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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江湖白(纪出矣)


“食惊天的伙计。”平灵说,“您这段时日不在家,童换上火吃不进饭,就找了他过来。这人吃饭香,外号叫周香嘴,不饿也能看饿。”
“我就在对面她想什么。”姜梨理解不了。
“晚上睡不踏实。”平灵说,“她总想去看您,之前不是还翻墙过去跟您睡过?这段时间不知怎么,说什么都不去了,说是不想遇见缺德鬼。”
她们不知道缺德鬼是谁,童换也没告诉她们是折玉。自从平灵说她喜欢“折玉”以后,童换就打定主意不再搭理这人了。
“吃,吃,包包子!”
小结巴还在那儿指挥周香嘴,姜梨抱着胳膊看了一会儿,“她是不是有钱烧的?”
吃不下去不能买点好吃的进来?周香嘴碗里的菜是从酒楼带过来的,童换端的却是其忍做的饭。
“反正是老顾的钱。”平灵说,“常用常有。”
除了在外面那几年,不论是在雾渺宗还是嚣奇门都是堆金积玉的地方。姜梨和五刺客是花惯了的人,但看人吃饭催食欲这事儿,确实是破天荒地头一遭。
“看什么呢,眉心拧这么紧。”
门外有人进来,穿着云纹氅衣,锻白交领长袍,腰间一条犀角革带,挂着双宝鱼纹玉佩,姜梨伸长胳膊要抓他荡在腰上的绦子,半边身子都从竹椅上斜出来了。付锦衾稍向她偏了两步,由着她顺着绦子捻到玉佩上。
“又换了?”姜梨记得他去找老冯下棋前,身上戴的还是仙人对弈。
付锦衾低头看了一眼,“顺道去了沈久玉那儿一趟,这是刚到的新货,非撺掇我买。”
什么新货,姜梨摩挲了两下,他这货可不新,正经是东州时期的老物。
“他就指着你养活呢。”姜梨松开玉佩。
“看什么好景儿呢。”付锦衾接着方才的话问,很显然,他也没看明白院子里这“阵仗”。
“岂止是好景儿。”姜梨感叹,“都新鲜出天来了。小结巴吃不下饭,找食惊天的伙计给她下饭呢。”
小结巴这名儿只有姜梨能叫,也只有她叫的童换才会觉得是昵称。
折玉听风跟在付锦衾身后,听了这话统一看向童换,听风纯粹是旁观心态,有热闹就看两眼。折玉不一样,小结巴要找人吃饭,找他不行吗?周香嘴算什么东西,也配陪她吃饭。另有一点他想不明白,她有些日子没往付记去了,平时见了他也当看不见,而他百般思索,实在不知自己做了什么事惹她不痛快了。
一群人站在院子里看童换“下饭”,周香嘴这‘营生’似乎是很兴隆,吃完酆记还要往别家去,囫囵吞枣地吃了一小顿就拿着银子走了。
付锦衾转过身问姜梨,“事情跟她们说了吗?”
折玉搬了把椅子,付锦衾坐在姜梨身侧。
姜梨手不吃闲,又抓了他缠在掌心的佛头串子玩儿,“没呢,正好你带人过来,就现在说吧。”她张眼对平灵等人道,“你跟听风去回雁峰,小童换跟折玉去会领交界,林令去平沙谷,路上...”
“啪!!”
筷子拍了饭桌,童换不等姜梨说完就黑了脸。她不肯跟折玉去会领交界,谁爱去谁去,反正她不去。
“我不,不,跟他!”
为什么不跟?他们平时不是挺好的吗?
童换这话说得不全,姜梨听得不解,折玉一头雾水地朝小结巴走过去,问出了所有人的疑惑,“为什么不跟我去。”
他们又没吵架,也没闹别扭,她单方面不理他,他也犯着糊涂呢。
“是因为那日去长盛街没买到小甜瓜吗?今日那老伯出摊子了,你若是想吃,我现在就去买。”
小结巴不是难伺候的姑娘,就是有些嘴馋,两人最近一桩“别扭”就是她念叨着“甜甜瓜”,他陪她去买没买着,她稍微有点不开心,虽说不至于有这么大气性,但能想到的也就是这一件了。
“不,不!”
她才不用他买,他不是喜欢平灵吗?就让他跟平灵去!
她使劲拽折玉,把他推到平灵身边,又把听风拉过来挨着自己站。她心里头难受,是傻里傻气的小姑娘心态,可她说不出来,头一遭为自己是个结巴难过,她自顾自地这么分配了,打架她去,但她不跟折玉走。
平灵蒙的程度不比在场任何一个人低,因为一直认为听风的名字是折玉,所以当少主说,让她跟听风一组时,她也是费解和不愿意的。
可是小结巴明明一心不跟“折玉”一组,为什么现在又站到了“折玉”身边。
平灵不知道这里面所有的误会都出在自己身上,她需要一点时间消化,真正的折玉却“疯了”,他拉着小结巴的胳膊说,“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要跟听风一起?我到底哪儿惹你不痛快了,钝刀子割肉太疼,死也让我死个明白吧?”
平灵开始来来回回地在这两个人身上打转。
我不喜欢你,不愿意跟你一起不行吗?听风话少,还老实,不像你这么沾花惹草!
小结巴想说个长句子,可惜说不出来,嘴里“你”“不愿意”“听风”来回跳。
折玉心急,“我什么时候说我不愿意跟你在一起了,跟听风去你就愿意去,跟我去就不行?咱们好歹,好歹”他想不出形容词,好歹那么好,虽说是没说明白,心里不是有彼此的?
那你还招惹平灵,让她喜欢你,你又是什么坏东西。
“我,跟你,不好!”
“怎么就不好了!”
折玉急,小结巴更急,心里委屈,眼睛红了一圈,都是头一遭喜欢一个人,力气用的大,心也用的真。她说她跟他不好,他难受的要命。他背着她“招惹”平灵,她就不难受吗?那是跟她一起长大的姐妹,让她怎么办。
两人气红着眼在那儿喘气。
平灵反应了一会儿,忽然问听风,“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听风露出茫然之态,她难得不知道他叫什么??
我不跟你说!你也别跟我纠缠。
眨眼的功夫,小结巴那边已经一气之下把折玉推开了,她嘴笨,说不出什么,家里老老少少都出来了,折玉要追,小结巴直接动了手,焦与其忍林令三个刚从后厨出来,事情还没闹明白呢,先挡在了童换身前。
“你干嘛?!”他们问折玉。
童换在他们心里是妹妹,纵使平时“嫌弃”她结巴,关键时刻也跟自家哥哥一样。林令手勤,胳膊一伸就推上折玉胸口,“你欺负我家丫头了?”
他要为妹妹出头。
“我就想问清楚是怎么回事。便算是我惹了她,也该给我一个道歉的机会吧。”折玉一脸难色。
焦与性子急,转而问童换,“到底怎么回事,你眼圈红什么,别光在那儿生气,出声儿啊!”
“他和我!还,还,还。”
童换也想解释,想把事情说开,但是嘴不给她做主,还了半天不仅没说出:他和我好,还招惹平灵,反倒是让听的人把“还”听成了“孩”。
姜梨眸色一寒,折玉脖子一紧,赫然被姜梨扣住了脖子,“你跟童换有孩子了?”
酆记的人全冲上去了,老顾都急了,说这像话吗?“她才多大你就欺负她,什么时候的事儿,你们这些小年轻的到底怎么回事!”
什么孩子,我跟童换有孩子了?怎么有的?
折玉百口莫辩,心都快吐出来了。
付锦衾没参与进来,一是知道折玉不是那种混账,二是看到平灵跟听风对了半天“账”后跑上去拦架了。
这是他们之中唯一能把事情说清楚的人,为了让真相大白,平灵先把架拉开,让他们别动手,再是站在中间,从——“是我认错人了开始讲起。”她说,“之前你们不是让我去付记看折玉的伤吗?我那时候分不清他们两个,错以为听风是折玉... ...”
这话说起来又长又绕,但是平灵凭借一通神乎其神的比划,总算让大伙知道这疙瘩系在哪里了。
她说,“我喜欢的是听风,童换喜欢的是折玉,她以为折玉一边跟她讨巧一边招惹我,所以童换就生气了。其实这误会都在我。”
一朝乌云散,折玉沉冤得雪。
姜梨松开了折玉的脖子。
焦与替折玉理平了衣服上的褶皱。
其忍揉揉脸,听明白事情原委的所有酆记的人,都开始尴尬地以各种姿势,或看天或揉着脖子地往回撤,撤到最后一个时,他们一把将平灵拉了过来。
几颗脑袋迅速聚成一团。
“你不只是分不清颜色吗?怎么这回连人也认不清了!”
“我之前没注意过他们谁是谁。”
“也怪童换,说又说不清楚。”
“怪她干什么?她又没长能说清楚的嘴!”

第85章 心花草开了
他们这一走,就把折玉和童换剩下了。童换咬着嘴角,知道自己误会他了。拿眼瞅瞅折玉,发现他有点发傻,被雷劈过一般,刚想晃晃他,就见他像突然醒过来一般,直直看着她道,“童换。”
童换被他喊得一愣,点着头“啊”了一声。
“平灵刚才说你喜欢我是吗?”
童换楞了楞,还是说“啊。”
“哪种喜欢?”
酆记的人糊涂,付记这边也不缺愣小子,大约是这些姑奶奶们平时给人的感觉太不着调,以至于折玉不太相信童换明白什么叫喜欢。
付阁主短暂地替自家影卫叹了口气,之前他也问过姜梨类似的问题,姜梨那时候是个疯子。
折玉会这么问童换,大约觉得她是个傻子。
“就,就——”你也看不出这姑娘有什么不好意思,说不出来就比划,先指姜梨,再指付锦衾,就他们俩这样的。
折玉心里踏实了,还是有点缓不过神。
我喜欢的姑娘也喜欢我。
这事儿放在哪个小伙子身上都是件神魂颠倒的事儿,他怕她反悔,先把童换的手抓住了,嘴皮子平时挺快,今儿倒木了。
“那我,我...”他紧张。
“学,学我呢?”童换瞪他。
俩人对着结巴,折玉脸涨得通红,眼见小丫头有生气的迹象,忙道,“谁学你了,但有一样不是跟你学的却跟你想到一块儿去了。”
“啥,啥?”童换问。
“我也喜欢你,像公子对你们少主那种喜欢。攥紧了怕你疼,松了又怕跑,你不理我,我连觉都睡不好,你不理我,我连梦都是苦的。我这辈子没遇见这么掏我心的姑娘,你既说了喜欢,可不能再收回去了。”
眼前是小心翼翼的少年,对面是眉目郎朗的姑娘。
“哈哈。”她对着他大笑,是真的开心。折玉无可奈何地边摇头边道,“怎么像个傻子似的,不知道害臊吗?说了那么多都不知道还一句好听话。没听过有来有往?”她喜欢他的事儿还是从平灵嘴里说出来的。
“我,我,这嘴。”她还成“劳苦功高”了,并且很有一点恃‘嘴’而骄,她不会说情话,但她抱得了“美人归”,翘着脚去搭折玉的肩膀,歪头。搭在折玉肩上的小手都张着五指欢快地动了两下。
瞧瞧这眉目如画的少年郎,现在是她的了。
她说,“走走,买,买,甜甜,瓜——去。”
她请客。
童换折玉走了,平灵听风也走了,门口一左一右的分开,各自向不同的长街走去。平灵脸上有恼意,她在生自个儿的气,真像焦与说的,分不清颜色就算了,人也认不清了么?折玉跟童换虽然和好了,她这心里还是过意不去,闷声走出一段距离才注意到身后跟着一个人。
她转过身盯着听风看了一会儿。
她跟他的事情也不如她想像那般发展,她希望他知道她的心意,更希望他比自己先挑明这层窗户纸,她想把个老实人逼到“绝路”,看他脸红心跳的跟自己说,平灵我喜欢你。
结果反而是自己先说的,当着一大群人,着急忙慌的解释。我喜欢他,对,我喜欢的是他,然后童换喜欢的是折玉...
想到这一茬就头疼,继续唉声叹气地走。
老实人没逼成,倒把自己豁出去了。这还真不是谁先跟谁表白的事儿,他要非不说,她先开口也是一样的,但绝对不是以今天这种形式。她有期待和向往的爱情的样子,哪怕不如人意也不该如此。
女孩子的心思是百转千回的,听风不知道平灵为什么生气,平灵也不想跟他解释。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听风犯了难,再抬头时已经找不见平灵了。
她脚上功夫俊,虽然刺客当的不怎么样,又懒又混还经常砍错人,但有一步法名为行舟,寻常人根本追不上她的脚踪儿。
听风脚法倒是不慢,但是他不认人,之前紧紧盯着平灵的后脑勺,还能心无旁骛的‘认识着’,方才走了会神,张眼再看时,满大街都是一模一样的后脑勺,纵使平灵的后脑也在其中,他也不知该追哪一个。
红衣,绿裙,发髻是这样低垂到耳朵这里的,簪子是白玉的偏方,还有什么。
听风不停回忆这些要素。
身边穿行过无数人,赶上今日春令宴,又招了好些姑娘到街上买花瓣品花酿。这日子是乐安特有的节日,原本是未出阁的姑娘买了春天的花瓣,给自己酿一坛姑娘酒,待到出嫁以后埋到夫家,次年春天挖出来与爱人同饮。后来大家都爱凑这热闹,便无禁忌起来,哪怕是出嫁的妇人也会买回去酿上一壶。
听风在这些人里不停张望,忽然盯住了一个梳着双垂鬓的姑娘、她是红衣,头上有白玉头饰,像是也在找他,看见他望过来便不动了。
听风大踏步地走进,但是,不敢认,她不说话,不在酆记,不是单独出现在他面前,就不敢认。
这样的感觉是糟糕的,她说过让他一定记住她,他答应过会记住,可是。
“听风。”面前的姑娘对着他笑了,音色清婉,眼里有酸涩的泪意,被她弯弯的笑眼硬压了下去。
他真的在认她,用尽一切方法,走到他最讨厌的人群里,只为找她。
“你会怪我今天才知道你的名字吗?”平灵问他。
“怎么会。”
反倒是他,刚才差点将她跟丢了,若是刚才有危险,若是他想护她又找不到她。
他皱眉,她能看懂他的自责。
“如果你没第一时间认出我,我会大声叫你的名字。”
听风笑了,又听平灵古灵精怪的道,“但是正面不算,面对面的时候,即便我戴着面纱只露眼睛,即便我眼睛都不露,在斗笠之下,亦或是,易了容,改了样貌,或者倒立着在街上走,你也要认得。”
“平灵。”听风那种犯难的表情又出来了,甚至有些求饶的意味,清寒的眉宇里有无奈也有笑意。
哪有儿好好的大姑娘倒立走的。
“我就是这么一说。”平灵笑嘻嘻地转过身,拉着听风往前走,她说“你可以慢慢记,不用太快,也不能太慢。我会把眼睛鼻子嘴巴都画下来给你,给每一根睫毛都起上名字,比如这根,”她转回身,垂下眼睛给他看自己的睫毛,“就是大毛,这根是二毛,后面是三四五六七八... ..”
说的时候数得太细,拔掉了一根。
平灵愣住了,听风看了一会儿说,“八毛死了,我们快把它埋起来吧。”
平灵差点把眼泪笑出来,大笑着说,“你真记得这是第几根?”
他嗯了一声,说只要是你说的话,我都会记得。
“为什么记那么清楚。”
“因为我娘说过,男人这辈子有两件顶紧要的事要遵守,一是不能像我爹那么碎嘴。二是一定要对喜欢的姑娘言听计从。”
其实他娘的原话是长大以后,你必须得对你媳妇好,媳妇顺心,你和孩子才能有好日子过。否则看你爹!
他爹那会儿正跪在搓衣板上刷碗,很硬气的给他使了一个:别听她的,男人就得有点男人样的眼色。
听风如今回忆起来,仍旧觉得他娘说的是对的。
他对平灵说,“我以后会听你的。”
他说得不知道有多认真,她狠狠嗔了他一眼。
这算是个表白吗?没指名没道姓,就这么糊弄过去了?可心里甜上来了,也没刨根问底,单是拎着他问,“那么听你娘的话,要是以后她见了我觉得我不好,不让你喜欢我怎么办。”
听风听得皱眉,“我娘每天都会说很多话,我只听这两句。”
他又不是什么随波逐流的乖孩子,她哪儿来这些顾虑。
“那要是还不喜欢,还欺负我呢?我辨不出颜色,对那些蓝啊绿啊,紫啊红的,总是分不清。万一你娘要是因为这个嫌弃我,或是我惹了她生气怎么办。”
我让我爹跪下来替你求情?
听风拉着她向前走,“明知道没这可能还要问。我娘虽然凶,但是很讲道理,你不辨颜色,我认不清人脸,真算下来我才是累赘。她若是不喜欢你,我们就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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