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他被送去哪了，但无所谓，把仪器交给超人研究好了。
“卡尔。”艾彼高声呼唤。
然后她站起身，才看清自己在哪里。
无边无际的盐海。
世界上最大的镜面。
把一个小小的人类放在这面镜子里，就像把石子投入贝加尔湖。
就算找到谜题，也找不到题面隐藏的答案。
玻利维亚与美国虽然天南海北，但只隔着一个时区。
月色投在清波上，天与地连结成无边无际的太空，仿佛只能带来孤独，彷徨。
艾彼光着脚，向北极星的方向走了几步。
然后她就看到天空中的另一样东西。
他来了。
拨动着月夜承载的清辉，光线顺着他的肩膀和披风在边缘流淌。像一个极简主义的大师，寥寥几笔就勾勒出月光照不尽的光影图像。
在另一个天空上，艾彼的纯棉长裤浸满水渍，令她仿佛一朵月色下绽放的盐花，孤伶伶婷立在那里。
她顺着月光行走，不需要他去寻找，见到他时，只有纯然的快乐。
红靴点触乌尤尼的盐海，挺拔的身姿在暗色镜面上反转。
“你没事。”他有些感叹地说。
艾彼笑笑：“当然了，毕竟他只是想用我威胁你。”
这句话点出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如果不是超人，艾彼根本不需要遭受这无妄之灾。
超人低下头，合上他蔚蓝的眼睛：“对不起……”
她是世界上唯一一个有资格杀死他的人。
如果不是他，她就不会在大都会差点死去，也不会差一点就被终身囚禁。他不敢想象，如果事情真的到了那一步，他该如何赎罪。
眼前的这一幕，就好像一个完美的梦境，完美到如果不去打碎，就可能无法醒来。
“你知道我都做了什么……”
他看着艾彼，她如他预想般点点头。
他想要温柔地对待这个世界，但温柔无法雕刻，无法塑造。
“我无法再扮演过去的超人了。”他说。
他并不确定艾彼会不会失望，只是决定不给她错误的期待。
这世上有很多人会猜测他到底想做什么，但只有她，他必须坦白。
但艾彼摇摇头：“你本来就不需要那么做，谎言无法改变真相。”
“真相……”
他降低了一点，踩在及脚背的水面里。
“有一个真相我必须告诉你。”超人的眼中酝酿着乌云。
“我杀死小丑，不单单是因为大都会……还因为他……”
他的嘴唇有些颤抖，艾彼从没见过他这样子。
“……让我杀了我妈妈。”
艾彼微微睁大眼睛。
超人很艰难地继续说：“但我甚至不能确定……”
玛莎是不是真的死在了他的怀里？
当他冲向那个怪物的时候，他有没有听到小丑的笑声？而当核爆的光芒淹没半空中抓着怪物尸体的他，他攥着的到底是谁？
“小丑用恐惧毒气让我误以为她是怪兽，核弹的引爆器连接着她的心跳，开关就在她的心脏里……”
玛莎不见了，他的体内有恐惧毒气的残留，蝙蝠侠那么歉疚，而他却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亲手杀了自己的母亲……
所有迹象都表明了真相，而他对此感到恐惧。
有人说他是在利用大都会做他早就想做的事，有人说他是为了世界不再被小丑残害。
不，都不是的。他只是希望玛莎能够得到安息。
随着超人的诉说，艾彼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她很震惊。
原来这就是一切的开始。
这就是为什么超人一定会杀了小丑。
“如果你发现我冲过来，却是想杀你，你会是什么心情？”他忍着痛苦问。
艾彼向他伸手，将一滴烛光般的眼泪抹去。
“我会觉得你出事了。”
她的眼神坚定无疑。
“我会想知道是什么使你变成这样，又怎样才能解除你的痛苦。我会担心，你在伤害了我之后，想要伤害自己。”
他握住她的手，那只手覆在他的脸上，柔软又温暖。
“对不起……”
艾彼避开超人的眼睛，声音突然变得生硬：“你不需要向我道歉。到目前为止，你没有做错任何事。哪怕你真的只是为了一己私欲杀掉小丑，我也不会谴责你。”
“我会做和你一样的事。”她轻声说，“所以我没有资格……收下你的倾诉。”
她叹了口气，倾身上前，在他唇上印下一吻，轻到就像在亲吻一座即将融化的蜡像。
“不要假装超人，也不要假装人类。有些时候，我们得放开过去，才能向前。”
超人能看出，这是她自己的经验之谈。她的痛苦不像他这样明显，但依然会在眼底留下蛛丝马迹，就像一汪干涸的深潭。
“好。”超人反过来安慰道，“我们放开过去。”
他犹豫了一会，有些赧然地向后退了退。
“你对我的感情是……”
“啊，抱歉，”艾彼似乎也刚反应过来，轻轻甩头，“我好像把现实和梦境搞混了。”
她似乎有些难过。
“之前我做了一个梦，梦里你偷亲了我，所以我只是想还回去而已。”
是啊，他已经不记得了啊。
她了然地微笑着。
“现在看来，我们之间确实不是那种感情，请允许我为此道歉。”
超人没再说什么。他单手抱起艾彼，让她坐在自己的小臂上，另一只手用披风的尾端包裹住她的双脚，擦掉盐碱的水渍。
披风被放开时，甩落了雪白的盐粒，落在水中，如同点点星芒。
艾彼被超人带回湖边木屋。
上一次两人飞行是从北向南，这一次则是从南向北。
这次他依然飞得很慢。
艾彼很开心他没有受到影响，要是自己突然被人亲吻，一定会慌乱无措吧。
如果没有办法回应那份感情的话。
空地中央的木屋完好无损，四周树木惨不忍睹，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结界将惨剧束缚在艾彼的生活动线之外。
木屋中飞出一个人。
是穿着战甲的托尼。
看到超人和艾彼从天空而降，托尼打开面甲。
“我差一点就要报警了。”他用严肃的语气开着玩笑，显然并不觉得好笑。
托尼伸手想要接过艾彼，但艾彼在半空中就轻轻一跳，四肢健全地落在地面。
超人感觉到身体上那种推拒的触感，难以避免地想起一到他身上就挣扎抗拒的猫咪，心底翻出一种奇异的焦躁感。
明明可以等到他把她慢慢放到地上的，为什么连这么一会也不等呢？
是讨厌他了吗？
“我没事，你怎么来了，都这么晚了。”艾彼对托尼说。
托尼一下子抬起手臂，把监控设备杵到她面前，投影画面上红点密布小屋地图。
“十七个警报！十七个！你觉得这样我还能睡着？！”
他满脸写着“我的心还没那么大”！
艾彼讪讪避开，安抚道：“还好，超人来得很及时。”
“哼，不过是飞行速度快了一点。”托尼小声说。
金主，和任务是改变世界的乙方，第一次真人见面，并不像外界传言似的一见如故。
反而剑拔弩张。
超人看着才三个月就变得很熟悉的两人。
“我把她托付给你了，斯塔克。你的安保水平还需要更新。”
“当然，不用你说。顺便这次我会把你从白名单删掉。我从监控画面看得清清楚楚，你根本没发挥一点作用！”
艾彼突然抓住重点：“卧室哪来的监控！？”
“是自动开启的，平时绝对不会这样。”托尼向她保证，“触发的警报已经是红色级别了，整栋房子会自行记录一切情报，身高体重红外线摄影……”
“你真是个控制狂，斯塔克。”超人评价道。
托尼瞪向他：“你懂不懂什么叫安保！”
政府反应这么快, 确实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想必是在知道了艾彼这个幸存者存在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计划怎样利用她。
他们的做法和小丑的不同点，只在于他们并不知道超人的普通人身份, 所以无法轻易拿捏。
如果他们知道, 就不会等到这一刻才做。
超人有一个普通人身份，
艾彼是在超人提到母亲的时候意识到的。
他说自己是随着飞船坠落在地球, 但没说是什么时候。
他并不一定是自己选择了来到地球。
一个外星孤儿，得到人类父母的悉心教养，也许才会这么热爱人类。
而他的普通人身份，也许，就是艾彼一直忽视的那个……
嘈杂的声音打断她的思路。
托尼正在大张旗鼓地对木屋进行现代化改造。
他抓住了另外那些特战士兵, 虽然政府并不承认他们的身份, 但身为土地所有者，托尼完全有正当的理由可以曝光这件事。
为了封住他的口，政府给了他不少许诺，托尼只挑了其中一个——带着间谍, 滚出纽约。
被光炮顶着后脑的情报处处长只能从命。
整件事中, 被针对的是超人，受到威胁的是艾彼, 得到好处的却是“精明的商人”斯塔克，连艾彼都不知道该怎么吐槽好。
超人并没有跑到白宫去拧掉任何人的脑袋。
他在身体力行地实现自己的诺言。
超人以前从不介入两国之间的战争。
因为这些战争往往有着非常复杂的缘由，每一方都说自己才是真正的正义。
而事实也是……他们互相伤害、互相帮助、互相融合、又在融合后分裂。
超人不是法官。
他尊重人们为了保护自己家园、维护自己权益而进行斗争的权力。
但现在不一样了。
任何暴力行为都必须立刻停止！
很多人对此反应非常迟缓, 他们以为超人只是在警告那些法律上不允许的事——强|奸、抢劫、贩卖人口。
但是, 不，这一次不一样了。
超人在扮演上帝。
结束了今天的第29场战斗, 超人和神奇女侠在高空见面。
“我下一个目标是哪？”
“摩加迪沙, 那里的女性需要你的帮助。”
神奇女侠毫无废话地转身飞走。
瞭望塔正在由钢骨更新系统, 以脱离蝙蝠侠曾经设下的桎梏，他们只能这样不太高效的联系。
但他能看到她眼中熊熊燃烧的圣火。
她会将这簇圣火传递给人类，告诉他们，反抗能够带来和平。就像普罗米修斯给予人类使用火的权力，她会给予人们使用和平的权力。
神奇女侠的剑在摩加迪沙划出一片火海，焚烧了此地的小人，焚烧了所有罪恶。
衣衫褴褛的女性们汇聚在她身后，深深凝视着周围的火光。
那是曾经包围着她们的罪恶。
火焰虽然灼热，却为她们开辟出一条通往自由的路。
超人的耳中又一次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反复提起。
他们的态度已经十分鲜明，每个人都注意到了不同。
正义联盟不再仁慈，他们执剑来行使正义。
很难想象，地球这样庞大的球体，竟然会有一段时间在每一个角落中都有人类的声音。
在悬于太空的超人眼中，各个大陆就像音响用于发声的振动板一样不断振动。
那么多人类。
真正能享受和平的，却是极少数。
也正因为如此，正义联盟得到的竟然不是半数支持半数谴责，而是很大的支持。
甚至有人迫切地呼唤超人，希望他能替自己代行正义。
但超人不会回应。
他不为人们复仇，只阻止正在发生的暴行。
今天，至少有9个国家被他打掉了导弹，摧毁了军火库。他们的反应正如超人所预料的那样，既愤怒，又谨慎。
随着本该到来的袭击没有到来，超人希望双方都能冷静下来。
在各种各样的声音中，有一类声音出人意料地壮大起来。
关于超人的迷信。
在各类和平地区，超人不可能直接掠夺政权，他也并不想那么做。
但在另一些地区，他就是神、是君主、领袖、酋长、救世主。
这些词甚至都不足以概括这些人对他的看法，他们膜拜超人，祈求他的停留。
最为极端的那些，把自己当作超人的一部分，欢叫着、高歌着，迫不及待地用身体去挡枪口。
只要在超人降临的地方牺牲自己，就能被超人接往天堂——某种莫名出现的迷信。
虽然这场爆发很少有人预料到，但其实世界上早就有一种默默蔓延的关于超人的宗教。
名字很直白，就叫超人教。
最近，自动自发地认可这个教派的人越来越多了。
毕竟绝大多数宗教都无法召唤真神，而超人教的神明，只要遭遇危险就可以看到他伸出援手。
正义联盟开始行动的第三天。
没有国家向他们宣战，没有国家重新开启战争。
虽然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成功了，也许那些国家只是在等待，但短暂的和平也是和平。
全世界的半数军人已经辞职。
他们不想被超人杀死，也不想继续战争。
曾经他们为国家而战，而现在，他们希望这是一场终结所有战争的战争。
他们希望发起这场战争的超人能赢。
半个月后。
和平没能完整延续。
对于超人裁决权的质疑再度兴起。
凭什么超人可以扮演上帝！
地球是人类的地球！
超人已经堕落了！他不是十全十美、至善至能的，他只是一个窃取人类权柄的怪物！
比正义联盟行动之前更多的战争，开始打响。
而其他人也没有坐以待毙。
人们开始以超人的名义自立军队。
这些地方军队并没有真正的首脑，只是凭借一腔热血，与那些只想为恶的人战斗。
他们被迫抛弃生活，却不是被迫生出勇气。
说着不同的语言，战斗在不同的地方，但他们却都是超人军。
为了自己的和平而战的世界联军。
“圣诞老人1号，向你报道！”
金红色战甲敬了个礼，把外卖放到餐桌上。
艾彼看了看外面的艳阳天。
“离圣诞节还有很久吧。”
托尼走出战甲，穿得西装革履。
自从宣布核聚变完成后，为了推广清洁能源，他就开始像个真正的商人一样全世界各地跑。
幸好马克3号不受航空管制，飞行自由，不然他们见面的频率会大大减少，艾彼的口粮就再也不能换着花样来了。
“我有太多东西想送给你了。你知道吗，泰王送了我一头翡翠宝石眼睛的黄金大象！家里放不下，风格也不符，给你正好。”
听起来她倒像个垃圾回收站。
不过也确实，艾彼把东西往空间里一塞，想用的时候再随意拿出来，跟回收一样。
托尼经常奇怪她到底把东西收在哪了。
“圣诞节不是要把礼物放到袜子里吗？我不信你的大象能被放得下，还是送点我想要的吧。”
托尼拉开椅子坐下来吃饭：“好啊，那你想要什么？”
没想到艾彼突然陷入了沉思，一直没有回答他。
第二天早上。
艾彼起床之后，发现托尼还没走。
沙发背上露出一个圆圆的钢铁脑袋，看着像在正襟危坐。
“knock，knock。”艾彼边说边用指背敲敲战甲。
里面却传来空洞洞的声音。
她越过沙发背一看，才发现原来电源没接通。
钢铁侠胸口没有亮起。
屋外传来奇怪的声音。
木屋留下的那个旧斧头显然不怎么好使，托尼选择了更省力的方法解决木头。
他站在柴房外，只有两只手套着战甲。一手激光直直削断木桩，另一只手在结束时立刻喷出冷雾，把断面的火苗压下
右手激光左手降温、右手激光左手降温，就这样，他飞快地消耗着柴房的储备，空地上整整齐齐排着被“一光两断”的木柴。
艾彼又看了看蓝天，和一点掉叶子迹象都没有的树木，走过去打招呼。
“早，托尼，怎么这么勤快。”
托尼把战甲上的激光收起，转了转酸痛的手臂。
“提前把这些弄好，冬天你就可以直接用了。”
艾彼不动了，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
“托尼，我可能不会待到冬天。”
托尼并没有感到意外，只是有点逃避地踢了踢地上的木头。
“我知道你不一定会住那么久，但是到冬天还是可以的吧？在这里过个白色圣诞，湖水也不会结冰，到时候鱼最肥……”
他说着，渐渐声音低了下来。
面前成排的木桩就像是他无处可放的焦虑感，只能做一些看似有用的事情，来挽留一个不会被挽留的人。
“真的要走了吗？”托尼向她确认。
艾彼点点头。
托尼摘下战甲手套，一言不发，越过艾彼走进屋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