚?
想不通什么缘由,那便真真是仰慕罢了,我张弛手下将领颇多,有几个毛小子崇拜自己又有什么呢。
他如此想来,仰头大笑一声,“谢行周,初见你时你不过八岁孩童,能有此心意本将军心领了。不过今日要事在身,腾不出空!还不速速让开,否则伤了你,你可别回家哭鼻子去,哈哈哈哈——”说罢狠狠一蹬马肚,扬长而去。
谢行周脸上的笑意转瞬消失,身后的小将拾起角落里未被注意的箭羽,“禀将军,这和寻常百姓打造的箭身并无差别。”
“既如此,就不用报上去了。”

日子过得飞快,在京城为官公务繁多,十几日也如同一眨眼般的过去了。
“搬!快点啊,磨蹭什么!打死你个偷懒的—”
张弛在将士刚搭好的帐中百无聊赖地吃着葡萄,身旁的美人正轻柔地为其捏着肩膀,娇声道,“将军,外面甚是吵闹,奴家听了就怕呢。”
“欸,这怕什么,那都是劳役,干活偷懒就是要打才行!”随即吩咐手下,“告诉弟兄们,给我拖到外面去打,万不可脏了我家美人的耳朵。”
感受着美人的捏肩,张弛向后靠过去躺在美人的腿上,享受这内外两极反差的快感。看那将士似未听见般地愣神,直接扔起案子上的热茶,“还不滚!”
“是。”那将士正盯着那女人的身段,猛地回神,退了出去。
耽误了看美人的好心情,将士这股子火没处发泄,正瞧着外面驮着泥袋子的劳役,七八个脚程快的遮挡着几个慢的,当即挥着鞭子一抽——
“都是哪来的腌臜货!惫懒的全部拖下去打,今日就让你们看看爷右卫军的厉害!剩下的,今晚统统不用吃饭了,看以后还敢不敢了!”
九层台大殿之内,白羽看着秦姝极安稳的盘坐于桌前,双手执棋,左白右黑,与自己对弈得好不快活。棋瘾大的人白羽也见过不少,可像自家主子这般,无人对弈便自行布局自行攻破的,倒是头一个。
“主子可好久没在下棋时分,占用这么一大片棋盘了。”他跟在秦姝身边四年有余,她眼中的深意他虽不能全然猜透,但也能揣摩出个七八分。
秦姝瞧了他一眼,“有话就说。”
白羽嘿嘿一笑,心里有些没底,“属下是觉得,主子这些日对谢家也太重视了些,他家陈年旧事有些隐秘,负责的弟兄们几天几夜没合眼,还是收获不多。属下便来看看您的意思,是再加派人手还是?”
秦姝毫不犹豫:“那就加派人手。孙无忧
先是刺杀,再派张太后的同族兄弟张驰前去与谢行周一同驻守扶摇阁,费尽心思不可能没有后招。陈年旧事可以慢慢查,但扶摇阁那边要盯紧了。”
白羽来了兴致,“可孙无忧是陛下的人啊,主子不是要为陛下做事吗?”
“做事是做事,但我瞧孙无忧这架势,像是要取人性命啊。”
秦姝思忖片刻,又道:“谢行周,此人之所以能少年时期名满京城,就是因为其极擅长亲率精卫,曾经三千铁骑便敢突袭对方指挥中枢,核心指挥中枢一破,对方自然溃败无疑,以此能够经常性的以少胜多。”
“如今先帝大去,北魏蠢蠢欲动,这种关头怎能让他折在这京城的乱流里?这仗总要有人去打。把兵权都收回来,到时要让陛下御驾亲征不成?”
“主子对他个人的评价,似乎要高过整个陈郡谢氏。”
秦姝动作一顿,若有所思,“先帝临终前的那半个月,思绪已然大乱,但仍记得召回这位小将军,这难道不值得我对他有所关注吗?他立下的战功,并不比他父亲少多少。”
白羽了然,转而发问道,“原来是天生的战场英才,那依主子所见,若是属下与那谢行周战场相遇,属下可有胜算?”
秦姝直视对方,“你若也想在战场有所建树,更需钻研的是兵法而非武艺,作为将才,他或许不如你,作为帅才,他远胜于你。”
“且我总觉着,他能在那特殊的时机返回京城,不会只因为是所谓的英才。”
白羽听了实话心里畅快,也不觉有什么,附和了一声,“既然如此,不如帮他赢了张弛,张弛作战勇猛但军纪奇差,不成气候,怎堪大用?”
“谁告诉你,他们俩之间会有赢家了?”
秦姝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人,“不过,确实还差一棋才算成了局。我记得工部尚书顾琛,是有个胞弟的。”
白羽思索了一会,答道,“对,名为顾玦,这人虽生在百工之家,却对武学颇有造诣,可惜先帝一向不喜同族同支的子弟一同在朝为官,其兄顾琛为人清廉,也不愿为他进言,他便一直赋闲在家了。”
“年过三十还不得个一官半职,若真有才华,也是可惜。”秦姝摇摇头,“我书信一封,你即刻传他来见我。”
“是。”
白羽前脚刚走,簪月就装作惨兮兮的样子趴在门口撒娇,“主子,你最近都开始和白羽有秘密了。”
秦姝挑起眉毛,手上动作也不停,“哪有的事?”
“您现在讲话都不让我们进去听了,鸣泉大半日陪着姑娘,白羽整日跟着您,青霄兄长在京外迟迟不回来,真是没人理理我了。”
“像以前那般,你们动不动齐齐围在我身边,那也忒没规矩。新帝即位不久,多事之秋,自然是不可松懈的。”秦姝看着女子似乎并没有得到安慰,“不如你替我办件事?别惊动下面,你一人足矣。”
簪月点头如蒜捣。
一炷香后。
“小民顾玦,拜见长公主殿下——”顾玦这半生都没踏入过九层台重地,只觉得快要看闪了眼,屏风后的女子似乎倚在贵妃榻上,只能依稀地看见身形,这可是宫中贵人呐...
“不必多礼了。”秦姝揉了揉太阳穴,“早听闻顾家二郎剑法玄妙,本宫今日恰得一把好剑,可惜我这身边并无擅用剑的,赏了他们委实可惜,不如赠与二郎这般懂行的,不知二郎可否愿意一试?”
顾玦惶恐地接过白羽递过来的银剑,确实极为轻灵,稍稍抽出就可见寒光逼人,宛若湖水般的青光直射而来,不禁喃喃道,“好剑,确实是把好剑。”
“长公主近来头痛发作,顾二郎若肯做一段剑舞来为公主赏阅,也算对得起公主对您的青眼相待了。”白羽适时出声。
“肯!当然肯!能为长公主分忧,是小民的福分。”顾玦稍稍领会召自己来的用意,也不扭捏,当即拔剑出鞘。
一舞即毕,秦姝轻轻鼓掌,“果真好剑就该配妙人嘛,看来此剑非二郎莫属了,你便收下吧。”
顾玦哪敢就这般退下,“小民无功不受禄,怎敢收公主如此大礼。”若是到现在顾玦都不知道自己有用的话,对于不能做官也就没什么可不平的了。
“公主若有吩咐,小民一定竭尽全力,为公主效犬马之劳。”
“是啊,无功不受禄,可这样的世道不在朝为官,又如何立功呢?”
秦姝缓缓下榻,收拢好襟口,这才从屏风后面走出来。
顾玦立即叩首,“长公主。”
秦姝去大殿正座坐下,看着顾玦提着前襟小步跟过来再度跪着,才道,“本宫听闻顾二郎志在庙堂,却因兄长早早做了官而无法得志,不知是否为坊间谣传。”
顾玦言语中似有怨恨,沉声道,“长公主所言不错,我自少离家学习武艺,待我归家时,兄长早已入了工部了,所以才...”
“无妨,有才之人,自不会无处可用的。”
下首之人仰起头,满眼感激之意,“若是能为公主或是九层台办事,小民也愿意鞠躬尽瘁,报长公主之大恩!”
“诶,既然心在庙堂,本宫当然会如你所愿。”秦姝道,“规矩是死的,人却是活的,你说对不对?”
顾玦忽觉得后脊有些发凉,言语也变得战战兢兢,“殿下...若是如殿下所言全了臣的志向,那臣的兄长岂不是...小民不才,万不敢做那弑兄之徒!小民...辜负殿下一片苦心,小民愿领死。”
“啧,你是良民又非贱籍,我是臣子又非君父,我怎可掌握你的生死。”秦姝一摆手,将叩首之人扶起来,“手足之情,实在令人羡慕。”
“不过顾卿多虑了,本宫不会陷你于不义,陛下更不想看你兄弟二人你死我活,你安心办你的差,你二人便都能好好活着。”
顾玦哪见过这等美差,听完之后根本不再理会女子口中的那小小的代价,满口答应着出门去了。
顾玦领命走后,外面人才进来禀报,“尊主,宫里来人了,说是来问太后寿宴的事宜。”
“进来吧。”
后面的内监碎步而入,满面奉承之意,“奴才给长公主请安。”
秦姝也不端着,“周公公,咱们老熟人了,客气什么呀。”向后瞟了一眼,“还不给公公赐座?”
“欸,可使不得使不得,殿下莫忙,奴才传个话罢了。”周公公道,
“太后娘娘这月初十便是生辰了,本是早早说过不办了,奈何咱们皇上一片孝心,说着怎么着也得聚宫里的公主娘娘们和世家子弟来小办一场家宴。故而陛下问您那日是否进宫祝寿,您还未立府出降,莫要与宫里生分了。”
“噢,初十,似乎没剩几日了。”秦姝笑意不减,“不过,刚才公公的话我没听懂,原来您是替陛下来问的?”
“呃...这,陛下的意思自然就是我们娘娘的意思,两位都希望您能多进宫来走动走动呢。”
是了,君王都可在先帝驾崩三日后就饮酒作乐,君王的母亲在先帝驾崩半月后办一场家宴,又怎么了呢。
“真是盛情难却,难得娘娘这样体贴阿姝,这里便是谢过了。公公可千万记得转达。”
“啊...自然,自然。”周公公哪想着对方答应的这样痛快,自打三四年前自家娘娘为难了入府探望秦姝的岳姑娘,秦姝当即闹了一场之后,便再没什么深交了。
据说,那时秦姝费劲心力才争取到见那小姑娘一面的机会。
以当时武帝对这位义女的看重,相当于是在丧妻之痛后终于找到了爱屋及乌的对象,妾室的儿女一概放养,只有这个原配妻子的外甥女归在了原配名下,带在自己身边,他那时既然允诺了她二人相见,是绝不允许任何人再凭空添一把火的。
可现在先皇已逝,或许还真由不得这长公主胡来。
周公公如此便想通了,但临转身出门前还是回头确认了下,“殿下,那您这是决定了会出席寿宴,是吧...”
“会去的,娘娘可记得给秦姝留着座儿。”
周公公干笑两声,连忙告退。

第005章 天家贵女
“顾大人。”谢行周走向已经在那巨大工程前亲自指挥了好几个时辰的顾琛,“喝点水吧。”
顾琛接过水壶,用袖口擦了
擦已经顺着脖颈流入衣襟的的汗水,满是谢意地望了他一眼,“谢少将军,你也辛苦。”
“天气炎热,久处于赤日之下有损身体。”谢行周对于这般尽职的官员向来多一分敬意,“虽然陛下催得紧,但若是大人出了什么事,陛下责罚在下不说,定是要延误工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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