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修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出:“小江王此言有理,此时气得七窍生烟也无济于事,还不如再将应对之策多加完善。”
是的,小江王。
元修面前之人正是小江王。
老江王原先是赵天子的庶弟,因着当时皇室血脉稀薄,这位庶弟的待遇不错,拿到了徐州这一封地。老江王有一嫡一庶二子,他薨了后,最初由嫡长子继承他的亲王封号。
当初程家女程禅依舍了和霍家的婚约,转而远嫁徐州江王府,嫁的正是老江王的嫡长子。
不过时运不济,这位初代的小江王不是个长寿的,他薨后,由于膝下没有嫡子,且庶子年幼,亲王封号旁落于老江王的庶子,也就是原先的二房身上。
赵立群,这位二房的庶子成为了新的小江王。
老江王时代,徐州以老江王为首,徐州牧名义上是州牧,却听从老江王指挥。
老江王薨后,赵立群的嫡长兄是个昼夜荒淫的草包,徐州牧逐渐与其离心,且他后来在柯左的辅佐下争得了大部分权柄,心思更大了。
再后来,蛰伏已久的赵立群上位成为二代小江王。
赵立群并非仁善之人,他计杀了徐州牧以后,占了徐州,又借着徐州的地理位置攻占了青州。
如今青州尚且还有青州牧,只不过已被架空徒剩一个名头。
青州,已是赵立群的青州。
在收到霍雷二家有意联姻的消息时,赵立群就猜测他们下一步可能会东行攻打兖州,后来再收到霍霆山在洛阳造船的消息,他心知自己猜测无错了。
他忙去信元修,邀对方共商大事。
虽说元修是个头脑简单又冲动易怒的,但如今他周边唯有一个兖州可结盟,容不得他挑剔,且头脑简单倒也不错,这等人容易摆布。
“你先前说的那个计策能成吗?”冷静下来后,元修皱眉。
赵立群却是笑了,“之前无什把握,但孔先生来了以后,不说十拿九稳,七八成还是有的。”
元修眉头并未松开,“你之前只说这位孔先生来自长安,他究竟是长安何许人也?”
赵立群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柯左此人你应该知晓,数年前他曾在徐州,后侍青州牧为主,再后来先前冀州,又该投石并州,如今在霍霆山那处当幕僚。”
元修自然知晓柯左,此人是有真才实学的,但听闻他嘴利如剑,极难相处,所以才先后辗转多个主公,被人笑称五姓家奴。
“这位孔先生和柯权水有何关联?”元修不解。
赵立群:“孔先生是柯左的师兄。”
元修喃喃自语几番后大惊道:“这位孔先生,难道是孔策?”
当初他只听闻赵立群麾下来了位长安的孔姓幕僚,却探查不出其底细。如今听说此人是孔策,大惊的同时一颗心瞬间安定了。
如今长安那位纪大司马能杀出重围,独揽大权,甚至后面将益州也占为己有,其中绝对少不了这位孔先生的出谋划策。
若说孔策是纪大司马麾下的第二幕僚,那便无人敢应魁首了。
“你如何请得动孔策?”元修好奇道。
徐州和长安相隔甚远,这路途迢迢,对方怎的肯过来,纪大司马又怎的肯放人?
赵立群淡淡道:“元兖州,你别忘了我也姓赵,说起来我还是当今陛下的堂兄。纪大司马对皇室忠心耿耿,竭力匡扶楚皇室,派人来助我对付逆贼有何出奇之处?”
元修恍然大悟。
赵立群勾唇笑道:“荆州西侧被朝廷联军打通,联军到时会直奔沉猿道,牵制霍霆山囤积在那处的十万兵马。此番为水战,据说霍霆山的船只不过百艘,主力是豫州。水上的幽州军,那和拔了牙、去了爪的虎有何区别?数年前已布下天罗地网,只要霍霆山胆敢行船作战,还怕他不入阵?到时定让他有去无回!待他死后,雍州方、荆州方以及我们三面一同夹击洛阳,在幽州军军心大乱的情况下,还担心不能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
“好好好,此番定叫那霍霆山魂断兖州!”元修开怀道。
战火已燃起。
雷豫州以亲族被谋杀的理由,向兖州发了檄文。檄文发出的第二日,幽、豫二州的联军将动身。
恰好这一天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倒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日子。
“姻翁,姜鸿斌和梅溪二人随我多年,皆是驾船好手,我让他们跟着你,你若有需要,尽管使唤他们便是。”雷成双调了两个武将过来。
这两人都是他麾下的干将,此番讨伐兖州,以豫州水师为主、幽州为辅。
雷成双自知双方船舟数量有些悬殊,又恐霍霆山觉得他招待不周,故而派出自己的干将保驾护航。
霍霆山笑纳了。
裴莺送他们登船,看着已披甲的霍霆山,她为他拂了拂护腰上细小的污渍:“愿将军凯旋。”
“夫人且在大本营待我归。”霍霆山握住她的手,将她白皙指尖上的那抹像血渍一样的暗污抹去。
船队出发了。
百舸争流,黄色和黑色的军纛交错着迎风招展,桅杆上船帆被风鼓成一轮弦月,江水汹涌,拍在船侧如同惊涛击石,将崭新的船舟润得更亮了几分。
旁侧有高山,倘若从高山上俯瞰,可见江上船只多如细蚁,密密麻麻的爬满整条大江。
一日后,幽、豫联军的船队来到了望长坝。
望长坝这个地名是前朝一位被贬官的名士取的。
当时名士被从洛阳贬官至此,闲来无事登高望远,忽然想起以前一位字“长坝”的守疆将军因功高震主被帝王猜疑,他被十六道急令从边疆召回,最后被帝王计杀。
名士想起自身经历,悲从中来,为前方这个如同双轮弯月反向嵌合行成“S”的大江拐道取名为望长坝。
望长坝两侧高山耸立,有山峰阻隔,视野并不开阔。
在过第一轮“弯月”时,雷成双谨慎地让船队减速,再派出侦查专用的梭舟前去查看。
结果这一看,还真发现后面有埋伏,且停靠的船只不少。
梭舟迅速返回,将情况告知雷成双。这位水上作战经验颇为丰富的雷豫州目光扫过己方的船只,迅速下了强攻的命令。
首战就避让不合适,且他们船只众多,还怕对付不来区区小舟?
战鼓擂响,隆隆之声响彻这方天地。
对方船舟数量不少,他们这边更多,上来就硬干,箭矢如雨一阵阵的飞。
有人惨叫着掉入水中,落水的兵卒水性上佳,只要没被击中要害的,便使劲往己方阵营游去。
不过这里可不是小溪小河,江水汹涌,运气不好的,巨浪掀过来能将人打得头晕眼花,晕过去都有可能。
霍霆山是第一回辅助旁人打水战,看他们先放箭,后面箭矢升级成火箭,场面异常激烈,不断有人落水,小片江面都映出火烧的红。
他们来到望长坝时已经申时了,冬日的天黑得早,等第一个弯月口拿下,天已经黑了。
总的来说,首战告捷,幽、豫二州联军士气大涨。
“虽说探查到前方弯口敌军不多,但此地地势险要,天黑不宜继续往前,先在此过一宿吧。”两船并行时,雷成双说。
霍霆山:“行。”
天上乌云转移,将圆月遮得结结实实,今夜繁星和明月都尽数隐于云层之后。
雷成双安排了人守夜,盯着远方江面的动静。
夜深了,相比起白日安静了不少。战鼓声消失,呐喊声隐匿,只剩下偶尔几声虫鸣和鱼儿甩尾搅动的水波声。
夜晚祥和,正是惬意安寝时。
时间一刻钟一刻钟的过去,在后半夜时,江岸出现了许多不易被察觉的黑影,这些人一身黑衣,撇开手中的刀和一根空心的芦苇杆之外,完全无负重。
他们动作快且轻的入了水中,潜伏下去,除了江面上支陵起一根根细杆,一切与方才无异。
霍霆山睡到后半夜,被一阵奇怪的声音惊醒。
“咚咚”的几声,不轻不重的,有点像巨型的鱼儿撞到船舱底。
幽州少江河,霍霆山行舟次数甚少,在这种大江大河中长时期航行的经验更是,故而他也不清楚那“咚咚”的声音到底是否由鱼群撞击而来。
不过行军在外,尤其走的还是水路,霍霆山比平日谨慎了许多。
男人利落从床上起身,迅速穿戴好出去查看情况,结果前脚才踏出房间,那阵“咚咚”的声音忽然变得密集而凶猛,仿佛有无数的鱼群在下方疯狂攻击船的底板。
频繁得过分,也太过响亮了,哪怕不常行舟,霍霆山也知晓这绝非正常情况。
“夜袭,有夜袭!”守夜的幽州兵扬声道。
霍霆山眉眼肃冷无波动,并不意外。但下一刻,巨响爆发,整艘船狠狠震了一下。
霍霆山所乘的这艘船并非小舟,甚至规模之大,能与当初那艘伊人画舫相提并论,然而即便如此,楼船竟发出如此动静。
船体开始倾斜,霍霆山听见有人高呼:“天啊,那边怎么撞上来了?”
“莫不是夜黑没看清楚,误伤了我们友军?”
“不好,船要沉了!”
霍霆山稳住身形,快步出去,在船侧走道遇到了同样闻声而来的李穷奇。
“大将军,后方不知怎的忽然撞上来了,我怀疑豫州居心叵测……”李穷奇神情凝重。
他们是在豫州军的队伍里,周围一圈里有大半圈都是豫州的船,归属当初雷豫州派来的姜鸿斌和梅溪二人管理。
这深更半夜忽然有船直愣愣的撞上来,说这其中毫无猫腻,哪怕将他的脑袋拧下来他都不信。
然而来不及多说了,船底被凿开,船体被撞,整艘楼船在迅速倾斜,要不了一盏茶时间船就该沉了。
今夜既无繁星也无明月,围在周围的战船亮起火簇,有的人是举着火把照明,也有的是引燃火团浑水摸鱼地放箭。
光影重重,仿佛都化成了魑魅魍魉。
“有敌袭击。”
“兖州军登船了,快放箭,快放箭。”
“哗啦。”船体倾斜的厉害,有站不稳的士卒不断掉进水里。
“快把连接桥架起来,大将军还在船上。”陈渊在隔壁船,刚催促完救援,借着火光的映照,他看到水面似有异动。
经过一个多月的训练,登船的幽州士兵都不再是旱鸭子,掉进水里能自己扑腾。
虽说大江凶悍,江水涛涛,但士卒掉下去后,绝不可能只扑腾一两下就没了踪影。尤其出现这种情况的不是一个两个,陈渊放眼看去,竟发现许多幽州兵都没冒头了。
“火把给我。”他从旁侧的士兵手上拿了火把,而后将之投到江面上。
那里方才有一个消失的幽州士卒。
火把落下,将入水时映亮了一小片江面,陈渊看到了水上晕开的鲜红。
火把熄灭了。
陈渊面色难看至极,“水下有埋伏,快将连接桥架起来。”
“陈使君,来、来不及了,大将军那艘船倾斜得厉害,要沉了……”
仿佛应验了那士卒的话,他们面前的战舟发出了一声宛若鲸落时的悲鸣,船尾入水,船首高高翘起,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往下沉。
夜太黑,那艘船上的士卒来不及、也没有心思点燃火把,陈渊看了一圈都没寻到霍霆山。
“水下有埋伏,快朝水里放箭。”不知谁忽然喊了一句。
陈渊猛地抬眸,看向声音来源处,那是豫州的战舟:“拦住他们,不能让他们往水里放箭。过大江,应对豫州船只的事交给你,我去寻大将军。”
大将军多半落水了,水中原先就有伏兵,若是从上方再来一波箭雨,腹背受敌相当不妙。
和他同船的过大江领命。
陈渊先卸了身上一部分重甲,只留下上身易解开的胸甲,而后让人从船上放下小舟。
不仅陈渊如此,周围的幽州战船通通放小船寻人。
以沉船为中心,四周乱成一片,有人中箭惨叫,有人落水,有人被悄无声息的抹了脖子,也有人拼命往沉船位置划船。
“大将军死了!”忽然有人高声喊。
喊话的那人声音洪亮,竟有一瞬盖过了周围的喧闹。有一刹那四周都静了,仿佛只剩下哗哗的江浪声。
“竖子休得胡言!”另外一艘船上的熊茂目眦欲裂。
火烧了起来,又很快被汹涌的江水浸灭。
夜色如泼墨般浓郁,除了江中事发之地,四周皆是一片浓黑。
在下游一里水草丛生的岸边,一只长满厚茧的宽大手掌从水下伸出,仿佛猛虎张开了利爪,五指成爪一把抓住水草,再以臂力将自己从水中拉起来。
男人从水中上了岸,身上的水淅淅沥沥的往下淌,晕开一小片血红。
霍霆山上了岸后侧头去看旁边,旁边在水中救了他一命的人也上来了。
李穷奇抹了把脸,骂骂咧咧,“该死的雷豫州竟然出尔反尔,在背后捅刀子,害得老子险些阴沟里翻船。”
荆州地处江汉平原腹地,江河纵横,有“水乡之国”的美称。
李穷奇祖籍荆州,原先就是为丛荆州效命,不过后来改投霍霆山罢了。他幼时顽皮,尤爱在水中玩闹,水性比旁人好许多。
当初楼船沉下,他们落水,水下伏兵朝着霍霆山一拥而上。
铠甲的厚重拖着人往下沉,卸甲挨刀,不卸甲等着被拽进江中淹死。若非李穷奇在水中支援,单凭霍霆山一人,还真应付不来那般多的人。
“先看看还有多少人能跟上来。”霍霆山脱了外袍,用仅存的环首刀割了布条,将手臂、肩胛与腰上的伤口简单包扎了下。
水下的伏兵都是冲霍霆山来的,与他相比,不是重点目标,且熟悉水性的李穷奇伤得倒不如他重。
“估计不多了。”李穷奇惆怅道。
他们那艘楼船是大型船只,共三层,当时船上士卒有五百人。
夜黑风高,江水汹涌,水下又有伏兵,兼之幽州士卒的水性真的不如何,李穷奇猜想能寻到十分之一都是好的。
不过嘴上说着不多,但李穷奇还是在沿岸小心的查看起来。
还别说,这一找,陆续找到了些。
不多,暂时只发现十一个。
沉船是后半夜将近寅时的事,这一通下来天快要亮了,天亮后搜寻工作确实好做,但同时也增加了他们被发现的风险。
“大将军,我们回去吧。”李穷奇提议道。
霍霆山:“回去何处?”
李穷奇愤恨道:“自然是大本营,豫州军不再可信。”
当初在沉猿道他被霍霆山放了两回,算起来他欠对方两条命,更罔论他后面投了幽州军,奉对方为主。
哪怕搭上性命去救霍霆山,李穷奇也毫无怨言,然而倘若对方想重回豫州的船队,他是坚决反对的。
楼船会沉,船底被凿穿是一个原因,但更主要的是后面那一次撞击。豫州的一艘大船从后方撞来,直接将他们船舟的后半段撞出一个大窟窿来,这才让他们的船沉得飞快。
如今回豫州船队,这不是自投罗网嘛!
“不回豫州军中。”霍霆山沉声道。
李穷奇刚要松一口气,又听对方继续说:“也不回大本营,全当我死了,且再看看。”
在水下遭遇围剿时,霍霆山有想过这一切都是雷成双设的局。对方其实早就和兖州那边暗中结盟了,所谓与幽州联姻,不过是迷惑他,请他入局罢了。
一个亡妻的嫡女,于大局而言,要说重,还真不重。
狠下心的,舍了也就舍了。
但这公然背弃盟友之事,传出去实在有碍名声,必遭天下人唾弃。雷家可不是普通家族,他们祖上有过四世三公,特别重名声。
他雷成双敢干这种事,岂非把祖宗的脸面放在地上踩?
若不是雷成双本意,那就是有小人作祟。来这一出既是为了杀他,也是想在他死后、让幽州和豫州彻底反目。
情况不明,不宜轻举妄动。
李穷奇也想明白了,他眸光微亮:“倒也好,如今咱们算是从明转暗了,如若真是雷豫州所为,他后面必定速速与兖州汇合,再一同进攻司州。”
霍霆山嗯了声,黑夜里,男人转头看向幽州军大本营的方向,神色莫测。
也不知晓听闻他的死讯,她是否会伤心。
“确定霍霆山已死?”元修大喜。
“还尚未寻到他的尸首。”来禀报的士卒说,见上峰皱了眉,士卒连忙继续说:“当时他所乘的战舟很快沉了,水下都是我们的人,幽州兵下来多少,我们就了结了多少。且有士卒说,霍霆山下水后他与对方交上手,和另一人前后夹击,砍了他两刀。江水滔滔,加之周围昏黑,后面对方好像被暗流卷了去……”
相似小说推荐
-
诱引玫瑰入怀(南归) [现代情感] 《诱引玫瑰入怀》作者:南归【完结+番外】番茄VIP2024-08-21完结豪门总裁现代言情霸总婚恋甜宠36....
-
烈吻私欲,我让校霸陷入热恋(芒狸猫) [穿越重生] 《烈吻私欲,我让校霸陷入热恋》作者:芒狸猫【完结】番茄VIP2024-08-22完结青春甜宠现代言情校园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