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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火(弱水千流)


谁知,身旁的大佬再次摇头:“不是。”
程菲默,额头滑下一滴豆大的冷汗,用一副极其无语的表情看周清南。
静谧空间里,两个人就这么无声对视,一个散漫自若一个杀气腾腾,气氛逐渐微妙。
过了大约两秒钟。
程菲闭上眼,做了个深呼吸,边在心里默念“这是赞助商这是甲方这是爸爸,你再气也不能给他一巴掌”,边扬高嘴角,挤出一抹甜美动人的职业微笑,睁开眼,望向身旁的大佬。
她用相当温柔的语气,说:“那请问周总,这件事的实际情况到底是怎么样,您老人家能一次性说完整、说清楚吗?“
话音落地,周清南顿了下,随后便盯着她慢吞吞地开了口,说:“实际情况就是,我专程找了你的总监,表示要全程赞助你个人的所有花销。”
“然后呢?”
“然后我就让陆岩去订票。”周清南说着,抬起修长的指轻摁了下眉心,续道,“至于给我和你订相邻座位,是我的意思。”
周清南说这些话的时候,程菲就坐在旁边定定望着他,一面认真听,一面认真观察,充满了防备心理。
她猜测这位大佬昨晚应该是没睡好,睡眠质量欠佳,导致他这会儿有点困,英秀漂亮的眉眼间隐隐流露着一丝倦意,整个人看上去松懒又痞气。
美男如画,不是一般的养眼。
……等等。
他刚说什么来着?让陆岩订相邻座位,是他的意思?
程菲从这位大佬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个槽点,心生不解,想都没想便脱口问道:“你为什么要特地让陆岩给我们订邻座?”
周清南闻声,撩起眼皮看她一眼,像是对她这个问题有点儿困惑,回道:“什么为什么。”
程菲呆住,嘴唇蠕动两下,正要答话,一旁的大佬却已又自顾自地来了句补充。
他目光笔直不移地瞧着她,很平静地反问:“程助理现在是我包下的人。我想挨着你坐,还需要理由?”
程菲:“……”
程菲哪能料到,这位大佬会来段这么刺激的离谱发言,错愕之余,整张白皙的脸蛋瞬间涨成了石榴色。
她瞪着周清南,足足两秒钟都没反应过来。等回神,下意识就想骂人,可余光扫过周围——
头等舱舱位这边安静得很,其他的乘客要么在自己的座位上看书睡觉,要么戴着耳机看电视追剧,几乎听不见任何交谈的声音。
也就是说,她如果这会儿对他激情开麦,必定会打扰到周围乘客,引发众怒。
为了不被千夫所指,程菲只能深吸一口气吐出来,选择了隐忍。
她盯着周清南眯了眯眼睛,接着便压低声音,道:“请周总注意自己的措辞,你只是全程‘赞助’,不是‘包’,你一说包字,我就会联想到‘包养’这个词,歧义实在太大了,谢谢。”
周清南扬眉:“那你想象力挺丰富。
程菲:?
“普通人听见包字,只会联想到‘包办’。”周清南笃悠悠地瞧着她,稍顿,倾身往她贴近几分,低声续道,“程小姐居然会联想到包养,确实与众不同。”
“……”……OK。
是我思想龌龊行了吧?
程菲无言,不知道还能对这个逻辑清奇的大佬说什么,只能默默将自己随身背的书包取下,拉开拉链,伸手在里面掏起来。
周清南在边儿上瞧着她,只见这小姑娘在书包里掏啊掏,找了差不多有半分钟,才终于抽回手,从里面拿出来一个印着草莓熊的小分装袋,让她塞得鼓囊囊的,不知道装了些什么。
接着,她打开袋子的密封口。
周清南托着腮没什么表情,注意到她这个举动,下意识低眸瞧了眼。
袋子里装着好些水果蔬菜干,品种丰富,有香蕉草莓秋葵山药……看上去五颜六色。
再然后,他就看见这姑娘从这座水果干堆成的小山包里选出了一个绿油油的小圆片,拿两根纤细瓷白的手指捏住,给他递了过来。
周清南视线上撩,从绿色小圆片来到女孩娇媚的脸蛋,对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儿,挑了下眉,意思是:干什么。
程菲学起这位大佬往日的淡漠表情,酷酷地道:“给你的,拿着。”
大概是很少被人这么使唤命令过,周清南滞了下,随后竟很听话地伸手接过。
他:“这是什么。”
“我姑妈自己做的水果干。”程菲说着,自己也拿起一块草莓干放嘴里,腮帮鼓鼓地嚼,含糊道,“分个猕猴桃干给你吃。”
拿吃的赶紧把这张嘴堵上,别说话了您老。
那头,周清南听完程菲的话,眉峰不由又挑高几寸,不多时,将手里的果干放进嘴里,缓慢咀嚼。
吃完,周清南很细微地勾了勾唇,声调不自觉便柔几分,说:“谢谢,味道不错。”
午后光景,飞机还没起飞,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为那副英俊冷硬的轮廓勾勒出一圈淡金色的边,加上唇畔那抹浅笑,他整个人仿佛褪去了几分戾气,比平日要温和许多。
这一幕落在程菲眼中,竟令她怔怔出神。
可这样的失神并没有持续太久。
仅仅两秒不到,程菲便嗖地清醒过来,飞快移开视线看别处。
“……不客气。”
她心跳急促耳根灼烫,应了句,掩饰慌乱般清了清嗓子,又把果蔬干往周清南那边搡了搡,故作淡然地说,“反正我一个人吃不完也是浪费,周总想吃就自己拿。”
“你吃吧。”
昨晚只睡了三个多钟头,周清南确实乏,说完便合了眸子闭目养神。
一旁,程菲刚拿起一块苹果干咬了口,余光瞥见这位大佬又开始打盹儿,想到什么,不禁轻皱眉头,小声道:“这架航班只能先飞平南,我们要去兰贵,下了飞机还得转大巴。你本来就是个伤患,受不住这么颠簸的路程吧……”
闭着眼,视野漆黑,耳畔的碎碎念便显得尤为清晰。细软的声口,猫崽叫唤似的,一字一句,每个音符都蛊惑着周清南的感官。
他没有睁眼,只是懒散地应她:“受不受得住,这一趟我也要亲自跟。”
“为什么呀?”程菲着实困顿,“就因为不想我们台跟梅氏合作?”
她有时候甚至怀疑,这位大佬横插一刀从中作梗,怕不是跟梅氏集团或者梅家那位小少爷有什么仇。
“不是因为这个。”周清南否认。
程菲更不明白了:“那到底为什么。”
周清南仍旧没有睁开眼,表情平静如水,回答道:“我只是害怕,会有坏人伤害你。”
话音落地的刹那,程菲蓦地一怔。
周清南用的词不是担心,不是不想,而是害怕……她一直以为,他们这种人过惯了刀刀锋舔血的日子,是不会再有害怕这种情绪的。
该不是她耳背听错了吧?
程菲有点不确定,目光定定盯着男人冷峻如画的侧颜瞧,正想再向这位大佬求证一下,漂亮的乘务员小姐姐却已再次出现。
“各位旅客,我们的飞机即将起飞,请您系好安全带照看好小孩,不要离开座位在机舱内走动。谢谢!”
身着制服的乘务员声线甜美,说完一遍字正腔圆的国语后,又面朝全体头等舱乘客说了一遍英语。
程菲未出口的话语就这样被打断。
她低头系安全带,忽地眸光微闪想起什么,不由又咬了咬唇瓣,懊丧地叹出一口气。
明明已经下定决心挥刀斩情丝,要对他冷淡下来的,结果每次见了面,八字箴言就会被自己忘到九霄云外,眼神、心思,不由自主就会跟着他转……
真是的!
从现在开始到下飞机,她坚决不再跟他说一句话!
程菲正色握拳,打定了主意,之后便点亮手机屏幕,准备边吃蔬果干,边看提前下载好的小说来打发时间,完全当身边的大佬是个透明人。
然而,计划实施了不到两分钟,便被无情打破。
耳畔冷不丁传来一道低沉慵懒的嗓音,问她说:“你会不会讲故事。”
大概是正在假寐的缘故,周清南的声音听上去有点儿沉,也有点儿哑,莫名的性感又撩人。
程菲:?
程菲卡壳半秒,随之茫茫然地转过头,看向仍旧闭着眼神色懒倦的大佬。
他刚才问什么来着,会不会讲故事?
程菲支吾了下,一头雾水地问道:“周总在跟我说话吗?”
闻声,周清南稍顿半秒,接着便撩开眼皮朝她看来,眼白隐隐散布着几道红血丝,眸光幽沉,深不见底。
周清南:“我旁边除了你以外,还有第二个人吗。”
“……好的。”程菲这下确定了,这位大佬确实是在向她本人提问。
虽然不知道周清南问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良好的职业素养使然,程菲思考两秒后,依然很认真地回答:“算会吧,我大学的时候去福利院做过义工,那段时间经常给小朋友讲故事。”
周清南:“讲一个给我听听。”
程菲:“?”
程菲本来就迷茫,这下更呆了,眸子睁大,用一副格外困惑的眼神看周清南。
周清南这时已重新阖眸,漫不经心道,“我睡不着,麻烦程小姐讲个故事帮我催眠。”
“……”
你是三岁小朋友吗?讲个故事帮你催眠?我一记天马流星拳直接给你砸晕岂不是更快?
程菲无言以对,抬手捏了捏眉心,静默好几秒才重新做好表情管理,冲身旁的大佬露出一个温柔微笑,道:“周总,您可能有点误会,我说的会讲故事,仅仅是只限于六岁以下小朋友听的故事,就比如说小红帽和大灰狼、搬南瓜的大脚巨人这种。”
周清南合着眸眉眼沉静,再自然不过地回答:“那就搬南瓜的大脚巨人吧。”
程菲:“……”
那一刻程菲甚至以为自己幻听了,又向这位爷确认了一次,最终得到肯定答复。
一时间,程菲风中凌乱。
但凌乱归凌乱,人周大佬毕竟是她们新栏目的赞助商,程菲自问爱岗敬业,绝不将个人情绪带进工作。
因此,她很快就收拾好心情,耐着性子压低声,给身边这位超级残暴杀人不眨眼的黑老大,讲起了儿童故事:“在很久以前,遥远的魔法森林里住了一个小矮人,他非常喜欢吃南瓜,所以给自己种了一大片南瓜。后来,收成的季节到了,小矮人就背着自己的小背篓哼哧哼哧地来到地里,准备收南瓜,可是小矮人实在太矮也太小了,每次只能往小背篓里装一个南瓜……”
“天呐,这么多的南瓜,我得搬到什么时候呀!”程菲控制着音量的同时,也不忘声情并茂,“小矮人苦恼地想。忽然,他灵光一闪,想起了自己的好朋友,大脚巨人!”
周清南安静地闭着眼,视线中是一片暗无天日的黑。
听着耳边姑娘轻缓温柔的嗓音,他一阵恍惚,莫名便想起了很多年前。
那年的滨港还没有大规模开发,雾霾不重,每当夜晚降临,天上便繁星闪烁。
那年他只有十岁出头,无父无母,游走在破败老旧的街巷中,是所有人眼中的灾星和瘟疫,没有任何同龄的孩子愿意接近他。
那天,一个星河绚烂的夜,他实在太饿,壮起胆子抢来两个干面包,还没啃完,便被追上来的老板一顿毒打,伤痕累累蜷在街角。
也是那天,夜星引路命运垂怜,一抹小小的白色身影走进了他模糊的视野,仿佛鼓起了莫大的勇气般,在他面前的脏地上放了一支廉价棒棒糖。
那一夜,小少年以为自己会死。
但他最终没有。
他颤着手拆开糖纸,将棒棒糖放进嘴里,咬得粉碎。
劣质甜浆的味道在唇舌间爆裂开,就是靠着那零星半点能量和养料,咬牙撑到了天亮。
从那天起,周清南就告诉自己:死不成,就得好好活,还他妈要活得像个人样。
滨港市人民医院,住院部骨科病房区。
顾静媛穿着病号服坐在床上,旁边的床头柜上摆着一份银耳粥,装在保温桶里,显然是刚熬好就给紧赶慢赶地送到了医院,桶沿上方还冒着热气,白雾袅袅。
瞧着那份新鲜现熬的粥,隔壁床新来的阿姨羡慕得不行,忍不住数落身边的丈夫:“你瞧瞧人家的老公,媳妇住院了,还亲手给熬粥,你再瞧瞧你,随便在医院门口买两个包子就把我打发了!”
阿姨的丈夫是个身形矮壮的中年人,黝黑而敦实。听阿姨说完,他皱了下眉,下意识往旁边病床的方向瞟了眼。
只见窗边站着一道高大人影,肩宽腰窄大长腿,正以一种很闲散的姿态靠在窗台上打电话,光看那背影身材,怎么瞧都不像是他们这一辈的同龄人,还以为是个三十出头的帅小伙。
对方打着电话,说话的声音也低沉而醇厚,像酒,却不过分浓,痞气和稳重融合得恰到好处。
中年大叔打量了陈家槐几眼后,便将目光收了回来,压低嗓子酸溜溜地回妻子话:“人家一看就是能挣钱的,我每天起早贪黑下工地,累都累死了,哪儿来的闲工夫给你熬粥啊!知足吧,有包子吃就不错了。”
说完,中年大叔懒得再搭理阿姨,拿起水壶到开水房接水去了。
阿姨冲丈夫的背影翻了个白眼,脑袋转回来,继续用艳羡的表情望着一旁的顾静媛。
顾静媛离得近,早就听见了旁边两个人的窃窃私语,但她脸色冷淡。懒得解释,自顾自拿起勺子便舀起一勺粥,呼气吹凉,吃起来。
病友阿姨没忍住好奇心,问道:“欸妹子,你男人是做什么工作的呀?看他每天陪着你又不用上班,在哪儿发财呀?”
顾静媛吃着粥眼皮都没抬一下,随口道:“收债的。”
病友阿姨愣住,像是对这个职业很陌生,“这行当挣钱吗?”
“挺能挣的吧,一个月小几万不是问题。”顾静媛淡声说。
病友阿姨一听,眼睛顿时放亮光,又想到自己老公在工地上每天累个半死也只能挣点糊口钱,当即好奇道:“那怎么入行,你们有门路吗?”
顾静媛:“黒社会需要什么门路,胆子大,敢砍人,老大出了事敢背锅坐牢不就行了。”
病友阿姨:“……”
病友阿姨挤出个干笑,之后就一句话都不敢再跟顾静媛说了。
不多时,护士进来叫了病友阿姨的名字,让她去楼下的放射科做检查。
阿姨忙颠颠应下,出门时正好遇上丈夫打水回来,赶紧拽着人就从病房里出去了,箭步如飞,跟背后有罗刹鬼似的。
病房里瞬间安静。
顾静媛抻长脖子瞧了眼病友的背影,眼底掠过一丝恶作剧得逞般的笑意。
“你无不无聊。”陈家槐挂断电话走过来,凉凉道,“到处说我坏话,谁告诉你我现在是黒社会?”
“收债的和收保护费的有多大区别?”顾静媛说,“都是出尽招法掏人腰包。”
陈家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两条大长腿大马金刀地分两旁,身子微俯,手肘撑膝,流气地回她:“区别大了。一个是欺压百姓,一个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能比吗。”
顾静媛拿勺子搅了下保温桶里的粥,静了静,忽然又说:“那你去云城干了这么些年,打听到什么消息没有?”
陈家槐脸色微沉,眼帘低垂下去,没应声。
顾静媛定定注视着他:“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年你只身去云城,再入江湖,不就是想着那一行龙蛇混杂关系广,方便打听那孩子的下落吗?”
陈家槐还是没说话,低头从裤兜里摸出一包烟,取出一根放嘴里,准备拿打火机点燃。
顾静媛:“菲菲说过,医院禁止吸烟。”
“……”陈家槐动作一滞,无语,随手把烟盒跟打火机丢柜子上。
病房窗户没关严,一阵风吹进来,深蓝色的窗帘随风轻晃。
过了好一会儿,陈家槐才淡淡地说:“阿城在天有灵,会保佑我找到他的。”
飞行还算顺利,中途只遇到了三次微弱的气流颠簸。傍晚时分,夕阳遥遥悬垂在城市的边际线上,从滨港飞来的8794次航班于平南机场平稳降落。
抵达目的地,程菲在座位上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随手将手机放回书包里,顺便拧开桌上的矿泉水瓶盖,喝了口。
托周姓大佬的福,程菲也重温了一把大学时期在福利院做义工的时光,飞行前半程,她一口气就讲出了三个儿童故事。
正准备再接再厉讲第四个时,听见身畔的呼吸声变得清浅而平稳。
在她不遗余力地催眠神功下,杀人不眨眼的黒帮大佬终于睡着。
飞行的后半程,程菲又不用讲故事,又不用应付时不时抽风的大佬,乐了个自在,只顾着自己看小说看电视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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