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顺滑的机械声在她身后响起，就像某种电子滚轮滑动在正义大厅洁净的地板上。
X教授从审讯室外的通道缓缓进入，与审讯室保持了一定距离。
托尼更加不敢相信地摇摇头，并且非常严肃地开启了杀招，对准屏障一角：“如果你让他碰我的大脑，我会杀了你们所有人。”
他低沉的声音满是威胁，随后提高了声音，像是怕X教授耳背似的，大声向他喊道：“你敢碰我的脑袋，我就让所有绝境病毒用户自爆！”
他又将视线转回艾彼身上，显然意识到她才是这里的掌控者：“那个景象一定很惊艳，是不是？你要是真想看的话，那就做吧。”
“不，托尼。”艾彼平和地说，“X教授只是过来查看你的精神状态。”
说完，她就不在乎威胁般转身向后走，来到X教授身边，微微低下身体与他说话。
“他的精神没有任何被篡改的痕迹，活跃程度比一般人要高得多，但我想这在超世绝尘的天才身上也很常见。”
“他刚刚喝过酒。”艾彼不依不饶地说，似乎不谴责一下托尼的酗酒行为就无法进行下一步对话。
X教授笑了笑：“这个嘛，酒精通常使人的大脑转速减缓，所以也许我对他的评价还要提高一些……”
“您认为绝境病毒并没有影响他的精神吗？”
X教授的眼睛望向托尼，仿佛能透过他的面容看到他的内心深处，他缓缓地摇头：“不，我想没有。他的某些想法被放大了，但都来自于他自己。”
X教授像是在上文学课一样，耐心地比喻道：“就像一棵不起眼的小草变成了参天大树，我们不能说这之中没有翻天覆地的变化，但小草也是这片丛林的一部分，人们无法否定它。”
“他想要拯救世界……”艾彼低垂的眼睛被睫毛轻掩，“但是选择了以前的自己不会选择的做法。”
“可以这么说。”X教授点点头，“但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他都是他自己，你无法改变这一点。”
艾彼笑了笑，点头应道：“我没打算这么做。”
“谢谢您，”她说，“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闪电侠停在两步开外，听完他们的对话，略微想要说什么，但又反应过来自己的想法并不能帮助现状。
他又看了一眼已经冷静下来的钢铁侠，还是选择和教授一起出去，把这里交给艾彼。
艾彼走近审讯室，就像走近自己家一样，但她并没有进去，她只是打开了屏障的禁锢。
钢铁侠从几厘米的高度掉到地面，近乎是很稳定地站在原地，只有凌乱的发丝晃了晃。
他深重的呼吸直白地表明着他此时的心情，审讯室内的布置像一个轴心对称的客厅，他走到其中一角的桌旁，拿起清水灌进喉咙。
让他经过酒精烧灼的口腔清凉了几分。
“我吓到你了。”艾彼平静地看着他。
托尼竖起一根手指，边喝边说：“绑架没有，那家伙真是……你听到他说什么了，我没有任何问题，有问题的是你们！放我出去，我不想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而且很可能账单还由我付。”
艾彼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笑着看着他。
“‘你’听到他说什么了。他说你变了，托尼。”
“我更坚定了！”托尼双手点点自己的胸口，“我更强大了、我更有大局观了……找点积极的词汇！别把我像超级反派一样关着！”
“你觉得过去的你同意你这么说吗？”艾彼轻声发问。
“哦？你问过了？”托尼挑衅般反问道，“你拿到过去的我发给你的写满了悔恨的邮件了还是什么？还是说你只是用你脑海里臆想的我，来行使你认为的正义？”
他做了个无意冒犯的手势：“这不是贬低，但很明显，正义联盟改变了你！”
这带着重音的质问让艾彼恍惚了一下，但她知道她必须得趁托尼的耐心用尽之前，开展计划，否则她将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所以她很快找回自己。
“我没有臆想一个过去的托尼，也没有和他有过预言般的联系，我说的是，你也许可以和过去的你自己对话，托尼。”
艾彼明亮的眼睛坚定地看着他。
“你掌控你自己的想法，所以你做你自己的选择。”
【准备好了吗？】她悄悄问系统。
【请让我说可以，虽然我计算出的概率并不支持我这么说。】系统轻声回复，艾彼几乎能听到字符弹跳的声音。
它很激动，艾彼也是。
她们即将要打破系统真正的规则。
托尼敏锐地向身后看去, 却什么也没看到。
然而，很快，这种波动扩大到了不容忽视的地步。从审讯室的中心开始, 地面划出了一条无形的沟壑, 而托尼的眼前，也如同镜面一般, 出现了另一个自己。
【把分界线弄得更清晰一些。】艾彼提醒道。
【好的，加点金光、加点火花……这样应该就不会注意不到了。】
横跨房间中心的四条边线都开始冒出金色火花，如同被焊接在一起的金属面板一样，两个托尼站在线条两侧，面面相觑。
“别碰交界线……”艾彼抬手阻止他们靠近, “先不要越过去。”
“这是什么？”两个托尼异口同声, 离艾彼近的那个托尼转过头看向她。
艾彼越过近处的托尼，对另一个托尼说：“抱歉，让我解释一下。”
“我也需要解释啊！”近处的托尼不满地说。
“我知道，”艾彼安抚道, “但他比你少经历了几秒钟。”
“What the……”托尼欲言又止, 并听到了自己的回音，他瞪回去, 像是在警告对方不要学自己说话。
“嘿！现在很明显我们是同一个人好吗！”另一个托尼对他说，“我不需要模仿你，我们的行为模式是天然相同的！”
艾彼鼓起掌来：“没错, 不愧是你, 一下子就抓到了要点。”
她指了指漫射着金光的线：“这个，是时间边缘。”
又指了指远处的托尼：“那个, 是大概50秒前的你自己。”
“那半边房间整个都是几秒前的时间线, 我把它移到了能同步交流的‘位置’。”
远托尼按了按额头：“你知道你塑造了多少个悖论吗？”
近托尼疑惑地问道：“这有什么用？你想跟几个我说话？”
“我刚刚不是说了, 希望你和过去的自己对话？”艾彼解释道，“我很抱歉不能把真正的很久以前的你带过来，那样会改变的时间线就太大了，但我想到了另一种方式。”
她指指两个角落都有的矮桌：“打开抽屉。”
托尼和托尼分别向两个方向前进，依言打开了自己的抽屉。
里面是一瓶药剂和一根针管。
“我希望你们中的一个能自愿使用绝境病毒的解药，然后和有绝境病毒的那个托尼进行对话。”
艾彼抬手阻止他们插嘴：“如果，你们最终的对话结果是继续自己的事业，那我不会再做什么，剩下的是国际法的事。”
“但如果你们无法统一意见，那我希望你们能在这里达成共识再离开。”
艾彼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自己说完了。
“你疯了。”
“我同意。”
“根本没有必要做这些多余的事。”
“完全是浪费时间。”
“你们为什么不干脆直接给我来一针算了？”
“嘿，你别给她出主意！”
艾彼抬起空无一物的双手：“因为我尊重你。”
两个托尼不说话了。
“你是天才，托尼，你有世界上最聪明的大脑，你解决了大量的没有人解决过的问题，所以我有什么资格不在乎你的想法呢？”
她坚定地看着两人：“我在乎，所以我希望你能自己想清楚，一旦你思考过两次，依然还是决定前行，那么这就是你最终的决定。而我也会明白我自己该做什么。”
两个托尼都犹豫起来，其中一个张了张嘴：“但这没有意义。绝境病毒没有影响我的想法。”
“我不同意，”艾彼确定地说，“X教授只说你的精神状态很正常。托你的福，我试用了绝境病毒，你知道我当时最大的感觉是什么吗？”
“我很饥饿。”
“我从来没有那么饥饿过，哪怕是在一个饼干都没有的饥荒年代。而我知道，饥饿会促使人必须去觅食，即便我本来想做其他事。”
艾彼询问地看着托尼。
“你也许并没有感到身体上的饥饿，但你是否开始对自己的成就感到不满足？”
如果是以前的托尼，绝对不会在绝境病毒还没准备好的时候上线。
它至今仍能让使用者自爆。
而这是一款公共产品绝对不应该有的隐患。
如果不是急于完成自己的伟业，托尼必然会剔除这个可能再进行投放。
艾彼现在十分确信，停止绝境病毒的托尼，绝不会与现在的托尼同行。
“人的大脑可以控制身体，但是人的身体也能影响大脑。哥谭有一个罪犯叫毒藤女，可以通过释放荷尔蒙来控制其他人，你能肯定自己不会被身体的变化所影响吗？”
“我确定，”托尼冷笑道，“如果这就是你想说的，我得告诉你，我每时每刻都在监控自己的身体指标……”
“那你为什么要喝酒呢，托尼？”艾彼轻声问道。
两个托尼同时惊诧地睁大眼睛。
“难道不是想用酒精影响自己的大脑？”艾彼继续说。
托尼无可反驳，愈加气恼地瞪着艾彼：“你竟然用我为你做的事来攻击我！”
“我只是在说存在这种可能——你的欲望来自身体的变化，而我们应该验证一下是否如此。”
艾彼循循善诱道：“使用解药，消除绝境病毒的影响，看看你自己的想法会不会变。这不会造成任何不可逆的情况，你们可以决定是使用了绝境病毒的托尼留下，还是没使用病毒的托尼留下。”
“那个不被留下的人只要走过时间边缘，”艾彼指指金色划线，“就会消失。所以，这是完全自愿的，也只能自愿，因为你们不能穿过界限影响对方。”
“等等，”托尼抬手道，“你刚刚说‘消失’？”
“是啊，”艾彼耐心地解释，“时间线终归要汇合到主流的。”
“我看起来像是会自杀的人吗？”托尼面无表情地问。
“不，”艾彼摇摇头，努力解释清楚，“你们是同一个人，他是你，你也是他，你们只是在时间上错开出一段平行线，就像在50光年和20光年的地方看同一个星球，虽然景象不同，但星球本身就在那里。”
“等等，”托尼突然闭上眼睛，他的脑海中有什么东西被艾彼的话触及了，他喘息着说道：“我有两份记忆……不同角度的，但是同一时间的……”
【还可以这样？】艾彼也是第一次知道，毕竟她们完全无视了系统读档的规则，划分出了一片持续存在的时间结界。
【我还以为你知道。】
【理论上我懂了，但实际上是怎么操作的还很模糊。】
【……其实我也学到了很多东西。】系统承认道。
托尼睁开眼睛，逐渐平复时间错位所带来的冲击，当他意识到自己本来就拥有两层记忆的时候，他对这个世界的感觉突然变了。
这是宿命论的一个典型范例，哪怕穿越时空，你也只会得到你本就得到的。既然如此，一切的努力就都没有意义，因为“命中注定”。
接触到宿命论的人，很多都会走向虚无主义。托尼有那么一刻也划过了这样一丝想法——他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只是完成宿命的一环。
哪怕他看不到未来，也无法影响过去，但他意识到了，自己处于静止的沙盘之中。
处于过去的托尼，对这件事的恐惧更加深刻，
因为他的眼前，就是那个他不知道的，但已经完成了宿命的自己。
面对虚无，他只能做两件事。
毁灭一切，或者掌控一切。
托尼的掌心隐秘地开始蓄力。
如果他能杀死未来几秒的托尼，那就证明宿命论不存在。
而自己既然是过去的自己，自然也不会有任何损失。
他从痛苦的姿态中悄悄睁开眼睛。
未来托尼正背对着他，看着艾彼。
艾彼……
他突然惊醒！
艾彼站在原地，略略有些出神，但他还记得，她刚刚说，他们可以自己决定去留！
决定未来。
那个托尼突然转过身来，惊讶地看着他。
他回忆起了几秒钟前，他要杀死自己的事。
他们相互对视着，能够从对方的眼睛中看到自己，他们要相信艾彼吗？要相信未来是可以改变的吗？
疑问回荡在心中，逐渐凝结成一个想法。
托尼掌心的能量消散了。
他们知道他们不会停止绝境病毒的扩散，所以即便注射解药，未来也不会改变。
但也许……他不知道，他是否应该期待不同的东西……
“但是如果我就是几秒前的他，那能够注射解药的就只有未来托尼。”远一点的那个托尼说，“否则我注射解药几秒后，他就也会变成注射解药的状态。”
未来托尼瞪了他一眼，但逻辑上说不出反驳的话。
“不是的，你们此时仍然是平行不相交的。”艾彼转述着脑海中系统的话。“身体的变化不会立刻发展到未来的时间线上，只有意识能够同步。”
系统：【意识可以超越时间。主系统最大的成就，就是掌握了保留意识的技术。】
艾彼：【所以他们的意识可以跨越时间边缘，但物质不行？】
系统；【没错。】
“当你们选择好留下哪个托尼后，时间线就会融合，到那时物质的变化才会反应在唯一的时间线上。”艾彼总结道。
“有意思的理论。”托尼抱臂思考着，“你从哪学的？”
【这是我们那的常识。】系统答道。
艾彼当然不能把这句话转述出去，她只好摊了摊手：“看起来就是这个样子的。”
“好吧，”托尼接受道，“可能你的能力就是这种设定。”
三人默然了一会，意识到气氛已经转变到下一阶段。
“现在，就让我们决定由谁来使用解药吧。”过去托尼说，意有所指地看着另一个托尼。
而托尼，显然并不想和解药产生任何一点关系。
他们互相看着对方，静止地如同等待猎物露出破绽的野兽。
一时间，审讯室内剑拔弩张。
“别像拿着魔戒的咕噜似的抱住绝境病毒不放。”一个托尼尖锐地讽刺道。
“哦？你是在说自己吗？”另一个托尼不甘示弱, “谁才是那个一直想把责任推给别人的人？”
过去托尼点燃脚部的火焰，略微升高一些，俯视着托尼：“我是在用纯粹的逻辑, 很明显由你来使用解药更有安全性！”
未来托尼也燃起喷射器, 升到比另一个托尼更高一点的地方：“你应该重学博弈论，只有一边收益的结果不叫双赢！”
“别当个懦夫, 托尼·斯塔克，否则我一辈子都会看低你。”过去托尼又升高了一点。
未来托尼丝毫不愿落后，再次占据制高点：“你现在就正在‘看低我’，停止继续升高！”
两人唇枪舌战了一会，最后不得不停下来, 因为他们的脑袋很快就要顶着天花板了。
托尼和托尼转过头来看向艾彼：“你觉得我们中的谁应该注射解药？”
艾彼求饶似的抬起双手：“我会留你们两个自己在这讨论。”
她准备转身, 在那之前又留下了一句话。
“马克8号和马克28号相比，当然是马克28号更好，但重要的是里面的人，不是吗？”
谁来注射解药都是一样的。
这就是为什么艾彼会带来几秒钟前的托尼, 他们根本不需要争论。
真希望他们能彻底明白这个道理, 艾彼摇摇头，走出整个通道。
下一瞬, 审讯室内立刻就爆发了一场大战！
两个托尼用手炮指着对方，毫不留情地发射攻击，白光四射, 能量冲击声不绝于耳！然而, 所有面对时间边缘的攻击都消失了，划线两旁, 没有一个托尼收到丝毫伤害。
两个托尼开启了更多攻击方式, 导弹、激光、纳米棱镜, 线条边缘附近的地板渐渐发黑，可金光依然无动于衷地呆在那里。
不可见的帷幕吞噬着一切能量与物质，两个托尼明知道结果，却依然企图给对方一个教训。
最终是未来托尼先停了手，他打开面罩，哈哈大笑地看着托尼徒劳地攻击，降落在地上。那张完美无缺的脸突然变得面目可憎，气得过去托尼向身后随意发了一枚手炮。
咔啦一声巨响，有什么东西被击碎成了猛烈四散的碎片，审讯室的内部置景显然不如墙壁结实，过去托尼的矮桌不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