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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火(弱水千流)


博弈结束,胜负已分。
“……”直到此刻,程菲紧绷着的神经才骤然一松。闭上眼,沉沉地吐出一口气来,知道自己暂时应该是没什么危险了。
刚才情况危急还没注意到,这会儿她才有点儿迟钝地反应过来,自己原来一直蜷缩在某位周姓大佬的怀里。
指尖下隔着一层轻薄布料,她甚至可以隐隐可以摸出男人胸肌起伏紧硕的轮廓……
心口莫名一颤。一丝艳丽的红霞也随之蔓延上耳朵根。
程菲更窘了,干咳一声。捉住周青南衬衣的十指瞬间松开,准备脱离他的怀抱。
然而手掌刚抵住他胸膛,还没来得及施加推力,却忽然感觉到放在自己腰上的手臂下了劲儿,竟一瞬收紧。
程菲:“……”
程菲愣住,猛一下抬起脑袋,往上看,黑白分明的眼中写满疑惑——什么鬼!危机解除,戏也演完了,这位大佬还搂着她不放是又要唱哪出!
头顶上方,周清南面无表情垂着眸,看着怀里的姑娘,浅色的瞳在这张漂亮却憔悴的脸蛋上仔细审度,不知在想什么。
程菲很茫然,仰着脖子硬着头皮和他对视,须臾,眨了眨眼睛。
就在她嘴唇蠕动几下,准备问他到底在看什么时,男人却忽然抬起了右手。
修长的指尖,沾染着这离奇浓夜的一楼凉寒,轻轻触上了她的嘴角。
那片皮肤应该是有点肿,因为他指尖刚碰上来,程菲便感觉到了一阵火辣辣的刺痛。
完全是身体本能,她轻皱眉头低呼一声,瑟缩着躲了一下。
周清南的手在下一秒垂了下去,面色在眨眼间沉冷如冰。
他不再看程菲,只是撩起眼皮漫不经心地环视全场,眼神犹如夹了冷箭淬过冰,狠戾入骨。
“说吧。”周清南开口。语气竟然很随意,听着格外平和,“刚才是谁去请的你们大嫂?”
此言一出,偌大的豪包内再次死静。
之前那个秃脑瓢纹了青蟒刺青的光头男闻声,心里不禁打起鼓来。他眼珠转了转,往麻将桌的方向瞟去一眼。
梅凤年此时已重新落定回主位。一根烟抽完,他也不想再点下一根,二郎腿一翘,随手端起旁边的枸杞茶便品起来,颇为悠哉惬意。
见青蟒光头用眼神请示自己,梅凤年抿了一口茶,一记眼色递回去,示意他男子汉大丈夫,出来混,敢作就要敢当。
“……”
青蟒光头见状,只好皱了下眉,磨磨蹭蹭的往前站出一步,挠挠头清清嗓子,说:“周先生,是我。”
周清南侧目看过去。
片刻,他还住程菲细腰的双手松开,踏着步子不紧不慢地走向青蟒,于他身前站定,淡淡地说:“你去哪儿请的你嫂子?”
青蟒是刚进来的新人,有身手也有胆识,颇得梅凤年赏识。到底是年轻,自有一身心比天高的傲劲,虽然听过周清南的许多传言,知道是个厉害人物,但是当着那么多兄弟的面,青蟒不想露怯。
青蟒眼底深处有恐惧,表面上却还是故作平静直视着周清南,回答:“在嫂子公司楼下。”
周清南又问:“你见到她的时候,她脸就已经这样了?”
青蟒回答:“不是。”
得到这个答案,周清南竟忽然一弯唇,心平气和地笑了:“那劳烦解释一下,她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青蟒心里有些发怵,头别过去静默两秒,又答:“我让嫂子跟我走,她把我当坏人,说什么都不肯,我们就在车上起了点儿争执。”
“所以。”周济清南稍稍一顿,眉微抬,轻声,“你对她动手了?”
青蟒暗自咬了咬牙,没吭声。
他觉得自己也真够倒霉的。
今天晚上,梅老丢了张照片给了个地址就让他来绑人,根本没说清楚要绑的人是谁。加上这女的看起来细胳膊细腿细皮嫩肉,结果带劲儿得很,反抗时俨然一副要搏命的架势,还在他胳膊上挠出了好几道血印子。
一个职业杀手,在一个小娘们身上吃了鳖,谁想得过?青蟒恼羞成怒,这才扬手打了程菲几下。
此时此刻,青蟒只恨天下没有后悔药卖——
操。如果早知道周清南这么在意这个妞,他就提前备迷药,省多少事儿!
青蟒这会儿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几步远外。
程菲正缩在角落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小心翼翼又津津有味地看□□片的live纯享版,突地,眼前竟忽然闯入一只手。
宽大修长,骨节分明,提溜着一个已经喝空了的洋酒瓶。
程菲狐疑,惊疑不定地抬起头来。
“去,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周清南冷峻的脸上表情淡漠,对她说,“让人欺负了不知道还手,丢我的人。”
程菲:……???
不是吧哥,这么看得起我?
周清南微垂着眼皮神色凉凉,说话的语气也漠然自若,甚至连给程菲递洋酒瓶的动作都很随意,仿佛他的要求并不是要她给人爆头,只是让她去问问对方这酒买成多少钱一样简单。
太自然了。
自然得程菲嘴角都快抽搐了。
那一刻,她怔怔盯着那个洋酒瓶发了下呆,脑子里忽然就冒出一个念头:他们这种人,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拼杀搏命是家常便饭,和正常人就像生活在两个平行空间。
谁能想到,锦绣繁华的滨港市,暗地里会有这样恐怖荒诞的另一面……
就在程菲愣怔出神的当口,对面的青蟒却抬手撸撸盘着狰狞蟒尾的秃脑门儿,眉心蹙起,明显对周清南刚才的处置方法极其不满。
今天他行事冲动也没做功课,动了真嫂子,挨打受罚他没话说,认也就认了。可要个娘们儿来动手是什么意思?这不明摆着要他在一帮兄弟跟前颜面扫地?
没等程菲回话,青蟒已先一步有动作。
此时的青蟒已没了先前那副嘴硬脖子硬的镇定劲儿。他眼神盯着周清南,终于嘴角一咧,挤出一个带有几分试探又带有几分恭敬讨好的笑,道:“南哥,说到底只是一场误会,大家都是自己人,你不会真要嫂子动手揍我吧?嫂子这么漂亮一小姑娘,您也舍不得让她手上沾血不是。”
说到这里,青蟒稍微停顿了下,步子往前一迈朝周清南走近半步,视线若有似无扫了某个方向一眼,压低声,“再说了。南哥,我都是按照梅老的意思做事,你让嫂子对我动手,不也是驳梅老面子么。”
青蟒虽是新人,但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从尸山血海里爬上来,得梅凤年重用,自然不会是只有一副好身手那么简单。
青蟒自认自己有头脑也有手段,这番话说得也讲究技巧,先礼后兵,到最后一步才搬出梅老名头。
他就不信,这周清南真有那么横,敢当着梅老的面让一个小娘们儿放他血。
然而,事情的走向并不如青蟒希冀。
他本以为,听完自己的话,周清南再怎么样会有点儿忌惮。谁知,对方闻声却只是静默半秒,而后竟嗤的轻笑出声,笑声轻蔑又恣意,无法无天。
青蟒面露不解。
周清南嘴角挑着一抹玩味又阴狠的弧,似笑非笑地看青蟒,眼神冰冷。好片刻,他才终于开口,淡声说:“有没有听过一句话,人贵有自知之明。”
青蟒一时没回过神,愣住。
周清南盯着他,冷冷吐出后半句:“如果不是看梅老的面子,你哪来的资格跟老子讲话?”
青蟒:“……”
青蟒脸上的神色骤然惊变,眯起眼,咬紧牙关,一双拳头在身侧捏得嘎吱响,敢怒不敢言——凭他的火爆脾气,换成平时早就掀桌子撕破脸,现在低三下四说好话,还要被羞辱,这他妈简直不是人干的活!
青蟒恼火得不行,和周清南僵峙一秒,终究还是被对方的眼神和气场压制,不敢造次,于是只能调转视线看向背后的梅凤年,眼神里带着求助意味。
梅凤年抽着烟坐在麻将桌的庄位,端起桌上的枸杞茶抿一口。茶已半凉,枸杞放多了,入口甜得发腻。
梅凤年嫌弃地一口吐出来,茶杯顺手丢给旁边的助理,一时间,茶水枸杞混着泡烂的金菊花统统洒在对方昂贵精细的黑西服上。
一身行头报废,年轻精英脸上却连一丁点埋怨表情都没有,手忙脚乱把杯子接稳。
“早就跟你说过,做事多用脑子,多思考,总是不听。”梅凤年瞅着身旁助理的狼狈样,又有点儿于心不忍,随手扯了张纸巾递过去,边指挥着小助理擦身上的茶渍,边慢悠悠地说,“看,现在脏水贱一身,擦又擦不干净洗又洗不掉,有什么办法?还不是只能自己认栽。”
话音落地,屋子里悄然一静。
青蟒眉心拧着一个结,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周清南还是副冷淡脸色,侧目看了眼身旁站着的年轻姑娘,掂了掂手里的空洋酒瓶,说:“最后给你个机会,要不要自己报仇?”
“……”程菲身子微僵,悄悄瞥了眼那个洋酒瓶,又瞥了眼光头哥那副凶神恶煞的凶狠面相,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没说一句话,但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写着:谢谢,婉拒了。
本来得罪周清南一个,她就已经每天提心吊胆如履薄冰,这要是再多一个青蟒纹身光头哥,她的安稳小日子还过不过了?
好在这位大佬的态度也不算强硬,见她摇头不允,他也没有硬把洋酒瓶子往她手上塞再抡着她的爪子去大开杀戒的意思。
周清南只是随手把洋酒瓶子往边儿上一丢,扔进了垃圾桶。
这时,可怜兮兮的助理勉强把身上的脏污擦掉大半,梅凤年的视线也终于从他身上移开,看向了屋内的对峙双方。
梅凤年懒散调整坐姿,点烟灰,灰蓝色的雾缭绕在他死气沉沉又威严强大的躯体周围。
须臾,他闭眼,用夹烟的手捏了下眉心,似乎在认真思考什么。接着又掀起眼皮,朝身旁的精英助理递去一个眼色。
助理会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将公文包里随身携带的一件东西取出,随手丢给青蟒。
青蟒扬手接过,摊开手掌定睛一看,是一把全钢制折叠刀,短小精悍,刀刃锋利无比,泛着森森的白光。
青蟒眼底迸射出惊疑之色,猛然抬头看向梅凤年。
梅凤年目光已经望向周清南,淡声,一副商量的和蔼语气:“阿南,今晚一场误会,是我好心办坏事,误伤了你家妹妹仔是个意外。这样,我让青蟒给你马子道个歉,真心认错。”
说着,梅凤年便扫了青蟒一眼,眸光阴沉沉的。
青蟒无语。他既不敢惹周清南也不敢违逆梅老,只能硬着头皮把脑袋埋下去,走到程菲跟前,说:“嫂子,对不住,是我不好,我错了。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一回。”
说完,青蟒又从裤兜里把抢来的手机还回去,物归原主。
程菲接过手机,咬了咬唇瓣,不知怎么回应,只能悄悄看周清南脸色。
周清南神情冷漠,没吭声。
梅凤年也在端详周清南面色,知道他对口头的道歉不满意,静默半秒,又说:“青蟒。”
青蟒低眸,毕恭毕敬:“梅老。”
梅凤年:“留根手指。”
青蟒:“……”
梅凤年看着他,目光里是不容悖逆的命令,“就当是给你嫂子的赔罪礼。”
青蟒暗自咬紧了牙关。
这边,程菲站在周清南身旁,听完中年男人和光头哥的最后两句对白,她狐疑地眨了眨眼睛,都还没听懂那句“留根手指”具体是什么意思,眼前便忽然罩上一片黑影。
与此同时,一股极淡的烟草味钻进她鼻息,夹杂着丝丝类似白桃味水果糖的清冽香气。
程菲呆住。足足半秒钟才反应过来,这是周清南手指的味道。
他长臂微抬,修长宽大的指掌与她浓密的睫只隔了虚虚半指距离,遮住了她的眼睛。
程菲眼睛眨了两下,感到狐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挡住她视线,下意识便伸手捉住了他修劲有力的手腕,试图把他的手拿开。
然而指尖刚碰到他的皮肤,耳畔便传来一个散漫嗓音,凉凉道:“看了当心做噩梦。”
话音刚落,没等程菲反应过来,空气里便响起道怪异声响,极细微,紧随而来的则是光头哥痛苦压抑的一记闷哼。
程菲整个人都是一僵,捏住男人手腕的纤白指尖很轻地抖了下,隐约已猜到什么。
恐惧如蛛网,由内而外渗透骨缝,使人不寒而栗。
她轻轻咽了口唾沫,不敢再把周清南的手往下拉,指尖无意识收拢几分,将他的腕骨握得更紧。
不远处。
青蟒左手已血流如注。他脸色苍白,捂住不住淌血的伤处看着周清南,强忍剧痛,恭敬问:“南哥,您看这事儿能了了不?”
“以后记住,做任何事之前多长个心眼儿,多考虑后果。”周清南一手护着怀里的姑娘,嘴角轻勾,眉眼间尽是散漫的凉薄与狠戾。说着,他稍稍一顿,视线往地上那摊暗红色一瞥,微蹙眉,“瞧,梅老难得来一次滨港,见血光多不好。”
青蟒痛得脸皮都快抽筋,只能点头:“南哥教训的是,我一定记住。”
“行了,从今以后,你们两兄弟之间的这场恩怨就一笔勾销。”
这时,梅凤年见事情解决得差不多,凉悠悠地笑起来,又说:“阿南,一看你就没做功课,孕妇要作息规律早睡早起。送你的妞回家吧,别忘了按时带人家产检。”
“谢谢梅老关心。”周清南朝梅凤年微垂头,神色间不失恭谨,“我先送她回去。”
“去吧。”梅凤年摆手。
周清南的手便落下来,自然而然往程菲纤细的腰肢上一环,揽住她,转身离去。
经过青蟒时,他步子都未停一下,也不看对方,只是轻描淡写地撂下一句话:“手指捡起来,缝一缝还能用。”
青蟒额头冷汗涔涔,后槽牙都快咬碎,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吐出来,更用力地捂紧伤处。
包间大门开启又关上,一高一矮两道身影相携离去,从众人视野中消失。
这时,西装革履的精英助理已经重新换好一杯热腾腾的养生茶,送到了梅凤年面前。
梅凤年端起茶杯,低眸轻轻吹了一口气,把浮在水面上的菊花和枸杞吹开。
助理站旁边,沉吟片刻,试探道:“梅总,要不要找人盯着那个女孩子?”
“你这不是问废话吗。”梅凤年咳嗽两声,道,“我这么大个人物,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要算数的。说要保护人家母子,就要好好保护。”
助理点头:“好的,我明白了。”
这时,青蟒实在气不过,动了动唇还想说什么,却被梅凤年眼也不抬地打断。
“你就闭嘴吧。”梅凤年凉凉地说,“你啊,应该庆幸这两年阿南的脾气佛了不少,换成以前,我现在得去海里捞你。”
青蟒被生生一噎,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最后只能默默捡起地上的断指,找几张纸包好,在两个小年轻的陪同下去医院挂急诊。
从包间出来后,程菲和周清南保持着亲密相依的姿势,一路默契不语,谁都没有说一句话。
到电梯间等电梯,摁亮下行键,等了不到半分钟,便听见“叮”一声。
电梯门打开。
程菲赶紧加快步子走进去,周清南面无表情,搂着她,亲密依偎贴在她身侧。直到电梯门合上的刹那,他环在她腰上的手臂才倏然松开。
程菲整个人像被烫到,下意识往旁边挪开几步,将自己与他的距离拉开,脑袋埋进胸口,两边脸颊像被火似的,从耳朵红到脖子根。
这种感受有点儿说不清。
窘迫,感激,惧怕,排斥……无数种复杂情绪像翻涌的潮浪,瞬间向她冲刷而来。
程菲忍不住轻咬唇瓣,心脏噗通乱跳个不停,脑子里也跟搅乱了一团浆糊似的。
电梯里一阵寂静。
片刻,就在程菲即将被这窒息的寂静吞没,尬到眼冒金星脚趾抓地的前一秒,站在她身旁的男人终于开口,打破了死寂。
周清南平静地说:“不好意思。”
程菲眸光轻微闪了闪,下意识抬起头,转过视线。电梯里的灯是幽暗的深蓝色,他靠墙站着,几缕碎发垂在眼前,慵懒倦怠,冷峻漂亮的侧颜像泡进了夜色,平添几丝颓痞。
大约是察觉到她眼神里的疑惑,周清南便也侧眸看向她,补充了一句说明:“连累你无辜被绑来,还受了伤。”
话音落地的同时,电梯已经抵达车库层。
程菲看着周清南,动了动唇正想说什么,他却已身子微动走出了电梯。她只好也出去,保持着半米距离,小心翼翼跟在他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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