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一,这一款鸡尾酒的名字是什么?”
“问题二,四月一日霁施展异能的先决条件是什么?”
一众长老寂若死灰。
“白兰地,苏打水,石榴汁,柠檬片,是这一款鸡尾酒的主要配方,名为罗马潘趣酒,创造者是艾斯克菲,在过去颇受欢迎,泰坦尼克号的头等舱乘客在沉船之前的晚餐所享用的,就是这酒。”我兴致高昂地自问自答,“总监部这艘船要沉了,你们也要完了,因此我为你们带来了这种应景的鸡尾酒,毕竟我是一个充满仪式感的疯子嘛。”
“问题二的答案,你们都清楚。——我必须知道目标人的诞辰和本名。”我轻轻地摇头叹道,“可你们中的好多人,活了太久,诞辰不明,而且对外还不使用真实姓名。正因为手握人质,正因为认定四月一日霁无法发动异能,所以才敢于举行审判会。”
高处席位上的许多人屏住呼吸,被我捕捉听见,我绽开了笑,继续说下去。
“不过呢……我努力了一番,调查了大家,尽管不确定搜罗来的生日和名字是否正确,可我还是把它们写在了小本本上。嗯……也差不多到时间了。倘若大家在一分钟后都倒下,那就证实了我的调查是大成功呢。”
此言一出,整个房间像一锅撒了水的热油般炸响起来。
一些人惊愕到愣住,一些人激动地发言,一些人暴怒地进攻,仅有我矗立在原地,低首垂眸细嗅着杯子中的酒香。
四面八方刮来强风,是昭高和筑摩及其同谋们。
“每逢这种时刻,我就会羡慕悟了。”
酒杯被随意地碾碎为齑粉,五指拔出通体黑得无光的长剑,玫红的眼瞳仿佛燃烧的宝石,红血丝在白眼球上亢奋地蔓延,手背的青筋在愉悦地暴起。
“近身战士打架真是比远攻法师麻烦得多。”
“可也更有意思呢。”
——时间到。
黯淡而凝寂的审判之庭,沉沉的空气潮润如经历过降雨。
殷红溪流潺潺流淌,七颗球体四散在地,它们不瞑目地瞪着余下的侥幸存活的入眠者。
衔笑的双唇之上的鼻腔哼出曲调,纤尘不染的尖头皮鞋轻盈跃进,双脚像蜻蜓般点触着腥臭水坑之间的洁净地面,蹦跳旋转着直至出口处的大门。
蓦地,熟悉的电子音在耳畔低语。
[我以为您暂时会对那些叛徒置之不理。]
[原本是准备过几天再料理他们,可他们太惹人厌了,没忍住就杀了。]
[那您现在打算怎么办呢?他们的死讯传到外界,会影响您之后的行动。]
[这很简单。把审判室从内部锁门,禁止外人入内。审判持续举行几天几夜,是再正常不过了。]
[了解了。我帮您锁好门了。]
[谢咯。]
[请问还有什么是我能为您做的吗?]
[将我传送到薨星宫。]
[……您的同窗们在外头等着您,您不想最后见那三人一面吗?]
许多面孔浮现在眼前,我不由得笑弯了双眸。
[不了。]
[在这种时刻,越是重要的人,就越是不能见。]
东京市, 薨星宫。
庞大的地下洞穴吹着阵阵的凉风,环形的古老楼宇寂静而腐旧,最中心处的巨型古木像一只巨人, 蟠曲的咒绳捆缚着虬结的树身, 空气中充斥着神秘肃穆而死气沉沉的咒术气息。
坐在令人联想到客家土楼的环形楼宇的屋檐的内侧边缘,我的双脚悬空, 寒风吹动裙摆, 漆黑的发丝亦随风而飘舞, 下方是距离我近三十层楼高的地面,也是薨星宫的核心的本殿, 越往下光线越暗,连我也看不清那片黑暗。
不过, 我能清晰地感受到, 在未知的黑暗中,树干内的“茧子”里,天元仍在沉睡。
预计她将在半小时内醒来。
“破茧”之时,即为开启“同化”之时。
在无日光的地方, 人容易失去对于时间的感知,直到电子合成音在我脑海里说话,我才意识到, 自己坐了许久,时间已经从晌午到了子夜。
而且,发生了一件预料外的小意外。
——有人来了。
“霁, 你那是什么pose啊……在演绎mv女主角嘛?在这个除了你自己、什么人都没有的地方, 没必要凹造型吧?”
“时刻自律, 保持造型,是我这种成功人士的基本素养。”
“哎呀, 吾等楷模的成功人士霁女士,需要我帮你拍照嘛?”
熟悉的嗓音,明亮而青春的质地,轻浮又嚣张的语调,这声音令我勾唇一笑,站起又转身,鞋跟落在屋顶边沿,我抬手将几缕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远远地望着来者。
绀色校服。雪色短发。来者看起来与素日别无二致,只是苍穹色的眼睛下方微微泛着乌青。审判会令他焦躁忧虑。
“你看到我怎么一点也不惊讶。”五条悟停下步子,冲我扬起了眉毛,“我可是费了好大劲,才设法把杰和硝子蒙在鼓里留在京都,自己找了借口开溜,从京都赶回东京找你。可你见到我的反应也太平淡了吧。”
“我心底其实很惊讶。”我说,“我未曾想过我有朝一日会见到你。”
白发蓝眼的少年的面庞露出了微妙的表情,随即恢复了轻松散漫的神态,他有些无奈地唉声叹气,抬手挠了一把后脑勺。
“我以为我演得非常棒,至少能糊弄住你一会儿,没想到一打照面就被看穿了。”
“你与他的眼神,区别很明显,我自然瞧得出来。一个是透着疲惫与孤寂的大龄教师,一个是被命运宠坏了的满目清澈的傻子少爷。”
“真是犀利的评价。”五条悟笑了起来,他以食指点了点太阳穴,“我拥有这家伙的记忆,他关于你的观点之一,就是言行犀利的昆虫女王。”
——[这个世界拥有一套自我运维的机制,您到来之后,世界为了维护自身的稳定性与秩序性,吸纳了您,将您这个外来者本土化了。这个事实,我一开始就告知您了。]
[您的计划与行动即将进入最终阶段,其效应会彻底改变这个世界,您将阻止天元与星浆体融合,您将使用异能物品【书】,以及您与我缔结契约至今所累计的【积分】,解构世界,重建逻辑……这样巨大的变动,会导致这个世界熵增加剧,以至于出现异象。]
[可我无法预测,那会是怎样的异象……我只能发出预警,让您做好准备。]
以上的信息,是许多天前系统对我讲过的内容。
此时此刻,与我对望着的五条悟,就是异象。
他是来自主世界的、二十七岁的五条悟。
“通宵加班一周半后,好不容易睡了一觉,可睁眼却发现,自己穿越到了平行世界的十六岁的自己的躯壳里,我还以为自己过载的大脑终于是疯了。”五条悟继续笑着,“不过,很快就确认了,是抽中了平行世界体验卡。”
“你为何选择来见我?总不可能只是出于好奇心。”
“我对于你是蛮好奇的。因为你的存在,是这个世界与我的那个世界,最大的差异,我当然要来见你本人。可我来见你的首要原因,是因为……这个世界的我,他放心不下你这个友人。我共享着他的记忆,也感知着他的情绪。”
他那十六岁的少年面孔上,双眸明显属于另一个年龄段,蓝得像经历过许多场暴雨的天空,尽管辽远却隐隐透露磨痕,尽管明亮却宁定而不灼人。他说话时远远地、笔直地看着我。他满面的笑意逐渐消失,双唇的线条变得平缓,那是一种绝无敌意、却满是威慑与魄力的神情,他好像已经决心了要制止我。
“这个世界的我不清楚你究竟想干什么,只是暂时占据了这副躯壳的我也猜不中你。”
被二十七年岁月所刷洗打磨过的苍穹之瞳锁定着我,他说。
“可我明白一个事实——当一个人瞒着所有的朋友,暗自去做某件事的时候,绝对会出现糟糕的结果。不阻止这个人的话,全部人都会后悔。因此,我来代替这个世界的、在意你的人们阻止你。”
咒术师这一行常有孤行己见的沉默偏执的疯子,五条悟、夏油杰、家入硝子,皆是如此,而我也是这种人。
现在,一个独行其是、离经叛道、希望用教育拯救咒术界的疯子,要制止另一个疯子,这甚至有点幽默。
“我与你意见一致。”我笑着摇头说,“可你不应该阻止我。因为我即将实现的事情是完全正确的,如果你是我,你会做相同的抉择。你也无法阻止我。你前方三米处有一道无形的屏障,是我把自制的结界与天元的结界合并之后的产物,哪怕是你,也至少需要一个小时才能破除结界。”
“你对我也太没信心了吧。”五条悟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语调是嬉笑的,目光却是郑重的,“从进入薨星宫的那一刻起,我就‘看见了’那个结界,一直在分析它。我稍微努力一下的话,半个小时就能解决它了。”
“那也来不及了。我将在接下啦的十分钟内,完成我与天元的同化。”
“……”
“我能否劳烦你帮我一个小忙呢。”
事已至此。五条悟看起来已然了解,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徒劳。他冷静地接纳了现状,平和地问道:
“什么?”
“帮我拦一个人。”
“谁?”
“我的另一半。”
“……”
“尽管我早就把我的整个计划告知了他,他却猜中了我的叙述并非全部属实,计划包含一个隐藏的部分,也是最尾声的最重要的部分。”我平静地说着,“他为了不让我感到他已经察觉异常,表现出不知情的样子,也配合了我给他的安排——我在京都接受总监部的审判会的期间,他营救了被分散关押在其他地方的老师们。我瞒住所有人,从京都重返东京,他实际是晓得的。这会儿他已经抵达东京高专的门口,正在朝这里赶来,他这样做是因为他明白,一旦我明白他看破了PlanA,我就会制定PlanB,甚至是PlanC或D或E,到时候他将更加难以预判我。让我执行最容易预判的PlanA,他在最后一步之前制止我,这是最优解。”
“这个结界,主要是针对他而设置。结界是万无一失的,是绝对能截停他的。不过,既然你凑巧出现了,我就想拜托你照拂他,免得他做出过激行为。毕竟他那个人,人格不太健全。”
“……你是希望我,在目睹爱着你的男朋友因为你要去死而发疯时,一巴掌把你的男朋友敲晕吗?”五条悟有些不可置信地盯着我说,“这种任务未免太让人有压力了吧?”
“嗯,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我把欣慰的注视投向他,“悟,你真是长大了,都能领会我的深意了。”
“……你真是一个疯子,各种意义上都是……还有,劳驾你不要用那种慈爱的目光看着我,我起鸡皮疙瘩了。”
“我认识的悟也经常这样说。不过,他早就接受了我罹患随时随地一触即发的精神病,而且他只能在我的婚礼上当花童的两大事实。”
凝重的气氛在彼此的玩笑话中松泛了许多,我和五条悟都笑了。
“最多再过半小时,你就会回归你的那个世界。”我说,“回去后,好好地休息一下吧。虽说百鬼夜行快到了,但你也不用太紧绷。还有就是……请慎重安置杰的遗体,盗贼觊觎他的躯壳已久。找到一个名为虎杖悠仁的少年,让他免于变成诅咒的容器。”
“……你难道是预言家吗?为什么不把盗贼和诅咒的名字也说出来。”
“抱歉,我能给你的提示,只有这么多。你知道得更多的话,会导致你那个时空变得紊乱。”
凉风送来隐隐约约的电梯运转的声音。有人来了。
“……你真不打算见他吗?”五条悟问道。
“我原本就不打算见任何人。你是意外。”
与陌生又熟悉的人对视着,我向后方退去,鞋尖踩着屋檐,三分之二的脚掌悬在高空中。
“不过,我很开心见到你。你果真和大家想得一样,是一个很好的人。”
那白发蓝眼的人没有再说话,思考着“大家”是指哪些人,就那样安静地望着我。
而我也没有说再见,只在确定会与人再度相会的离别时刻,我才会讲这个词。
后仰,坠落,失重。
寒风,幽暗。地面。
尽管从出生就被捆绑上沉重的使命,尽管声称最讨厌正论也不在乎凡人,他却实则以一人之躯背负着许多人前行,如殉道者般尽职尽责地践行着自己身为强者的原则与责任。
尽管是忽而之间莫名其妙接管了平行世界的自己的躯壳,他却当即考虑到了另一个他的心情和意愿,代替另一个他来制阻拦我。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一个武痴。
不过,也极庆幸,出现的人,并不是一个我真正认识的人。
否则我也会不舍。
——在这最后的关头,我强迫自己不去想我爱着的那些人,可当我穿过黑暗抵达孵化的茧子前方,我仍是失败了,想起了某个人。
地底的茧子附近的结界屏蔽了高处的响动,除了自己与茧子的呼吸,我什么也听不见。
或许他真的被敲晕了。漆黑的寂静中,我无声地失笑。食指触及泛着幽幽微光的茧子,数不清的丝状物瞬间抽条舞动,将整条手臂都裹了进去,那些丝状物继续攀爬前进。
这一刻,我知道,羂索正在东京的某地展开恐怖袭击,有咒术师带着急报闯入京都总监部的审判室,却会惊愕地发现满地的沉睡或死去的长老们。半小时之内,关于我已经叛变为诅咒师的消息就会传遍咒术界。羂索将会诧异于我放弃搜捕他并任由他杀人,很快他就会意识到,我已经察觉了他设置的一层层障眼法之下的、真正的针对我的武器。他会中止行动全速撤退,可他会发现藏匿的武器已经被我的同伴带走转移。
打败他并不难。
难点在于我想救尽可能多的人,这也是我指定了一个胜率并非100%、将我自己推入最大危险的计划的原因。
意识渐渐模糊,仿佛在漂浮,仿佛在溶解,我听见系统的电子音。
[您的所有指令,将在您登出世界、下线直播之后的三秒内执行完毕。]
[您赋予我的三条指令如下:]
[一,在您搜集到的异能物品【书】里写道:“在198X年4月1日诞生的四月一日霁,是唯一的持有异能与咒术的‘星月体’,与‘星浆体’不同,‘星月体’能彻底终结天元的进化,而且能封印三途泉的泉眼。”]
[遵循【书】的法则,将您自己,与天元在霓虹设置抑制咒力外泄的结界,令霓虹成了产生最多咒术与咒灵的国度的事实①,作为【因】,由此构建了“东京校地底的薨星宫是一座隐秘的结界”、“结界保护着三途泉”、“三途泉的泉眼是全国咒力的源头”,“星月体能封堵泉眼并终结诅咒”,作为【果】。]
[二,将您累计的1亿积分的20%,用于维护并修改本位面,改编人们的记忆,您的不存在将被合理化。]
[三,积分的80%,则用于向各个平行世界发送能促成Happy Ending的重要提示,然而信息成功传达给目标人的几率只有70%~80%,在某个时空,Bad Ending仍会存在,这很遗憾,请您理解。]
[监测到宿主的生命值已临近最低值。]
系统的声音在我听来愈发飘忽遥远,明明是电子合成音,却带着种种无以言表的情绪。
[您曾经跟我讲,如果不确定能否重逢,就不要说再见,因为毫无意义……]
[可我还是想对您说……再见,请您一定醒来,再度与我们相见。]
…………
[接下来紧急插播一条栏目公告。]
[最亲爱的观众,感谢您坚定的选择与一路的陪伴,感谢您风趣的弹幕与温暖的营养液,在此向您献上最诚挚的感恩与祝福。]
[十分遗憾地通知您,由于主播离线,本栏目从今日起停播,后续未知,请您谅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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