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则珩眯起眼:“谁喜欢?”
林晋慎走过来,切割掉两个人的视线,他不是四人中年纪最大的,说话却是最有分量的,没办法,他举手投足,比实际年龄翻一倍,谁能比他更老成。
几个人凑上,大部分是在玩牌。
季长明说起这段时间听到的新鲜事,没有指名道姓,听说一位少爷,两个月不到的时间,不只是给人转房子,又是给人买车,平时不是在出差,就是在出差的路上,如今,就定死在京市,不仅如此,下班就回家,跟上班打卡似的。
林晋慎掀起眼皮,乜他一眼,季长明人畜无害地笑笑,这话他可憋太久了。
顾屿跟着唱双簧:“哟,这可听着怪瘆人的,一般这情况两种可能,要么是结婚了,这熟啊,郁少就演过一次,要么就是遇上杀猪盘。”
“要我看来,前者可比后者可怕多了。”
一个人钱两空,一个顶多是破点财。
郁则珩没吭声,都是自己做过的蠢事,躺平任嘲。
林晋慎则淡定地出着牌,他今天运气不错,牌一算一个准,轻描淡写间,要将牌桌上的筹码全都赢过来。
他反问:“很奇怪吗,这难道不是婚姻里最基本的事?”
当双方进入民政局,签名,盖章,双方就被同时赋予法律上的责任与义务,除父母之外,夫妻是最亲密的关系,他们会度过余后一生。
是这世界里,他的另一半。
“她是我太太,别人有的她都会有,别人没有的她也会有。”
就这么简单,他给她所有,只要他有,只要她想要。
林晋慎无意说教,他人生的运行准则就这么简单,一旦确定一件事,就会执行下去,除非那天,陆宜先厌弃他,将这段关系按下暂停键。
季长明听着他理智分析,笑问:“慎哥,你说这么多的意思是,你做这些都是基于做丈夫的责任,没有一点感情?”
如果换一位林太太,他还是如此?
林晋慎垂眼,眼底看不出在想什么,停顿片刻,他出牌,又一次赢下,他才道:“有没有感情都不会改变什么。”
没说有,也没有说没有,具体怎么想,随他们理解。
顾屿扯唇轻笑,也对,林晋慎是什么人他们都清楚,脑子里就跟缠绵悱恻的感情绝缘,否则也不会单身那么多年。
林晋慎还是林晋慎,结了婚也没改变什么事实。
“我还是希望娶一个我喜欢的,婚姻那么长一起过日子,没点感情是真过不下去。”季长明感叹,他这辈子是没办法像他一样,只出于责任就对对方那么好。
郁则珩就像被刺痛下,指腹敲着桌面,不满地道:“不是,你们能聊些别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几个聊天的话题都是围绕结婚围绕老婆了,没趣,没趣劲了!
林晋慎慢条斯理地理牌,将话题引到这次的婚礼上,他没什么经验,谈到各种流程还要问过郁则珩。
郁则珩真怀疑他是故意的,又看不出来,最后也只能认命,跟他讲起流程跟注意事项,一些他踩过的坑,能避则避。
林晋慎在听,他记忆力还算不错,可以记下来。
剩下两个没结婚的,因为要当伴郎,也听得认真,没人记得他们以前聊的话题,可跟这些沾不上半点边。
说话间,林晋慎的手机响起。
他放在桌面,所以在来电提醒手机亮起的那刻,在他旁边位置的季长明也看到备注“太太”,不是宝宝也不是小名,是他的风格。
季长明第一时间跟其他人通气,用嘴型无声地说嫂子,而后抱着手臂,看好戏地等着林晋慎接电话。
“肯定是查岗来的,幸好我们这可没女人。”顾屿放下牌,靠上后座,端起酒在慢慢摇晃。
林晋慎扫过一眼后,迟疑一下,选择接听。
“喂?”
电话那端响起陆宜声音,是她一贯的温柔,像是山间泉,清冽好听。
“嗯。”他从喉咙里溢出一声。
其他人也并没有要偷听的意思,只是牌桌就那么大,突然来电,又是他们刚才聊天内容的主角之一,难免好奇。
陆宜不知道他在跟朋友聚会,是不是在公司,挺不好意思地问:“你在忙吗?我有没有打扰你?”
三双眼睛盯着他,或直勾勾,或随意瞥来,都有深意。
林晋慎下颌线紧绷,脸上看不出半点情绪,喉结滚过后,他低声回:“不忙。”
“没有打扰。”
声音放轻,连他们这些直男都听出来的温柔。
朋友做了半辈子都没听过他这种语气。
你再说句没感情试试呢?
但眼下她没办法。
今天方姨请半天假,因为家里人生病需要回去照顾,她这边则被迫临时加班,人现在还在公司回不去,泡芙没吃饭,一天三顿都不落的体格,一顿不吃,会要小猪咪的命。
陆宜问林晋慎什么时候回去,如果比她早到家,能不能帮忙喂一下泡芙。
林晋慎没说什么时候回去,说的是:“可以。”
“真的吗那太好了。”如果他没办法,就只能下单让人上门喂猫了,她不太想,他们双方比较重视隐私。
虽然泡芙最近在控制体重,但它的饮食一向均衡,除去猫粮还要罐头,冻干,鱼油猫草片什么的,对不养猫的人来说还挺复杂的。
“泡芙一顿吃的种类有点多,我等会儿发你手机上。”又补充:“如果你找不到,喂一个罐头也是可以的。”
毕竟是麻烦他,陆宜还是挺不好意思的。
林晋慎说好,问:“你在哪里?”
“我在公司加班,可能晚点回去。”事情说完,陆宜就要挂断电话:“那我先去忙了,今天晚上就麻烦你了,谢谢。”
电话被挂断,三双眼睛似笑非笑地盯过来。
季长明理着自己的牌,年轻学习能力也强,端坐着,学着某人语气:“不忙,没有打扰。”
“可以。”
“你在哪里?”
顾屿忍着笑感叹:“有生之年还能听到林总这种语气说话,值了。”
郁则珩淡淡地拨弄着手边的牌:“我说话难听,就不说了。”
林晋慎反手扣过手机搁置在桌上,对上其余人的目光,神色淡然,就好像他才是旁观者,刚才接电话的不是他,说那些话的也不是他。
季长明挠下头问:“还打吗?还是慎哥你现在就要回去了?”
“不打也没关系,毕竟老婆如手足,兄弟如衣服,习惯了。”顾屿说这话时暗戳戳瞥向郁则珩,生怕当事人听不出来。
郁则珩斜乜他一眼:“现在时兴连坐?”
季长明笑:“屿哥你再说,我珩哥又得无能狂怒了。”
林晋慎恍若未闻,端坐着说:“不急,接着玩。”
顾屿哼笑出声,其余两个玩笑地点头,装模作样地拿牌,心里想的全是,好好好,装上瘾是吧,哥几个就看你演。
十五分钟后,刚打过三局。
林晋慎意兴阑珊地放下牌:“时间不早了,今天就到这里。”
“到林总睡觉时间是吧。”顾屿抱着手臂,调侃道。
他们都懒得拆穿他了,现在才几点,八点刚到,谁不知道他雷打不动地十一点睡觉。
挺好,是兄弟,还知道演一下他们。
有些人以前演都不演。
林晋慎套上外套,目光扫过剩下其余人,道:“你们玩,今天账记我名下。”
“不然呢?”
就这么把他们抛下,还指望他们为他省钱。
林晋慎人还没走,顾屿就叫来服务员,问郁则珩这里什么最贵,统统都上上来。
同时,京市五环外老小区的房子里,江询刚洗完澡,又重新套上床边挂着的西服。
室友刷牙回来,手里拿着杯子跟牙刷,奇怪地问:“你不是刚回来,又要去上班,公司临时有事?”
江询摇头说:“不是,是老板有事,我现在要去趟老板家。”
“这个点,去老板家,你确定吗?”江询出社会不久,眼里还有大学生眼里的清澈,看着就很容易被骗的样子,室友拧起眉:“你确定你老板正经吗?”
现在社会风气开放,什么人都有。
江询说:“我老板已婚,他叫我过去,是他们不在家,去喂猫。”
室友一听更气:“你们老板拿你当什么呢,这么晚叫你去喂猫,他怎么不上天,是不是觉得自己有几个臭钱,就可以拿你当牛马使……”
江询亮出转账记录,五千块。
他嘿嘿笑两声,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别说现在去喂猫吃饭,喂老板吃饭他也可以!
“你当时找工作是往哪边拜的,你看我这个姿势标准不,我也想接一个这样的老板。”室友牙刷杯子都没放,双手作揖,求神拜佛。
江询笑着挥手:“走了,回来给你带宵夜。”
易星整层办公楼,只剩策划部还亮着灯。
于倩烦躁地转动着中性笔,啪地掉下,又捡起来继续转,手劲越来越大,也越来越烦躁,终于忍不住,啪地将笔拍在掌心下:“忍不了了,我非得跟宋知行掰扯清楚。”
“跟他掰扯清楚有什么用,这种人能听懂人话?”
“听不懂我就上手,让他尝尝正义的铁拳!”
不怪于倩这么生气,任凭谁面对无理甲方都很难保持理智,他们交上去的方案对方不满意改了又改就算了,更生气的是,宋知行擅自修改方案,还盛气凌人地问改成这样很难吗?易星这边反应这样做下来超预算,他我行我素,坚持按照他的想法走。
几天后,工程组都找到,宋知行又想起预算坚持要改。
这不是折磨人吗?
行,不是不能改,甲方就是爹,得供着。
新方案交上去,宋知行直接否定:“我要的就是那种感觉,你们这一下子全改掉,还有质感吗?”
“我是让你节省预算,不是让你牺牲展出的质量,你到底懂不懂?”
“我真怀疑你们易星招人的水准,一个个听不懂人话?”
“……”
今天也没差,宋知行带着团队直接到易星,一定要在今天给个满意方案。
他将新方案批得一文不值,大手一挥,丢下一句“希望你们再好好想想,拿出更成熟的想法”带着底下人去吃晚饭。
易星历年来接触的甲方里,宋知行可以居于榜首,无人匹敌。
关键他家里有关系,还不能得罪。
陆宜交代完泡芙晚餐问题,还在看他们的方案,在找可能降低方案预算的点,可操作空间不大,否则他们也不会这几天都没进展。
小组成员死气沉沉,在疯与发疯的边缘。
“想下班啊!”同事仰头,发出声喟然长叹。
八点多,宋知行等人吃完饭回来,问进度怎么样。
他们将刚才讨论出的结果说出来,在原方案不大改的情况下,可以用一些相近的材质,效果也没多大差别,再精简掉一些不必要的部分,保证整体感觉不变。
“我觉得这样不好。”宋知行手抵过唇,做沉思状,想过后否定地摇头。
同事耐着性子问:“具体是哪里不好?”
“这是我的感觉,我想你应该懂得我意思,如果你这样改了,就差点意思。”
众同事:“……”
诸如此类的对话,已经发生过数次。
“下班吧。”
陆宜保存文件,关掉电脑,收拾着桌面上的杂物。
于倩闻言张嘴:“就这么下班吗?”
吐槽归吐槽,真要在这时候甩手走人没人敢,前脚刚走,后脚饭碗就没了。
桌面收拾过后,再扯过酒精湿巾擦拭一遍消毒,陆宜拿过身后的包,起身欲走,宋知行看过来,眯着眼看着笑,实际上阴恻恻的:“这是什么意思?”
“陆小姐?”
陆宜平时并不做这种出头的事,她性格本来就温吞,随遇而安,进入职场后,能忍则忍,尽量跟其他人一样,但有些人的确太过分,越忍耐,对方越变本加厉。
她挎上包,眉眼冷淡:“既然宋先生没组织好语言,回去好好想想,应该知道你要表达的是什么。”
同事暗爽,陆宜说出他们最想说的话。
对接过甲方的人都清楚,一些甲方什么都不懂,昂头挺胸高姿态对着乙方指指点点,但凡问具体是什么,便是“我感觉不好”“不够特别”等话塞过来。
这不是有病吗?他们是人,又不是住他们肚子里的蛔虫。
宋知行仍然在笑:“早知道陆小姐的名字,在你们易星也算是出了名的,有后台就是够硬气,连甲方都敢怼。”
陆宜:“也要看是什么甲方。”
尊重是相互的。
“策划是你要改的,预算不够也是提醒过你的,到动工你说要改方案,我们也配合过,自认已经做到分内之事。”
“你还是不满意,请工作时间再来。”
宋知行往前迈步,挡在她的前方,脸上已经没多少笑意:“我听说陆小姐跟宸宇老板关系不简单,人家是有家室的,不知道陆小姐是什么身份。”
提到宸宇,陆宜就想到李承铭,她曾经动用过身边的关系,将他踢出局。
没想到,这事还能有后续。
宋知行盯着她的眼睛,仍然再说:“你开的车,穿的衣服,就你这点工资能买得起?”
“陆小姐每天打两份工不容易吧。”
宋知行盯着陆宜的脸,一寸一寸,像是要将她脸上的面具撕下来。他跟李承铭是大学同学兼死党,李承铭追求陆宜的事他知道,拒绝完李承铭就结了婚,同时还钓着不少人。
“你这就过分了,小宜已经结婚。”同事忍不住帮腔。
宋知行声量拔高:“结婚还这么晚,那你老公知道吗,他就不介意?”
“如果贵公司职员都是这个作风,这个项目,我们就得再慎重考虑考虑了。”
周围的人都看过来,加起来有二十几双眼睛,有平时跟陆宜交好的一同吃饭的,也有点头之交的,称得上是她公司里所有的交际圈。
私事被摊开讲,不管真与假,都给人遐想的空间。
这种事,轻易就能压垮一个人的心理防线。
陆宜上学就遭遇过,编造不存在的事实,造黄谣,让她没有看起来那么好,甚至是婚后……她轻飘飘地笑,说:“我也听过你的,跟你领导有一腿?”
目光落在他手上的戒指,说:“你未婚妻知道吗?”
“胡说八道。”宋知行被她离谱言论气笑:“我领导是男的。”
“我没说是女的。”
“……”
陆宜目光安静,说:“被造黄谣的感觉好受吗?”
“就算我们双方说的都是事实,也请你弄清楚事实,我们谈的是工作,就算搬出我的私事,也掩盖不了你专业能力烂到不行的事实。”
“请你让开。”
宋知行一时哑口。
陆宜就像是那种看着表面悄无声息,碰上去才知道是烫的。
他没让开,陆宜视线偏移,看到林晋慎的那刻,还以为是错觉,盯过两秒,确定是他没错,他站在那,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
她错愕,往前两步。
宋知行才回过神,第一反应是要将人给拉住,手还没碰上,一只手横过来,抓住他的手,力道很重,他吃痛才看清楚来人。
眉眼冷峻,目光并不友好,冷冰冰的,无声中有些瘆人的感觉。
“你谁?”宋知行问。
林晋慎甩开对方的手,往前一步,在陆宜前面几乎将她挡个彻底,双方对视,他才道:“我是陆宜先生。”
他抽出纸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像是碰到什么脏东西。
的确是脏东西。
林晋慎几分钟前到的,刚好听到陆宜刚才的发言,他定在原地,听她不急不缓地回怼,她越平静,对面越动怒。
他没出面,因为不需要,陆宜自己就足以解决,不用拔高声量,不用说难听的话,更无须骂人,从开口他就知道对方完全没可比性。
对面段位太低,不够看。
现实也的确如此,越是虚张声势的,越显得无能可悲。
林晋慎目光一直在陆宜身上,他见过她很多样子,工作中生活中,温柔的,可爱的,唯独今天看到她生气,一字一句,有理有据。
他看完全程,勾动着唇角。
宋知行看他擦手的动作,知道被侮辱了,脸上挂不住,他不甘心还想说点什么,但对方只是站在那,扫眼看来时带有强烈的压迫感,他在有钱人的圈子里混过,看得出来,他身价不低,意识到这一点,一时又不敢轻易开口。
挺怕惹到不该惹的人物。
“怎么称呼?”林晋慎擦过每一根指节后先发制人问。
“……宋”
“宋先生。”
林晋慎说:“像你这样在工作中只会情绪化的无能狂怒,不会让你看起来多专业,只会显得很低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