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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零之兽语者 (胡六月)


听到夏木繁的话,冯晓玉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对了!文件袋!”
所有人都想到了一些。
据方媛媛所说,沈奕彤拿到了鲁成济的某些把柄,想要以此摆脱他的胁迫。
乌通说鲁成济掐死沈奕彤之后,从她身边拿走一个文件袋,那里面应该装的就是鲁成济的罪证。
罪证是否有备份?
沈奕彤在童话故事里是不是给我们留下了线索?
夏木繁细细回想童话中所说,缓缓重复着:“月桂树做成的箭,扎进胸膛,鲜血流入大地……”
周鸾凤突然“啊!”了一声。
她的声音有些含糊,但大家勉强能够听得清楚:“彤彤小时候,把铁盒子埋在桂花树下,说是她的秘密花园。”
月桂树削成三支利箭,浸着少女鲜血,便能杀死恶龙。
挖开泥土,果然找到一个铁制的饼干盒子。
盒子里有两卷胶卷。
一个日记本。
一封信。
夏木繁展开信,字体纤秀中带着傲然风骨。
字如其人。
这是沈奕彤的绝笔信。
“爸,妈,当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离你们而去。不过你们别难过,我死得其所。”
看到这一句,夏木繁的泪水再也止不住,夺眶而出。
泪眼模糊中,夏木繁看到了沈奕彤挣扎的人生。
沈奕彤一分配到镇政府,就被鲁成济书记看中。有权有势的男人,想要毁一个少女的清白,有很多办法。沈奕彤想过死,但她舍不下父母。沈奕彤想过逃,但鲁成济手里有她的不雅照。鲁成济甚至威胁她,如果她敢跑,他就拿她唯一的好朋友方媛媛开刀。
善良的人总有软肋,沈奕彤只能每天在痛苦中苟活着。
在一次约会中,沈奕彤趁着鲁成济熟睡,在他公文包里发现一个账本,里面详细记录着他与萧振伟、乌通、蔡院长之间的每一笔金钱交易。
沈奕彤将帐本藏了起来,想要交换自己的自由。
鲁成济很痛快地同意了,可是他却嚣张地说:“我告诉你,就算你把帐本交给派出所、公安局,我依然没有事。只要不死,我多的是门路,最多坐几个月牢,照样出来逍遥快活。可是你呢?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你爸妈是当老师的吧?知识分子最要面子,你想让他们没脸见人吗?”
那一刻,沈奕彤呆住了。
原来,这就是普通人和当权者之间的区别。
她渴望的自由,不过是摆脱鲁成济,换个城市开始新生活。
而鲁成济口中的自由,却能将法律踩在脚底下,即使犯罪依然可以逍遥快活。
那一刻,面对鲁成济这条恶龙,沈奕彤想要成为屠龙者。
铁盒中装的胶卷,拍的是鲁成济贪污、行贿、受贿的帐本。
日记本是鲁成济胁迫她、威胁她的记录。
沈奕彤在信中最后写道。
“我没有什么力量,我也不认识什么人,唯有以我鲜血为引、以生命为祭。自古杀人偿命,鲁成济杀我,法律总不能再放过他吧?”
擦拭泪水,夏木繁将信交给沈鸿云。
泪水洗礼过的眉眼,锐气更盛。
夏木繁深吸一口气,看着队友:“开始屠龙吧。”

萧振伟从看守所提溜到审讯室。
看着眼前眉眼间仍带一丝稚嫩之气的夏木繁,萧振伟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领:“夏警官,是打算放我回去了吗?”
夏木繁将沈奕彤拍下的帐本照片一张一张地展示给他看。
极致的愤怒之后,夏木繁此刻内心毫无波澜,动作连贯而流畅,眼中眸光尽敛,双唇紧闭,一言不发。
萧振伟脸色微变,暗自咬了咬牙,在心里暗暗咒骂鲁成济。要不是他喜欢记账,怎么可能这么要命的东西被沈奕彤偷走,也不至于招来今天的祸事!
夏木繁放下照片,淡淡道:“萧振伟,你认不认?”
萧振伟一页一页都看得清清楚楚,鲁成济的笔迹一眼便知,他知道躲不过去,只得垂下头,不情不愿地认下与鲁成济、乌通勾连,贪污公款、行贿、受贿的事实。
罪,要一件一件地定。
只此这一证据,萧振伟、乌通、鲁成济足以判上十年以上的刑期。
可是,这还不够!
夏木繁坐回桌后,目光似电,紧紧盯着萧振伟。
“4月12日晚上几点你到达西山别院?”
“十点多吧。”
“当时穿的是什么衣服?”
萧振伟缓缓抬头,眯起双眼,审慎地看着夏木繁:“时间过去那么久,我早就忘记了。”
夏木繁拿出西山别院员工的证供:“你不记得,但有人记得。那天你穿棕色薄呢夹克,深蓝衬衫、黑裤黑鞋。”
萧振伟停顿片刻:“也许是吧。”
夏木繁冷下声音:“是,还是不是?”
萧振伟心中有鬼,气势顿消:“是。”
夏木繁继续问:“那件棕色薄呢夹克呢?”
萧振伟犹豫片刻:“好像丢了吧。”
夏木繁:“在哪里丢的?什么时候丢的?”
萧振伟:“男人嘛,不拘小节。在外面吃饭、办事,天热了把衣服一脱,也不知道甩哪里去了。”
夏木繁话锋一转:“4月13日早上,你到了镇医院看眼科,是不是?”
萧振伟此刻感觉有一张网罩在头上,这种感觉让他开始紧张,声音发涩:“好像是吧。”
夏木繁一拍桌子,厉声道:“是,还是不是?!”
萧振伟觉得很讽刺。
他在派出所当所长当了近十年,以往只有他喝斥别人,从来无人敢喝斥他。像夏木繁这句“是,还是不是”是他的口头禅,时常用来训手下或犯人。
可是今天,他竟然坐在审讯室里,接受一个青涩小丫头的审讯,这种感觉实在太糟糕。
萧振伟脑子飞快算计,镇医院眼科医生不是他的人,估计嘴也不严,开药会有记录,他即使想瞒也瞒不过去,只得闷声道:“是。”
夏木繁紧追不舍:“眼睛为什么会受伤?眉毛头发为什么被烧焦?你手上的烫伤从何而来?”
萧振伟:“放鞭炮,炸了。”
夏木繁:“在哪里放的?”
萧振伟耍无赖:“房山那废弃老房子里,我无聊放着玩。”
夏木繁:“4月13日晚上放的?”
萧振伟:“对。”
夏木繁冷笑:“你撒谎!那天晚上西山别院的员工只闻到焦糊味,却没听到鞭炮声。”
萧振伟:“也许他们没听到。”
夏木繁站起身,慢慢走到萧振伟面前。
萧振伟双手被铐,坐在铁椅之中,被迫与她视线相对。
夏木繁内心燃起熊熊怒火。
沈奕彤这个与世无争的好姑娘,被眼前之人凶残焚烧殆尽,尸骨无存。
沈奕彤曾经想过要离开新樟镇重新开始生活,可是这个小镇各种权力关系交织,将她压得喘不上气,根本无法逃脱。
在沈奕彤的童话故事里,她以生命为代价,召唤勇士屠龙。
而此刻,夏木繁就是那名勇士。
或许冥冥中自有天意,不然那天夏木繁经过镇中学时,不会看到沈鸿云老师,也不会留意到他的异样。
夏木繁目光森森,言语似刀。
仿佛要将那枝浸着沈奕彤鲜血的利箭刺入萧振伟那腐烂的心脏。
“萧振伟,夜晚紧闭门户焚尸,你不害怕吗?不觉得窗外有一双眼睛要盯着你吗?不觉得脖子后头有阵阵阴风吹过来吗?”
一句话,将萧振伟带入到那个难忘的夜晚。
怎么可能不怕?
萧振伟习惯以权势压人,享受高高在上的感觉,但焚尸,他是第一次。
他在派出所工作,当然知道人命关天。4月12日晚上鲁成济一个电话让他匆匆赶到西山别院,一眼看到被掐死在床上的沈奕彤,他的脑袋嗡地一下。
怎么就弄出人命来了呢?
他知道沈奕彤漂亮,也知道鲁成济一直逼她就范,为了帮鲁成济把事情压下去,萧振伟还带队弄过一出捉奸在床、拍照留存的戏码。
现在怎么办?
报警?开什么玩笑!鲁成济和他这几年在一起,坑蒙拐骗什么事都做过,鲁成济要是进去了,他也跑不掉。
怎么才能压下去?
人不见了,沈奕彤的家人一定会报警,到时候怎么办?
那一瞬间,萧振伟脑中闪过无数念头,最后汇聚成一个——处理尸体。
他是公安干警,当然知道尸体的重要性。
沈奕彤脖子上有掐痕,体内可能有□□,只要尸体被发现,鲁成济的杀人罪名根本逃不掉。
必须赶紧处理掉!
埋尸?这荒山野岭万一有野狗野猫把尸体刨出来怎么办?
分尸、碎尸?鲜血淋漓地,万一尸块被人发现一样跑不掉。
唯一的办法,就是像送进火葬场一样,烧掉。
灰飞烟灭。
从此在这个世上再也找不到沈奕彤。
做出这个决定之后,萧振伟便表现出了惊人的行动力。
他从厨房拿来过年熏腊肉的汽油桶、木柴,一开始点燃并不顺利,用汽油助燃之后,火势太猛一下子燎到了头发与眉毛,要不是脑袋缩得快,整个人都得变秃子。
将沈奕彤扛进杂物间,看着她那张苍白的脸被长头发遮了一半,夜色下真的像鬼一样恐怖。萧振伟顾不得害怕,一心只想快点把尸体处理掉。
可是,他没料到人会这么难烧。
从十一点烧到凌晨四点,大块骨头依然还在。
整个屋子都熏黑了,烟熏火燎、焦糊刺鼻,双眼被熏得火辣辣地痛,萧振伟只能先停了下来。
从屋子里走出来,夜鸟从头顶飞过,发出“咕噜、咕噜”的怪叫声,瘆人得很。
一阵阴风吹过,萧振伟的眼睛痛得睁不开,心跳急促脚发软,扶着一棵树喘粗气。
回忆到这里,萧振伟的面色开始变得苍白,手脚微微颤抖。
察觉到他身体的细微变化,夏木繁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利光,轻声道:“你以为深更半夜、人不知鬼不觉?可是,抬头三尺有神灵,只要做过,就会留下痕迹。”
“你在焚烧尸体的时候,窗外的树看得见、鸟儿们看得见、野猫、野狗都看得见。你走出去,是不是感觉有什么勾住脖子?”
萧振伟打了个激灵,脖子一下子缩了起来。
“做了这些事,总得留下点什么吧?萧振伟,你还记不记得,从杂物间出来,你一身的烟熏火燎,眼睛通红,你把什么东西丢下来?”
夏木繁的声音清澈似泉水,带着股奔腾不息的活力。此刻她刻意将声音放低,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蛊惑人心的意味。
萧振伟被她声音所惑,那晚的恐惧感再次升上心头:“衣,衣服……”
夏木繁嘴角微微一勾:“你的夹克就是那个时候丢的,是不是?”
萧振伟的理智在告诉她,不能再听这个小女警说话,不能回答她的任何问题,可是恐惧感将他笼罩,不由自主地回应:“是。”
夏木繁再问:“是件什么衣服?”
萧振伟:“棕色夹克。”
夏木繁慢慢后退,拉开与萧振伟的距离:“你知道那件夹克在哪里吗?”
距离一拉开,那股蛊惑感便降低了许多,萧振伟渐渐理智回笼,他猛地一甩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夏木繁:“你,什么意思?”
夏木繁微笑,眼神却透着冰冷的寒意:“你4月12日晚上穿着的那件夹克,掉落在树林里的夹克,被一只怀孕的野猫捡了去,用它做了接生的垫子,我们帮你找回来了。”
夏木繁那冰冷的微笑,让萧振伟感觉到呼吸困难。
仿佛有什么扼住他的喉咙,让他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也无法呼吸。
胸腔开始缺氧,脑子开始疼痛。
长久的沉默之后,萧振伟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然,然后呢?”
夏木繁腰杆挺直,居高临下看着他:“夹克上,找到了你的毛发与沈奕彤的毛发。”
末了,在萧振伟全身瘫软之前,夏木繁笑了。
“感谢DNA技术,是不是?”
她的笑容,落在萧振伟眼里,直如夺命的罗刹一般。
萧振伟的心理防线全面崩溃。
他没想到,自己百密一疏。
他明明把沈奕彤焚烧成一堆灰,为什么衣服上却会留下她的头发?
更要命的是,这件衣服怎么就被野猫捡走?
过去那么久的时间,这件衣服竟然被夏木繁他们找到了!
是不是真的,老天都看不过眼?
看不过眼他们把一个漂亮姑娘如此摧残?
那一瞬间,萧振伟眼前闪过沈鸿云浑浊的泪眼、周鸾凤悲伤的表情,还有沈奕彤低眉冷眼的不屑。
萧振伟知道,所有的证据都摆在眼前,他躲不过了。
即使他不承认,这些证据呈交检察院,最终法院也能定他的罪。
萧振伟长叹一声,颓然往后一坐:“我说。”
萧振伟的嘴撬开后,鲁成济再也无法抵赖。
萧振伟、乌通两人的口供都能证明,沈奕彤的确是鲁成济掐死。鲁成济面如土色,紧闭双唇,再也没有刚开始的笃定与从容。
夏木繁却没有轻易放过他。
眼前这个头顶微秃、眼睑浮肿的中年男人,离开官场的光环,也不过是个暮气渐沉却妄想抓住青春尾巴的无耻男人罢了。
他凭什么霸占沈奕彤?
他怎么能胁迫一个善良、内秀的女孩长达八年之久?
夏木繁长眉一挑:“罪证被沈奕彤捏住,所以杀人灭口?”
鲁成济摇头:“不是。”
夏木繁问:“那,为什么杀她?”
鲁成济继续摇头:“我不想杀她的。”
不等夏木繁现问,鲁成济抬起头,看着桌角,眼神怅然:“她是个好女孩,很温柔,写得一手好字。我自幼习字,看人先看字。她那一手字,秀美中自带风骨,令人一见便生出仰慕之心。”
做笔录的冯晓玉听得想吐,恨恨地“呸!”了一声。
龚卫国重重一拍桌子,怒意顿生:“你知道她有风骨,为什么要亲手折断她的脊梁?!”
鲁成济知道自己难逃一死,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把心里最隐秘的东西都说出来。
“我也不想的,可是……我若不使些手段,哪里能够得到她?这八年里,我也想对她好,可是给钱,她不要;安排升职,她不屑;后来,我愿意离婚娶她,可是她却理都不理。我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讨好她。”
夏木繁抬手阻止鲁成济继续表白,冷笑道:“什么爱?什么喜欢?不过是见色起意罢了!”
鲁成济没有反驳,但双唇抿成一条直线,显然并不认同夏木繁的观点。
“鲁成济,抬起头来,看着我!”
鲁成济被迫抬起头来,眼泡浮肿,更显猥琐。
身穿制服的夏木繁英姿勃发,眼中迸射出锐利的光芒,令鲁成济不敢直视,他转过头去,一言不发。
夏木繁嗤笑一声。
“你,不过是欺软怕硬罢了!”
“因为她无权无势,是普通老百姓,所以你才敢欺负她!”
“因为她善良,有软肋,所以你才敢要挟她!”
冯晓玉听到这里,怔怔出神。
沈奕彤真的很善良,她为什么留下的是胶卷?因为她不敢复印,怕连累复印店老板。她不敢冲洗照片,怕连累照相馆的人。
沈奕彤为什么不逃跑?因为她怕连累最好的朋友方媛媛。
沈奕彤为什么一开始不敢声张,因为她怕思想传统、为人老实的父母知道后难过。
直到她做出决定赴死,她才勇敢地安排好一切。她投稿童话、留下遗书,因为她觉得死亡足以洗刷身上所有脏污。
质本洁来还洁去,不教污淖陷渠沟。
想到沈奕彤,夏木繁心中愤怒难消:“鲁成济,你知不知道,为了摆脱你,为了弄死你,沈奕彤自愿赴死?”
鲁成济怔怔地看向夏木繁,眼前闪过掐死沈奕彤前的异样。
她不像往日那样柔顺、冷然。
她那天表现得愤怒、暴躁、眼里充满鄙视,每一个动作都在挑衅她。
她把最毒的字句全都用在他身上。
——你就是个没用的男人!只有靠年轻女人的身体,才能支撑可笑的一秒。
——你已经老了,身体似枯树般腐朽,想要我嫁给你?做梦吧!
——你得到了我的人,那又怎样?我的心永远看低你。
——你的人,和你的字一样,处处都透着糜烂的气息。
沈奕彤太知道怎么惹怒他。
她甚至拿着帐本哈哈大笑:“看到了没?你只有通过钱,才能证明自己的存在,你的世界,低俗可悲。”
“你拿走了我最美丽的年华,我恨你!你不要脸,我也可以不要脸!只要我沈奕彤活着一天,我就要告诉你妻子、你儿子、你爸妈,你身边的所有人。你,鲁成济,是个又老、又丑、又无能的可怜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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