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新屋,领头的夏常春看着孙桂香,一脸的不高兴:“桂香,顺子他们呢?”
孙桂香往地上吐了一口瓜子壳:“去镇上办事去了。”
夏常春说:“赶紧泡茶,这几位警察同志要找你了解些情况。”
孙桂香这才留意到人群里那七道橄榄绿的身影,唬了一跳:“干嘛呀?警察同志找我做什么?我就是个农村妇女,在家做点家务带带孙子,我可没有犯法。你们要是想抓那些赌博的只管往上屋场的老杨家去,他们家过年开了十天的盘口……”
夏常春心里暗恨这死娘们一张破嘴不关门,提高音量吼了一句:“警察同志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别瞎扯别人!”
自从夏常春当上村委主任,威严渐长,他这一吼还真让孙桂香有点害怕,嘟嘟哝哝将人迎进堂屋,又倒上热茶。
热茶端到夏木繁面前时,孙桂香愣愣地看着她的脸,犹豫着问:“你,你是……”
夏木繁睃了她一眼。
这熟悉的眼神让孙桂香一张嘴张得老大,捧着热茶也不觉得烫,半天才说句:“繁繁……都当上警察了。”
唉呀妈呀,孙桂香感觉大事有些不妙。她当年可没少说徐淑美的坏话,夏木繁从小就脾气大、爱记仇,不仅把她家小儿子揍得满头包,还往她家泼过粪水,现在她当上警察,不会是打算公报私仇把她抓起来坐牢吧?
这么一想,孙桂香努力挤出一个笑脸,干巴巴地开始拍马屁:“繁繁,你从小就聪明、有志气,我一看就知道你能有大出息。和你一样大的孩子都还在外地打工咧,就你考上大学吃上了公家饭,厉害啊。”
夏木繁扯了扯嘴角,没有吭声。
她和孙桂香一家人从小斗到大,虽说她被奶奶揍过无数回,但孙桂香从此也怕了她。尤其是她家小儿子夏伟亮,看到她就躲。
像今天这样马屁,第一次从孙桂香这张破嘴里说出来,真是稀奇。
见组长不说话,龚卫国立刻出来打前站。
他亮出警官证,板起一张俊脸:“孙桂香同志吧?你知不知道什么是造谣罪?编造虚假信息传播,严重扰乱社会秩序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
龚卫国模样端正,重案组遇到警情通报、接受媒体采访的事宜都会交给他处理,日积月累的他自有一套应对的话术。现在端起架子来唬人有模有样,吓得孙桂香一张脸变得煞白。
孙桂香以前不晓得传过多少闲话,添油加醋、掐头去尾、夸大其辞是惯技,讲究的就是离奇、新鲜、抓人眼球,从来不会去甄别真假,以前最多也就是当事人打上门来骂几句,现在第一次听说还有可能因为造谣重整判刑,一颗心顿时浮在半空飘飘荡荡,惊慌失措地看向夏常春:“大哥,你可得救我呀。我,我不想坐牢的。”
夏常春也不怎么懂法,被龚卫国这几句话震慑住,跺了跺脚,咬牙切齿地骂道:“你呀你呀,一张破嘴害死人!”
堂屋里,七个制服凛然的警察面容严肃;
屋外一群村民大气不敢喘。
这阵仗让孙桂香身上那股子八卦卖弄的劲头全都散到了九霄云外,她此刻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不能坐牢。
她将目光转向一直没有吭声的夏木繁,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是是是,都怪我这张破嘴!繁繁,你可是婶子看着长大的呀,你现在当了警察可不能看着婶子被抓吧?我到底是哪句话说错了?你得告诉婶子,我道歉、我赔罪、我罚钱行不行?”
孙桂香抽了自己一巴掌,吹起一个鼻涕泡泡,“啵”地一声就破了。原本严肃的场面一下子显得滑稽起来,围观村民哄堂大笑起来。
“该!这死娘们一天到晚无事生非。”
“我小舅子本来说了一个媳妇,结果孙桂香编瞎话说我小舅子在外面嫖昌被抓罚了钱,对方硬是上门退了亲。”
“还记得红红那丫头不?就是孙桂香说她在外面卖身赚钱,搞得她爸妈一直抬不起头来。”
听到屋外村民的议论,孙桂香后背开始冒出冷汗。
到底是哪一句话说错了?到底是哪一件事造了谣?警察到底是因为什么找上门?又是为了什么要来判她的罪?
无数个问号在脑中亮起,可是一个答案都没有。
未知的恐惧,让孙桂香感觉呼吸开始困难,她眼神呆滞地看着夏木繁,忽然福至心灵:“繁繁,你是不是有什么要问我的?你问,我保证老老实实地说,保证一句谎话都没有。”
前期铺垫基本到位,夏木繁这才开口询问:“我八岁时,你曾对村里人说我妈妈跟三塘村的二流子孙广胜跑了,为什么?”
“啊?”
一听是这事,孙桂香脑子有点懞,下意识地开始为自己开脱,“不是,我也是听别人说的,真的,我没有造谣。”
夏木繁冷笑一声。
龚卫国提高音量:“孙桂香同志,你好好想一想。”
孙桂香打了个激灵,抬起双手:“好好好,你们让我想一下。”她扶着墙慢慢坐下来,试图从一团浆糊的记忆里寻找出当年自己说这一番话的来龙去脉。
堂屋里没有人说话,只有呼吸声可闻。
屋外的村民却响起了低低的议论声,“嗡嗡”声响钻进孙桂香的耳朵里,给了她巨大的心理压力。
半晌,孙桂香终于理出了一点头绪。
“警察同志,我真的是冤枉的!”
“徐淑美失踪之后,一开始村里传的都是她和考上大学的知青跑了,这话是她婆婆说的,和我没关系。”
“后来这事过去快两年多快三年吧,我回娘家过年听说了一件事。三塘村那个整天偷鸡摸狗的孙广胜跑了这么久回家过年,摇身一变成了什么万元户,那个气派哟,搞得不少人眼红咧。”
“我当时就问,孙广胜是什么时候跑得不见人影的,娘家人说1980年3月。我一想,哟嗬,和徐淑美失踪的时间差不多。后来我还找了个机会问孙广胜知不知道徐淑美去了哪里,他当时看上去还挺紧张,不停地追问她到底去了哪里。”
“哦,对了,我记得村里有人问过他,到底靠什么赚的钱,他得意洋洋回了句:老子赚的是女人钱。”
说到这里,孙桂香一拍大腿:“你们想一想,两人前后脚失踪,孙广胜两、三年之后赚大钱回家,搞不好两个人有什么奸情!”
说到这里,孙桂香迎上夏木繁的目光,可怜巴巴地说:“我,我只是瞎猜的嘛,就随便说了说,没想到后来就传成你妈和二流子跑了……”
孙广胜与徐淑美。
一个是三塘村的二流子,一个是五皮村的小媳妇。
孙桂香凭一张嘴硬生生将这两个完全没有交集的人捏在了一起。
夏常春听完她的话,实在没忍住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我呸!孙广胜认不认得徐淑美都不一定,你凭什么说他俩有奸情?”
孙桂香叫起屈来:“大哥,我虽说喜欢东家长西家短,可我从来不瞎编乱造。孙广胜怎么会不认得徐淑美呢?咱们两个村也就隔了两里地,孙广胜好吃懒做四处晃悠,一双眼睛专盯那些生得好看的大姑娘、小媳妇,我回娘家的时候他还来找我打听过徐淑美有没有没出嫁的姐妹呢。”
人群里有人喊了起来:“桂香嫂子,我记得你和我说,孙广胜早就看上了徐淑美,特地挑她去镇上送饭的路上勾搭,两人勾搭成奸,然后一起远走高飞。说得有鼻子有眼睛的,我还以为你是亲眼所见呢,搞了半天完全是瞎编的!”
一句话引来其余几个女人的附和。
“对呀,桂香这张嘴可真是死的都能说成活的。”
“没影子的事情说得像真的一样。”
“也别怪当年繁繁往你家屋门口泼大粪,活该!”
夏木繁的眸光变得暗沉。
原本徐淑美失踪两、三年之后关于她的流言已经渐渐消散,却因为孙桂香大肆宣扬孙广胜与徐淑美的私情而再次热闹起来。夏木繁虽然只有八岁,却凭一己之力与孙桂香对抗,不仅把大她三岁的孙桂香小儿子揍成猪头,还提了一桶大粪泼在她家堂屋前。
夏木繁的反抗虽然后来被奶奶镇压下去,但孙桂香自此也怕了她,没敢再胡言乱语。
现在旧事重提,夏木繁愈发冷静。
——流言背后,隐含着某些令人深思的巧合。
孙广胜与徐淑美同一时间点失踪;
孙广胜曾经对徐淑美动过歪心思;
孙广胜两、三年后归家,提及徐淑美时神情紧张;
孙广胜赚的是女人钱。
将这些信息联系起来,有没有一种可能——徐淑美是被孙广胜拐走的?
不是孙广胜与徐淑美有私情,而是孙广胜无意间遇到到镇上送饭的徐淑美,一时意动将她拐走并因此赚到了钱,并就此走上拐卖妇女赚钱的犯罪之路。
想到这里,夏木繁看向孙桂香:“孙广胜赚女人钱,怎么赚的?”
孙桂香嗫嚅了半天,却一个字也没有说。
夏常春急得脑门子冒汗,重重地一拍桌子:“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说实话!你是想坐牢吗?”
孙桂香偷偷看了夏木繁一眼,小心翼翼地说:“我,我不敢乱讲,怕你们又说我造谣。”
夏木繁还没开口,龚卫国已经吼了一句:“你给我老实点!”
龚卫国这一声吼,颇有岳渊的气势,吓得孙桂香再次打了个激灵。明明是早春料峭,可是后背却冷汗长流。
“我,我说。那个,孙广胜对外说的呢是卖女装,可我觉得不太像。我也是听娘家人议论的啊,他们说孙广胜在镇上做了三层新房,家里养着几个漂亮的大姑娘。孙广胜还拍着胸脯说过,村里谁家娶不上媳妇就找他。你们说……他是不是干了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夏木繁与龚卫国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孙桂香这人说话没个把门的,还真不好说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孙广胜到底是真的靠卖女装发家致富,还是拐卖妇女、组织妇女卖yin,只有调查之后才能知道。
夏木繁问:“现在孙广胜在哪里?”
孙桂香一听这个问题,顿时紧张起来:“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这事儿是我说的。三塘村的水泥路是孙广胜出钱修的,他和村委会干部关系铁得很。我娘家人要是知道我把他的事情告诉警察,肯定会把我杀了。”
夏木繁指着堂屋外乌泱泱的村民:“我不说,其余人都会说。”
孙桂香抬眼看向屋外,一双双眼睛里闪着好奇、八卦、跃跃欲试的光彩。曾经的她,也是其中一员,见风就是雨,逮到一点点风吹草动就四处传播,从来不会考虑当事人的心情。
可是现在,她成为流言中心,这才明白被议论、被编排、被八卦并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屋外有人喊了一句:“孙桂香,你娘家人不会杀了你,最多把你嘴撕烂。”
其余人都笑了起来。
“对啊,杀人还得偿命呢,杀了你干什么?”
“顶多就是往你床上泼大粪呗。”
“孙广胜那小子要是违法犯罪,你告诉警察这算是检举揭发,可比你造谣生事强多了。”
村民们嘻嘻哈哈声里,孙桂香一张脸胀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可是,眼前几位警察目光炯炯,让她有一种无法遁形的压迫感。眼见得说也是死、不说也是死,孙桂香心一横,说了实话。
“孙广胜发了大财,早就把他爸妈和大姐一家都接到容阳镇去了。”
容阳镇隶属荟市,与新樟镇毗邻,近几年因为靠近荟市火车站、大力发展小商品批发产业而经济发展飞速。
得到孙广胜这条线,夏木繁立刻带着重案七组全体人马奔赴容阳镇。
萧振伟回派出所办事,留下郝刚全程陪同。
时隔十六年,当年经办徐淑美一案的郝刚已经退休,不过好在人还留在新樟镇,因此这次旧案重启一直跟着。
说实话,郝刚并不太看好这件事。
当年村民帮着找、警察到处问,都没找到人,现在时间都过去十六年了,再来找,哪里找得到?
到底是自己跑了、被拐了、还是被害了,谁也不知道。
1980年春季,村里刚刚启动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按人头分田到户,人人都忙着手里头那几块地,恨不得赶紧施肥、耕田、播种,根本没多少人关注徐淑美的失踪。
因此,一个月之后派出所按人口失踪结案。两年之后,夏满银申请销户时,派出所也按照正常流程予以批准。
看着一言不发的夏木繁,郝刚心头涌上一阵悲悯,想想她六岁母亲失踪,八岁父亲再婚,从小被扔在乡下与刻薄的奶奶一起生活,肯定吃了不少苦。
即使如此,夏木繁依然不改初衷,誓要找到失踪母亲。这份执着、坚持让郝刚动容。
郝刚温声道:“80年的时候派出所档案管理比较混乱,当时的笔录都找不到了。不过我记得从村里出来有几个村民见过你母亲,还和她打过招呼。从村里到砖厂要过一个小桥,再拐个弯路边有家供销社。”
说到这里,郝刚指着车窗外一个破旧的、带院子的一层平房说:“呶,就是这个供销社。”
听到这里,夏木繁若有所思地问:“你们问过当时在供销社买东西的人吗?有没有发现一些异常,比如陌生人、陌生车辆、争吵声之类?”
郝刚摇了摇头:“镇上这家供销社当时算是比较热闹的地方,附近村子的人都来这里买日用品。不过当时是中午,大家都在吃午饭或者午休,来这里的人不多。问了一圈,倒是有个售货员说看到你母亲经过。”
夏木繁再问:“之后呢?”
郝刚继续摇头:“之后就再也没有人再看到你母亲。供销社出来之后,有一条岔路,一条通往砖厂,一条通往镇上。砖厂那条路没什么人走,镇上那条路倒是热闹点,可都没人看到过她。”
车里忽然陷入沉默。
按照郝刚提供的消息,供销社是一个十分重要的节点,在此之前徐淑美的行踪有迹可寻;在此之后,就再没有人看到过她。
孙羡兵皱起了眉毛:“徐淑美原本就是去砖厂送饭,镇上那条路热闹却没人看到她很正常。从你刚才描述的情况来看,她的失踪路段可以缩小到从供销社到砖厂的那一段。那条路上、或者附近,有没有发现异常脚印、散乱物品、陌生车辆?”
郝刚极力回想,可是依然一无所获。
当年派出所同志刑侦水平、手段都有限,前前后后在村里、砖厂、镇上走访调查了一个星期,并没有对供销社附近进行重点搜寻。
孙羡兵感觉有些可惜:“这么重要的线索就这样放过去了?”
郝刚感觉脸上有些发热,不过依然努力解释:“我们真的尽力了。”
夏木繁安静看着渐渐远去的一层平房,红色坡屋顶、灰白色墙面,封面上的宣传标语已经斑驳,依稀可以分辨出“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八个大字,有一种历史的厚重感。
当年热闹非凡的供销社已经被越来越现代化的商场、超市所代替,可为什么母亲却仿佛一直停留在1980年的春天?
在容阳镇派出所同志的协助下,夏木繁很快见到了孙广胜。
孙广胜的家位于容阳镇主干道西侧,三层砖混楼房,墙面贴着米色面砖,铝合金推拉窗,玻璃浅绿色,门口罗马柱、气派门廊,室内装饰得富丽堂皇。
孙家院子里养了两条大狗,用铁链子拴在围墙栏杆上,一有陌生人靠近就开始狂吠。
派出所提前打过电话,孙广胜听到响动急忙迎出屋来。近五十岁的男人,大腹便便,头发微秃,穿一件棕色皮衣,右手食指戴着粗大的金戒子,脖子上挂一条金链子,很有暴发户的气质。
一见到身穿警服的这一行人,孙广胜立马喝止狗叫,满面堆笑地从口袋里掏出高级香烟开始分发:“来来来,警察同志请抽烟。”
他熟稔地与容阳镇派出所同志打着招呼,一副警民一家亲的模样。
容阳镇派出所的同志摆手拒绝了香烟,向孙广胜介绍夏木繁这一行人:“这是荟市公安局刑侦大队重案组的刑警,他们想要找你了解一下情况。”
孙广胜笑容不减,将众人迎进客厅,吩咐保姆端茶倒水,一边张罗一边殷勤地询问:“警察同志要了解什么情况?”
孙家客厅足有两层楼高,开敞、宽大,锃亮的大理石地板、璀璨的水晶吊灯、皮质沙发背后一幅偌大的玉兰迎春瓷画,扑面而来的富贵之气。
重案七组来之前已经将孙广胜的户籍资料、家庭情况了解得一清二楚,也制定了相应的侦查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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