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她希望他能主动求助于她。
于是她提醒道：“难道不是因为你想过逃跑吗？”
甚至，也许他真的逃跑过、抵抗过。
“告诉我，你想不想离开？”
她静静等待着。
巴基起初没有任何动作，他呆站在那里，似乎在翻找空白脑海中的那一丝自我冲动，但他没有冲动，冲动会招致疼痛，这是他的切身体会。
但是，没有冲动、没有思考、哪怕连自我意志也没有，他还是想跟她走。
因为已经很久没有人像这样，和他好好说过话了。
他愿意继续这种没有恐慌、没有命令，只是在互相交流的对话。
巴基向前迈步，走到艾彼身前。
他伸出手，伸向艾彼早已收回的那只手。
艾彼低头看到，笑了一下，迎住他的手掌握上去。
她拉着他向外走。
安静的走廊突然开始全方位回荡一个声音。
“佐拉？”艾彼警惕地说。
佐拉的声音从广播中快速滑动着，说着一些不相干的词汇。
“他为什么要说俄语？”艾彼感到奇怪。
【是洗脑触发词！】系统立刻明白过来。
同一时刻，艾彼的脖颈也被一只手扼住。
那只手的主人将她按在墙壁上，力道大到使她全身微微上移。
他的另一只手还握在艾彼的手中，似乎已经被遗忘，但艾彼一使劲，他就立刻将这只手也利用上，把艾彼钉在墙面。
艾彼的喉咙本来在加强下不会轻易折断，然而巴基也是强化血清的拥有者，他的手就像铁臂一样，艾彼能清晰感受到自己肌肤的凹陷。
但他，实际上并不想这么做的。
艾彼本应该在一息之间就被捏碎喉咙，本该在这一秒就已经变成了尸体，然而巴基延迟着这个残忍的时刻，他并不是为了折磨她。
他的眼泪无声地滑落到嘴角，而他的下唇已经被自己咬出鲜血，詹姆斯·巴恩斯的灵魂在这具□□里呐喊，但他无法反抗洗脑。
“没关系。”艾彼说。
她已经无法呼吸，所以没有气息可以发声，但她的嘴唇依然传递着清楚明白的信息。
没关系，我还会来接你的。
巴基不明白……如果她死了，又该如何来接他？
但艾彼再次动了动自己的手，不是为了反抗，而是为了紧紧将他握住，她的身体坚持到了最后一刻，巴基没有放松。
他必须确保她的死亡。
因为他收到的命令就是「杀了她。」
时间胶囊中的死亡会自动回到初始释放点。
艾彼紧紧摸了摸脖子，有一种不知道该把舌头放在哪里的感觉。
疼痛的骤然消失使此刻显得不够真实，贝加尔湖被风吹起的涟漪像是一层纱幔，微微晃动。
她狠狠地反思了自己。
佐拉是这座基地的防御系统，她怎么就忘了呢！一直有一种它已经死过一次的感觉。
但在”回到一个月前“后，它当然会再次被唤醒。
看来要先处理一下这个家伙，才能去见巴基。
艾彼再次攻破九头蛇基地。
这一次她有些心急，不够谨慎，受了一点小伤，血染透了袖子，就像一朵暗红色的花一样。
她在连续多次地攻略同一路径后，行为表现地像能预知对方所有动作一样，所以在她受伤后，九头蛇特工的进攻更加猛烈了一些。
但仍然不足以让她再次读档。
艾彼擦掉皮肤上的血迹。
佐拉依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好像它根本不存在一样。
但艾彼知道它在哪里。
这一次进入机房是从正门。
佐拉显然没有预料到艾彼竟然如此熟悉九头蛇基地, 甚至连他这个封存的人工智能都知道。
他显示在屏幕的脸上，颇为震惊。
「你到底是谁？」
“一个老朋友。”
艾彼走近它，成列的服务器在它身后运作, 使用的是上世纪的软盘。软盘的储存空间非常小, 因此他的存储器有上千台、也许上万台也说不定。
比起一个死去的幽灵，佐拉此刻更像一个奇观。
“我本来还没有想到这个, ”艾彼感叹道，语锋一转，“那个洗脑机器，应该有你的一份功劳吧？”
「什么？」
佐拉装傻道。
但是艾彼能听到机器运转的速度加快的声音。
机械嗡鸣声，如同一个人在痛苦地低哼。
“你帮助九头蛇研究人脑, 上传了自己的意识, 而你的研究成果，也成为了他们掌握其他人的工具。”
艾彼走到存储器旁，走过一个一个陈旧的铁皮柜。
“你们是怎么洗脑詹姆斯·巴恩斯的？有没有把他的记忆提取出来。”
佐拉哼笑一声：「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哪怕九头蛇没有，你也有。”艾彼下定结论般说。
她抬起手, 用手|枪对准一台存储器。
“这一台存放的是什么？是你儿时的记忆吗？”
她开枪了。
存储器的外壳发出轻轻的砰的一声, 因为太薄而没有任何防御功能，里面的软盘一被子弹穿过, 机器就停止了运转。
几千台处理器共同发出的机械噪音，在艾彼的耳边小了一丝。
「不、等等！」
艾彼没有等，她指向另一个存储器。
“这一台呢？是你获得博士学位的记忆吗？”又一颗子弹击碎了核心。
艾彼没有停留, 走到下一个存储器。
佐拉意识到他不能让她继续这样毁坏下去, 他的存储器是联通的，损毁到一定程度后, 整个系统都会宕机。
到那时, 就不仅仅是他的生命终结, 而是他存在的所有痕迹都会消失。
就在他的眼前，一点一点地，被人为地抹去。
「够了！停下！」
佐拉惊慌的声音传到艾彼耳朵里，她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在哪里？巴恩斯的记忆备份？”
「A区k列310号。」佐拉低落地说，「但你没有拷贝工具，接口早已被淘汰了。」
她没有拷贝工具？兑换一个过时的实体物品只需要一个点数。
【兑换一个存盘。】艾彼在脑海想。
脑中话音刚落，一个书本大小的铁盒就出现在手里，上面突出的双排插头可以恰恰好好地插进储存器的接口。
【我擅自内置了一个可以关闭佐拉程序的病毒。】系统说，【如果不需要的话可以先格式化储存器。】
艾彼赞扬地说：【不用，你做得很好。】
手感并不轻的铁盒插进310号储存器，自动拷贝开始进行，佐拉的影像在半秒后就消失了，但这个接口的传输速率非常慢，艾彼还需要等很久。
但她有的是时间。
数小时后。
艾彼拔下存盘，放进系统空间里，重新走到巴基的实验室外。
他被磁吸固定锁紧缚在直立的手术台上，下颌罩着一个透明的呼吸罩，但那个呼吸罩并非是用来输送氧气的，而是用来不间断对他进行麻醉。
在没有被长时间冰冻的时候，他就会这样被“管理”着。
艾彼拿下他脸上的面罩。
巴基并不会立刻就苏醒，她将目光放在手术台的缝隙上，发现它很有可能是个自动操作装置。
她将看起来像抽屉一样的方格抽出来，里面摆放着几种针剂。
艾彼选择了能够唤醒他的那一支，轻轻注射到他的皮下。
上一次巴基的苏醒，显然是佐拉提前做出的准备，它等着艾彼卸下防备的那一刻，对巴基做出触发洗脑的动作，下达击杀她的命令。
她早该记起，洗脑既可以让人自觉地服从，也可以被动地被强行控制。
巴基很快醒了。
他睁开眼睛，突然挣动自己的四肢，然而不过两下，他的挣扎就停止了，就好像那是身体中的某种本能，在意识清醒后被理智压制。
但那只是被九头蛇灌输的理智。
艾彼轻轻按住他的肩膀，轻抬另一只手向他示意自己没有拿任何东西：“我不是来伤害你的。”
巴基的眼睛转向她，像是没有感情一样盯着她的脸，他一定正在大脑了搜寻记忆——这个人是谁？她曾经对他做过什么？她现在要对他做什么？
然而一片空白，他不记得自己见过这个人。
但这似乎也是很正常，巴基隐隐觉得，他好像并不记得任何人，甚至也不记得自己？
他长什么样子，身高多少，身体有什么伤病，或者是为什么被绑缚在这里，他都不知道。
在一阵疼痛中醒来后，他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他移开了眼睛。
艾彼放在他肩膀上的手，触摸出他已经平静的心跳。
“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也许会令你很意外，但我希望你相信我。”她看着他的眼睛，哪怕他拒绝对视。
“我是来救你出去的，但我不能待很久。这座九头蛇基地已经被颠覆，我们可以自由出入，但是九头蛇依然还存在，他们会追捕你。”
巴基的眼睛转回来，浅绿色的眼眸像是一颗磨砂的珠子，等待着人打磨。
“我知道你不理解为什么要逃跑，但是你可以这么做，而且你不是一个人。被你遗忘的朋友，史蒂夫，会在外面等着你。”
“在哪？”巴基问。
他没有拒绝相信，而是不由自主地问。
艾彼欣慰地笑了笑。
“贝加尔湖畔，东南一角。”
“我有一个朋友。”巴基说，听着既像疑问，又像确定。
“是的，他会等着你，但你也需要等他，你们会在一个月后见面，在我所说的地方。”艾彼预言般说。
这样笃定的话语反而完全说服了巴基，他需要一个坚定的方向，而有人在他醒来后给了他一个。
这比躺在手术台上，要让他更乐意得多。
他想去这么做，跟随这个声音，逃亡，等待朋友，开始未知的生活。
“如果九头蛇找到我，我就必须跟他们回来。”巴基告诉艾彼。
“我知道。”
她低下头，弄开束缚着巴基的磁吸锁，解除他身上的一切禁锢。
“但我会尽量不被找到。”巴基说。
对她，也是对自己。
艾彼微笑着后退两步，巴基跳下手术台，他看了看玻璃窗外寂静的通道，又看看艾彼。
艾彼对他点点头。
巴基走出实验室，他挑选了一个能够迎面感受到空气流动的方向，奔跑起来。
他就像在黑色的隧道中奔驰的一匹骏马，年轻而富有活力，眼神中充满希望。
他会看到阳光，也会遇见困难，但他能独自处理好，艾彼知道。
她的时间胶囊剩余可用时间不多了，艾彼解除技能，一个眨眼就回到树林之中。
苍白的雪地没过她的脚面，但只是因为本来如此。
一道炊烟如同被横向绘图一般，出现在山林中央。
艾彼走回火堆，看到史蒂夫还坐在那里。
【呼，幸好他还在。】
她也算是对过去进行了很大的改动，整个九头蛇基地都覆灭了，艾彼不知道史蒂夫的情报是从哪里找的，万一他的线索断了，他们就不会在这里见面了。
不过看起来，这部分并没有什么改动。
“你去做什么了？”史蒂夫问，“又或者说……你去哪了？”
她看起来就像是经历了一场令人劳累的旅程一样，既满足又疲惫。
艾彼没有坐回火堆旁自己的位置，而是高兴地说：“我知道巴基在哪了。”
史蒂夫愣住了：“在哪？”
艾彼走近他，拉住他的小臂让他站起来，转过身，看向远处的山林。
袅袅炊烟向一段融入天空的丝带，若有若无地指向林间的方向。
“在那里。”
他们花了半天时间跋涉到炊烟所在的地方。
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中，有一些能够供迷途旅人紧急使用的资源，被放在木屋中。
但这个木屋显然是被长时间使用过了。
木柴满满地堆在屋檐下，雪被挖走的痕迹到处都是，烟囱的边缘有一些黑煤灰，看起来很难被雪覆盖。
他一直住在这里，等待着。
木屋的正门没有关严实，也许是为了能够听到外面野兽的脚步声，但房间里传来了音乐，就好像屋主需要环绕自己的声音。
收音机里，一段复古而音乐正在被吟唱：「It‘s been a long long time……」
完全是木头的家具，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如果不是男子有一头半长发，也许他还不会那么显眼，他的背影坐在木椅中，但史蒂夫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巴基！”
巴基慢慢回过头来，他早就听到了他们的脚步声，是两个人的声音。
但他的心跳无端端加快，让他必须强硬地控制住自己，所以他捏紧了木椅的扶手，等待他们走到自己面前。
他回过头。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金色的头发利落地搭在他的额头上，因为奔波微微有些下卷，蓝色的眼睛像是贝加尔湖的湖面折射出莹洁的微绿，高挺的鼻梁像他所有的五官一样端正，仿佛一眼就能让人明白他正直的性格。
巴基没见过他。
但他知道他是谁。
“史蒂夫。”
你好。也许，好久不见。
“巴基！”
史蒂夫难掩激动地喊他的名字, 他两步上前，紧紧抱住自己的挚友，如同人生中最重要的宝物失而复得。
巴基站在原地, 双手下垂, 他还无法接受这么亲密的举动，但他感受到史蒂夫没有恶意, 于是不做反抗。
看到巴基完好无损地站在眼前，艾彼终于放下心来，大大呼了一口气：“你做到了。”
史蒂夫放开他，侧过身体抹了一把脸。
“你也做到了。”巴基正好回避掉自己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的眼泪，对她说。
和在基地那时比, 他此时显得沉静多了, 松弛地站在那里，眼睛像是掺了细沙的绿宝石：“你信守了你的承诺。”
艾彼笑着点点头：“你应该有很多事都需要解释吧，史蒂夫会告诉你是怎么回事的。”
她走到壁炉前，里面燃烧着一个小小的火堆。她的衣服不像史蒂夫的制服一样有很强功能性, 手脚冻得已经没有知觉了。
艾彼占据了壁炉前最好的位置, 史蒂夫和巴基走到一旁。
他告诉巴基他们是怎样自小就成为朋友，他们各自是如何参军, 巴基是怎么掉下峡谷间的火车，而他自己又是如何来到现在的。
史蒂夫的讲述满含热情，言语间全是对过去的回忆, 但巴基听的很冷静, 就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
“你有任何证据吗？”他最后问。
“当然！”史蒂夫立刻回答，“在美国队长纪念馆里, 到处都有我们的照片。”
巴基此刻才有些触动, 他深深看了史蒂夫一眼, 点了点头：“我会去看的。”
坐在火堆旁的艾彼回过头对他俩说：“我有比那更好的东西。”
暖暖的火光照在她脸上，把她的脸颊都照得发亮，她的眼睛微微弯起，就像是给朋友送出惊喜时掩藏不住的笑意。
她从系统空间里把存盘拿出来：“我可能有巴基的记忆备份。”
史蒂夫和巴基都震惊地向前一步！
“什么？”
“你有我的记忆！”
艾彼连忙举起双手：“我还没有验证，如果佐拉没有撒谎的话，应该就在这里。”
“什么佐拉？”“佐拉？”
两人都很疑惑。
艾彼突然意识到，既然佐拉被系统用病毒强制关机了，那么她和史蒂夫也就不可能遇见佐拉，解释起来就会很复杂。
“史蒂夫，我们是怎么到岸边的？”她要先捋清楚史蒂夫知道哪部分。
“我们进入基地后不久，就找到了实验室，以及里面的一些纸质记录，”史蒂夫从防水的制服下掏出几张纸，“这些是我感觉和巴基有关的。”
他把实验记录递给巴基，希望他能找到一些有用的东西。
“然后就惊动了基地的自毁系统，九头蛇基地和贝加尔湖之间的大坝被摧毁，湖水倒灌，我们就被冲到了岸边。”他很详细地叙述，就像在做军事报告。
艾彼点点头，原来这部分时间线是这样变动的。因为她提前打断了九头蛇基地的撤离，导致一些资料被留了下来，而史蒂夫擅自拿取资料，又触发了自毁系统。
不过还有一个不同，那就是佐拉的机房，这次仍然是密封的。
他们没有毁掉机房的墙壁，而机房的密封性本身就非常好，也就是说，现在在水下，也许还能见到一个完整的服务器阵列。
“佐拉是一个纳粹科学家，”艾彼对巴基说，“他的大脑现在是一台电脑，我从它那里威胁得来了你被提取的记忆。”
她举举存盘，把东西同样递给了巴基。
“我不确定它有没有在里面布下陷阱，所以要小心求证。但是没有关系，如果里面不是巴基的记忆也没事，我们还可以再次下水去找它，只要它的物理服务器还在，巴基的记忆就一定还在某个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