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菲心里琢磨着。
头顶上方,男人依旧不做声,只是用那双漂亮又薄情的眸子笔直瞧着她,眼神意味深长,直看得程菲更加心惊胆战,头皮都开始发麻。
就在这时,背后的黄毛几人却有了动作。
黄毛额头上全是吓出来的冷汗,懊恼交织恐慌,几个箭步冲上前,对周清南点头哈腰赔笑脸,恭恭敬敬地说:“不好意思啊周先生,打扰您了,这女的估摸是脑子不好,我这就处理。”
话音刚落,黄毛便弯腰一把揪住程菲的衣领,压着火低声斥道:“找死啊三八,自己不想活别拉着我们。”
说完,黄毛拽着程菲就要把她拖走。
程菲急了,拼命挣扎着想甩开黄毛,眼睛里涌上雾气,仍死死盯着沙发上的男人,目光中情绪复杂,怨恨,哀求,以及最后一丝丝希望。
——帮帮我。
恐惧的泪水夺眶而出,她用口型无声地说,几乎已经无望。
然而,就在程菲以为自己彻底完了的时候,头顶上方却传来了一道声音,冷淡地丢下三个字:“放开她。”
“……”程菲眸光一瞬惊跳。
正在拉扯程菲的黄毛混子也愣住了,手下意识松开,惊疑不定地抬起头。
周清南从始至终连余光都没赏黄毛一眼。他背靠沙发,懒洋洋地垂着眸帘看程菲,片刻,问道:“下次产检什么时候。”
程菲没反应过来,颤着眼睫轻声:“什么?”
“不是怀孕了。”
周清南的视线在她脸上流转一圈,玩味地扯了下唇,“我负责。”
现场瞬间哗然了几秒。
众人在边上面面相觑,都是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本来这小丫头片子说自己要找周清南的时候,他们还不太相信,觉得二者之间八竿子打不着边,实在不像有什么关系的样子。
结果呢,现在真相大白,这两人不仅有关系,还连孩子都搞出来了。
吊带衫女孩见此情形,只觉心有余悸,拍拍心口小声说:“幸好我没对她怎么样。”
黑荆棘纹身也是一阵后怕,抹了把脑门儿,低咒:“狗比黄毛,差点让他给害死!”
几米远外,黄毛一张脸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铁青。他胆子小,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程菲的态度也瞬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舔着脸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大嫂!误会,这都是误会!”
这头的程菲刚死里逃生松出一口气,听见黄毛的话,当即嫌恶至极地瞥去一眼。
她只是回公司取录音笔,要不是半路被黄毛围追堵截,又怎么会误打误撞闯进这里,遇到后面这些烂事?
说到底,全怪这个傻逼!
程菲气愤得很。这时,听见沙发上的男人又开口了,带着点儿好奇地、漫不经心地问:“你对你大嫂干什么了?”
程菲闻言,转过头,看见那人说话的同时,好整以暇换了个坐姿,左手撑下巴,右手捞起放在沙发上的两枚白玉珠,习惯性地把玩起来。
程菲目光下意识便落在他手上。
男人的指骨很长,骨节分明,质地上佳的玉珠被他操控在指掌之间,碰撞轮转,偶尔发出几声玉石摩擦的轻鸣。
这姿态懒倦散漫,配着那张冷漠又招摇的脸,说不出的养眼。
可是,为什么那么像在看戏?
不远处,黄毛听见这句问话,回答说:“今天我姑妈二婚请我去当伴郎,我喝多了,出来就遇见了大嫂。那会儿都半夜两点多了,我看大嫂一个女孩子走夜路,怕她遇到危险就想送她回家,结果大嫂反应过度,喷了我一脸辣椒水……”
程菲在旁边听得火大,眼睛越瞪越圆,真恨不得暴揍这颠倒黑白的傻逼一顿。没等她出声,玩白玉珠的男人先一步侧过眸,看向了她。
他挑眉:“是这样?”
“不是!”程菲急得要跳脚。
“悠着点儿,别惊动胎气。”
程菲:“……”
程菲被生生一噎,扶额沉默。
各执一词的罗生门,周清南对事实毫不关心,只觉得这小姑娘有意思。戏听得差不多了,他也懒得再浪费时间,勾勾手指,旁边一个穿西装的冷峻壮汉立刻低下头,毕恭毕敬等他吩咐。
周清南淡淡交代了两句,青年颔首,多的话一句没有,上前拎起黄毛的领子就把他拽出了厂房大门。
程菲不知道黄毛会是什么下场,也没胆子好奇。
她现在只想赶紧脱身。
听着耳畔的玉石轻鸣声,程菲拿眼风悄悄扫了沙发上的男人一眼,片刻,暗自做了个深呼吸,终于又鼓起勇气清了清嗓子,尽量镇定地说道:“我明天还要上班,先走了。”
说完,不等对方给反应,程菲迅速转身,径直朝厂房大门方向走。
这一回,再无人敢阻拦,人群眼神各异地注视着她,宛如摩西分海般自动让开一条路。
程菲大步流星。
然而,没走出几步,背后却冷不丁传来一句:“等等。”
“……”程菲心一沉,神经瞬间又紧绷起来,半转回身。
男人浅色的瞳瞧着她,问道:“还没学乖长记性?”
程菲神色微变,愣住。
长什么记性?是说她半夜一个人走夜路遇见黄毛他们吗……
没等她回神,然后就看见对方拎起沙发上的黑西装丢给手下,站起身来,踏着步子玩着玉珠,绕过她,面无表情地丢下两个字:“跟上。”
下半夜,滨港的天色更黑,只剩风声。
司机开车去了。
周清南走出厂房,在荒地旁停步,拿打火机点了一根烟。程菲跟在后面出来,到底陌生,加上知道这男人绝非善类,她不敢掉以轻心,只远远站在几米远外,警惕而防备地看着他。
周清南也没理她,自顾自抽烟,英俊的脸庞被隐匿在浓夜和烟雾背后,显得不甚真切。
几分钟后,一辆纯黑色的越野缓慢驶来,停下。
驾驶室的门打开,下来的人三十来岁,一副老江湖气质,不苟言笑,眉峰处横过一道陈旧刀疤。绕行至后座,拉开车门。
周清南掐了烟,弯腰上车。坐定后静待几秒,见车外的姑娘毫无动静,便微挑了眉头,转眸看她。
分明没有一个字,仅仅只是一个眼神便压迫感十足,令人不寒而栗。
程菲抿唇,知道自己此刻处境危险,根本不可能在这儿和他硬碰硬。无法,只能硬着头皮上车。
司机关了后座车门。
黑色越野的车轮碾过杂乱荒草,一记油门踩下,驶出了废弃厂区。
宽敞豪华的车厢空间内没开灯,也没人说话,昏黑幽暗,静若死灰。
程菲十根手指紧紧攥着背包的肩带,慌得不行,整个人如坐针毡,不知道这辆车会将自己带向何处。
她拿眼风瞄了下驾驶室。眉峰带疤的司机开着车,冷着脸。
又拿眼风瞄了下身旁。
姓周的男人正微合眸子闭目养神,车窗外的街灯偶尔照进来,打亮他刀锋般的侧颜线。让人忍不住想探究,如此硬朗野性的轮廓,是如何孕育出那副芝兰白雪般的五官。
衬衣领口很性感地微敞,胸口紧实的皮肤若隐若现。
矛盾又诡艳。
白玉珠在他指掌间转啊转,转得程菲眼花,只觉愈发心慌无措。
正焦灼,死寂空间里却倏然响起那道已不算陌生的嗓音,语气凉薄而又散漫,悠悠刺入她脆弱的耳膜。
“妹妹仔,好大的胆子。”
男人话音落地,程菲全身的汗毛都不自觉倒竖起来。
“妹妹仔”是句粤语方言,用于称呼年轻女孩子,多含有一丝亲昵溺爱的意味。但一个明媚温暖的词从这人嘴里说出来,味道全变,只让人觉得不安。
程菲人又不傻,当然听得出这不是一句夸奖的话,反而带着十成的讽刺,讽刺她胆大包天,敢太岁头上动土,把他架上来当冤大头。
她尴尬窘迫,被晚风刮得发僵的脸蛋重新血流狂涌,艳成石榴般的红。那一刻,心虚竟超过恐惧。
呆坐在原位犹豫了几秒,程菲咬了咬唇,内心天人交战数回合,终于下定决心,呼出一口气来,说:“对不起。”
她嗓音天生明脆,轻而又轻地发声,三个字音飘飘蛊动周清南的听觉,不需细品就能读懂她话里的愧怍。
车厢内的玉鸣声响稍稍一停,周清南玩转白玉珠的动作顿住了,掀起眼皮看向她,目光直勾勾的,冷而淡,不见丝毫波澜。
他只是瞧着她,不说一句话。
程菲怕这人的眼睛。被他审度的感受非常奇怪,他的眼神分明淬了冰,凉若寒霜,可真实加诸在她感官之上的意象却是火,脸颊耳根,各处皮肤,都滚烫得像被炙烤。
沉默在车厢里蔓延片刻。
程菲半天等不来对方回话,摸不准他在想什么,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开口。她态度诚恳,说道:“今天晚上的事情,我也是出于无奈才拖你下水,无论如何,还是要感谢你没有当场把我的谎话拆穿。”
周清南扬眉,语气很随意:“赌这么大,不怕输不起。”
程菲抿唇默了默,诚实地回答:“当时那个局面,我也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了。”
周清南轻嗤一声,一贯的漫不经心:“今晚那么多人,男男女女几十号,你偏偏选我来帮你。”
说着,他修长的五指微动,继续把玩起白玉珠,嘴角挑起意抹带着些嘲讽味道的弧,“小姑娘,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程菲听完也没有多想,自然而然便将自己的逻辑想法和盘托出:“不管你是谁,至少你已经帮过我一次,比起在场的其他人,你帮我第二次的概率大很多。”
话音落下,车里蓦然一静。
就连驾驶室里,从始至终像个透明人的刀疤男都感到了一丝诧异,抬起眼皮,从中央后视镜里瞟了后座的程菲一眼。
周清南则轻微眯了下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程菲见此情形,愣了下,僵滞好几秒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抬手拍脑门——糟糕!这男人全身上下八百个心眼子,自己这么一说,不就相当于在变相自爆,告诉他当时藏在二楼铁皮柜的人就是她吗!
这下好了。
原本他可能顶了天只是怀疑,她这通不打自招神操作,直接把自己给锤死了。
——Shift。
本来程菲就提心吊胆,这下瞬间更慌,涔涔冷汗将后背的裙装布料浸透,黏在皮肤上,凉意渗心。
身旁的大佬压迫感逼人,程菲知道自己处在强压之下,头脑不清晰,解释越多错得越多,左思右想十来秒,只能干巴巴地咽了口唾沫,开始转移话题。
“哦,对了。”
她强装淡定,从包里拿出已经关机黑屏的手机和一条充电线,望向身侧,尴尬而不失礼貌地说:“周先生,我手机没电了,能不能借你的车充个电?”
周清南闻言,微动身,懒洋洋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右手撑下巴,左手玩珠子,浅色桃花眼一瞬不眨,继续直勾勾盯着程菲的脸蛋瞧。
下颔抬一下,示意她自便。
一副喝凉茶看她还能搞出什么花样的欠扁姿态。
此情此情,只有天知道程菲的内心有多局促恐慌。但她不敢表现出来,只能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摆弄摆弄手机,摆弄摆弄充电线,然后弯下腰,将插头插进车载充电接口。
“你是不是很害怕。”
冷不丁,一道清冷散漫的嗓音钻进程菲的耳朵,吓得她一个激灵瞬间直起身来。
脖子一仰,正巧对上男人深邃漂亮又耐人玩味的眸。
胸口突突两下,心跳漏掉了某个节拍。
程菲脸色一阵白一阵红,暗暗做了个深呼吸,说服自己冷静。她戒备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五十七秒钟。”周清南保持着托腮姿态,点评她刚才的充电行为,“二十八个假动作。”
程菲:“……”
我充个电您老人家观察得那么仔细,连我做了多少假动作都数得一清二楚,是不是也太闲了点啊大佬?
程菲被呛到,被堵得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就在这时,驾驶室里那个高冷的刀疤江湖哥终于开口,说了他出场之后的第一句台词。
他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没有回头,只是把着方向盘淡漠而恭敬地说:“老板,马上进四环了。往哪儿?”
听见这话,程菲立刻就有点坐不住了。
经过刚才那段一小时废厂游,程菲这会儿脑子里全是各种各样的犯罪片场景,什么黑市人奴、倒卖器官、秘密海岛……谁知道这个姓周的会不会人面兽心,把她卖去非洲挖黑矿。
正惶惶不安,却听见姓周的又出声了。
“说地址。”
……咦?
程菲微怔,唰一下转过头看身旁,目光里惊疑交错,格外复杂。
周清南也正耷拉着眼皮没什么表情地瞧着她。对视几秒后,他像是有点儿疲乏了,垂下胳膊靠回真皮座椅的靠背,闭上眼,道:“如果你不想回家,我也可以把你送回汽修厂的铁皮柜。要怎么选,在你。”
程菲愕然了,僵滞数秒才终于低声挤出一句话:“……谢谢你。”
这一次,周清南眼也不睁,没有再理会她。
驾驶室里的刀疤哥也不说话了,安静等待程菲说地址。然而十来秒过去,半个字没等来。
刀疤哥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不耐,视线看向中央后视镜里的年轻姑娘。
这时,程菲终于开口。
她朝驾驶室那头笑笑,说:“你先往东边开吧,我家就在东二环附近。”
程菲没有直接说出自己家的地址。
借用程家奶奶对自个儿孙女的评价,程菲这丫头,大智慧没什么,小聪明一大把。她的性格,表面上看起来大大咧咧,实际上倒也不乏谨慎的一面。
在程菲看来,同车的这两位,身份隐晦不可告人,和自己根本就是两个世界。今晚这场交集只是一次偏离命运轨迹的意外,天一亮,他们走他们的阳关道,她过她的独木桥,再无瓜葛。
防人之心不可无,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她不打算暴露自己家的真实住址。
出于这层警戒心理,程菲顺理成章地准备开启大乱走模式。
这会儿已经是凌晨三点多,大马路上只有零星几辆车飞驰而过,几乎不见任何行人。
路况良好,黑色越野从滨安新区开进主城区,只用了二十五分钟不到。
开始的时候越野车的行驶路径还算正常,可刚进入东二环区域,程菲就开始发功。一会儿指挥着前方左转,说记错了路,立马让原地掉头,一会儿指挥着过大路口,开出几百米,又让从一个大商场后面绕回来。
这么来回折腾三次之后,程菲暗搓搓拿起自己正在充电的手机,看一眼。
屏幕亮起,电池电量显示已经充至30%。
足够她打车回家以及在意外状况发生时拨出一个110。
程菲心里悄然一喜,抻脖子望了望车窗外面,见这附近灯光通明还依稀能听见人声,像个相对安全的环境,便也顾不上认真细看,连忙拍拍车门,说道:“到了到了!我家到了,麻烦就在这里停车!”
一旁,闭目养神的男人掀了下眼皮。
周清南视线透过车窗,懒耷耷落在窗外的建筑物上,半秒后,淡声评价:“你家挺气派。”
听见这话,刚收拾好东西准备下车的程菲愣了愣,下意识循着他的目光望去。
只见黑色越野已经依她所言停下,路边一座宏伟大楼富丽堂皇,顶端赫然几个霓虹大字:滨泰浴足城。
“……”
程菲眉心不可控制地抖了抖,默。
两秒后,她干咳一声清清了嗓子,解释道,“我们家的小区就在这个浴足城后面,走不了几步,我就在这儿下车。”
周清南手里转着玉珠子,那一瞬竟破天荒想发笑。这些小把戏幼稚到不够看,他连拆穿都懒得,只是靠在椅背上看她表演。
只见这女孩子一本正经鬼扯完,便飞快拔出自己的充电线,和手机一起塞回挎包,双手抵额,虔诚合十朝他拜了拜,“谢谢周先生送我回家,感恩的心。”
说完,一秒钟不敢耽搁,推开车门溜出去,像一条白色小鱼游进了霓虹闪烁迷离妖冶的灯海。站定后,反手“啪”地门一关,弯下腰来,隔着车窗朝他挥胳膊:“再见!”
周清南没有说话。视线中是年轻女孩的脸,车窗升得太高,她半张面孔被遮挡在黑玻璃之外,只露出一双月牙似的眼眸,点缀滴滴天生的雾露,纯净无邪。
道完别,他明显感觉她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促狭地暗吐一口气,扭头就走,毫无留念。
不知出于哪种心理,只能归结于鬼使神差。
周清南薄唇微动,忽地出声,叫住了她。灯海中的白色身影步子微顿,接着便回过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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