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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江湖白(纪出矣)


王长白这话一出,立即得到附和,刘世尘沉吟片刻,这次他执不同意见,“就算相识,也不该处处都有这种巧合。我觉得...”
“你觉得什么?你就是耳根子软,你忘了你徒弟是怎么死的了?她师父。”王长白说到此处又怯了场,不敢在姜梨面前提丘月集和周两金。
长久没出声的华申派掌门周换暗暗皱眉,他跟刘世尘有着同样的观点,可他性子摇摆不定,便如现在,又觉得王长白说得有些道理,万一姜梨就是一早就打定了陷害天下令的主意,提前收买了小门派呢?
双方争执不下,小七据理力争,廖呈本想替小七和嚣奇门继续发声,被夫人柳却词悄悄拉了一把,“夫君今日说得已经够多了,依我之见,还是回里面休息为好。”
“休息什么,你没看见他们。”
“夫君。”柳却词知道他是耿直不阿的性子,可是她也有她的不得已。她压低声气,轻声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城里的兵打得再厉害,总有一方会胜,池子里的鱼若是旱死了,可就真的什么都没了。我们不过是一些小角色,今日若为姜门主出头,就是站在了天下令的对立面。二十四小盟这次被救下十几个门派,为何只有小七这孩子来了,难道只有夫君看得出来,这是天下令做得一场局吗?”
非是不知,而是不敢呐。
廖呈说,“夫人这是想劝我明哲保身?可这真相就在咱们眼前,姜门主信者不多,若我们还不发声,岂非让她白担了这恶名,那我们与那些糊涂栽赃之人又有何不同。”
廖夫人叹了口气,“夫君说的这些我都懂,若放在未嫁之时,我也曾是嫉恶如仇的江湖儿女。只是现在,咱们有整个寒观谷,我们可以孤注一掷,派中弟子如何自处。今次两方斗法就是最好的例子,现今还只是造势,他日若是陆祁阳恼羞成怒,打定主意要灭我寒观,也不过是抬手一瞬的事啊。”
“难道这天下,便由他一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了不成?”
“可这天下,能斗得过天下令,打的赢陆祁阳的又有几人?”
廖呈沉默下来,寒观谷虽比不得那些大派,也是三代苦苦传承的基业,若他是一个无牵无挂的江湖侠士,大可以毫不犹豫的站在对的一方,可他不是,他是一派之主,是一个决定就会牵扯到一派生死的掌门。
他看向他身后的徒子徒孙,他老了,他们还年轻着,他可以不要自己的命,能不要他们的吗?
“廖掌门。”姜梨此刻也在看那些年轻弟子,廖呈神色一僵,略显难堪的应了声“姜门主”。
廖夫人神态紧绷,既不想惹恼天下令,也不想引怒姜梨。她救了他们,她自是记她的恩,可她也有她的顾虑和无可奈何。并且私心里必须承认,她对这位以乖戾著称的嚣奇门主,是相当忌惮的。
“姜门主。”廖夫人主动上前。
“廖夫人,天色已近傍晚,晚辈腹中饥饿,不知能否在贵派用顿便饭,明日再启程离开。”
姜梨率先阻住了廖夫人的话,廖夫人一怔,习武之人耳力极佳,方才她对廖呈所说的话一定全进了姜梨耳中。她知道他们为难,不要他们为她发声,只要一顿便饭,明日便启程离开。
廖夫人面上一晒,心情复杂至极,天下令的行事作风,他们这些小门派感触最深,前有四侍主欺压二十四小盟,后有天下令为造声势砍杀众门派,便是当年雾生山一事,今日看来也是另有隐情。
可惜——
“姜门主别怪老身自扫门前雪,实在是我寒观势单力薄,不得不为今后考虑。”
廖夫人满脸愧色,姜梨眨了眨眼,说廖夫人,“我手下有一逆子唤作其忍,等下若是他进后厨,务必叫人将他撵出去。他做饭极其难吃,不逊于下毒。”
廖夫人笑了,姜梨颔首一礼,自往寒观谷内去了。

第119章 你有羞耻心了?
廖夫人觉得对不住姜梨,不知姜梨此刻非常愉悦。十年刀光,除了磐叔、小七,和拂尘老道,从未有正派维护过她。这种感觉没经历过的人是很难懂的,就像一个从小被定义成坏孩子的人,不论身边发生什么坏事,永远都是最先被怀疑喝骂的那一个。这是她首次收获信任,同时也能理解廖氏,各人处境不同,若她身处这样的门派之中,只怕会想得更多。
半个时辰之后,跟老家伙们吵得口干舌燥的小七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桌上摆着一壶凉茶和三四只茶盏,小七连盏都没用,直接抱着凉茶壶一通海灌。
“没见过这些榆木脑袋。”她拿袖子擦着脸上的茶渍说,“你跟他们就事论事,他们就跟你扯一堆陈芝麻烂谷子。一说当年雾渺宗杀了他多少弟子了,二说你嚣奇门割了哪颗名门正派的人头。我说人家开门做生意,吃的不就是这行饭吗?南疆大却灵也是做人头生意的,怎么没见他去跟她论理?跑单帮的刺客刀客也有,怎么没见他们去主持公理,况他们说的那些人,都是九派之外的,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小七说完责怨姜梨,“也怪你这生意做得不受人待见,活活搞臭了自己的名声,若是个卖香瓜当瓦匠的,好歹比现在有些说服力。”
“谁没有正经营生了?”姜梨道,“我在乐安城里又卖棺材又做木雕,之前夜里还有个打更的活儿,干得可好了,当娘的无不爱我,当小孩儿的无不怕我。”
她说得一本正经,小七冷着脸憋了一会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其实心里都明白,姜梨要真是个本本分分的生意人,早不知死了多少回了。她是从悍刀尸海里爬出来的人,得先活着,才能考虑怎么去活。
“付公子怎么没跟你在一起?”小七左顾右看,难得没在姜梨身边看到付锦衾。
“他身上有伤,接连颠簸数日,一直都未痊愈,薛闲记正在为他施针。”
“付公子受伤了?”小七面露奇色,“他那样的武功怎么会受伤呢,是跟谁交的手?”
“我。”姜梨说。
小七不信,以为姜梨在开玩笑,姜梨也没解释。她设计伤他,又备下名医为他治伤,她要夺鼎,又迟迟下不去狠手,他一句不肯喝药,她堵在他门口念叨一宿,她在路上跟他吵架,晚饭没吃,他夜里带着吃的来敲门,说别生气了,她一边怄气一边吃光了一个肘子。
他看着她笑,几无奈的模样。她吃的满嘴是油,当真是馋这一口肘子吗?
月亮地那么大,单是并排那么坐着,心就已经柔软起来。
她跟他的事千丝万缕,越发是要斩不断了。
“你往后就跟着我吧,这么一闹开,东黄山肯定是回不去了。天下令的人能去一次就能去第二次,怕是难有安宁了。”她岔开话题,转而去说小七的事。
小七道,“这话纵使你不说,我也是这般打算。陆祁阳冷灶热烧,小门派早晚是他催火的柴,我就是不来投奔你,当了悠悠众口中的一员,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老头子们想不明白,是心里对你有恨,没解开当年的心结,小门派不敢来,是担心你败了,日子更加凄苦。”
“你就不担心我会败?”姜梨问。
“杀白不恶那日你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怎么说呢...”小七沉吟,“我总觉得这世上,好人不会输,恶人不会永远没有恶报,我畏惧天下令,所以东躲西藏,找了一处偏僻贫瘠之地妄图躲过纷争。可就算是藏到那里,依然还是被人拆了派门。可见继续藏躲不是求生之道,不如捅破了这片天,透透心里这口人气儿。赢了万事都好,输了也不枉此生。”
少年人身上的血是热的,敢闯敢拚,不肯委曲求全的活着,那双眼睛晶亮,非黑即白,干净纯粹。
可姜梨所说的“跟”却不是让小七跟着她去冒险,她打算将她安置在玉璧山,连同门下二十余名弟子一起,住到一切安然。
不过她不会现在告诉她,因为料定小七会拒绝,她是个讲义气的孩子,和磐叔,老道一样。
“我在一日,就护你们一日。”
“那你可得好好活着。”
“要是有一日我不在了。”
“刀剑尚未出鞘,先把临终酒喝了,说的哪门子丧气话,在我心里,你可是天下第一!”小七比出一根食指,夸张地晃到姜梨面前。
姜梨乐了,小七胳膊肘一横,撑在两人中间的茶桌上,“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了,刚才你注意到没有,寒观谷的小弟子们长得实在不错,有几个模样甚佳的竟然还会做饭,咱俩瞅瞅去?”
“不去。”姜梨拒绝地斩钉截铁。她早就看过了,确实都是青春年少好颜色。
“为什么不去,你有羞耻心了?”小七一脸惊讶。
“这有什么好羞耻的,外头开着花,窗前挂着月,你带着欣赏的心态走出门,会觉得害臊吗?”
“那就是怕付公子找你后账。”
姜梨从小几上抓了块儿点心吃到嘴里,含糊道,“怕他干什么,我是饿了,懒怠动地方,而且我好歹是一门之主,跑去后厨看小弟子,成什么样子。”
“我听说里头有个叫鸿锦的,每次到山下采买都能多得一车好瓜果,就是因为长相忒得人意。”
“掷果盈车潘安貌。”姜梨咂舌,“还能比付锦衾长得好看?”
“花正盛,月正浓,走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一盏茶后,寒观谷后厨房支摘窗下多了两颗脑袋,由于今次来得客人较多,派内弟子大半都做了帮厨,天热,后厨更热,蒸笼一样的房间里,少不了汗湿几身夏衣,“俩缺德孩子”咧着嘴看得直乐,直叹这是人生好景儿。
“还得是少年,十七八岁,眉眼干净,转在这烟熏火燎的厨房里也别样清爽。”一个称赞。
“还得是习武之人,比那些养尊处优的少爷公子不知强了多少,你看那腰身,还有那胳膊。”一个附和。
正对她们的那扇窗户里还有几个小弟子在切菜,听得直笑,没见过这么明目张胆的姑娘。
两人探着脑袋张望,小七问,“哪个是鸿锦?”
切菜的弟子向后让了让,指着其中一个背对他们的弟子说,“就是那个来回帮厨的。”
小七看不清长相,大大方方喊了声“鸿锦!”
那少年转过身来,生得人畜无害,无辜干净,是朝朝华华少年气,蓬蓬勃勃剔透人。
“灰掌门?”鸿锦愣了愣。
“过来过来。”小七没名没姓,当了掌门以后传到外头的名号也只是灰头钻地鼠,鸿锦给她“挑”了个姓,她也不在意,对着鸿锦招手,上下左右地盯着人瞧。
姜梨大致看了一眼,是个漂亮孩子,但因看多了付锦衾,实在生不出什么惊艳之色。可姜门主是个惯会做表面功夫的人,跟着小七一块儿点头,说长得果然真好。
鸿锦脸上一红。
这两位一个是先沉派掌门,一位是大名鼎鼎的嚣奇门主。前面这位好说,本身就是个假小子,之前她师父带她来过几次寒观谷,一直就有“看人的爱好”。后面这位倒是有些没想到。
那双狼目两个时辰前还凶神恶煞,淡漠冷厉,如今弯成弦月,带点坏笑,无端生出一种反差,竟然还有点,可爱。
小七跟鸿锦说话,鸿锦有些心不在焉,姜梨扒在窗棂子上,刚夸了他好看又端详上其他少年了。其实这人就是这么个性子,缺心少肺,只要不在心上的,转头就空。鸿锦大着胆子递了盘云腿片,说您饿了就先垫垫,今日菜多,不知要什么时辰才能开饭。
姜梨眼睛一亮,她挺爱吃这种风干的肉,凑上去提鼻子一嗅,没闻见太浓的肉味儿,倒是先闻到一股似有似无的松香。那香气极淡,还夹杂些许药味儿,旁人对这味道也许不敏感,但是姜梨一嗅就知道坏了。
“还得劳烦阁下给双筷子,她性子虽野,到底不便用手抓。”那只递到面前的白瓷盘子,被一只干净修长的手接住了,传到耳朵里的音色低沉轻缓,看似有商有量。
姜梨脑中雷声大震,后脑勺都起了一层栗。鸿锦手里原本有双筷子,其实是动了要喂的心思,付锦衾这般说,自然不敢再用自己的,立即寻了一副干净的递过去。
姜梨用余光注视着某人的动作,决定先发制人。
“我是陪小七来的!”
“我猜你也是陪她来的。”
付阁主慢悠悠地落下一道视线,皓白长衫迎风而猎,即便刚看了那么多青葱少年,姜梨都得承认,没一个比得上他。
她来这里看少年,寒观谷的一众女弟子也在偷看付锦衾,后厨内外站着一堆人,都用眼睛明里暗里的瞄着。
“饿吗?”付阁主抬了抬眉。
“啊。”姜门主点了点头,付锦衾这话算是给了她一级台阶下,小七是来看人的,她是来看菜的。但是她很快发现,这根本不是台阶,而是一只深坑。
付锦衾挑了一片云腿给她,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姜梨要是张嘴接了,说明两人关系非同一般,不接,付阁主耐性好得很,姜梨不动,他就端着筷子等着。
姜梨与他僵持了片刻,“挺好吃,你也尝两片?”
张嘴接了云腿片,囫囵吞枣地咽下去。
小七一脸垂头丧气,真没出息!之前那句“怕他干什么”不知是谁说的。
付阁主喂了一片就撂开了手,折玉在旁接了,姜梨也没多留,提着裙子逃难似地拽着小七跑了。
折玉忍不住笑,“姜门主还是怕您。”
“这世上还有她怕的事?”付锦衾看着姜某人落荒而逃的背影,接过听风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邪性东西,一个看不住就跑出来放风,带一队人过来帮帮寒观谷的忙,再看见她跑进来,直接拎回去。”
折玉知道公子说的是气话,谁能拎得住她,不过天机阁的人要是在,姜门主纵使想来也会立即绕开。
只可惜了今日那些漂亮女弟子,不知被这口肉“喂”碎了多少芳心。
与此同时,被姜梨拽走的小七正在角落里大喘气,姜梨跑得贼快,她差点跟不上。
“还说不怕他,刚才心虚成那样,你又没干什么。”
“你懂什么?这叫却之不恭,人家都送到嘴边了,怎好拂了面子。”
“就会给自己找补。”
小七缓了一会儿,扒着墙头向后看了看,“没跟来,还看吗?”
“看什么看,这会儿后厨一准都是他的人。”而且那鸿锦也没多出挑,还是付锦衾最好看。
她跟付锦衾剪不断理还乱,东拼西凑,也算半个有家室的人,“下回这种事儿别撺掇我来。”她数落小七,“我挺好一个人,安分守己吃点心喝茶,没你这个提议,能闹这么一场吗?”
小七没跟她争辩,谁会跟没出息、好面子的武林高手争辩呢,争赢了也有可能挨打。
姜梨在小七心里一直是个逼急了跟谁都敢干一场的人。
晚上吃饭的时候,廖呈特意给付阁主安排了一个上首位。后厨投喂云腿片的事,长着腿的往耳朵里跑,廖呈即便不知这位公子的来处,也看得出来他是与姜梨平起平坐的身份。
人多,饭桌都是几张桌子并成一排硬拚起来的,花厅坐得都是各派掌门领主,厅外是门众们的席面。廖呈厅内厅外看了一圈,心里颇为感慨,寒观谷这样的“小舍”,能集五派掌门并嚣奇门主同席,也算是能传世的奇观了。
不过这席也吃得各有滋味,王长白等人坐在席末,是吃两口便要白上小七并姜梨等人几眼的姿态,姜梨倒是吃得有滋有味,最爱一盘清炒红菜尖儿,廖呈看见自家夫人主动挪了菜盘到她近前。
“您也吃。”姜梨让菜,语气和善,面上带笑,怎么看怎么不像外界传闻那般杀气腾腾,更像个邻家小姑娘。
廖氏夫妇心里有愧,尤其廖掌门,总想为这次的事出些力,几盏待客酒下肚后,廖掌门主动对姜梨道,“老朽力薄,只有一桌水酒能招待恩人,心里却也愧疚,不知还能做些什么,报姜门主救命之情。”
王长白耳朵长,姜梨还未撘言就嗤出一声冷笑,“你能做什么,真把你拎到令主面前,敢将今日对我们说的话再说一次吗?”
“吃饭都堵不上嘴,人家又没跟你说话,你接哪门子茬!”小七不惯着王长白,俩人刚才就没吵出个输赢,这会儿换了地方,端着饭碗照样吵。
“我又没跟你说话。”王长白最烦的就是小七。
“那你跟我说!”拂尘老道安静了几日,不是不想出声,而是之前在东舟山连念往生咒念哑了嗓子,喊不出高音。之前严辞唳跟刘世尘吵架的时候,他就一直站在边上跟着数落,只是双方声气儿太高,没人听见他说话。再然后几个门派,他也总有手指着对方骂脏话,发不出声就光张嘴,图一个重在参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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