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洛奇怪道：“开画廊的没在上面，开过画展倒可以，这是什么原因？”
“开画廊跟开画展, 门槛差的太多了。有绘画技术的人，画廊开起来不难，无非是挣不挣钱的问题。开画展，如果没有相当了得的人脉，连许可证都办不下来。”说到动用关系的话题，那是本诺的强项。
这些是爱洛的知识盲点, 听完恍然大悟，要是这样讲, 那她可就抓住脉络了：“温泉找的画师，背后都有贵族支持。反过来，贵族们也都是温泉的客户, 看到自己的私人画师借此机会有作品被人们观赏称赞, 不是等于贵族本人换了一种方式被夸奖吗？”
只能说, 营销套路深, 互相捧个场, 都是大赢家。
搞懂了投标人的资质问题，爱洛笃定, 哪怕没有偶然间遇到拉福德大管事，只怕他也会想办法把消息传给本诺。
因为这么重大的消息居然是爱洛先知道的, 本诺从昨天开始，就有那么点不自在，觉得自己失职了。
“也就是说，无论早晚，今年舍瓦利被抵制放出来的蛋糕，怎么也会有我的一块。”爱洛暗示本诺，不必把这事放在心上，嘴里的鸭子飞不了。
爱洛没法直接安慰本诺，他一个晚上就打听了这么多，不能说不努力。这个，真的属于不可抗力的运气。
感觉爱洛意有所指，本诺搓了搓脸，打起精神说道：“应该是的。所以，我们只需要选画就行。”
接下来，两人对照着报价单，认真研究修缮说明里的画作条目。翻了两页，爱洛摇头道：“这份文件，还真没有舍瓦利给出的细致。也是，他不就是挣这个规划的钱么？按说也不是不行，只是拿走的太多了。”
等看到去年自家修缮过的画作条目，对比价格，好家伙，她收70个几尼就乐开了花，结果，温泉给出的价格足足有300个几尼，连30%都没拿到。
行，收回上面的那句话，太过分了。
来回翻看报价单，爱洛斟酌了好久，才说道：“我们还是做去年的那六副画吧。修补的活能简单点，价格也不低。”
本诺看了爱洛一眼，不太理解她的选择：“为什么不借这个机会扩大规模呢？”
爱洛有些顾虑：“我毕竟是入行不久的新人，这次能掺和进去已经是意外之喜了。舍瓦利空出来的订单，只怕早就被人瓜分完了。做大画室不是现阶段我该做的事，过于高调不合适。”
本诺拍了拍额头，说道：“我总觉得你会成为顶级画师，做什么都可以，老是忘记你的年龄和身份。”
见本诺理解自己的隐忧，爱洛微微一笑，团队成员能达成一致站在一起，没有被突如其来的机遇和金钱冲昏砸晕，也是一件幸事。
午饭时得知消息的助理们全都兴奋不已，纷纷表示他们的能力绝对没问题，甚至都不用再从外边请画师了。
爱洛可没敢接受这种不靠谱的建议，300个几尼的订单，就算去年做过一次，想同时开两个现场，可没那么容易。回想起连手都抬不起来的日子，爱洛的头开始隐隐作痛了。
准备好所有的资料，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文件里面写的很清楚，三日后的中午12点之前交到银月温泉就行，时间很充裕。
爱洛没有安排本诺立即去找南部商行的皮耶·杜朋大管事盖章，而是让他一会儿先送信到商行，预约明早去拜访。
助手们和本诺陆续离开，爱洛锁好文件，走路回去。温切尔跟在后面，从听到画室要投标的消息开始，一整天了，她脸上的惊讶和纠结就没消失。
等到只有她们两人了，温切尔才犹豫道：“这次，画室是不是要招收学徒了？嗯，金恩婶婶都问过好几回了。”
哦，上次贝林也提到她们想要来参观画室，好像也是这个意思。
“暂时还没确定。你是有人选要推荐吗？”爱洛问她。
“都是附近的邻居们在打听。你知道的，我带着塞拉，得到了大家的照应，也不好一口拒绝，就答应帮忙问问。”温切尔直言道。
爱洛挠了挠头，不好办啊。如果拿下修缮业务，需要的是能够独立上手的画师，最起码也得达到经过专业训练的绘画助理水平，对吉斯那样的杂工学徒，需求不大。
考虑了一下说道：“要是什么都不会，想做学徒的，要等画室的订单稳定下来再看。布利那样的，可以来试试。”
温切尔露出微笑，自打新年过后，家里就没个消停，现在有了爱洛的话，她也能给大家伙儿回话了。
第二天，按照约好的时间，爱洛带着全套资料，在本诺的陪同下，去了位于蓝月花大街的南部商行总部。
站在街边，望着气派程度不输帝国第一银行的南部商行，爱洛眨了眨眼睛，说道：“我对坎贝尔夫人到底是有什么样的误解啊。”
本诺忍笑道：“你不还是个孩子吗？不了解是正常的。”
看到嵌在外墙上的铜字招牌，爱洛才知道，坎贝尔夫人名下的南部商行全称是“帝国南部第一百货商行”，真是气派极了。
进了大厅，整个一楼全是绿植和金属雕塑围成的半开敞式会客区。这里是商行在拜阿斯城的行政中心，其开展的所有业务都会汇聚到这里。此时，厅里一小半的位置已经被办事的人占满了。
门口的侍者见到一个陌生的女孩子带人走进来，刚要上前询问时，一个打着黑色领结的年轻男子两步走过来，对爱洛微微弯腰，笑嘻嘻地说道：“您好，爱洛小姐。我是皮耶大管事的助理布伦特，一早就等着了，请您上楼。”
爱洛听声音有点耳熟，再看了布伦特几眼，这不就是和厨娘米拉婶婶很有共同语言的送菜伙计吗？
“你这是升职了？不错啊。”见到了认识的人，爱洛有点意外，却又在情理之中。能被安排去主人家办事的伙计，就算是送个菜，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
见爱洛认出了自己，布伦特非常高兴，裂嘴笑了，引路时说道：“是我，您还记得我，从这边的楼梯上三楼。我以为自己够聪明优秀了，能做大管事的助理，没想到，您更厉害，居然做了夫人的画师。我跟同事们说跟你对过账，他们都不相信。这回，肯定没人说我吹牛了。”
不愧是米拉的朋友，喜欢跟人聊天，当然，也可能是见到熟人太兴奋了。爱洛微笑着，一直走到皮耶的办公室门口，布伦特才停下喋喋不休的嘴，敲了敲门，径直推开，请爱洛和本诺进去。
皮耶·杜朋是位头发花白的男士，这会儿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看文件。见布伦特领了两个人进来，摘下花镜，就瞧见一个半大的少女俏生生地冲自己屈膝行礼。
皮耶站起来，绕过厚重的办公桌，一向板着的脸上有些温和：“是爱洛依丝·加西亚·泰勒吧，请坐。”指了指会客区的沙发，示意众人去那边说话。
“是我，杜朋先生。见到您很高兴。”爱洛在皮耶的右手边的沙发上轻轻坐下。
本诺摘下帽子，点头微笑，坐在了爱洛的对面。布伦特则站在皮耶的背后，等候吩咐。
“嗯，夫人回兰敦前专门跟我谈过你的事，你是要以坎贝尔夫人私人画师的名义参与银月温泉的修缮工程？”皮耶没有跟爱洛绕圈子，直言不讳地问她：“你要承揽多少份额？有那么多人手吗？”
听出皮耶话音里的不赞同，爱洛恭敬道：“是和去年一模一样的画作，已经做过一次了，还是那些人来干。”
“喔？你这次没想多接点活儿？”皮耶有点意外，上下打量了爱洛一番，又看向了坐在另一侧的本诺。
爱洛颇为诚实地回答道：“能直接参与，就已经是看在夫人的面子上了，再多，我也接不下来。”
皮耶盯了爱洛一眼，见她面色不变，腰背挺直，顿了一顿，对爱洛的回答还算满意，才语气严厉地说道：“既然有经验，那今年更要好好干。帝国南部第一名门科内德家的徽章，可不是谁都能用的。”
“正是考虑到夫人的荣耀，所以，在拉福德大管事邀请我的时候，才没有拒绝。”爱洛不卑不亢地表示，虽然我谦虚，但不代表全凭关系。别忘了，咱毕竟是靠技术吃饭的。
皮耶被爱洛噎了一下，想起上个月送文件回兰敦，坎贝尔夫人天天在家里开舞会，展示自己的肖像画，客人们众口称赞羡慕交加的盛况，语气柔和下来：“你心里有数就好。资料拿来吧。”
本诺连忙取出手提箱里的文件，布伦特接过去，放在办公桌上。
皮耶站起来，走到侧方的实木柜前，打开柜门，露出里面的铁皮保险柜。接着，他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背对着众人，遮住手，“咔咔”好几下齿轮滑动的声音响过，手里捧着一个深色包浆的木盒，回到办公桌后，取出了一枚长柄圆形的铜质印章。
布伦特翻开文件，皮耶端坐在办公椅上，双手持印，在爱洛的签名处盖上了坎贝尔夫人娘家的家族徽印。
原本坐在会客区等待的爱洛和本诺早已站在办公桌前，大气也不敢喘，注视着皮耶盖好章，布伦特合上文件递还给本诺后，爱洛才开口说道：“多谢您，有什么事，我会及时给您通消息的。”
见爱洛颇为识趣，皮耶没那么严肃了，弯起嘴角露出一丝笑容，点点头。
第93章 蒸蒸日上
布伦特一反先前的呱噪, 送爱洛和本诺到了楼下，等马车的时候，才拍了拍胸口, 略带夸张地说道：“我的天哪，你竟然敢跟大管事这么说话，我回头一定要问问米拉大婶，她到底给你吃了什么？”
爱洛横了这小子一眼，呵呵一笑, 揶揄他：“怎么，你也想吃不成？”
“呃，那倒不是。”布伦特见爱洛说话带刺，不敢再调侃她，弯腰送她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疾驰，朝城外的银月温泉呼啸而去。本诺紧紧抓住手里的文件袋, 心有余悸道：“我一度以为大管事不会给我们盖章了。”
爱洛其实也捏了一把冷汗，但身为创业者, 必须撑住，脸上一派云淡风轻：“我会说服他的。”
到了银月温泉，不出意外, 资料被拉福德大管事亲自接收, 打开看到坎贝尔夫人的家族徽章, 他脸上的笑容怎么也止不住, 说道：“周末截止, 下周开标。工期很长，你回去好好准备。”
爱洛微笑着答应, 确定开标日无需画师亲自到场，有代理人即可, 后续一切接洽都直接与拉福德大管事联系的细节，才告辞离去。
办完这件大事，修缮工程的订单几乎是板上钉钉了。
接下来的几天，爱洛泡在画室，既要做新工程的流程拆分，还要赶紧完成本月的定制画。每天披星戴月，一时间，忙成了陀螺，先时规律稳定的生活节奏完全被打破，就，又没时间逛街花钱了。
本诺则是连着两天去了蛛网商行，跟科马商量雇佣人手的事情。
按照爱洛的想法，要找到布利或者特雷那样水平的绘画助理，哪怕薪水高一点都能接受。
但是，跟去年的情况类似，绘画行业的旺季，想找到正合适的人难度很大。
最终，还是降低了标准。在商行看过现场绘制后，爱洛以略高于市场的价格定下了四位绘画助理。
这几个人和布利去年同期的水平相当，反正在爱洛的画室里，只要努力，成长不是问题。暂时，就先试试吧。
新签的助手们第二天齐齐来到画室，分派给布利两个，迈克斯和特雷一人一个，让他们先了解画室的流程，跟着完成定制画，培养团队的默契度。
在爱洛的计划中，后续的修缮画和定制画是一个整体，人员及进度要做成闭环。
爱洛花了好几天时间写出来的《画室人员轮岗规则》，《工费计算标准》和《绘画操作流程》，让本诺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但对于爱洛认为更重要的《修缮工程细则指引》，倒是没太大兴趣。
毕竟，前者涉及人员调配，费用计算和工作安排，很有管理上的借鉴意义；而后者全是绘画技法方面的内容，可以作为画师工作时的教材，可对他来说，没什么用。
画室添人，温切尔的工作量成倍上涨，爱洛在全员到岗的第一天，专门去厨房问她：“人多了一倍，你需要助手吗？”
温切尔笑道：“这才几个人，我没问题。”
爱洛见当日的午餐准时足量，并没有出岔子，暗自记下，除了增加日常费用之外，本周开始，温切尔的薪水翻倍。
在画室团队有条不紊的磨合中，到了开标日。本诺去现场等消息，爱洛则是在画室假装凝神静气，指点新来的助手们。
只要没有真正拿到合同和定金，一切口头的承诺都可能被推翻。谁知道会不会有背景更强的人杀出来抢单？万一温泉协会变卦，更改了入围标准怎么办？
表面纹丝不动的爱洛，内心十分焦躁，只是身为画室的所有者和负责人，必须承压。
为了集中注意力，只好在茶歇的时候，去厨房看温切尔揉面团烤面包。。。
午餐时，布利很有眼力劲儿的宽慰道：“除了我们，估计也没人会接去年的那几幅画吧？没有特殊情况，根据行规，温泉的画都是交给原画人维护的。”
“是吗？”这个规矩，爱洛以前没听说过。本诺不是业内人士，估计也不太了解，“如果这样的话，我们的把握就更大了。”爱洛不是看不出来布利有意缓解气氛，也明白她内心的焦虑瞒不过别人。
虽然尽力展示轻松，但效果不佳。人的思绪，很多时候是控制不了，它有自己的想法。。。
感觉到新来的助手们都没人说话，显然是受到了影响。为了不传递负面情绪，食不下咽地勉强吃完午饭后，爱洛去了顶层的阁楼，一个人待着。
阁楼早就成了仓库，各种颜料，画纸，画笔，工具，整整齐齐堆在地上。
坐在一摞颜料箱上，爱洛脑子里开始过电影一样梳理流程：修缮画和定制画同时开工。除了自己，新老搭配分成三组。第一阶段，定制画两组人，修缮画一组人；第二阶段反过来，所有人都轮流在银月温泉和画室开工，不能固定在一个类别上。自己只画最重要最关键的线稿和布局图，每天检查每幅画的完成情况。。。
通过陷入无限用脑的细节，爱洛把自己从焦灼中拽了出来，用魔法打败魔法，这是成功者的不二秘诀。
神游了一会儿，窗外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爱洛伸头往下看，本诺正从马车上下来，布利几个人站在门外，殷勤地扶他下车。
忍住从阁楼窗口就开口询问的想法，爱洛一个健步走到门边，拉开房门，飞快地沿着一圈又一圈的楼梯，从顶层冲了下去。
一楼，本诺在客厅站定，手里抱着文件袋，满脸笑容看向出现在楼梯拐角处的爱洛。助手们围在他的身边，全是神色紧张，不敢开口询问的模样。
见到本诺的一刹那，爱洛的心就落了地，订单没问题。
没等任何人说话，本诺大声宣布道：“选中的六副画全拿到，合同的定金也收了。”
“喔喔，”一屋子的人欢呼起来，所有人未来四个月的收入稳了。
爱洛吸了口气，含笑接过本诺递来的文件袋，和大家一起去了餐厅。
围着餐桌坐好，本诺开始给大家讲述银月温泉开标会的现场实况。
“爱洛，你没去真的是有些遗憾，其实很多画师还是会亲自到场，那里是个结识人脉的好地方。不过，”本诺话风一转，抬高声音说道：“就算没去，你也是风头最劲的画师。今天第一个宣布的，就是我们中标的六幅画。拉福德大管事作为温泉协会执行秘书长，专门提到，你是本城有史以来，第一位直接参与修缮工程投标的女性画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