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人员们立刻询问她的地址,要寄锦旗给她。
她在纸上写下一行地址,中原中也当然看不到,但他听见一个工作人员说:“您居住在横滨的西町吗?真巧,我也是横滨人。”
“我刚刚从国外回来,休了一个病假,自己家还没收拾好。我在国内的时候,经常去横滨的一个好朋友家白吃白喝,所以你们把锦旗送他那儿就好。”那个人厚颜无耻地说道,“他住在西町,还有好几套闲置的房子嘞。”
中原中也的头顶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这人真邪乎。。。
他的自住房和闲置房,就在横滨的西町一带。。。
正当他思考着自己是否在哪儿见过这个陌生人时,他发觉那个人已经戴着墨镜、拉着行李,与他擦肩而过,接着走远了。
不知为何,他竟然感到墨镜后的眼睛,朝他投来了含笑的一瞥,有一种来自阔别的损友的熟悉感。
那样和煦,那样亲切,却又欠收拾得很。
让人好生怀念,发自内心想笑。
中原中也回头找人,对方却已经不见了。
一周后,当他在家收到来自机场的锦旗,看见咧着嘴笑的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恢复了被删改的记忆时,他头痛欲裂,悔不当初。
认识这家伙,实在是太糟了……
但如果没认识这家伙……
那才是真糟了啊。
生活将暴脾气的国木田先生反复捶打,于是他变得像魔芋爽般辛辣爽口、富有嚼劲。
这句气死人的评价来自中岛敦。国木田独步不知道那小子是被谁养歪了,年纪不大却爱玩抽象。泉镜花表面上中岛敦好一些,实际上却也不正常。
而太宰治那家伙居然说,年轻人这样子很好,玩抽象是一种对抗荒诞的英雄主义,也是充满人性之暖度与幽默的存在主义。
国木田独步不相信抽象,他只觉得这群人都颠了,也想不明白造成这一切的万恶之源是谁。
带着五个咒灵孩子的咒灵青年,成为武装侦探社的新调查员已有一个月,国木田独步感觉自己也快疯了。
某条黑鱼的黑之时代,时至今日在侦探社里也无人知晓全貌。他几乎从不提起那段过往,国木田独步对其也只是略知一二。他只知道新来的名为织田作之助的青年,是太宰治的已逝友人,曾是港口组织的基层成员。
咒术界的根源已寂灭,与之相关的一切都在逐渐消散。在这种情况下,绝不会诞生人形咒灵。可这种事真的发生了,像自然界中的未解之谜一样,无法解释,只能接受。织田作之助与他收养的孩子们都复活了,只是以咒灵的形态,普通人看不见他们。
据织田自述,他最后的记忆,是自己动身去见安德烈·纪德。而孩子们并不记得那一场致命的爆炸,他们最后的记忆,是自己某个晚上在床上入睡。他和孩子们一睁眼,就发现自己化身了咒灵。
“虽说他们是咒灵,但与人类没太多区别。织田是一大团咒力,随着咒力消耗,他会渐渐弱化,像气球一样慢慢泄气,外表也像活人一样老去。孩子们与织田不同,是另一种咒灵,定期吸收适量咒力的话,孩子们就会一点点长大。——给小鬼头们“输血”这件事,就交给我吧,我会把一切都安排好吧。——不过织田和小鬼最后还是会死掉,寿命和我们差不多长,属于是寿终正寝。”
捡到了织田作之助和五个小鬼头,并把这一大家子咒灵送来侦探社的好心人,是新出道的咒术师二人组,不高兴的七海君和没头脑的灰原君。
自称是最强术师的臭屁学长也跟他们一起来,他对侦探们作出了一番说明,还让他们有事随时联系他。白发蓝眼的少年那玩世不恭的恶劣嘴脸,以及强大又可靠的实力(但很明显,他只在关键时刻靠谱),让国木田独步想到了自家搭档。
淦!他最烦这种爱装比,而且有能耐把比装到位的人!
总之,先天自媒体圣体的俏鳏夫五孩爸(这是泉镜花对于织田作之助的概述,太宰治听后哈哈笑着赞同,国木田独步听后则认为自己教女失败,崩溃不已),入住了武装侦探社的宿舍。
国木田独步非常欢迎好好先生的新同事加入会社,造福社会,发光发热,但他无法接受五只小咒灵缠上他,每逢他的休息日,这些小家伙就会穿墙而过入侵他的公寓,把怕鬼的他吓个半死,还强迫他当他们的玩伴。
他就此事同织田作之助展开严肃的对谈,太宰治在旁边乐不可支,因为在他恼怒地诉说自己的惨境时,五只小鬼仍在狠狠地玩弄他,而织田作之助像被班主任训话的可怜又无措的单亲老爹一样,沉默着送上真诚的歉意,最后慢吞吞地来一句:“对不起。孩子们可能是太想要一个奶奶了。”
太宰治:“哈哈哈哈哈——”
国木田独步:“……”
国木田独步被织田作之助清奇的脑回路创飞,他经常感慨织田不愧是能跟太宰愉快玩耍的人,同时被孩子们拉扯得东倒西歪的他对这个老实人发出了来自灵魂的呐喊。
“你个天然黑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啊喂!我国木田独步一个君子怎么就能提供奶奶式的爱了呢?!!!”
“不想被喜爱的独步奶奶今天也惹人喜爱。”太宰治鼓掌道。
“……你现在就切腹自尽吧!”国木田独步怒吼道。
“才不要。我在等待着一位美丽的女子爱上我,与我共渡奈河、含笑九泉。”
国木田独步眯着眼冷冷道:“那种事是不可能发生的。”
头发被一个孩子拆开弄乱了,还有一个孩子趴在他身上睡着了,顶着鸡窝头的金发青年调整姿势把孩子抱住,尽管他的表情狰狞可怖,动作却像个经验丰富、充满爱心的育儿嫂。
趁他尚未发现自己的金色长发被薅掉了一缕,织田作之助不动声色,伸手摸走地板上的头发。
“瞧你这话说的。”太宰治慵懒坐着,在国木田独步羡慕嫉妒恨的注视下,使唤两只小咒灵帮他捏肩,他以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左心口,煞有介事地胡说八道,“我能感觉到,我有一个真命天女,她一定会找到我。”
幼崽们闹个不停,被辣手摧花的国木田独步以死相逼,迫使太宰治去买些零食作为邪恶咒灵们的镇定剂。
他在夜幕下漫步着,忽略沿途的商店,寻找流动的小摊。
说不清道不明,他突然非常想吃稠鱼烧。
然而他极少吃甜食,甚至回忆不起来自己上一次品尝稠鱼烧是何时何地。
终于他发现了一辆停在街灯下的小吃车,他掀帘而入,暖黄灯光泼洒,香甜气味扑鼻,他微笑着同老板打招呼,要一打稠鱼烧。
很快一袋子热乎的美食被递过来,他提着觅食的成果转身离去,却听见背后传来脚步,挂帘被拨开又合拢,有什么人来了。
“麻烦给我一只稠鱼烧,要巧克力馅料的。”
鸢眼的青年身形一顿,顺应引力而自然又洒脱地垂落的沙砾色风衣,倜傥的下摆弧度似乎也多了少许的僵硬。
他被这声音所钉住了。
那是一道对他来说无比陌生的声线,却仿若从他灵魂深处响彻的回音一般。
无数条奇光异彩又欢蹦乱跳的游鱼从天而降,倾倒在他的心湖,寂静的湖面绽开簸荡的波澜,他罕见地感到思维像一池被搅乱的春天的湖水,胸腔里也似乎有一条活鱼快跃出来了。
一时间太宰治甚至有些眩晕。
他莫名其妙地想起中岛敦跑着调哼唱过的一句歌词。
——在重逢的街头,心跳比我先认出你。*
“好嘞。一只巧克力味的稠鱼烧。”老板爽朗地笑道,“姑娘,看你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给你多加一些馅料吧,或许这样能让你心情好一点。”
“那可真是太感谢老板您啦。”陌生人以清透如泉水般的嗓音轻声说,听得出来她性格很好,有一种温柔又俏皮的生命力,“我现在确实有一个小烦恼……我做了一件事,虽说结果很好,但过程却不太好,让我的男朋友伤心了……我正在想着怎么哄他呢。”
“唉呀,这事儿是有点麻烦……”老板问,“他是什么性子?他爱你吗?”
“我好喜欢、好喜欢他,我想,他也是很爱我的。”她说,“嗯……他超级聪明,超级厉害,超级可爱……但他也非常神经质,非常难对付……缺乏安全感,自毁欲旺盛,戒备心高,控制欲强……”
“……姑娘啊……”老板的语调变得微妙,“听你这形容……你男朋友似乎是个危险分子啊……”
“您说得对!他确实是。”她笑着说,“不过没事啦!他是神经病,我也是神经病,我和他是绝配啦!”
“姑娘你真有意思。”老板被逗乐了,“既然他爱你,那就好办了。你只要趁他不防出现在他眼前,对他耍个流氓,就能哄好他。我已经用这一招拿捏了我老公一辈子。”
“……真的吗?!”陌生人大喜过望,若有所思道,“那我看看黄历,挑个良辰吉日,从他家窗户爬进他家……”
“您的巧克力馅稠鱼烧做好嘞,请趁热吃。”
“谢谢您,再见啦。”
大地上静候许久的颀长影子移动了。
——隔着挂帘,指节明晰而掌心宽阔的手,攥住了另一只手的纤细腕骨。
他将她朝自己拽来。
时间在此刻变缓慢。
明亮的街灯倾洒着金子似的光辉,飞舞的纤尘宛若微小的星屑环绕着她和他。
永恒的海洋在不远处的岸线奏响生生不息的鼓点,此地的两颗心脏在四目对视中颤动出恍若隔世的同频,随风轻飘的墨色长发散发熟悉的清香,揽住腰肢的有力手臂传导亲昵的体温。
华灯迤逦的长街,疏朗流淌的人潮,一切都犹如被光圈镜头笼罩着一般斑斓而遥远,彼此的视线只能聚焦于面前之人。
深如黑镜的茶鸢色眼睛,映照出一张错愕的少女面容。
仿佛封锁的箱子遇见唯一的钥匙一样,记忆在数秒间从修订版本回归初始版本。
“小霁。”
“久别重逢,没什么想对我说的话吗?”
“………”
稠鱼烧在她手中,巧克力馅料的甜香带着热度炙烤他的鼻尖。
悠悠地、轻轻地低语着,他趋近她,咬了一块甜品。
“其实只不过是分别了四十八天,感觉却好像一生那样漫长。真不愧是你呢,总能让人产生异于现实的神奇感受。”
“小霁看起来似乎很想骂人。”他用刘海蹭着她的前额,耐心地询问着说不出话的她,“应该不是针对我吧?你不是都决定了要采取特殊手段哄我么。”
“………”
她像嗓子被噎住了,也像灵魂出窍了,直愣愣地盯着他,好一会儿才蹦出了一句话。
“天杀的系统,竟然屏蔽我对于我男朋友的感知定位,看我闹笑话……”她像机器人死机似的,嘴里胡乱地絮叨,“天杀的……我男朋友真帅啊……这么帅的人竟然是属于我的……”
“我就知道小霁的脑袋里除了我,每时每刻还有一个别的东西,请你之后跟我解释一下,这个在你我之间阴魂不散的第三者究竟是什么。”
正在偷笑的系统笑不出来了,它直觉太宰治想灭了它。
这是什么醋王?它可是全场最佳助攻,他却想卸载他!只是因为它住在她的脑袋里!
今早还在帅气地守护机场、顺带整蛊了小啾也的四月一日霁小姐也蔫儿了。
“还有,你对我的称呼得改了,明天一早我们就结婚。”
“……???!”她回过神,瞳仁惊颤,“明天一早?阿治你别开这种不好笑的玩笑!我还没有做好步入那种究极的坟墓的准备啊!”
“我没开玩笑。”他面带一种恰似春风却又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眉目弯弯地以鼻尖蹭她的眉心,“必须要明早婚姻届一开门就去交申请,免得你下午又跑没影。我绝对、绝对、绝对不会允许那种事情再次发生了。”
四月一日霁:“………”
怎么感觉这些话纵使听着柔情蜜意,却透着一股咬牙切齿的劲儿呢……
有一种今后只要胡闹到超过限度就会喜提小黑屋的危机满满的预感……?!
“唉……”她把脸埋入他胸膛,闭上眼自暴自弃道,“这人真不正常……可没办法,我就是喜欢这人……刚好我也不正常……就这样吧。”
“我可以将霁说的话视为是对于我的求婚的同意吧。”他捉住她的左手,在无名指上轻轻一吻,“现在我不伤心了,你把我哄好了。”
“……求婚戒指呢?你这也太敷衍了吧!”
她不满地皱起鼻子向他抗议,同时啃了一口稠鱼烧以泄愤。
尚未吃到巧克力馅料,在香喷喷的面包层里,有坚硬的物品咯到牙。
一枚钻戒。
她捻着钻戒,以一种绝不该出现在被求婚者脸上的震撼的颜艺看他,他被她逗得笑出声。
[这是您与她确认关系后一个月就秘密筹备的求婚戒指,我悄悄保留了它,现在把它还给您。]电子音介入太宰治的脑海,有点委屈巴巴,[请您别针对我,我只是一个小小的系统……]
[好吧。小系统,你今天做得很好,我开始欣赏你了。]
神偷般的手一探,从戒指的终生持有者那儿暂时地窃取了戒指。
风衣曳地,单膝降落,他笑着仰首望向她,她还怔怔地手握一只稠鱼烧。
一些人聚集过来,在这个清风拂煦的夜晚参与这个弥足珍贵的时刻,献上真心的祝福。小吃摊的老板掀帘而出,惊呼着笑起来,掏出手机为这两个美丽而登对的年轻人留影。
在场者都不知道他和她是什么人,又经历过什么事。今夜与往后的世界都宁静美好,守护大多数人的那一部分人,也终于可以轻盈地走下去。
“那么,在我们的定情信物——稠鱼烧的见证下,我想问四月一日霁小姐,你是否愿意……让你成为我寻找的意义的谜底?让我成为你丰饶无尽的有趣灵魂的一部分?”
“咳咳……”
她清了清嗓子,将手递给他。
“太宰治先生,我最终决定给你的答复是……”
彼此互予的眼神是如此之深刻又透亮,宛若一枚能擦亮余生的长夜,与一切的虚无的点火石。
“我愿意。”
闪耀着星芒似的钻光的手搂住他,她仰首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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