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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火(弱水千流)


周清南轻轻一挑眉,轻蔑又优雅地笑了:“你哪来的自信,觉得梅老会因为你动我?”
周小蝶:“你!”
周小蝶被怼得无言,懒得再废话,拔出皮靴里的拳刺便朝周清南挥刺而去,动作极快,精悍袖珍的刀锋在黑暗中泛出森冷寒光,不留半点余地。
周清南眉毛都没动一下,微侧头,刺尖便擦着他的脸颊划过去。
毫不费力躲过周小蝶的致命攻击,周清南反手钳住她的腕骨用力一拧,趁她吃痛松手,夺过武器,眨眼间攻守易型。
周小蝶暗呼一声糟糕,等她回过神时,拳刺刀锋已经紧紧抵住她咽喉。
周小蝶心一沉。
周清南凉凉地瞧着她,一言不发,等她自己出声。
“好吧,那我就实话实说。”周小蝶恼火地翻了个白眼,道,“前段时间有人跟梅老打小报告,说你绕过他私下接了欧洲的单,梅老发了很大火,这才让我过来盯着你。”
话音落地,车厢内倏然一静。
片刻,周清南危险地眯了眯眼睛,而后手一松,放了人,将抢来的拳刺随手丢还回去。
周小蝶刚从鬼门关前捡回一条命,捂着脖子咳嗽,满眼警戒地盯着周清南。
周清南却看都不再看她,懒洋洋坐正身子,发动了引擎。
周小蝶静默几秒钟,又冷哼了声,没好气道:“顺便告诉你,梅老这两天在东南亚忙事情,无暇抽身,三天后他的公务机就会飞滨港。你最好利用这几天时间认真想一想,究竟要怎么解释,才能彻底打消梅老对你的疑心。”
前面的周清南开着车,充耳不闻,完全拿周小蝶的话当耳旁风。
等车开上马路,他余光不经意扫过车门置物栏,空空如也,想起什么,忽然失笑一声,漫不经心地爆出句粗口。
“操了。”
陆岩送他的伞,落那小东西那儿了。
程菲在馄饨摊捡回了周清南的伞。
下午回公司上班,她整个人有点心神不宁,一会儿想起那把伞,一会儿想起她的发财符,一会儿又想起一大一小两道背影前后离去消失于街角的画面……
就这么恍恍惚惚地走了几十分钟神,会终于开完,同事们纷纷起身离开。
程菲走在最后,快到门口时忽然听见背后传来一道女性嗓音,喊了声她的名字:“程菲。”
程菲太熟悉这嗓门儿了。她生生一震,飞到爪哇国的三魂六魄“嗖”一下归位,咬咬唇,暗道一声糟糕,接着才战战兢兢转回身去。
“徐总。”程菲唤道。
程菲在心里绝望哀嚎。肯定是徐总发现了她开会走神,要找她算账来了。
站在程菲身后的徐霞曼,脚踩细高跟,身着宝蓝色大牌职业装,个子高挑,长发及肩,浑身气场干练而精明。
“上次你写的那个方案书我看完了。”徐霞曼站姿随意,一只手撑着会议桌,另一只手撑在腰上,淡声说,“写得还不错,我准备就按照你给的方案来实施具体操作。”
……唔?
程菲愣了下,下一秒便颇有几分意外地笑笑,恳切道:“谢谢徐总对我的认可,都是您指导有方。”
徐霞曼停顿了下,又说,“另外,之前我向台里提交的新节目策划案已经通过,接下来就是筹备期。”
说着,徐霞曼从文件袋里取出一摞资料,递给程菲。
程菲接过来,面露不解:“这是……”
“我之前找了几个朋友帮忙,这是有意愿赞助咱们新节目的企业资料,你先看看。”徐霞曼说,“之后我再给你安排具体工作。”
程菲垂眸,视线落在手里的文件资料上,只见打头第一行便是几个显眼大字:梅氏集团。
程菲听说过梅氏。国内首屈一指的超大型民营企业,上市公司,包含地产、商业、文化、金融四大产业,旗下更是坐拥数以千计的各类分公司,业务涉猎极广。
连梅氏的线都能搭上,也难怪徐霞曼能被业内人士称为“铁腕女魔头”了,人脉资源可见一斑。
程菲思索着,对徐霞曼的敬佩更多几分,笑着颔首:“好的。”
日子似乎恢复平静,忙忙碌碌,一晃便过去三天。
这天,程菲为了赶一份报告再次加班,走出演播大厦时已将近晚上的十点钟。
月黑风高,无星无月。
有了上次的前车之鉴,程菲吃一堑长一智,早就在办公室里提前叫好网约车。推开大厦的旋转玻璃门,一辆深灰色的比亚迪果然已经停在路边。
程菲核对了一下车牌号,确认无误,上了车。
比亚迪在夜色中疾驰。
上了一个白天加半个晚上的班,程菲疲惫得很,上车之后便迷迷糊糊地打起盹儿。过了不知多久,司机似乎踩了急刹,她身体在惯性作用下往前一甩,猛一下惊醒过来。
到了吗?
程菲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抬起头,看向车窗外。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传统泰式风格的建筑,金色屋顶呈拱形,尖角各含一枚圆润金珠,富丽堂皇,美轮美奂,大门左右两侧还各有一樽金雕巨象,十分的宏伟。
招牌也是双语样式,首排中文,尾排泰语:永夜城。
程菲狐疑,皱着眉说:“师傅,好像走错了吧,我的目的地不是这儿。”
“没走错。”
驾驶室里,司机随手摘下鸭舌帽,露出纹了青蟒图案的半颗光头,朝她笑了下,“我老板说,程小姐加班到这么晚辛苦了。今晚他做东,请您赏脸吃个夜宵。”
“都说滨港繁华,最靓不过永夜城。我算算日子,距离上次来也不过就过了两三年,结果这回一下飞机,直接让我傻眼——几年前还是荒郊野岭,现在全部修洋房,盖商场。中国这些年的发展实在太快了。日新月异,换了天地,果然已经是年轻人的世界。”
永夜城内最大的豪包内,迷离灯光流转洒下,像零落的星光。
一张麻将桌只坐两个人,庄位左侧的男人慵懒靠在椅子上,耷拉着眼皮,脸色平静,正漫不经心转着手里的白玉珠。
庄位上说话的则是一位中年人。
他头发整体都已经花白,脊背微佝,体态也在岁月摧折下稍稍走样。皱纹就像毒蜘蛛,悄无声息便爬上了那张曾经不可一世英俊冷厉的脸,就连身上那套死气沉沉的黑色夹克衫,仿佛也在宣告旧时代的落幕。
片刻,梅凤年抽了口烟,烟雾拉扯挣扎着升空,飘散进空气。他也像被呛到,捂着嘴轻微咳嗽两声。
一旁西装革履的精英见状,当即抬手给他递去一个水杯。
梅凤年接过来,滞了下,抬起眼皮看对方,语气淡淡:“我一个肺癌病人,抽完烟给我喝冰水,是不是怕我死得不够早?”
助理被吓得手都发抖,慌慌张张道歉,赶紧重新换来一杯温热养生茶。
梅凤年喝了口枸杞茶,温热水流淌进食道,他悠悠叹了口气,又道:“阿南,我是不是真的老了?”
周清南闻言,转白玉珠的动作顿住,微垂眸,言辞间甚是恭敬:“梅老正当壮年,还有大把好时光。”
“你这小子,就知道哄我高兴。”
梅凤年冷嗤了两句。他到底年事已高,说话的语速也比过去慢许多,夹烟的手随意摆两下,然后才感叹道,“还说我没老,人都是老了才糊涂。那小混蛋在我面前挑拨几句,我还气得半死,想想也真够蠢的,你十七岁就跟着天哥,后来天哥死了又跟着我,我信不过谁也不能信不过你阿南才对。”
周清南:“现在大环境不好,您谨慎一点是应该的。”
“呐,要不我怎么最喜欢你,太懂我了。”梅凤年朝周清南笑,“从黑到白这条路,我走了十几年,别看我今天买海岛明天修别墅,好像钱多得数不清,谁知道我有多辛苦多心酸?资本家和黒社会一样难做。”
话说到这里,梅凤年又是一阵闷咳。
这时,一个身形魁梧的壮汉上前几步,低头在梅凤年耳边说了些什么。
梅凤年听后立即笑起来,勾勾手:“快把人请进来。”
周清南眉眼间流露出一丝疑惑。
紧接着,便看见包间门打开,一抹纤细身影被后面人一推,踉跄着走进来,米色衬衫明黄长裙,像春日里盛开的一束向日葵,耀眼明媚又格格不入,照亮整个灰色空间。
周清南眸色骤寒。
程菲刚才拼命反抗无果,手机也被抢走,此时已经慌乱不安到极点。被带进龙潭虎穴,一眼看见周清南,也愣在了原地。
“Surprise!”
梅凤年哈哈大笑,起身一把勾住周清南的肩膀,弯腰贴近他耳畔,笑着说,“听说这小丫头肚子里有你的种?南哥,这种好消息都藏着掖着,不够意思啊。”
“露水夫妻,出了点意外而已,我本来也没当回事。”周清南扯了下唇角,皮笑肉不笑,视线直勾勾盯着那道纤细身影,说,“不知道梅老把她叫过来是什么意思?”
“阿南,你是我最得力的头马,这些年出生入死,恐怕连你自己都数不清仇家有多少。”梅凤年抽着烟,光下的烟雾鬼蓝一片,一副慈悲面目,“多少人烧香拜佛求你下地狱。小胎儿和孕妇都很脆弱,我这个当家的,当然得帮你好好关照一下她们母子。”
话音落地,屋子里骤然静下去。
周清南坐在椅子上,一语未发。片刻,站起身,迈着步子朝门口方向走去。
梅凤年指尖的香烟安静燃烧,悠哉瞧着面前一幕,高大却微佝的身躯略微前倾,眼中缓慢浮起趣味。
程菲背脊僵硬笔直,心头七上八下,垂在身侧的双手无意识绞紧衣裙,看着那个男人朝自己走来。
边儿上的鸭舌帽见状,试图阻拦,却被周清南一道余光便慑住,悻悻退到一旁,把路让开。
最后的最后,他终于停下,站在了她眼前。眉眼冷淡,居高临下。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我好怕我好怕我好怕!
……冷静!
先静观其变,看这群牛鬼神蛇到底要搞什么。程菲在心里暗暗握拳,努力深呼吸,定下心神。
对面,周清南盯着她看了一秒,再然后,令她始料未及的事发生了——只见这位大佬瞧着她一句话没说,忽然长臂一揽,直接将她整个人都勾进了他怀里。
程菲:……???不是大佬你……
目瞪狗呆.jpg
陌生又强烈的男性气息扑面袭来,瞬间将程菲来笼罩。
她惊愕地睁大眼,心慌意乱,白皙的脸蛋瞬间红了个底朝天,下意识就想推开他。这时却又听见这位大佬开了尊口,散漫流气地说:“不用劳烦梅老了。”
程菲身子微微一僵。
男人有力的手臂紧搂住那把纤细小腰,低眸直勾勾盯着怀里的女孩儿,姿态格外亲昵,眼神幽暗不明。
“这小东西又软又媚,娇得很,我一天疼三遍都不够。”
周清南扯唇笑了下,指尖忽然捏住程菲的下巴往上一挑,侧眸看向梅凤年,沉声,“怎么舍得,把她放梅老您这儿。”

周清南的话只短短几字,声量也并不高,却无比清晰地传进了所有人耳朵。
程菲惊讶之余,更多的则是感到窘迫,双颊的温度也随之开始飙升——她智商还算够用,当如知道这位大佬说的话明里暗里都是在保护自己。
但是,听听他的措辞,什么又软又媚三遍都不够……是不是也太狂放了点?
程菲心里惴惴不安地琢磨着,知道这场合大佬云集没自己说话的份儿,只能眼观鼻鼻观心,安静如鸡。
其余人在听完周清南的话后,也是你瞧瞧我,我瞧瞧你,满脸的诧异。
只是二者虽同样震惊,震惊的原因却截然不同。程菲是震惊周清南又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保护了她,其余人则是震惊,周清南竟为了一个女人公然忤逆梅老。
众所周知,多年来周清南一直稳坐梅氏集团的二把交椅,地位仅次于梅凤年这个教父。据说,这人十七岁就出来混,最初是帮梅凤年的结拜兄弟樊正天做事,后来樊正天在一次扫黑行动中被条子杀了,梅老看重周清南一身本领,便收留了当时犹如丧家之犬一般的周清南,将他收为己用。
而周清南也没让梅凤年失望。一路帮梅氏过关斩将,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道上的人都说,梅凤年对周清南的重视程度甚至超过了自家的三个儿子。
同样的,梅凤年看重周清南,周清南也一直对这位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知遇之恩的教父尊敬有加,虽说没有言听计从那么夸张,但这种直接抢人的情况,过去从未有过。
一时间,整个豪华包间里的众人心思各异,有单纯诧异的,有吓出一身冷汗的,有等着看好戏的。
与周围众人的反应形成对比,周清南却从始至终都很冷静。
他就那样抱着怀里的女孩儿站在原地,一句话没说。安静地与梅凤年对峙,目光沉冷,寸步不让。
梅凤年意态闲闲站在麻将桌旁,唇畔衔根烟,香烟燃烧升起的白雾呛口又熏眼,使得他轻微眯了眯眼睛。目光阴沉沉的,像两口黑暗的深渊,诡谲莫测。
死一般的寂静在空气里蔓延。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沙哑低沉的笑声却蓦然响起,击碎满池死寂。
梅凤年吐出一口白雾,两根修长的指夹着烟拿开了点儿,突兀笑起来。
他的笑声起初很轻,像是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闷声破出口的低笑,到后面那声音便越来越大,越来越夸张,直至尾音发颤喉咙打紧,像是下一秒就会笑到背过气去。
不合时宜的狂笑,像刚看过一场极其滑稽的喜剧表演,回荡在这片灰黑色的空间里,着实癫狂诡异至极。
程菲本就惴惴不安,心里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似的,双手像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般死攥住周清南胸前的衬衫,指尖都在止不住打颤。
被那笑声惊到,她纤细的身体不受控制,突地抖了抖,下意识就往周清南怀里躲,是寻求庇护的姿态。
程菲从踏进这个包间到现在,总共就几分钟时间,并不知道这个中年男人具体是什么身份,但光看对方那身强悍操控全局的气场,那副虽已稍显苍老、却仍旧英俊夺目面容,便可猜测这绝不是一个平凡角色。
如果说,周清南的凌厉冷戾是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畏惧,不敢造次,那么这个中年人给外界的感受便是真正的地狱,阴冷压抑,死气弥漫。
所以她这会儿是真的慌,非常慌,超乎寻常的慌。
慌到甚至已经忘了自己实在周清南怀里,整个人几乎是缩在了男人的臂弯之间,脑袋深深埋进他胸口。
察觉到怀里姑娘一系列脆弱的微动作,周清南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双臂无意识便收拢,将她抱得更紧。
面对梅凤年突如其来的大笑,周清南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依然神色凉薄地直视着对方。
过了大约十来秒,梅凤年终于笑够。
他用夹烟的手蹭了蹭眼角笑出来的泪花,提步走到了周清南跟前,眼睛瞪大一分,说道:“不是吧南哥,这么紧张。你该不会以为我要跟你抢马子吧?”
周清南没有说话。
“拜托,能不能别这么离谱,我这年纪都能把她生出来了。”梅凤年好笑得不行,夹烟的手往程菲脑袋上方的空气指指,“就算我这个禽兽想老牛吃嫩草,你马子也不会答应啊。呐,不信我现在就问问她。”
说着,梅凤年又被烟呛得咳嗽了几声。抬抬下巴,再开口时,说话对象就变成了周清南怀里的年轻姑娘。
“来,你自己跟南哥说,能不能接受一个比你爸还老的男人?”梅凤年问。
程菲紧张得胃直抽抽都快吐了,当然没勇气抬头和这位中年地狱哥对视。她僵滞半秒,最后用力摇了摇头。
心想你们一个大BOSS一个老BOSS聊就聊,请当我不存在,莫cue谢谢。
“这不就对咯。”梅凤年笑,随手在周清南的肩膀上轻拍两下,眼睛看着他,又说,“傻小子,我一直把你当亲儿子,你老婆顶我半个儿媳,你儿子顶我半个孙子,我这个老头子想把她们接到身边亲自保护,享享天伦之乐也是人之常情。你千万别误会我。”
梅凤年话音落地,周清南这才细微勾了勾嘴角,淡声道:“梅老真是爱开玩笑,我有今天全仰仗您,您待我恩重如山情同父子,我怎么会误会,又怎么敢误会。”
听完周清南的话,梅凤年盯着他,若有所思地吸了一口烟,接着便又没事儿人似的笑起来,说:“没误会就好。”
梅凤年说完,视线不动声色在周清南和程菲身上流转一圈,又无所谓地摆摆手,接着道,“行吧。既然你不需要我帮忙,那我这糟老头就不自作多情了。省得讨人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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