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托尼笑不出来了。
过去托尼在一瞬间的惊讶后，也突然反应过来：“现在好了，我没有可以注射的解药了。”
他说得平淡，努力隐藏嘴角的笑意，好像真的对此感到分外遗憾似的。
未来托尼瞪着他。
“我想他们一定准备了更多解药……”
“喂喂？”托尼不等他说完，就按住通讯器对外说道，“我们这还需要更多解药，全拿过来让我们砸个遍谢谢！”
过了一会，什么响动都没有，过去托尼耸耸肩，表示爱莫能助。
未来托尼吸了一口气，压住内心的烦躁。
他慢慢走到自己的矮桌旁，拿起放在托盘上的药剂。
药剂是密封的安瓿瓶，托尼单手打开瓶口，纳米粒子顺着他的手腕进入透明液体，开始采集信息。
“对比解药成分。”他吩咐人工智能。
不把未知液体随意注射进体内是作为富豪的好习惯，早在托尼7岁的时候，他就知道有多少人想通过药物控制自己。
“艾彼不会让我们死的。”过去托尼若有所思地看着时间边缘。
未来托尼没说话，只是执行固定程序般确定解药的成分。
“我给她解药时就预知到了她会留下备份，本以为她会给其他人用，没想到却用在了我们自己身上。”
未来托尼看了他一眼，解除手臂上的外甲，露出静脉。
银丝似的针尖没入他的皮肤，片刻后，托尼拔出针管，扔到一旁。
手臂内侧连血点都没有，就直接愈合了。但是很快，解药开始发挥作用。
他的头发不再光泽坚韧，皮肤不再流畅如细腻的大理石，托尼感受着自己的变化，发现抗拒感远比自己以为的小。
他刚刚真的有一瞬间想把药剂仍在时间边缘上，但那样就太懦弱了。就像另一个托尼所说的那样，他绝不愿意在今后都看不起自己。
他控制绝境病毒，而不是绝境病毒控制他。
恢复常人的这一瞬间，就是对此最好的证明。
托尼变回了原先的自己，突然用手扶了一下肚子。
“我好饿。”
这种饥饿感延续自绝境病毒改造过的身体，但绝境病毒会把饥饿感控制在一定程度，不像现在，失去对身体的掌控之后，他满肚子都是空空荡荡的渴望感。
他现在有了一个支持绝境病毒的论据，但最要紧的是他必须吃到东西。
托尼快步走到矮桌前，胡乱地拉开抽屉。
里面有一层是饼干！感谢艾彼，她准备得太齐全了。
托尼毫不犹豫地打算填饱肚子，然而食物刚一进嘴，他就露出痛苦的神情。
“这是什么？！”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难吃的东西？
托尼仔细看了看包装，发现上面写着压缩饼干：低糖低脂低钠版。
也就是说，这玩意，是一个没有任何味道的小麦砖头。
“怎么了？”另一个托尼好奇地问。
“你不用费心了。”托尼反击道，“谁叫你把自己的东西都打碎了呢！”
他把小麦砖头硬塞进嘴里，拿起水壶顺进喉咙。
过去托尼能看出那玩意不怎么好吃，但依然想尝试看看，他用眼角余光在地上搜索着有没有整块的碎渣。
托尼吃了有十几分钟，终于解决了温饱，小麦砖头虽然不怎么好吃，但饱腹感是很强烈的。他坐在地上，靠着墙壁，有点过饱的瞌睡感。
“你要在这度假还是怎么着？”另一个托尼不满地说。
他现在也很饿了，这么长时间以来，斯塔克大厦的宴会餐品随处可见，他还没有一秒钟饿过肚子，如今却看着另一个自己，泛滥出渴望。
“我们赶紧解决这个愚蠢的辩论，然后回斯塔克大厦。”他催促道，
靠在墙边的托尼抬了抬手，做出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有请一号辩手进行发言。”
他打了个饱嗝。
过去托尼烦躁地在自己的房间里走来走去，最终却没有说出什么实质性内容：“所有我要说的东西你都知道！我没有必要再复述一遍，现在是你的发言时间——”
他站定，看着此时一点站起来的想法都没有的托尼。
未来托尼愣了一会，那是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的样子。
他知道自己的全部思想，确实没有必要再重复一遍。他希望能拯救这个世界，他看着超人这个外星人被地球事务耍得团团转，有那么一刻在想，为什么他自己不可以呢？
然后，这个想法付诸了行动，他找到了一个改变世界的药方，无限能源+种族进化，就算是上帝来了也无法阻止人类走向下一阶段。
人类本就应该走向巅峰，他只不过是催化剂。
可是，为什么是巅峰？此时的托尼突然想。
让人类成为最优越的种族到底有什么意义？他喜欢动物、喜欢人工智能，虽然不是什么种族平等主义者，但也不意味着他要把人类变得超凡脱俗。
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呢？
——哦，是为了他自己。
作为人类中最有能力的人，他可以通过帮助人类，让自己变成霸主中的霸主。他享受崇拜与服从，享受神明与常人的差距，甚至为此不惜抛弃友情。
托尼·斯塔克是不会错的，因为人们仰仗他的鼻息生活。
托尼突然用手按住了脸，手掌下，他的皮肤骤然泛红。
另一个托尼意识到了什么：“你……？不，不可能……”
他怎么可能会有不同的想法？他们是同一个人，是只相差几秒，只差了绝境病毒的同一个人！那个托尼怎么可能会有不同的想法，就因为解除了绝境病毒？！
他做过那么多次试验，严密无比地监控自己的身体，常常盯着实验室的门，不知道艾彼会不会再次闯进来……
他是成功了的！绝境病毒是完美的生物程序！另一个托尼也应该知道这点才对！
坐在墙边的托尼大大地喘息了一口气，他的脑海渐渐从漩涡中分离出来，理清了自己的思绪。
人的想法的改变是很奇怪的，他曾经觉得披萨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食物，但后来又觉得甜甜圈才是。
明明两种东西的条件都没有变，但他自己却变了。
这真的很有趣，但现在不是研究大脑科学的时候。
“我们得暂停绝境病毒。”他斩钉截铁地说。
“你疯了。”过去托尼冷淡地宣告。
“不、不，”托尼摆了摆手，比紧绷绷的过去托尼显得随意得多，“你没看出来吗？绝境病毒有成瘾性！”
“它没有，”过去托尼坚定地反驳道，“它不对精神造成任何影响。”
“可是精神不是掌控我们的唯一途径，”坐在地上的托尼抬起眼，双目清醒又明亮，“欲望才是。”
第133章
“人们对金子般的自己着了迷, 就不会喜欢带着青色锈迹的黄铜了。我们引诱他们使用绝境病毒，而他们也如我们所愿再也离不开它了。”
“而那又有什么错呢？”钢铁侠居高临下地说。
“我不喜欢。”托尼很肯定地说，“我不喜欢人们痴迷于这些毫无意义的东西, 不喜欢看到他们为了一种病毒要死要活, 也不喜欢他们像泥土怪人一样变来变去的……天啊，我之前怎么没发现, 这真是太恶心了！”
他做出夸张的呕吐姿势，另一个托尼不得不忍耐着“自己”的表演，要是时间边缘能解除，他一定会冲过去打他两拳。
“人们存钱的目的不再是为了买电视、还学贷、去旅游，而是为了每天的绝境病毒, 病毒成为了在旧金山和纽约生存的基础中的基础, 比食物的优先级还高，我这么一说，就觉得自己真是疯狂！”托尼吐槽着自己。
“那正是重点——”没打解药的托尼拉长声音，“如果他们不对绝境病毒患得患失, 就不会成为我们的员工, 就无法被纳入整个管理体系！我们把城市变的井井有条，人人都为了昂贵的必需品而拼命工作, 这怎么能说是没有意义？”
“哦，井井有条！可我也并不喜欢井井有条啊！”托尼大声说。
“我喜欢不同的炸鸡！美国的、墨西哥的、英国、法国、意大利……我喜欢人们发挥自己的创造力！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想要这个世界变得死板又一致了？”
另一个托尼被他说得一愣, 过了一会若有所思地回答：“从使用绝境病毒后……”
“没错, 想想看吧，我们对自己的要求提高了, 但同时也把这些要求施加到了其他人身上, 这简直不可理喻！”托尼摊了摊手, “谁要管他们怎么样！”
“但是绝境病毒本身是非常好的产品。”另一个托尼反驳道，“它重塑人体，隔绝疾病，使世界少了那么多绝望和疼痛，你难道真的想停止运营它？”
托尼一时陷入了回忆，眼前闪过人们第一次使用绝境病毒的笑容，那是多么纯粹的快乐，却不知这个礼物暗藏着他所设置的价码。
他不能不为这部分人负责，那些真的需要绝境病毒的人。否则他就真的犯下了罪责——给人们以希望，又让人们失去它。
“我们拯救了所有人。”钢铁侠说，等待着托尼自己想明白，“我们即将制造一个完美的世界，为什么要停下？”
“不……”托尼缓慢地说，“不是所有。这个世界上总会有甘于平凡、满足于自己已经拥有的东西的人。这些不使用绝境病毒的人，我们要怎么拯救呢？”
钢铁侠在透明面具下皱起了眉。
托尼继续问：“我们甚至把这些什么错都没有的人推向了深渊，他们被划分成了边缘群体，无法得到本应得到的尊重。”
“我们看到过人们是怎样自大地将自己划分为特权阶级的，不是吗？就算他们行为上不再对这些人进行侮辱，可思想上难免会觉得自己是不同的。”
“如果所有人都使用过一次绝境病毒，就不会再有这种问题！”
托尼一时失语，问题又回到了原点。这本来是他们计划中的一个很好的“恶性”循环，但现在却变成了自己被反驳的论据。
这种感觉真是微妙，想生气也气不起来。
尤其是他很难把自己的想法通过言语完整地说出来，就像看到一片叶子，无法描述出每一条纹路的方向就无法精准地描绘出它的样子。
他大脑中蔓生出的枝桠就是这样的，他有一千个理由，却找不到最精准的那一条。
他叹了口气，和自己对话实在是太难了，这就像是在国际象棋中左右手互搏，你怎么可能不断地想出比前一秒更绝妙的奇招呢？
不过，他是未来托尼，他本就比对方有几秒钟的优势，他知道过去，但过去不知道他……
托尼站起身来，点着自己的下巴自言自语道：“我记得是谁来着？佛洛依德？说每个人都会在婴儿时期经历自恋的阶段。”
“是啊，我想我们对此有权威发言权。”钢铁侠抱臂说。虽然他自己不觉得，但网络上人们对他的标签重复最多的就是自恋……所以，OK，如果潇洒与风流就叫自恋的话，那他接受。
而托尼还在自己的房间里踱着步：“所以人们迷恋完美的自己难道不是一种自恋的表现吗？”
他自问道：“就好像，谁规定我们就一定要每天都使用绝境病毒的？”
“我说了，这正是重点——”钢铁侠再次强调，这一次语气有点不耐烦。
“哦，好了，那么每天沉迷于绝境病毒是不是一种病态的自恋？”
托尼站定，对“自己”挑挑眉。
“如果这种自恋是病态的，那我们怎么能说绝境病毒可以隔绝一切疾病？”
他摊着手，立于不败之地。
又是哪位哲学家说过来着？要用对方的逻辑打败对方的逻辑。
沉默蔓延，但不是空无一物的静止，而是隐藏着某种冰冷的火焰。
钢铁侠看了一眼监控，周身的气压已经低到可以结冰：“那就让我们挑明了吧……”
他说着，声音不再那么轻挑。
“这些，全部，都只是包装一份产品的说辞而已。不论绝境病毒到底是什么样，只要它能让我们成为神明，那它就有存在的必要——”
“现在，你明白了吗？”他压低声音，如同威胁般说道。
谁才是那个最自恋的人，谁想用整个人类当踏脚石，谁把自己和其他所有人区分开来，早就认为自己是与众不同的——
钢铁侠不再伪装。他的眼睛像一团深色的凝固的琥珀，包裹着黑色的欲望。
言语为何不能完全地表达自己？因为其中有不能被人所知的秘密。
他不是一个好人，但不想被当作坏人。或者也可以说，他是一个坏人，但努力想被当做一个好人。
他在意人们的想法，又不在意人们的想法。也许很矛盾，但没人能说自己不是如此。
托尼轻笑一声，放下了双手：“我知道。”
他看着自己，包裹在最惹眼的盔甲中，身体不会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所有一切的疑问都来自他的心。
他跳动的，柔软的心脏。
他也看了一眼监控器，不知道对面是否也有一个人正在看着自己，她能否穿过盔甲，看到他的心……
这太强人所难了，托尼想，如果他连说都不曾说过，又怎么能勉强别人直接看到自己的内里？
现在好了，他没说过什么好的话，坏的话倒是说了一堆。
“你真想当神吗？”托尼抱着臂，如同另一个托尼的对称体，“你难道就没有感觉到……孤独吗？”
他也豁出去了。
那些绝不应该翻出来跟别人诉苦的东西，他也说出来了。也许这家伙还有救，托尼这么想，哪怕再试那么一小下呢？
但回答他的，却是一个简洁的音节：“我想。”
钢铁侠点燃白焰，战甲将他抬起。他不需要他人搭建的阶梯，就能扶摇直上。
“如果我们本就是孤独的，那何不在神座上享受孤独！”
他的质问成为了他的最后一句话。钢铁侠战甲蓄力100%，强烈的光芒轰穿了审讯室的天花板，外面早已晴空万里，他要回到自己的人民身边去。
那些渴望着他的，神的羔羊们，一定不会允许另一些人打破他们平静的生活。
当正义联盟上门的时候，他们可以“主动”地站到他的身前，对那些烦人的外来者说“不”！
然而在穿过天花板的一瞬间，他消失不见了。
天空中并没有钢铁侠的身影。
时间，将审讯室这个空间平等地分成了两半，并不是只有房间中央才有不可见的帷幕。
“她跟你说过不要跨过时间边缘了。”
托尼抬着头平静地说。
阳光穿过另一半房间的天花板，斜照在他身上，银白盔甲熠熠生辉，仿佛剔透的钻石。
“我是托尼，我选择了自己的未来。”他开启通讯，通知附近的频道。
冒着火花的中界线突然消失不见，房间中隐隐的时空波动感也同时消失，托尼试探着踏过地板，他完整无缺。
托尼大大地吐了一口气，走向出口。
艾彼也正走向通道，滑动门打开，他们刚好在一步之外面对面。
“他自己……”艾彼开口说，但几乎刚发出声音就被打断。
“他是我的过去，”托尼告诉她，“他就是我。”
艾彼默默地看了他一会，感觉到他坚定面容下的疲惫。
她上前环住他的肩膀：“欢迎回来。”
托尼被艾彼抱住，将下巴搭在她身上，一时之间想直接睡过去，却又有太多话想说。
“对不起，他所说的一切都是我所想的东西。水果经过发酵会变成醇酒，糖分能杀死生物，酒精同样可以。我想我们只是同一个东西的不同表现……甚至连内容物都是相同的。”
“就像六价铬和三价铬。”艾彼轻声说。
“什么？”托尼迷糊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哦对。”
“就像六价铬和三价铬。”他重复道。随着他的话语，钢铁战甲化为微粒，藏进他的身体。
他原本的，有点疲惫、又因为眼睛而极其富有魅力的面容与恢复了柔软的身体相连，像一个彻彻底底的普通人一样，站在艾彼面前。
“咳嗯，”托尼清了下嗓子，“要不要请我吃顿饭？既然我们在你的地盘上。”
闪电侠的储备粮再次糟了劫。
沙拉和意大利面摆在托尼面前, 与压缩饼干相比绝对是高级美食，但看起来难免有一些朴素。
托尼本来预想的不是这样的午餐，但他也不能指责正义联盟的节俭, 因为他们用的是他的钱。
艾彼打开热得外包装膨胀的土耳其卷饼, 放到托尼面前。托尼毫不挑食地拿过来塞进嘴里。
闪电侠已经大义凛然地表示会再去进一批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