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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零之兽语者 (胡六月)


夏木繁看着顾少歧:“顾法医您说得对,只是现在我们用什么理由申请搜查令?西山别院正常经营、正常装修,我们带回来的东西也没有发现异常。”
顾少歧将目光移向一直被大家忽视的排气扇。
他戴上手套,轻轻抹了抹排气扇的扇叶,拿到眼前细看:“有油。”
日光灯忽然暗了暗。
冯晓玉吓得“啊”了一声,往夏木繁身后一躲。
孙羡兵感觉喉咙发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虞敬双手交握,眸光暗了暗。
龚卫国是个藏不住话的,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顾少歧那双抹了排气扇扇叶的手,脱口而出:“人体油脂?尸油?妈呀!太吓人了。”
夏木繁却眼睛一亮,迈前一步,站在顾少歧身旁,看着排气扇扇叶上厚厚的一层油脂:“顾法医,这些油够不够?能不能查出来?”
顾少歧侧目看去,看到一双生机勃勃、不知畏惧的眼。
“油脂分为三类,植物油、动物油、矿物油。这三类中,矿物油最容易检验和确定,甚至能通过油品中的特征性杂质追踪到产地,植物油就比较难了,动物油最难。”
顾少歧的声音不急不慢,娓娓道来,龚卫国却急了:“尸油就是动物油的一种嘛,很难检测?”
夏木繁也补了一句:“顾法医,你能不能把人体油和其他动物油区分开来?”
顾少歧摇了摇头。
夏木繁失望地叹了一口气:“你都不能吗?”
顾少歧道:“我们刑侦大队的实验室不能检测,但我知道省公安厅刑侦技术中心可以。”
夏木繁大喜:“那还等什么,赶紧去吧。”
顾少歧知道案件紧急,立马点头:“好。”
接下来,顾少歧带了两名理化室的技术人员赶往省城星市。
两天后,夏木繁等来了顾少歧的电话:“小夏,检验结果很好,将人油与猪油、牛油、羊油、鸡油等动物油成功区分出来,经过比对,完全可以认定是人油。我已经把检验图谱传真到办公室,你注意查收。”
夏木繁兴奋地一挥手:“太好了,谢谢你,顾法医。”
顾少歧并没有居功,而是嘱咐了一句:“对手很凶残,你们要小心。”
夏木繁哼了一声:“自古邪不压正,放心吧。”
挂上电话,夏木繁转过身来,面对重案七组的全体组员:“顾法医说了,杂物间拆下来的排气扇上有人体油脂,凶杀性质铁板钉钉,可以申请搜查令了。”
龚卫国顿时来了精神:“妈的,老子保证把墙皮都铲掉!”
孙羡兵道:“搜查令一发,肯定会惊动萧振伟,咱们是不是可以收网了?”
夏木繁点点头:“让岳队派人传唤萧振伟,我们直接抓乌通,至于鲁成济,也让咱们凌锋大队长与市政协那边打招呼,请他来大队喝喝茶吧。”
此刻,夏木繁真的感觉到了组织的力量。
凭她一己之力哪里能够扳倒一个镇的黑恶势力?但她的背后有重案组、有刑侦大队、有公安局。
所有力量聚集在一起,足以撼动所有罪恶!
刑侦大队兵分三路。
夏木繁带着重案七组再一次来到西山别院。
乌通接到电话,慌忙赶来。
看到搜查令,乌通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夏警官,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夏木繁冷笑一声,上前缴下乌通的大哥大交给虞敬:“盯着这死胖子。他要是敢动,就一枪毙了。”
虞敬摸了摸腰间的枪,大声道:“是!”
有钱人最怕死,乌通吓得脚都软了,扶着门框喘粗气,一颗心惶恐不安。警察到底知道了什么?他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夏木繁转头看向兴奋搓手的龚卫国:“开干吧。”
“是!”龚卫国拿着早已准备好的工具,和孙羡兵一起开始铲墙皮。
刚刚粉刷一新的墙皮被铲下一大块,露出下面掩藏的原墙面。
龚卫国干起破坏的活来精神百倍,墙皮一直铲到墙根,木制踢脚线被扯开,地面的瓷砖也被敲碎。
很快,一个烟熏火燎的现场便展现在大家面前。
破裂的瓷砖地面,渐渐现出一个圆形的乌黑区域。
应该是被高温烘烤之后留下的。
夏木繁拿起相机开始拍照。
拍完照之后,夏木繁对虞敬说:“把他带进来。”
乌通本来就人胖行动不灵活,这一吓更加走不动路,虞敬半扶半拽地将他拖到杂物间。
夏木繁指着地面那个焦糊的圆形区域:“这里应该是个汽油桶吧?汽油桶焚尸,一个晚上怕是烧不完,烧了两个晚上吧?”
乌通双唇紧闭,没有说话,但他的眼神却透露出无边的恐惧。
夏木繁再指了指被熏得乌黑的墙皮:“一个那么漂亮的女孩,就这样烧死在杂物间里。你知道吗?女性身体脂肪占比22%,骨质占比5%,蛋白质占比18%,水分占比55%,一遇明火,烟气、水汽、焦糊味四下散开,油脂随着水分一起蒸发,遇到墙面、窗户、地面、排气扇凝聚成固体。”
说到这里,乌通整个人似筛糠一般抖了起来。
夏木繁盯着他的眼睛:“听说过人体DNA吗?”
乌通愣愣地点了点头。这个他听萧振伟说过,前年他情人生了个儿子,他还带着儿子去做了DNA鉴定。
夏木繁伸出手,在空中抓了一把,再放在唇边轻轻一吹,一直吹到乌通脸上。
“你们以为杀了人、烧掉了,我们警察就没有证据了?我告诉你,人一烧,人体DNA分子飞得满屋子都是。墙、窗户、地板、家具、排气扇……到处都是!”
夏木繁那一口气吹来,扑在乌通脸上,乌通不敢眨眼,感觉有一股寒气自脚底升起。
夏木繁眯了眯眼睛,锐利似剑:“杀人焚尸,你睡得着觉吗?”
乌通再也撑不住,扑通一声瘫软在地,他不知道警察会这么厉害,警察竟然能够找到这间装修过的杂物间,竟然能够把一屋子的DNA都捕捉到。
太可怕了!
夏木繁一见乌通的气势消了,立马逼近一步,厉声喝斥道:“老实交代,坦白从宽!沈奕彤到底是谁杀的?又是谁焚尸在此!”
乌通仰着脸看着夏木繁,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曾经风光一时的小镇富豪此刻再也没有半分形象:“不是我杀的,不是我烧的!是鲁成济、萧振伟,是他们做的。”
趁热打铁。
夏木繁示意虞敬、孙羡兵一左一右把乌通架上了车,直奔刑侦大队。
冰冷的审讯室里,乌通双手被铐,老老实实地交代了一切。
沈奕彤的确是他接到西山别院的。
不过,沈奕彤要见的人是鲁成济。鲁成济在别院有一套专属套房,他与沈奕彤几乎每周都会约会一次。
4月12日那天,鲁成济晚上八点才到,他的脸色并不太好。十点左右,鲁成济打电话给他,让他过去。乌通过去一看,沈奕彤已经被鲁成济掐死在床上。
不一会儿,萧振伟赶了过来。
萧振伟很镇静,他说尸体一定要处理好,不能被人发现。如果家属报案,他会按失踪处理。
鲁成济拍了拍萧振伟的肩膀,从沈奕彤尸体旁拿起一个档案袋,连夜离开。
萧振伟则从厨房拿来一个过年熏腊肉的汽油桶,将沈奕彤尸体拖到杂物间,开始他的焚尸之举。
说到这里,乌通满头是汗。
“警察同志,我也怕啊。人不是我杀的,也不是我烧的,我只是……我只是没办法,鲁成济以前是镇上的书记,权利大得很,我的玉芙蓉酒店还是靠他的关系才办起来的,我姐夫萧振伟能够当上镇派出所所长,也是因为抱了他的大腿。鲁成济这狗东西在我的地盘杀了人,还得让我们善后,我也是没办法的啊。”
“因为怕别人发现,萧振伟都是晚上烧。我不敢看,也不敢问,这么多天了,不管我洗多少澡、不管我睡几个女人,我都觉得鼻子里闻的全是烧肉的那股子焦糊味。”
如果不是身体被固定在铁椅中,乌通恨不得扑通一声跪下来:“求求你们,我坦白,我认罪,只求留我一条命,我才四十岁,我有老婆、有情人,有儿有女,我的好日子刚刚开始啊。”
听到这里,夏木繁霍地站起:“在你眼里,人命是什么?”
乌通张口结舌,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夏木繁狠狠在桌面一拍:“你的命是命,沈奕彤的命就不是命吗?你四十岁是条命,她三十岁就不是一条命吗?你逍遥快活是条命,她被迫成为地下情人就不是一条命吗?”
走出审讯室,怒气犹盛的夏木繁被龚卫国一把拉住:“真有你的!一下子就把乌通这家伙拿下了。”
孙羡兵也没想到乌通这么痛快就交代了一切,冲夏木繁竖起大拇指。
龚卫国问:“喂,你可真会忽悠人。什么叫DNA分子飞得满屋都是?”
夏木繁眨了眨眼:“难道不是吗?”
龚卫国压低了声音:“顾法医不是说,64度以上DNA就被破坏了吗?”
夏木繁斜了他一眼:“顾法医没说之前,你知道?”
龚卫国的嘴一下子张得老大。
夏木繁:“连你都不知道,乌通那死胖子能知道?”

但萧振伟与鲁成济那边的询问却遇到了阻碍。
岳渊将萧振伟传唤到刑侦大队,萧振伟什么也没有说。如夏木繁所料,他的反侦查意识非常强烈,即使有乌通的口供,他依然将所有罪名都推得一干二净。
辞职信是伪造的?
——对不起,我并不清楚。信是汪秀梅交给派出所案件组组长乔安泰的,和我没有关系。
留言条上没有沈奕彤的指纹?
——那就不清楚了,留言条的确是我们在搜查沈奕彤宿舍的时候发现的,至于为什么没有指纹,我不知道。
乌通4月12日把沈奕彤接到西山别院?
——有这事?我不清楚。我小舅子有点钱,生活作风不太好,我也懒得说他。
你4月12日晚上在哪里?
——周末嘛,我在家看电视,老婆可以作证。
听到这里,岳渊愤怒了,大声道:“你撒谎!乌通已经交代,那天晚上你去了西山别院,将沈奕彤焚尸灭迹。”
萧振伟撩起眼皮看了岳渊一眼,懒懒散散地往后一靠:“岳队长,乌通那小子说的?他现在和我关系不太好,他说的话不能听。我是公安干警,怎么可能做出什么焚尸灭迹的事情来呢?”
岳渊冷笑:“不止乌通。西山别院的员工都能作证,4月12日晚上你去了西山别院。”
萧振伟沉默片刻之后笑了:“那天我的确过去了,是鲁成济给我打电话让我过去,我和他私交还不错,就去了一趟。不过也没说上几句话,他好像很忙的样子,我就告辞了。至于什么杀人、焚尸……你别吓我啊,绝无可能。”
至于鲁成济,更是莫测高深。
应对鲁成济的人是凌锋大队长,他和岳渊的风格不同,看着憨厚可亲,但带着点腹黑。
被“请”到刑侦大队喝茶的鲁成济一来就摆开了架子:“凌队长,我们平时河水不犯井水,犯不着这样对我吧?”
凌锋亲自给鲁成济上了一杯热茶:“鲁主席,有件案子涉及到您,没办法只能请您过来,请您配合一下。”
三个“您”字,让鲁成济没办法继续拉脸,只得悻悻然接过茶,坐下道:“有什么事就说吧。”
凌锋问:“您认识沈奕彤吗?”
鲁成济点了点头:“认得。她刚到新樟镇政府的时候,我还是那里的书记。小姑娘不错,本分,文笔好。”
凌锋问:“您和她关系怎么样?”
鲁成济撇得很干净:“就普通上下级关系,后来我调走后就没联系过了。”
凌锋问:“她4月12日失踪,您知道吗?”
鲁成济摇头:“我早就离开新樟镇了,对那边的事情不了解。”
凌锋笑了笑:“您既然早就离开新樟镇了,怎么就这么肯定沈奕彤是在镇上失踪的呢?”
鲁成济这个时候才意识到凌锋给他挖了一个坑。
他低头假意喝茶,轻啜一口之后才慢慢说:“沈奕彤喜欢书法,恰好我是市书法协会的会员,也算是惺惺相惜吧。所以我离开镇政府之后,还是会从旧同事那里听到一些关于她的消息,知道她一直在宣传科没有离开。”
凌锋的笑容渐渐有了锋芒:“据我们了解,你与沈奕彤私下联系很紧密,沈奕彤之所以一直未婚,也与你有关。”
鲁成济将茶杯重重一放,发出“叮——”的一声响。
“你们不要污我的清白!我与沈奕彤最多只是上下级关系,相互欣赏对方的书法作品,从来没有男女之情,我更不可能干涉她的结婚与否的问题。”
凌锋转了个话题:“您与萧振伟、乌通这两个人联系得很频繁,是不是?”
鲁成济的面部肌肉抽搐了一下:“也不算频繁吧,就一般。”
凌锋将一迭子通话纪录放在鲁成济面前:“鲁主席,这样藏着掖着就没意思了吧?你每个周五、周六都与这两人有联系,你的司机也告诉我们你4月12日晚上八点到达西山别院,十点左右出来。请问,那天你去做什么了?”
鲁成济万万没想到,刑侦大队的手脚这么快!竟然伸到了他司机那里。
权衡半天,鲁成济不得不承认:“是,我偶尔会去西山别院休闲一下,那里到底是我的老家,思乡之情嘛。”
凌锋的声音渐渐变冷:“为什么只待了两个小时?”
鲁成济叹了一口气:“到了那里之后感觉心脏不舒服,发现平时吃的降压药没带,所以就离开了。”
凌锋道:“鲁主席,乌通把什么都说了,他指控你杀了沈奕彤,你怎么说?”
鲁成济咬死不承认:“没有的事。”
凌锋继续说:“西山别院的员工都能作证,你那天晚上见了沈奕彤!”
鲁成济眼见得躲不过,只得认了一点:“那个,我和沈奕彤的确是有点男女关系,不过……那只是作风问题,不至于杀人。”
凌锋看出来鲁成济是只老狐狸,但现在所有的证据的确只能指向两点。
第一,鲁成济与沈奕彤是情人关系,4月12日晚上两人见过面;
第二,萧振伟晚上的确接到过鲁成济的电话,然后到了西山别院。
乌通一人的口供,并不能完全采信,毕竟当时只有三人在场,可能是乌通杀了沈奕彤,然后嫁祸鲁成济与萧振伟。也可能是鲁成济离开后,乌通杀人、萧振伟焚尸。
尸体没有了,光乌通一个人承认罪行,证据链不完整。
而且,顾少歧带回来的尸油图谱只能证明那个杂物间的确焚烧过人体,但具体是不是沈奕彤?并没有直接证据。
案件顿时陷入胶着期。
乌通、萧振伟、鲁成济有重大杀人嫌疑,暂行刑事拘留。
如果没有更多证据支持,即使结案上交检察院,最终审判的结果恐怕很难如人意。
像鲁成济这样的领导干部,作风问题最多丢了乌纱帽。他不承认杀人,尸体没有、人证只有一个,随时可以反口,最多只是个死缓,关上几年弄个保外就医,照样吃香喝辣。
至于萧振伟,他目前承认的只是处理沈奕彤失踪案不尽心,有维护亲戚之举。焚尸
灭迹?开什么玩笑,尸体在哪里他都不知道。仅凭乌通的口供,他只是有嫌疑,不足以死罪。
一条鲜活、美丽的生命就此离世,可害死她的人却依旧无法以死谢罪。
夏木繁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
萧振伟、乌通、鲁成济关进看守所,可一般的刑事拘留期为十四天。必须在这十四天内寻找到更多的证据支持,否则他们极有可能逃脱死罪。
夏木繁从办公室出来,站在刑侦大队的顶楼平台,看着远处城市高楼,心中郁结难平。
为什么呢?
明明她已经很努力,为什么还是没办法将这些恶人处死?
事实就在眼前,偏偏证据链不完整。
夏木繁很想找个人说说话,可是和谁说呢?
组员个个垂头丧气。
领导岳渊、凌锋还有其他案子要忙。
母亲那边,一来案件未判,还需保密;二来和她说了,怕她心中难过。
抬眼看去,似乎只有煤灰是唯一可以倾诉的对象。
想到这里,夏木繁打了个呼哨。呼哨刚响,就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小夏,你找煤灰?”
夏木繁转过身,顾少歧单手抱着煤灰,正从楼梯口走出来。
煤灰依在他胳膊上似乎很愉快,眯着眼睛甩着尾巴,看到夏木繁竟然没有第一时间跑过来。
夏木繁瞪了煤灰一眼:“快过来!”
煤灰喵呜了一声,在顾少歧身上赖了一小会儿,这才恋恋不舍地跳下来,蹦到夏木繁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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