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攀高枝(白鹭成双)


落水的没风寒,她这个救人的倒风寒了?
裴如珩摇头,没好气地收回目光,远远地避开张知序去。
四周吵吵闹闹,哪怕在佛门之地都不得清净。
张知序面上维持着礼节,心里却很是烦躁。
他问谢兰亭:“你消息当真?”
“真得不能再真了。”谢兰亭一边回头看那些被小厮拦住的闲杂人等,一边抬袖掩声,“今日若没有大热闹,我把脑袋砍下来给你当凳子坐。”

第102章 德不配位必遭天谴
早在昨日谢兰亭就收到消息,程槐立违制调动巡防营兵将,提前将四神庙里外安排了个严严实实。
一开始他以为是程槐立怕死,想多找些人守卫。
可尹逢时却说:“守卫应该是在明处才能唬住贼人的,你看那老匹夫,将人都藏去暗处,这岂不是要搭台唱戏,瓮中捉鳖?”
谢兰亭觉得有道理,立马让人暗中查探。
巡防营那些人嘴严,原是打听不到什么,但春风楼里的好姐姐却有门路,得了消息来与他说,程槐立怀疑杀陆守淮的凶手与他也有仇怨,故而以身为饵,想为陆守淮报仇。
——这不巧了嘛,他也想知道杀害陆守淮的凶手是谁。
于是就拉着凤卿一起来了。
在场没有什么人知道内情,多是为着巴结程槐立、假意供奉来的,谢兰亭寻了好位置,离他们远远的。
“从这里能看见程槐立的斋房。”谢兰亭指了指,“那边的回廊、水池、假山还有楼梯,都藏了守卫。”
张知序扫了一眼:“这么怕死,何不让人假扮他坐去那轮辇上。”
“不知道。”谢兰亭寻思,“许是觉得凶手不好骗。”
打量了一圈这寺庙的布局,张知序突然道:“这地方妙。”
三层高的斋院,弯曲绕着五座神殿围成一个圆,只大门一处可供进出,只要凶手敢出现,就一定插翅难逃。
“对啊。”谢兰亭也反应过来了,轻轻拍手,“他这是打算请君入瓮。”
也不知那幕后黑手会不会上当。
张知序在心里盘了一圈可能会动手的人,突然把目光转向了宁肃。
后者了然地拱手汇报:“陈大人这两日一直没有出门,吃了三个肘子两只鸡和一碗豆腐汤。今早还让含笑蒸了包子。”
谢兰亭震惊:“吃这么多?”
张知序抿唇:“你懂什么,她胃口好。”
“胃口再好也不能……好的,能。”说出去的话在张二公子的眼神里打了个弯,谢兰亭唏嘘,“哪有你这般溺爱的。”
张知序轻哼,不打算理会他,只吩咐宁肃让人两个时辰汇报一次,且登记在册,好在谢兰亭再怀疑陈宝香的时候作个证据。
吉时已至。
裴如珩替自己舅舅捧着陆守淮的牌位,自正殿之外往里走。
前头的婢女洒着大把的纸钱,四周的奴仆一步一叩首,后面更是跟了门下的一批官员兵将,哭得肝肠寸断余音袅袅。
围观的百姓群情激愤,被护卫们拦着也在扔东西唾骂:“呸,不要脸的东西!”
“欺压百姓也敢供来这里,老天怎么不来道雷劈死你。”
骂声隔得远远的,都传不过来就被哭声掩盖。
程槐立独自坐在空旷的大殿里,眼眸微微眯起,似乎是在等待什么。
罄钟敲响,供位礼开始。
裴如珩进殿与方丈行礼,而后听诵佛经。
这过程漫长,外头拥挤的人也多,程槐立所在的位置靠近门口,若谁有歹心,可以轻易地突破护卫给他一刀。
但他等了许久,也没有任何异常出现。
烧香、放钱、叩首,所有最有可能出事的环节都平稳度过,大殿里什么也没发生。只等陆守淮的牌位被放去正殿保护神长案的上,一切就能落定。
有那么一瞬间程槐立都觉得是自己多想了,有谁会同时想要陆守淮和他都死?
但意外就在此时发生。
裴如珩刚将牌位放上长案,空气里就突然传来一股硝石的味道。
“小心!”程槐立低喝。
裴如珩还来不及反应,就被暗卫大力拽开,下一瞬,放着陆守淮牌位的桌角就轰然炸开,整张长案应声而裂,刚供上的牌位眨眼碎成齑粉,后头的神像也被震得微微晃动。
“有刺客!”程安大喝。
暗处涌出一大片护卫,眨眼就将大殿围了个水泄不通。
程槐立脸色难看地挥开眼前的烟,盯着碎裂的牌位咬牙低喝:“去追。”
“是!”
远处的谢兰亭笑得直拍手:“这动静妙啊,传去民间定就成了陆守淮德不配位招引天谴。”
张知序问:“你看清那人是怎么逃的了吗?”
谢兰亭想了想:“应该是一早躲在长案下,点了引线就从后门溜了。”
“可后门那边也守着巡防营的人。”
“这……我就不清楚了。”谢兰亭挠头,“许是烟雾太大,他们眼花没看见?”
张知序摇头:“分明是巡防营里有内鬼。”
除非内鬼接应,否则就这个包围圈,那人不可能逃得掉。
“谁啊,这么手眼通天?”谢兰亭震惊。
张知序也纳闷,能在巡防营里安插眼线,这人怎么也得是位高权重,可若真位高权重,又怎么可能只逮得着这样的机会。
他继续往主殿里看。
程槐立似乎意识到自己反应太大,有些气愤又懊恼地当着众人的面将守卫统统撤去。
突然发生这样的变故,在场不少大人想走。
程安却带人来拦,笑道:“有刺客闯庙,各位乱走怕是不安全,还是先去斋房里歇息,待人手充足了,好一家一家地将各位护送回去。”
“有劳了。”各家大人勉强拱手。
张知序跟着他们一起被引去斋房,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程安将他和谢兰亭安置在了离程槐立所在的房间最近的两间里。
“什么意思?”谢兰亭挑眉,“他怀疑我们?”
“毕竟不对盘,我又恰好在场,他怀疑也是理所应当。”张知序推开窗户,施施然搬了凳子坐下,“不过我可不会这么蠢,明知有埋伏,还往人刀口上撞。”
他想见程槐立有的是机会,哪怕这人平时闭门不出,可宫宴总是要去的吧,每年圣人生辰、长公主生辰、太子生辰……多了去了,何必挑他准备得这么好的时候动手。
谢兰亭觉得有道理,跟他一起搬凳子坐下,继续看戏。
原先鱼龙混杂的人被清理了大半,剩下的官员或者官眷都是有名有姓,有小僧敲门挨个知会,说会在酉时集结众人一起聆听方丈讲经。
张知序懒洋洋地看着,就见附近各个房间都不停的有人进出,一会儿这个闹了肚子,一会儿那个见了刺客。
原先埋伏得好好的暗卫,被这一通折腾,终于也是暴露了大半。

马上就是酉时,暗卫还忙得焦头烂额,瞧着应该是差不多了。
张知序起身靠近窗弦,果然听见程槐立屋子里有杯碟摔地之声,接着门扉大开,程安匆匆地出去叫大夫。
中毒了?
不对,今日所有饮食茶水都有银针查验,至多是迷药。
可程安看起来十分紧张,一路呼救,都没想过房里只剩两个身手平平的护卫妥不妥当。
张知序伸手隔空比划了一下。
这时只要刺客能从南侧左边无人的连廊翻入斋院,再顺着廊道闯进屋内,就能有八成胜算。
像是响应他的想法似的,南侧左边的连廊外突然翻进来一个蒙面人。
那人反手捏着短刃,脚下走得极快,看起来很是利落。
谢兰亭很兴奋:“这不就给咱们赶上了?快快快,买定离手,赌他能不能成事。”
这还用赌吗,眼瞧着底下的守卫都开始往大门的方向跑了,显然是早有准备。
张知序哼笑,刚想说可惜了刺客这好身手,却突然瞥见了那人的手背。
细长的伤口,从虎口一路划到手腕。
他一怔,忍不住倾身再看。
那人穿着利落的劲装,袖口里却像是塞着东西,形状偏细,有一截凸起。
若是没见过,他应该会觉得里头是暗器或者衣袖没理平整。但是——
张知序捏了捏自己袖口里的佛像。
有一只手伸出来往前,两枚放在一起就能交握。
-这叫‘握佛’,咱俩一人一个,这样我要是有事,就直接对着佛像叫你。
“……”
谢兰亭正看热闹呢,身边突然就拂过一阵风。
他诧异地回头,却只看见了张知序纵身而出的背影,繁复华贵的外袍逆风扬起,眨眼就消失在了门外,
陈宝香早在栏杆外头挂着的时候就觉得不太妙。
太顺利了,无论是炸牌位还是给程槐立下迷药,一切都太顺利了,哪怕她那几位师兄师姐堪用,程槐立也不该这么大意。
最后一环顺利完成,连一直担心的赵怀珠都收回了信号,示意她可以继续。
陈宝香猫腰走在连廊里,眉头却一直没松开。
若是有得选,她想退回去再从长计议。
但已经走到了这里,哪还有什么退路,这已经是最接近成功的一次机会了,一旦错过,下次见程槐立还不一定是什么时候。
深吸一口气,她硬着头皮在往厢房的方向摸。
快了,还差两个房间。
看见那扇大开的房门,陈宝香深吸一口气,纵身就想闯。
一只手突然从隔壁房间伸出来,硬生生地将她拖了进去。
陈宝香瞳孔紧缩,手肘猛地往后一击。
低低沉沉的闷哼在她背后响起,鼻息间霎时盈来上等的衣裳熏香。
“?”她认出了是谁,脖颈连着背脊都一起僵硬住了,一动也不敢动。
门外骤然响起一片脚步声,接着附近三四间厢房的门都被敲响:“开门!”
陈宝香起身想跳窗,那人却抓紧了她的手腕,带着些气性将她的身子扭回来。
双目对视,面巾掉落,陈宝香无处遁形。
“……”她脸色发白。
张知序脸色阴沉得像雷雨将至的天,薄唇紧抿,手上的力气也很大,二话不说就将她往床帏里一推,跟着覆身压上来,飞快地解开她的腰带。
陈宝香倒吸一口凉气,凌乱挣扎,却还是被他剥了外裳。
正想卯力气反抗,却见他将她的外裳和面巾一起卷起来,扔去了房梁上看不见的夹角里。
“……”陈宝香老实了。
她倚在软枕上,接住了大仙压过来的身子,任由他扯开她的中衣揉乱她的头发,也怔怔地感受着他在自己耳畔的呼吸。
愤怒、炙热、不解。
房门被猛地撞开,程安带着人闯进来,刚想质问,却就听得一声女子尖叫。
床榻上相拥的两人飞快分开,接着他就被甩来的枕头砸了个正着。
“大胆!”张知序拢衣而起,顺势拿出陈宝香身上的短刃横过去。
程安瞪大了眼,一边抬手挡枕头一边道:“大人明鉴,方才有刺客,有人看见他跑到您这厢房附近就不见了。”
“刺客?”张知序冷笑,“原以为程大人会有什么高明手段等着我,不曾想还是这老掉牙的栽赃陷害。”
“大人误会。”程安拱手,“真真是有刺客。”
“好。”张知序替床上的人拢上中衣,“你带人搜,这屋子里除了我和我的女人,你若能搜出来第三个人,我便带着铡刀进宫去,给程大人赔命。”
“此话言重了,言重了。”程安偷摸打量房内,嘴里赔笑,“我家大人并未遇害,不过是中了些迷药。”
话是这么说,带来的人却当真在房里搜起来。
几个护卫搜完,朝程安摇了摇头。
程安不甘心,伸头打量床上。
美人如玉,颤巍巍露出雪白的后颈,柔弱地偎在张知序怀里,不敢抬头。
张知序不耐烦了:“宁肃。”
有身影凌空而至,横刀出鞘,直接将程安等人逼出房门。
“叨扰了,张大人莫怪。”程安一边后退一边拱手。
附近的厢房里也响起搜查的动静,张知序等了片刻,朝宁肃道:“准备好马车,他们搜完我们就走。”
“是。”
门关拢了,窗户还半开着,很容易就能看见下头密密麻麻的暗卫和四处游动的人影。
张知序任由怀里的人抱着自己,脸色冷得能冻出霜:“这次打算怎么解释。”
陈宝香紧闭双眼,没有吭声。
“我替你说吧。”他轻声道,“你是家里待得无聊了,特意来找我,而不是来刺杀程槐立;陆守淮的死也跟你没关系,你是听见握佛的声音了,才非要冒死去毁正殿里的牌位。”
他宽大的手掌捏住她的后颈,声音放轻,“随便编些说法来,旁人信不了,骗我却是好用的。”
寒意透过衣料,渗进她的双臂。陈宝香只觉得牙根都发紧,忍不住将他抱得更紧些。
“大仙……”
“我差点就全信了,你为什么不再编得周全些。”
手背青筋鼓起,张知序闭眼,咬牙将人与被子一起抱进怀里,滔天的愤怒具象地朝她倾轧。

陈宝香没有反抗。
倒不是愧疚到无地自容,而是眼下这境况里,没有比张知序怀里更安全的地方了。
她的直觉没错,今日之所以这么顺利,果然是程槐立以身为饵的一场局,若不是大仙及时出现,她这退路还真不好找。
可是如此一来,她对大仙的谎也就再也撒不下去了。
“陆守淮是你杀的。”大仙这是陈述句。
陈宝香紧闭双眼:“是。”
“你早就跟他有仇。”
“是。”
“对付程槐立也不是因为张银月,是为你自己。”
“是。”
“你早就知道我是张知序,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大仙。”
“……是。”
张知序被气笑了。
他努力回忆两人的过往,想平静下来不要失态,可还是连声音都发颤。
“是什么时候认出来的。”他轻声喃喃,“是上次我说漏了嘴?”
早该知道的,上次说起谢兰亭,他下意识地就提起几人年幼时被拉着假装升堂的趣事。
可按理说他是大仙,没有经历过张知序的童年,又怎么会知道这些。
当时的陈宝香神情都呆滞了,显然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但她居然没有问出疑惑,甚至飞快地岔开话题,生怕他意识到不对。
也就是说,那个时候她就明白了一切,却一直在跟他演戏。
“不是。”陈宝香闷闷地开口,“不是那个时候。”
心里一松,张知序定定地看着她,想听她说别的缘由,或者说其实一切都另有隐情。
但陈宝香揽着他的腰身,说的却是:“要更早些,甚至早在你救我出大牢的那一天。”
张知序瞳孔一缩。
外头似乎要下雨了,风卷着凉凉的气息从窗口拂进来,冷得仿若又回到了他办烧尾宴的那个冬末。
彼时他坐在四面埋伏的高台之上,正专心想着自己死之后应该去第几层地府。
油锅应该不用下,但刀山火海许是要走一走。脚会很疼吗,他活这么大还没有感受过特别剧烈的疼痛。
九泉发了一声信号,是准备好要动手的意思。
他淡漠地抬眼,打算敬对面的程槐立最后一杯酒。
结果就在此时,有人不知怎么就越过了四周的防卫,翩翩然跳到他和程槐立中间。
“愿为各位大人献舞。”
她盈盈一福,手里的匕首和着脚腕上的铃铛,不由分说地就开始跳跃。面纱遮脸,四肢翻摆,动作十分僵硬古怪。
程槐立被她吸引了目光,一时纳闷。
远处早已上弦的羽箭却在此时齐发,千百支密密麻麻的箭矢像一座坟,铺天盖地地朝高台上拢来。
那一瞬间张知序的念头竟是,能少死一个就少死一个吧。
于是纵身而起,想将人拉开。
谁料这人力气挺大,他第一时间没能将她带离,只能改拉为护,将自己的背挡在她的身前。
长箭穿背,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似乎对上了这人的双眼,却看不太清她的眼神。
“你当时。”他怔怔地道,“的确就是去刺杀程槐立的。”
“是。”
陈宝香眨了眨眼,“所以先前看见你背后的伤疤,我有些许失态。”
程槐立权势滔天,她在上京努力了那么久也没能混到见他的机会,只能买通后厨混去烧尾宴上杀人。
发现中埋伏的时候,她就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会突然出来一个人替她挡箭。
那人长得可真好看啊,身形高大,剑眉凤目,哪怕雪色的袍子上渗出了血,也还是对她道:“快走。”
低低沉沉的声音,只两个字就让她记到了心里。
故而后来他在牢里出声的时候,陈宝香几乎是立马就认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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