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杀了他呢?”艾彼赶忙问。
“他想杀了我啊!”
托尼喊出最后一句话,喘着气,停下了。
艾彼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里说这事了。
他需要一个人来告诉他,他做的是对的。
杀自己身边的人,和杀中东的劫匪,感觉是不一样的。哪怕都是复仇,感觉也是不一样的。
那是他本来十分信任的人。
“一个人能戴多久的面具?”托尼问,“五年?十年?一辈子?”
他疑惑地皱眉:“为什么这种坏人能隐藏这么久都没人发现?”
艾彼站起身,把电视关掉,手柄收好,等托尼心情平复了,才说:“也许不是没有人发现,只是他从不在你面前做坏事。”
艾彼蹲到他身边,从他手里拿过空酒杯:“你就是那个他为什么要伪装的原因。”
“我?”托尼问。
艾彼点点头:“你想想,如果没有你,他是不是早就在公司随心所欲了?如果你不是一个好人,你们两个是不是早就可以狼狈为奸了?他还伪装到现在做什么呢?”
她拍拍他的手背:“所以,幸好有你,对吧?”
艾彼拿着空酒杯在茶几边收拾,托尼醉眼朦胧地看着她。
她的身影,就像是自然而然地在表达“其实没事的”。
自从爸妈去世以后,他的身边就多了几百双眼睛,每个人都想看看悲惨托尼是什么样子。但现在,他将自己的悲惨摆开到一个人面前,那个人却只是看了一眼。
然后说,你很好呀。
你是让这个世界,没那么糟糕的原因。
托尼·斯塔克,人生中第一次涌起一丝名为感激的情绪,但还没等他察觉,他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身下的软枕上,有着令人安心的味道。
之后托尼经常来拜访艾彼。
而艾彼一直口嫌体正直,实际上连一次也没能拒绝。
速度单位为马赫的外卖员很难不得到好评。
而托尼也对艾彼的品味表示了高度的欣赏。
他刚结束一场不怎么样的约会,对方对他精心挑选的廉价快餐难以遮掩地露出“和阔佬约会就吃这个?”的奇怪神色。
尤其是在发现炸鸡里面根本没有黑松露或金箔的时候。
别提多尴尬了。
托尼:哦,当然是对方比较尴尬。
他咽下另一道快餐,将自己带的蔬菜汁一饮而尽,打开手里的幸运饼干。
“在你没有任何期待的时候,会从天而降一个你会喜欢上的人。”
托尼开心地把这张纸条戳到艾彼面前:“看,这不就是说的你!”
虽然从天而降的是他。
这件事真的很玄妙。
托尼喜欢一边说话一边拧螺丝,艾彼喜欢一边听人说话一边拧螺丝;托尼喜欢买自己一眼就看上的东西,不论那个东西是贵是贱,艾彼喜欢收到免费的东西,不论那个东西是贵是贱。
他不缺朋友,也不缺愿意全天陪伴他的人,但他们互相认可对方是自己最好的“酒肉朋友”,事情就变得异常简单。
一顿饭吃完,随时都可以散伙。
艾彼在收拾沙坑里挖出来的东西,她提着一个大塑料桶,里面放满了乱七八糟的玩具。
要是早知道里面东西这么多,她就应该找点小孩来挖宝,还能收门票钱。
抱着塑料桶进门的时候,托尼路过,突然呆立原地。
“你要、你要干什么?”
艾彼一时没在意他的反应,只是回答:“把沙坑收拾收拾,看看能不能种西瓜。”
虽然已经过了时节,但种瓜得瓜的感觉还是很好的。
托尼跟了一步,有点拦住了她的去路:“不是,我是问这些东西……”
艾彼觉得他奇奇怪怪,但还是真实地回答:“拿去清洗一下。”
“清洗一下?”他犹犹豫豫地问,“然后拿去卖二手?”
听起来像她会做的事。
“不是,”艾彼很坚定地回答,托尼看起来放心多了,“怎么了托尼?”
他这样,她想看不见也不行了。
但托尼没有回答她,于是艾彼准备绕过去干自己的事。
没想到托尼又开始一惊一乍:“我打算买下它们!”
艾彼被他吓了一跳:“什么!为什么?”
“他们给了我一些灵感……对,虽然它们只是塑料玩具。但!就像苹果能给牛顿灵感一样,我从它们之中看到了、看到了……”
托尼仔细瞅着这团沾满泥沙看不清原样的儿童玩具,适用年龄绝对不超过3岁。
“相对论的大一统!没错,就是相对论的大一统!”
你看它们,多么像混沌的宇宙啊!
托尼说着,就要接过艾彼手中的“大一桶”。
艾彼没放手。
“托尼,你跟我说实话——”艾彼的眼神变得犀利起来。
托尼心惊肉跳地看着她,不知道她会说出什么话,难道他不小心暴露了?
“——这些是不是你的东西?”
在艾彼的注视下, 他不好意思地假咳一下:“咳,你看出来了。”
“挺明显的。”艾彼面无表情地说,“你比我还清楚这个房子的结构, 你随手就把电子管家安装进了房屋应答系统, 你喜欢躺在沙发上睡觉明明沙发的长度都快容不下你了……”
“咳,”这次托尼真咳了一下, “这沙发是短了点,不知道我妈当初是怎么想的。”
艾彼瞪大眼睛:“所以那个匿名富商真的是你!”
头脑一热就捐赠了一处房产的托尼:“我当时一定是喝醉了。”
他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承认自己会喝醉酒了。
然而世界上有个人永远能拆托尼·斯塔克的台:「先生,没有您的清晰指令我不会更新房屋的认证系统……」
“咳嗯!”托尼大声地咳嗽起来,伸手按掉扬声器。
艾彼叹了口气:就不能在这种事上坦白一点嘛。
“我一直想向你道谢来着。”她说着,但没有很郑重其事, 就像随口聊天, “但你匿名一定有原因,可能不想被人知道自己拥有这处房产吧,毕竟让我使用就等于半公开地址了。”
托尼跟在她身后走进洗衣房。
“嗯,这里是我爸妈度假的地方, 不过我们三个只来过这里一次——我出生之前他们有没有来过就不知道了。”
“哦, 所以你来的那次年龄还很小?”艾彼边问边打开水龙头。
“是啊。”托尼不自觉地陷入回忆。
当时他还不到三岁,也可能是不到四岁, 总之非常小,还是个小屁墩。
但他智商超常,又非常早熟, 那次度假也是他人生中少有的温馨时光, 所以一切都还历历在目。
夏日的阳光照进洗衣房,就像现在这样, 水龙头的水柱清透明亮, 妈洗着碎花手帕, 爸嫌他跑来跑去把他夹在腋下。
那时候他们两个都还很年轻,托尼突然意识到。虽然不是什么青涩的少年少女,但也是新婚夫妇,所以会在繁忙的工作中,找一些时间只和家人在一起。
他一直以为父母的年纪会永远定格在他们死去的那一年。
但他竟然还能回忆起这么美好的一幕,连他自己都感到很惊讶。
人类可真奇怪,明明这些画面一直都在记忆里,却要看到纪念品才会想起来。
艾彼用水灌满了桶,挽起袖子,把小玩具一个个捞出来。
冲掉沙子后,托尼的玩具们显出了原样。
小火车、小兵人,集成电路、晶体管,还有不知哪来的睫毛膏,可能被他用来当胶水了?
这些东西曾经是他的宝贝,虽然他现在一点也不想玩了,但要是扔掉感觉也很不对劲。
艾彼看着那管神奇的睫毛膏的时候,托尼找出一条毛巾,把她捞出来的东西一一擦干净。
接下来,艾彼一边捞,托尼就在一边擦。有两个人干活,一大桶小零碎不一会就弄干净了。
他们找了个藤箱,把托尼的玩具都倒到里面,把艾彼捡到的通讯器也放到里面,然后把藤箱推进小托尼的床下。
就好像它们本来就在这里。
华盛顿,“钢铁侠”听证会。
数百人挤满了座位,等着托尼·斯塔克交代自己的秘密武器。
距离钢铁侠现世已经三个月。
这三个月间,托尼·斯塔克是当之无愧的流量之王。他是第一个敢于摘下面具的超级英雄,他的性格又张扬自信到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低调不存在于他的字典。
他也给了很多人新的希望,在大都会陨落后。
“人们——爱我。”托尼对着上方的军事委员会议员说,似乎这样就可以说服他们,“你能听到墙壁那边的欢呼声吗?”
听证会的石砖墙壁隐隐传来外面人群的声音,而这已经是隔音后的墙壁了。
托尼做了一个“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摊手。
但委员会不会就这样轻易放过他。
“您必须证明您有必要保留‘钢铁侠’装甲,否则就是在市区内驾驶杀伤力巨大的武器。”
托尼静了一下,很明显是急中生智:“我有,我需要义肢,而‘钢铁侠’是我发明的先进外骨骼。”
旁观席笑了起来。
“你需要证明你的身体条件差到了需要使用义肢。”议员语速缓慢地讽刺般地说,很明显并不相信他有这个条件。
但托尼打了个响指:“哈皮。”
“是的,先生。”托尼的保镖走上前去,递交一份文件,“请各位看一下这份健康报告,斯塔克先生的心脏条件不允许他进行剧烈活动,所以‘钢铁侠’能够帮助他显著改善生活水平。”
托尼在桌子下面向哈皮竖起大拇指。
议员不可置信地拉长声音:“你是在说钢铁侠的那些义警活动不会对他的心脏造成更差的影响?”
“不会,”托尼向他打包票,“里面可平静了,真的,你在里面甚至都能睡觉。”
议员很快抓住他的破绽:“你说‘你’,那么你是打算把这项技术交出来喽?”
托尼笑了笑,环顾这群议员:“不。”
“不?”
“我能用钢铁侠制造和平,而你们只会用它制造战争。没有人喜欢战争。”
旁观席爆发出一阵掌声和口哨,众人纷纷附和他。
议员还想说什么:“那是……”
但托尼已经玩够了。
他直接站起身,面对人群与镜头:“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我能带来什么好处,对吧?我能避免核战争,我能保护人民,保护国家!”
他转身看向一个个油头粉面的主审议员。
“我知道你们不在乎其他地方的和平,那就这么说吧,看看数据,钢铁侠出现后,哪里变得更加和平了?就是这里!”
“你们要拿走我的战衣,先证明你们会成为超级英雄,而不是超级恶棍!先回收所有从美国流出的武器,融化所有枪|支!”
议员被气得面色铁青,托尼向他张开怀抱,轻声问:“我做得到,你做得到吗?——为了世界和平。”
钦佩的掌声响起,仿佛一层层声浪,托尼带上墨镜,就这样准备离开。
话筒中传来咬牙切齿的声音:“你还记得大都会发生了什么吗?你想让纽约也变成那样吗?”
语气近乎诅咒。
托尼停在原地,墨镜下难辨神色。
人群静音了,每个人都不愿提起那个伤痛。
“这个,你问的很好。”托尼在静谧中说,声音无比清晰,“今后,人类将不再需要危险的核裂变能源,斯塔克集团已经研究出了可量产核聚变能源,将会在明天开始……”
接下来的声音已经没有人能听到了。
托尼的嘴唇在镜头中张张合合,最后得意地变成一抹微笑。欢呼声几乎掀开屋顶,不仅旁观席,全球人民都雀跃起来!
明白核聚变意味着什么的人都知道,人类进入了下一个时代——能源无限的时代!
“托尼·斯塔克在听证会的宣言”余波还在扩散,然而,曼哈顿竟然又出现了一场无可忽视的事件,成为所有人心中的噩梦。
没有人会想到,正义联盟平静的表面下,隐藏着怎样的怒涛。
超人杀人了。
在全世界人的面前。
一个男人被投到讲台中间。
这一幕很像之前曾发生过的一幕,而众人抬起头, 看到的果然就是超人。
他看起来像一个不可被击败的太阳神, 但此时,人们对他的畏惧已经大大减少了。
因为这半年来, 超人非常低调。
就像他惧怕了引起超级反派注意似的。
他忙碌于世界各地,但再也没有接受过采访,他避开钢铁侠的锋芒,从不对他在中东的所作所为发表意见。
没有了大都会这个标记地,超人的行踪变得难以捉摸起来。
他再也没有能被称之为“回去”的地方。
演讲广场上聚满了各国媒体, 而被超人扔下来的人, 仔细一看,竟然也十分眼熟。
是那个超人要求联合国“再教育”的比亚利亚总统。
他面如死灰,对被扔到人群面前毫无反应,仿佛知道再多的人群也无法保护他。
超人直接降落在话筒前。
“我曾经给你们三个月的时间, 希冀于你们可以改造这个杀人凶手。但他在得到联合国警告后, 辜负了你们。”
他看向僵硬在地面,缩成一团的男人。
“他又一次发起了战争, 以联合国认可的一国总统的名义——我知道他是哪个国家的代理人,但我不在乎,我只在乎他自己能不能改变。”
超人转向他, 像一名称职的记者般低头问。
“总统阁下, 你杀过几个人?”
比亚利亚总统没想到自己还有对话的机会,惊讶地恢复神智, 但他张口结舌, 说不出任何答案。
超人竟然有十足的耐心:“不算那些在战争中逝去的, 只算你亲手杀害的。”
“……两个。”他用比亚利亚当地语言说,明明他一生都在说英语。
但超人不会放过这一点:“用英语。”
比亚利亚总统看向讲台下,黑色的摄像机镜头像是一个个能吸走人魂魄的黑洞,但如果它们此时真能吸走他的魂魄,他倒要感谢它们。
“两个。”
“哪两个?”
“我的兄弟,和我兄弟的妻子。”
“而你依然能说,那是正义的吗?”
超人的声音,平和、有力,像是一页写着法典的羊皮纸被柔软翻过,比亚利亚总统又升起一丝希望——
也许超人没有疯,也许他表面的正常,是真的“正常”。
可他会给自己怎样的惩罚呢?斩断手脚?投进监狱?
只要不是死亡,他都可以接受……
不论如何,他必须为自己说话!
“当然!”他恳切地说,“如果我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杀我!”
超人听到他的回答,缓缓地点了下头,仿佛承认了他行为的正当性。
“那么现在,试着杀我。”超人说。
“什、什么?”
“因为你不杀我,我就会杀你。”
超人缓步走到他面前,俯视着他,仿佛在给他机会奋起反击。
但那怎么可能?这个世界上能够打败超人的人,根本就没有!
进行过数不清的谋杀的男人,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惊骇地扭头转向人群:“救——”
一道红光穿过他的头颅。
一时之间,现场竟然没有声音,因为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超人把热视线控制到最小,仅仅是穿过了他的大脑,没有引起火焰,也没有让脑浆迸溅。
甚至热视线的灼烧,阻止了血液的流淌。
比亚利亚总统倒在讲台上,额头有两个黑点,冒起微弱的青烟。哪怕他死不瞑目,也没人能立刻反应过来,超人正在所有人面前杀人。
超人如常地走回话筒,通过镜头,面向全世界:“我知道你们之中的很多人看到这一幕会吓破了胆,所以,试着来杀我。我已经没有任何弱点,也没有任何在乎的东西,你们如果想尝试,就只能来找我。”
前排的一名女士终于从眼前的画面反应过来,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倒退,抖如筛糠。
而超人依然义正严辞:“如果做不到,就立刻停止你们的恶行!”
他的眼睛,仿如看守无边宝藏的恶龙,面对贪婪的、觊觎他宝物的渺小众生,发出野兽般的低沉警告。
“——否则,我会帮你们停止。”
红披风离去的那一刻,现场终于爆发出尖叫,无数镜头画面都被惊惶的人群撞倒。只有老道的战地摄影师临危不乱,压抑住心底的惊诧,将镜头转向地面上的尸体,确认死亡。
而镜头之外,世界上的数亿家庭、酒馆、办公室,甚至教室之内,人们更多的反应是沉默。
就好像一件所有人都知道,但所有人都没有揭破的秘密,终于显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