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热衷于绘画领域新画法的精神值得尊重，但爱洛不想成为总被学习的那个人，她想尽可能处在一种纯粹的创作状态，而不是总要面对诱惑，考虑如何分享和交换。
“咳，当然，爱洛的作品从来没有停滞不前，一直在进化调整。喔，让我仔细看看，似乎，确实没有见过这样的色彩搭配效果。”
安东尼原本只是打个圆场，扭头想看看是什么吸引了曼蒂斯的注意，然后惊了一下，顿了顿问道：“你不再往超写实的方向努力了吗？”
“那可是我的成名绝技，肯定会坚持下去。只是过于繁琐，没办法用在每一幅画作上，这次是赶时间临时想出来的画法，试试而已。”
爱洛说的轻描淡写，但安东尼不太相信，暗中猜测：“画师的风格通常跟内心的自我认知有关，旁人很难判断干涉。不过，女王肖像画的影响这么大，未必是要放弃，或许真的是在做技法演变方面的探寻？”
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念头的安东尼只能乐观接受，他有更重要的事和爱洛商量，不能节外生枝，被曼蒂斯带跑了思路。
“雅各巴赫大主教上个月代表教宗多利奥阁下，正式向女王提出，希望兰吉利能够成为圣·凯瑟大教堂捐建人，陛下已经口头同意了。”
安东尼子爵严肃地说道：“大教堂位于瓦尔迪斯国的万提卡诺，那里是教廷所在地，也是历代教宗的安葬之所，五年前开始的重建加固工程已近完工。幸运的是，帝国只需要支付足够的几尼就能得到这一殊荣。”
“啊？”
爱洛眨巴着眼睛，迷糊道：“难道我的财富在兰吉利的贵族中已经能排上名号了？不至于吧。这个，找我募捐也不用您两位亲自上门，送个信就行。”
“圣·凯瑟大教堂的资金已经筹齐了，只是很多东西用钱也买不到，所以还需要各国君主出面调动资源，表示支持。”
曼蒂斯轻声说道，“兰吉利能帮教廷解决棘手的事，陛下才有留名的机会。”
爱洛心思一转，明白了。女王登基不足一年，当然不会是多年前就开工建设的教堂捐建人。
可这个圣·凯瑟大教堂自带光环，如果全大陆的君主都有份儿，唯独缺了现任兰吉利女王，那不仅是帝国缺位，大臣办事不力丢脸的问题，恐怕还会引起新一轮的政治危机，甚至动摇教廷的根基。
人们会猜测兰姆西斯女王是不是要在国内支持其他教派，又或者准备重新下注，暗中站在了某位大主教身后，伺机夺位？
王权和神权的交锋向来是阴谋论最为肥沃的土壤，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即便最后证明消息是假的，也会对现任教宗形成巨大打击。
现在，雅各巴赫作为代表伸出了橄榄枝，花点钱，再办点事，就能得到远超付出的回报，称职的尤朵拉肯定不会拒绝。
“只是，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爱洛越想越奇怪，忽然大惊失色：“难道我成了教廷的阻碍，他们请了陛下出面？”
天哪，这是要她去干多么惊天动地的伟业，才有这样的阵仗？她不能想象，更不能接受，自己竟然如此重要！
前几天里克还往舍维斯特尼宫送了一批画，科特娜也没泄露一丝口风，怎么回事？
爱洛的脑子乱成一团，脸上的笑容变得勉强，压下心底的焦虑淡淡说道：“兰吉利最能帮上忙的，是派遣勇士号为大教堂的落成典礼助威。”
“呃，你的想法总是这么别开生面。”
安东尼看出爱洛不大乐意，笑着说道：“因为很多细节没谈好，目前处于谈判期，只有外交大臣和伯威克侯爵参与，陛下还没正式回复。”
说完看了曼蒂斯一眼，贝拉克家的掌舵人苦笑着说出缘由：“七月的暴风雨洇湿了刚刚完工的圣·凯瑟大教堂正殿穹顶，多利奥教宗一向欣赏我们的画，提出让贝拉克家来干，我已经找理由婉拒了。不料雅各巴赫大主教在兰敦的时间长了，知道宗教画订单的内幕，明确要求你来主笔，还给出了一份助理画师的名单。”
“这么说，他前一段时间到处和大画师们联络，就是在忙着确认谁有能力参与了。”
爱洛想了想，皱着眉头说道：“我没有在弧形屋顶绘画的经验，更不知道对方的具体要求，这跟平时的画作不一样，完全没把握。”
安东尼正色道：“我们不是来问你能不能干的，而是想知道你打算怎么推进，伯威克侯爵需要时间调动人手，曼蒂斯了解流程后才好配合。”
第291章 试试看
“就我个人而言, 对此没有任何想法。”爱洛不惯着任何人，明确表示能力有限，说这些没用。
虽然她手里暂时没有着急动笔的画, 可也不代表很清闲，每天要盯着的事儿多着呢，哪能出远门去画什么教堂穹顶画？
万提卡诺，听名字就不是个说兰吉利语的地方，曾经下过苦功的两门外语, 谁知道能不能用上！
曼蒂斯心里有准备，提前做足了功课，冷不丁开口道：“你在拜阿斯城的时候，不是曾经给温泉绘制过墙面画吗？底材都差不多，需要精确计算光照角度，这可是你的强项。”
爱洛撇了他一眼, 好好好，这么久远的历史都被挖了出来, 看来是不肯放弃。
教宗的威严没人愿意冒犯，于是嘴里嘟哝着说道：“画廊和学校怎么办，订单交不交了？是修补还是重画, 有没有样稿？两位大人, 难道我是刚从学徒转正的新人, 能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吗？”
“我们会把一切安排妥当, 你先确定要带哪些人, 然后再说别的。”
安东尼笑呵呵道：“兰敦的画师不能让外来的大主教随意指派，曼蒂斯帮你把关, 你只管完成那幅画。”
“时间呢？有没有相关资料，我要研究一下。”爱洛感觉实在是躲不过去, 不情不愿地问道。
先了解一下好了，事缓则圆，当面拒绝不合适，这点面子是要给的。
曼蒂斯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伸手打了个响指，让在门厅等候的男仆送进来一个不大的皮箱，抬高声音说道：“正式落成典礼将于明年十月初举行，届时，我们的女王会亲往祝贺。”
“差不多要干九个月的活儿！这么长的工期，到底是多少幅画？曼蒂斯大师，你可别坑我。”爱洛重重说道。
安东尼轻咳一声，缓解略显紧张的气氛：“我同雅各巴赫大主教聊过，确实只用绘制大教堂顶部的画，但面积比较大。据说教宗本人偏向光鲜亮丽的色彩，因此要根据建筑本身的构造来设计。”
“我很少参加弥撒。”
爱洛暗示她对宗教一窍不通，不知道该画什么。
“这一点不用担心，”
安东尼是项目协调人，告诉爱洛：“帝国教会长老团安排了负责释义传道的牧师跟进，后面还要跟教廷确认。圣·凯瑟大教堂的穹顶图案，有各方认可后才能定下来。”
言下之意，爱洛只是个画师，不用参与关乎教义的核心方案，只管动手。
“如果画面过于复杂，时间未必够用。”
爱洛提醒安东尼：“不合理的内容，我会反对。”
“当然，以你为主，有否决权。”
安东尼很好说话，给爱洛许诺了一大堆权益，最后说道：“画什么，怎么画都听你的，牧师只提供理论方案。兰吉利长老团跟教廷往来十分频繁，已经去信打探主题方向，对多利奥教宗的喜好也有所了解，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到时候你在划定的范围内创作，没人干涉你的自由。”
“我会仔细考虑，过几天再议。”爱洛没有把话说死，送两人出门时这样说道。
一上午的时间，三个人貌似聊了很多细节，其实什么都没谈下来。
她一头雾水，不敢大包大揽，事缓则圆，先应付过去，回头好好打听一下背景来路再决定。
随便吃了几口午饭，也没心思睡午觉，爱洛回书房翻看曼蒂斯留下的那箱资料，里面是圣·凯瑟大教堂的全景图和部分内饰的画稿，不是很完整，但多少能了解一些基本情况。
从俯瞰图来看，整座教堂占地广阔，气势恢宏，巨大的圆形广场直通主殿，两侧连接了高耸的塔楼，后方还有多座尖顶高层建筑，功能齐备，自成一家，这是一个城中之城。
关于墙面装饰的画稿内容则是五花八门，基本都在讲述各种宗教故事，人物众多，体态均匀，并没有突兀奇怪的画面。
“要求中规中矩，不寻求通过阴暗来衬托光明，这个思路倒是不落俗套。”
爱洛总结了一下，没有实地考察，圣·凯瑟大教堂此次重建加固工程的硬件成果不好判断，但在装修理念上，秉承的是温暖美好的希望，而不是错误罪恶的救赎。
显然，教宗大人出于某种原因，摒弃了部分传统，改为人们更易接受的温和方式劝人向善。
用不大严谨和尊重的话来形容，以前是恐吓，现在是诱惑，既然心灵总要有一个前行的方向，神的居所当然是毋庸置疑的理想未来。
对于这幅未来影响深远的教廷大殿穹顶画，爱洛暂无头绪，但是很神奇，心底的压力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
或许是看见画稿上的技法普通，难度不大，又或许是想着做不到可以耍赖不干，反正当莱莉敲门，说奥萨尔来了的时候，爱洛的第一反应不是被打扰，竟然是有人陪她吃下午茶了。
随手把资料收进箱子，“噔噔噔”下楼，奥萨尔已经脱掉厚实的毛呢外套，正站在客厅中间，欣赏墙上的画作。
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奥萨尔抬头笑道：“这一片湖畔玫瑰，画的很有灵气，有一种身处假日悠闲时光的感觉。”
“我也这么认为，嘻嘻。”
爱洛得意洋洋：“这种调整布局后用色彩来感悟对比的表达方式，可是我的最新成果。”
“候补御用画师，当然非同凡响。”
奥萨尔装出一幅恭维敬佩的样子，然后笑着问她：“我是看了回信才发觉快到圣诞了，你真的没准备舞会裙？”
“骗你做什么，我忙着画画又不是不知道。”
爱洛有些烦恼：“雪一直没停，今天的报纸午饭前才送来，要是这样下到明天，估计整个兰敦的交通都得完蛋。”
奥萨尔点头，伸腿靠在壁炉边的沙发上，准备谈谈圣诞期间的安排，却发现爱洛虽然在和他聊天，却不时蹙眉走神，似乎不大高兴。
“有什么心事吗？说来听听，我肯定能帮你找到兰敦最好的裁缝，不会让你穿着旧裙子跳舞的。”
奥萨尔一本正经的保证，他本人是有实力在兰敦呼风唤雨的，让爱洛不要浪费时间想那些不重要的事，而是应该考虑新年去哪里度假，免得在兰敦有无数宴会要参加，烦不胜烦。
他同样没兴趣成为八卦新闻的主要人物，更喜欢像现在这样，看着大雪一层层盖满树枝草坪，和爱洛坐在燃烧的壁炉旁喝茶聊天。
当然，如果茶点的甜度再低些，那就是一个完美的冬日午后了。
“唉，”
爱洛瞅了奥萨尔一眼，大咬一口刚出炉的红豆酥饼，长吁短叹一番：“要是裙子的问题，也用不着你出面。挣钱的时候开心，后患也是无穷。”
感慨过后，才把雅各巴赫点名要求她参与圣·凯瑟大教堂穹顶画绘制的事告诉奥萨尔，然后皱眉道：“从资料来看，教堂内部的装饰画难度有限，为什么非要我来主笔？”
奥萨尔原想提议两人去南方过冬，借住在科内德伯爵家，结果却听爱洛说她可能要去万提卡诺为教宗绘制墙画，英俊的脸庞顿时沉了下来，皱着眉头半晌不语。
“我猜大概是这样，”
过了一会儿，想通其中的关节，奥萨尔分析说：“雅各巴赫是长期驻外的大主教，地理位置会导致他跟教廷疏离，能持续获得本部支持，必然跟教宗走得近。你的宗教画畅行各国，不是说还被多利奥教宗夸奖过吗？就是明面上最合适的人选。嗯，贝拉克家族作为中间渠道没少拿好处，有事只管推给他们。”
“曼蒂斯的意思，他只负责打下手，活儿是非接不可。”
爱洛撇嘴道：“好大的一幅画，要去八、九个月呢。”
“明年开始，为了扩大和大陆各国的交流，陛下也有出访计划，教宗大人不会放弃这个示好的机会。教廷的主殿穹顶画由兰姆西斯女王的私人画师主笔，画师团队全部来自兰吉利帝国，这样大的影响力，预示着什么？”
奥萨尔让爱洛动动脑子，猜测一下里面暗藏了多少玄机，说她这样的小画师根本用不着胡思乱想，“按期完成就行，别的和你无关，只是会很辛苦。”
“你的意思是说，这背后没有特殊原因，单单因为我的绘画水平太高，成了兰吉利和教廷加深合作的桥梁？”
爱洛不大相信，但奥萨尔没必要糊弄她，点头道：“那就试试看，我还没有画这种带弧度的画呢。”
“正好可以把我们的新颜料带过去，那里的人对艺术有着非同寻常的热情。”奥萨尔提到业务繁忙的工厂，想让兴致不高的爱洛开心起来。
“真要带产品，那也得是我的书，认字的人多，画画的人少。”
爱洛想到版税的好处，抿嘴笑了：“如果两本书能再次大卖一波，这一趟远门倒是很值得。”
在虚无缥缈的名气和实实在在的利益之间，爱洛还是那个俗人，更愿意看到能握在手里的东西。
既然决定了，那就往好的方面想。
从位置和内容来说，这幅画还颇有一些挑战性，如果各方配合默契，没准儿她真有可能绘出一幅不朽的传世名作呢。
第292章 远行前
琢磨了两天, 爱洛跟安东尼和曼蒂斯在画廊办公室再次会面，讨论如何组建团队，完成这幅特殊的画作。
“伯威克侯爵已经和业内各方打过招呼, 只要是我们需要的人，兰敦的画廊必须支持，费用统一由我结算。”
安东尼子爵毫不含糊，直言道：“人员选择以你为主，我作为官方联络人协调所有资源。”
曼蒂斯说道：“贝拉克家能出二十个人, 大画师和助理画师各占一半，大部分人绘制过教堂的墙壁画。”
爱洛微微点头，问道：“初步方案有了吗？我要预估工作量和时间。”
“这几天就能有消息，据说是以自然景物为主，神话人物为辅，内容相对简单, 不会过于繁杂。”
安东尼信心满满说道：“长老团确认通过了，只等雅各巴赫大主教的回复。到时候可以根据实地环境调整, 只要教廷那边没人明确反对，就能直接动笔。”
“那对方要是不同意呢？”爱洛逼问道。
她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高抬贵手上，时间有限人生地不熟, 万一哪个环节被卡住了, 不都得算在她头上？
“我会出面解决, 如果不行还有伯威克侯爵, 再往上, 可以请大主教帮忙，要是他也搞不定, 那就直接申请觐见教宗阁下。”安东尼无可奈何，给出了这个矛盾上交的办法。
这还差不多。
虽然强行让约克子爵大人给出承诺不大礼貌, 但爱洛也是迫不得已。在几乎压上她的全部名誉之后，必须尽最大努力避免意外，不能有任何疏漏。
对于绘画本身，爱洛不担心，但对于作品之外的事，她就没那么笃定了。
就说先前的画为什么会被暴风雨打湿剥落？没人关窗户还是屋顶破了，刚修缮过的建筑物怎么这么不结实？
更不用说上墙的颜料通常都会添加防水剂，涂色时多来几遍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雨水冲刷导致需要要重画，啧啧，听起来就不一般，还非要千里迢迢从兰吉利请画师。
不否认这是本国女王地位的体现，但教廷做出这种选择，多少让人心里有些不踏实。
希望大人物们谈妥之后一切顺利，她只是个可怜兮兮，靠画笔为生的小画师，拥有万丈雄心的权贵们可千万不要在这方面寻找机会。
再三确认安东尼会一起前往万提卡诺直到画作完工，教廷的老熟人曼蒂斯也不会缺席之后，爱洛才同意道：“路途遥远，越早出发越好，基本方案确定以后，我会交一份人员名单，请抓紧联络以便尽快启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