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菲没有料到他会忽然靠过来,被男人身上的味道兜头盖脸罩了个透,心一慌,脸发热,条件反射便侧了下脑袋,躲开。
与此同时,她脚下也往后退开一步。
鼻息间清甜的果香淡去了,像从周清南梦境里振翅掠过的蝶。他对她的逃离毫不意外,只是慢条斯理地重新直回身子,站原地,耷拉下眼皮直勾勾地看她。
程菲两边脸都还红红的,整颗心脏也因为男人刚才的举动兵荒马乱狂跳个不停。
她羞恼,同时也郁闷自己不争气,忍不住抬眸瞪他一眼,磕巴道:“你说话就说话,突然靠这么近做什么?”
周清南神色自若,懒洋洋地回她:“不靠近点,难道拿个喇叭喊,说我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犯了一堆事?”
程菲:“……”
好吧,他有道理。她说不过他,躲得远远的总行吧。
程菲一时无言,面红耳赤地抬手捋了捋头发,随后便转过脑袋假装看风景,又换上那副“你爱咋咋”的冷酷表情,闷闷地道:“你非要做苦力那就做吧,反正我没薪水付给你。”
说完,她又瞟了眼周清南拎在手里的一大袋东西,接着便暗暗咬了咬唇瓣,转过身,大步往市医院住院部的大门走去。
一副打定了主意不再搭理他的模样。
看着小姑娘纤细楚楚的背影,周清南细微挑了下眉,被她的各种古怪反应弄得有点儿想发笑。
前几天在演播大厦里见到,她还对他客气有加毕恭毕敬,这才多久,转头把他从微信好友里删了不说,面对面也冷得跟个小冰块儿似的。
又抽什么风呢。
眼瞧着那道俏生生的小背影已经走出四五步,周清南终于又冷不丁出声,语气散漫地说:“你前脚刚到医院,我后脚就能立马找过来,你就不好奇?”
话音落地,就见不远处那道走得气势如虹的身影成功僵住,紧接着又机器人似的卡壳、停住,最终“嗖”一下转回了脑袋,看向他。
程菲眯了眯眼睛。
这坏男人不说她都差点忘了——是啊,她一个多小时之前才接到的母上电话,赶到医院探望因为打架折了之只胳膊的顾姨,他是怎么跟过来的?
时间差这么近,如果这位大佬不是有千里眼顺风耳,那就只剩唯一一种可能性……
程菲这姑娘,平时虽然有点儿不着调,也经常一副状况之外的迷糊状态,但她脑瓜子总体还是好用。她在心里琢磨着,仅仅三秒钟便反应过来了什么。
“我的天。”她着实被自己的猜测给吓一跳,又惊又气,一根白生生的食指颤抖着举起来,愕然道,“你、你居然找人监视我?!”
在这片红星照耀的神圣土地上做出这么刑的事,还有没有王法了?还有没有天理了?
面对程菲的怒指,人周大佬却依然淡定得很,还是那副好像天塌下来他老人家也毫无所谓的懒散样。
他只是踏着步子往她走近了两步,学她的模样也伸出一根修长的指,然后抬高几分,轻轻点在了姑娘瓷白滑腻的手背上。
男人的手指一点也不软,硬而修劲,仅仅只是指尖的触碰也令程菲止不住地心尖发紧。
她被他的举动弄得一怔,没等她回过神,那只漂亮有力的指已经微用力,压着她的手背、将她整只手都给慢条斯理地压了下去。
动作轻而缓,竟透出一种错觉般的温柔。
程菲眸光闪烁了瞬,被他手指碰到的皮肤被烫到般灼烧起来,直连耳朵尖都染上绯色。
“指着人说话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周清南盯着她,说,“尤其是像程助理这么有礼貌又讲文明的高素质人才,在大街上指着人鼻子诽谤,有辱斯文。”
程菲:?
程菲眨了眨眼睛,回过神,直接被这位大佬一本正经颠倒黑白的欠扁姿态给气傻了,目瞪口呆道:“诽谤?明明是你找人监视我在先,现在居然还倒打一耙说我诽谤你?有辱斯文的人是你吧!”
话说完的同时,程菲余光不经意一瞟,看见自己的手背居然还和周清南的食指碰在一起,脑子嗡嗡两声,赶紧嗖一下将自己的爪子给飞快抽回来,拿另一只手捂住。
然后满脸防备地盯着他。
周清南也笔直瞧着她,道:“先说清楚,我可没有监视你。”
程菲不相信,皱紧眉头说:“你如果没有监视我,怎么能立刻知道我的行踪?”
周清南纠正她的用词:“那不叫监视。”
程菲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嘀咕道:“你少在这儿找借口。你这种行为要是被我投稿到网上,网友们可以群情激愤地骂你一万条不带重样的。”
周清南静两秒,随后便寡淡地勾了勾唇角,耐着性子道:“上次我就跟你说过,我的仇家很多,多到你无法想象。你现在顶着我女人的名头,无数双眼睛盯着你想要对你不利,如果不是我在暗处护着,你觉得自个儿的太平小日子能过这么久?”
话音落地,程菲倏地一怔。
……也是
她想起来了。
之前他好像跟她说过这个话题,也郑重叮嘱过她。
没等程菲回话,周清南又开口了。他平静地说:“所以我才要时刻知道你的行踪,以防意外发生。如果你觉得很不爽,我只能向你道歉,对不住。”
“那……好吧。”
得知他确实不是在监视她,而是在为她的个人安全负责后,程菲心里也就没那么气愤了。
她低着头,随手拍了拍刚才被他摸到过的手背皮肤,口中忍不住小声吐槽,“早知道后面会有这么多麻烦事,那天晚上我就换个人,不找你了。”
姑娘说最后这句话的声音很小,用的是自言自语只有自己能听见的音量,但周清南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他眉峰半抬起,再出声时明显语气不善,道:“除了我,谁会这样平白无故护定你。”
程菲闻声,太阳穴突突一跳,先是意识到自己说小话又被这位大佬听了去,心里有点尴尬又有点窘迫,之后才注意到大佬话里的内容。
她耳尖泛热,禁不住瞄他一眼,轻声不解地嘟囔:“既然是其他人都不会做的事,那你为什么要做?”
周清南眼神里的光凝了一瞬,旋即便恢复如常,漫不经心地说道:“因为我社会责任心比较强。”
程菲:……那你可真是太棒了。
程菲被这个理由噎得半晌无言,就在这时,一阵手机铃声忽然响起,将她的思绪拉回来。
匆匆掏出手机看来电显示,屏幕上赫然两个大字:老妈。
程菲眼珠子瞪圆几分,暗道一声不好——跟这个大佬在这儿东拉西扯老半天,差点忘记她是下楼给顾姨买住院必需品的!
这会儿距离她出病房已经小半个钟头了,蒋兰女士此刻来电,铁定是看她半天不回去觉得奇怪。
她妈该不会已经下楼来找她了吧?!
程菲被脑海中蹦出来的猜测给生生一惊,手忙脚乱地把电话接起来,尽量自然:“喂妈。”
“让你下楼买个东西,半天不见人影,磨磨唧唧的。”蒋兰女士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念叨了她两句,接着又问,“你这会儿在哪儿呢?”
“我……”
程菲支吾了下,眼风无意识扫了眼对面的周清南,心里莫名发虚,清清嗓子说,“我刚买完东西从商场出来,刚到住院部门口。”
“商场离住院部又不远,怎么这么久?”
“反正就这么久呀。”程菲硬着头皮和蒋兰争辩,“市医院这边每天人流量有多大你又不是不知道,排队结账都排了老半天。你对那些生活用品的品牌还有要求,有些找不到,我还得花时间找等替。”
蒋兰听女儿在电话里说完,也没怎么怀疑,只道:“那就辛苦我的宝贝大小姐了。正好,我也刚下楼,你往里走吧,我过来接你。”
一听这话,程菲瞬间吓得脸色发白,说话都跑调了,慌张拒绝:“不不不,不用接我!”
电话线那一端的蒋兰察觉到异样,狐疑起来,莫名道:“……你拎那么重的东西,我想着来帮你拿一下而已。干嘛这么大反应?”
“我没有很大反应啊。”程菲急得额头上都是汗珠,硬着头皮若无其事地干笑,“妈,我是觉得这外面太热了,你下来出一身汗,还不如在病房里待着吹空调。”
事实证明,知女莫若母。
蒋兰吃过的盐比程菲吃过的饭还多,见闺女遮遮掩掩闪烁其词,心思一转就想到什么,打趣儿地轻哼两声,说:“怎么,地下恋对象忽然来找你了,怕被你妈我撞个正着?”
程菲生生呛咳两声,一张脸蛋涨通红,否认:“妈你少诈我,我哪儿来地下恋对象。”
“哎呀,反正来都来了,让小伙子上楼坐坐呗。”蒋兰乐呵呵的,“顺便也跟你爸打个招呼。”
“都说没有地下恋了。”程菲面红耳赤心乱如麻,回完一句“我马上回来了,拜拜”后便飞快将电话挂断。
收起手机,她唰一下抬眸,看向周清南。
这会儿蒋兰女士已经在路上了,说不定下一秒钟就会突然出现,因此程菲慌得很,也顾不上践行什么八字箴言了,手一摊就伸到他眼皮底下,着急忙慌道:“拜托拜托,你快把东西还给我,我妈马上来了!”
周清南好整以暇地瞧着她,见这小姑娘脸蛋皱成一团,急得都开始跺脚,眼底便隐隐浮现出一丝笑意。
他伸手把袋子递给她,轻嗤道:“刚才那么拽,这会儿倒是老实了。”
程菲伸出两只手去接。
周清南却像想起什么,道:“稍等。”
程菲不解,用茫茫然的眼神望他。
只见这位大佬脸上没什么表情,垂下眼皮,一只手拎大袋子,另一只手随便在袋子里翻找两下,然后取出一条干净毛巾,单手拿着翻折两下,垫在了提手处,然后才给她递过来。
嗯?程菲浓密的长睫扑扇两下,对他的这一举动感到疑惑。
“你买的这些东西有点重。”周清南随口说,“加个软毛巾垫一下,免得勒你手。”
程菲:“……”
短暂的一息光景里,她胸口猛跳两下,汩汩血液经过心脏后流速加快,被大量输送至脑袋,使得她本就微热的脸颊红成天边的火烧云。
加个毛巾,是为了怕提手的绳子太细会勒到她……
程菲双手并用将袋子接过来,与此同时垂下眸,轻轻咬了咬唇瓣。
她明明都已经下定决心,要终止对他的喜欢,为什么又要让她发现他这么细腻温柔这么好的一面……
好烦躁。
程菲心里乱成一片,没敢再去看周清南,只是低着眸深吸一口气,用最淡定的语气说:“好了,周总请回吧,我还有事情就不送您了,再见。”
说完她便转过身,迈开步子离去。
事实证明程菲确实很有先见之明。她拎着袋子还没走出一百米,迎面便遇上一个穿蓝绿色连衣长裙的中年妇人,长头发大眼睛,面上虽已有了岁月痕迹,却仍旧难掩那副格外出挑的美貌与风姿。
不是她亲爱的蒋兰女士是谁。
“……”看见老妈身影的刹那,程菲心里顿时紧了紧,忐忑不安间,下意识回头觑了眼后方。
这一瞧,发现人潮涌动行人往来,某位大佬已经不见了踪影。
……跑这么快,是用飘的吗?
程菲纳罕,鼓起腮帮悄悄吐出口气,转回脑袋的同时,面部表情已经重新调整好,定定神,没事人似的迎上去:“妈,我不是让你别下楼吗。”
“欸?”蒋兰左右张望了眼,皱眉,看向闺女,“人呢。”
程菲装傻装得毫无痕迹:“什么人。”
“……”蒋兰无语,抬手轻轻拧了下程菲的胳膊,嘀咕着嗔道,“臭丫头,连你老妈都瞒,看你还能装疯卖傻多久。”
程菲舔着脸朝蒋兰嘿嘿笑,故意撒起娇来,“妈,咱们快走吧,这袋东西老沉了。”
“我来拎。”蒋兰伸手去接。
“哎呀不用,我拎得动……”
“拎得动你还在那儿叫苦连天的。”
母女两人说说笑笑,很快便一齐走进住院大楼,消失不见。
一道黑色身影这才从旁边的便利店里走出。
周清南拿打火机点了根烟,抽一口,目视着程菲和蒋兰远去的方向,面容很平静,沉寂的眸映入一丝浅金色的日光,平添柔和。
片刻,周清南收回视线,准备离去。然而刚转身,眼皮子一抬,正好就看见停在不远处的一辆亮银色商务车。
后座车窗落下大半,一名美少年坐姿懒散,正支着下巴定定看着他,眼神里趣味盎然。
只一瞬,周清南脸色稍沉,眸光也阴戾几分。
马路上车水马龙,充斥着各色各样的噪音,交谈声,叫骂声,刺耳的喇叭声,杂乱不堪。
两个男人隔着一条街无声对望,一个兴致勃勃,一个冷漠无澜,仅仅眼神的交锋也杀机四伏。
过了大约半分钟,车里的年轻男人冲周清南扬了扬眉,竖起双指,从前额处随意那么一挥,做了个再见手势,后座车窗也随之回升,将他充满趣味的眼神和嘴角的讥笑统统吞噬。
商务车发动,缓慢地融入进拥堵车流。
周清南的手机在这时响起。
他顿了下,又抽一口烟,边侧过头吐出烟雾,便随手滑开接听键,语气淡漠中带着恭谨:“梅老。”
谁知下一秒,一阵笑声却从听筒里传出来,嗓门儿软糯清脆、稚气未脱,听着就像是一个几岁的小娃娃。
周清南听出对方是谁,态度瞬间冷下去,“什么事。”
“梅老要见你。”周小蝶的口吻活泼而又充满童真,笑盈盈地说,“下午一点钟,到西郊,过来陪梅老打牌。”
听完,周清南一个字没回,直接将连线切断。
城市另一端,西郊一座庄园式别墅内,几个园丁模样的中年人正在修剪花枝,从高空俯瞰,整座庄园仿佛一粒白绿相间的明珠,镶嵌在这片充满中式审美的山水画中。
下沉式会客厅摆放着一个巨型海缸,几条宠物鲨在幽蓝水液中游动。
梅凤年长身玉立,随手将几条活生生的小鱼扔进缸里,一眨眼的功夫,便被几条鲨鱼撕咬着分食而光,暗红色的血液犹如艳丽珊瑚丝,在水中徐徐蔓延开。
忽地,一阵娇嗔从露台方向传来,骂骂咧咧:“这个周清南真是越来越讨厌了,一声不吭就把我电话挂断,要不是我打不过他,我早就把他切成八百块喂鲨鱼!”
梅凤年听见这道声音,嘴角勾了勾,边继续喂鲨鱼边随口说:“你和阿南认识了多少年,还不了解他是什么脾气么。”
周小蝶小手捏着手机,重重往沙发里一扔,穿着公主裙的小身子也爬到沙发上坐好。
她气鼓鼓的,用力锤了两下怀里的洋娃娃,看向梅凤年,轻哼:“他的脾气还不是梅老您纵出来的。连外人都说大少爷只是梅氏的面子,周清南才是梅氏的里子,整个梅氏上下,除了你之外还有谁能治得了他周清南?”
梅凤年这会儿正好也喂完了鲨鱼,垂眸摘手套,旁边的助理见状,赶紧上前把脏了的手套毕恭毕敬地接过,丢进垃圾桶,又赶紧将晾在桌上的一个白玉碗端起,给他递上。
梅凤年被那浓郁的中药味熏得皱眉,接过碗叹了口气,也不喝,只慢悠悠地坐到沙发主位。
“这么大一个公司,我一个人打理起来多累,当然得给自己找帮手。”他低眸,面部皮肤虽已苍老,骨相却仍旧硬朗而立体,轻轻往中药里吹了口凉气,饮一口,满嘴发苦,顿时嫌弃地皱眉。
“阿南这孩子,老樊在的那会儿我就看上他了。”梅凤年继续说:“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新人旧人磨个遍,用来用去,还是他最趁手。怪谁啊,还不是怪其他人不中用。”
周小蝶眨眼,“听梅老您的意思,周清南倒比您几个儿子都好了。”
梅凤年闻言,低笑出声,笑着笑着就又是一阵闷咳,再说话时声音也变得有点儿嘶哑,摆手道,“景荟是个姑娘家,安心做做设计、搞她的时尚就挺好。景禹景慎的性子都软了点儿,景逍我倒是最看好的。”
说到这里,梅凤年将一大碗中药一饮而尽,拧着眉,随手把碗丢给旁边的助理,拿方巾优雅地擦擦嘴,接着说:“这小子心比天高,从小就喜欢跟他南哥比,我这些年睁只眼闭只眼,正好顺水推舟,拿阿南练练他。”
周小蝶听完静默两秒,说:“前几天小少爷找人暗算周清南,这事儿您也知道吧。”
“嗯。”梅凤年说着话,又给自己点了根烟,轻笑一声,“放心,在景逍正式赢过阿南之前,他不会真要阿南的命,我也不会让阿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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