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好疼，疼死了。
“疼……疼死了……”叶瑾脑子嗡嗡作响，十二岁觉醒之后的画面鱼贯而入，想要挤占她的大脑，“好疼……友丽阿姨……”
“叶瑾？怎么回事？”
“太疼了！友丽阿姨，救我！师傅，救我！”
向导的手贴在玻璃管壁上，一手用力砸自己的头，两个哨兵都没反应过来，一时无人注意到液体中的孩子睁开了眼睛，只是一瞬间，他瞧了向导一眼，又缓缓闭上。
方执玉上前去，想要稳住向导，却被她推开，处于失控状态下的向导，此刻竟无法近身。
赛仑顾不上人头马，想着那藤蔓是叶瑾的精神体，不会出事，于是立马朝叶瑾跑去。
倏尔，一股精神力席卷而来，“哗啦”，“哗啦”，围着孩子的空置玻璃管应声而碎，黑暗处多了一个窈窕的身影，一声啸叫，火红的凤凰从她身后飞出，直冲着失控的叶瑾而去。
“危险！”
赛仑大喝一声！
“艾丽娅！你在干什么！！”
方执玉脸色一变,看到垂着头站在阴影中的人，她的精神体已经不受自我意识控制。
另一边，叶瑾尚未恢复神智,绝对抵挡不住犹如火球般射过来的凤凰的，炽热的火焰让空气都升高了起来。
方执玉冲上前把叶瑾拉到一边。
赛仑也放出自己的精神体，地鼠吱吱叫，想要追上凤凰的速度，可地上跑的怎么可能比得上天上飞的呢，地鼠拖不住凤凰。
霎时，空气里弥漫出海水的咸湿味道，一道影子从方执玉身边卷出,抖着坚硬的鳞片,发出一声龙啸，缠住了凤凰。利爪在光线下泛出亮光,犹如刀锋般划破空气,抓上凤凰的翅膀，可后者迅速挥动羽翅,高高升起，燃烧着火焰的羽毛接连扇出无数火球,将巨龙包围住。巨龙也不甘示弱,尾部一卷，凭空掀起巨浪，将火焰尽数浇灭。
凤凰和龙影纠缠在一起,艾丽娅的身影也凑到了叶瑾的身边,她五指成爪就要抓向叶瑾,方执玉抬手挡住，却也不想伤着艾丽娅,动作受到掣肘。
艾丽娅却瞅准时机，攻击就要落在叶瑾身上。虽失去了部分意识，但叶瑾的危机意识让她在面对危险时能瞬间做出反应，只见她迅速后退，抽身离开方执玉的手臂，就地一滚，便脱离了艾丽娅的攻击范围。
赛仑赶来，迅速接住了艾丽娅下一个招式，看着面前这个双眸漆黑的向导，木然的就像一个提线木偶。他握紧拳头，身体肌肉瞬间隆起，眼睛里闪着坚定的光茫，“你的对手是我！”
艾丽娅的唇角勾起，似乎是被他的话逗笑，“就凭你？一个B级哨兵？”她的声音不似原本的甜美，竟是沙哑非常，就好像是伤过嗓子，从喉咙深处发出来的声音，实在说不上是好听，仿佛很久没有正经说过话一样。
她的冷笑稍纵即逝，快如闪电的拳头直往赛仑的重要部位而去，皆是杀招。她的手臂上缠绕着黑色的烈焰，就连凤凰身上的火焰也逐渐变得漆黑。
这不是艾丽娅。方执玉再次确定这个想法。
因着艾丽娅的攻击被赛仑吸引去。方执玉得以转身看向被藤蔓绑得紧紧的人头马，它已经没了方才的挣扎气势，竟乖乖地伏在地上。想到在落入深坑前，艾丽娅早已被人头马控制的事实，方执玉忍不住深吸一口气，走向被遗忘在一边的叶瑾，把人扶起来后，她的意识还是昏昏沉沉。
叶瑾恐怕实现不了她的诺言了。
赛仑的拳头能打死一头巨熊，面对一个向导，体术理所当然占了上风，他的拳风凌厉，带着雷霆之势，轰然砸向艾丽娅。可又因为对方是个向导，等级还是S级，精神力攻击是她的强项。下一秒，一道黑色的精神屏障瞬间形成，挡在她的身前。但也仅仅只是拖延她躲避的时间，赛仑的拳头让屏障颤动不已，最后碎裂开来。
艾丽娅的精神体被方执玉的龙影缠住，赛仑的精神体随时能对向导发起攻击，一时间，这名被操控的S级向导并不能在他这里讨到好。
“赫赫”，人头马再次发出声音，吸引了方执玉的注意力。他把叶瑾安顿好，走到那似乎安分的人头马身边。
察觉到他的气息，人头马可怖的头抬了起来，单只眼眸竟呈现出幽蓝的光，溃烂的嘴角上扬起来，这一瞬间，方执玉感觉到不对劲，迅速后撤，空气里多了几道卷来的风刃，一道藤蔓不知从何出现挡在他面前，竟被砍成了两截。
【痛死了！阿叶赶紧清醒过来！我被砍成两截啦！】
【是什么东西让阿叶变成这样？】
【醒一醒！阿叶！阿叶！】
聒噪的精神体到底还是将叶瑾的意识拉了回来些许，她怔愣了几秒，察觉到自己所处的状况，迅速撑着玻璃管站了起来，目光下意识地朝玻璃管内的孩子看了一眼。
可刺目的亮光从眼角余光闪来。
“叶瑾！躲开！”
赛仑的声音让她陡然清醒，刺目的亮光就在眼前，飞快地穿透了赛仑的身体。
一抔热血浇在她的脸上，甚至溅进了她瞪大的眼睛里，瞳孔里还印着赛仑飞扑过来的身影，眼神中充满了震惊和无法置信。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接人，却只听得见扑通一声，人倒在她脚边。
光束背后，端着能量枪的艾莉亚唇角勾起，冲她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僵硬又冷淡。
叶瑾的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头，指关节都因用力过度而变白。她的肩膀不断颤抖着，仿佛承受不了内心的巨大冲击。她想要开口叫赛仑的名字，喉咙却哽着，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赛仑！”她终是找回自己的声音，心底的痛苦如潮水般袭来，她感到无法呼吸，仿佛被一片黑暗笼罩。
尖利的藤蔓从她的身侧四散出去，绞住察觉不对想要逃的艾丽娅，把她死死勒住，脖颈间也缠着粗壮的藤蔓，被剥夺呼吸，她的面色瞬间从涨红变为青紫。
“滚出去！”
叶瑾大喝一声，艾丽娅浑身一抖，手里的能量枪也掉落在地，咔哒一声，人便晕死过去。
她的双眼含泪，半跪在赛仑面前，手却不敢伸出去触摸他，“赛仑……赛仑……”
散出去的藤蔓收回来，蜷聚在赛仑被洞穿的腹部前，绿色的微光一阵一阵亮起，血慢慢地开始止住，却又瞬间溃堤般流出。
“我救你，我会救你的。”
叶瑾擦着眼角的泪水，忍着脑子的疼痛，驱使精神力去治愈赛仑的伤口。可伤口实在是太严重了，她如今的能力根本无法治愈。
赛仑呕出一口淤血，地鼠在他周边叽叽吱吱地叫，逐渐变得透明，他撑着最后的力气，从脖子间拉出那条项链，用力一扯，颤颤巍巍的手抬起来，带着血污的项链落在叶瑾手里，还是温热的。
“保护……保护我妹妹。”
“好，你放心。”
“还有……”赛仑撩起作战服，从后背抽出一个被血浸湿的东西，“旗帜，我找到了，就在那个山洞里面，我……一直藏着，没，没告诉你，你拿着，有，有用。”
赛仑的齿间溢血，一句话喘了无数次才说完。被能量枪所伤，若立即送进治疗舱，救治不再话下，可现在，哪里来的治疗舱！就连止血药都没有！
地鼠低声叫了几声，凑到赛仑的脸颊边，蹭了蹭，最后消失了。
赛仑没了。
一切声音在此刻化为乌有，叶瑾直愣愣地看着没了声息的赛仑。想要大声喊出来，却浑身发抖，头抵在赛仑手边，他的手指逐渐变得冰冷。
抬起头，叶瑾捏着那湿漉漉的旗帜，被赛仑的血染红，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他明明拿到了旗帜，可以成为A班的一员。
她不禁咬紧牙，赛仑是叶瑾第一个同伴，在飞行器上主动邀请她组队的画面历历在目，说起自己妹妹时候的表情让她心脏一揪。她抖着嗓子，“赛仑，你撑住，你撑到他们来救你！你妹妹还在等你！她还在等你！”她的声音越来越响亮，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方执玉站在她身后，只觉得口舌发僵。在前线，他曾经无数次眼睁睁看着战友倒在眼前，可自己不能停，还要继续战斗。他闭上眼睛，忍住眼眶的热意
叶瑾猛地站起来，走到人头马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它。“是你杀死了赛仑！”
“赫赫”，它的声音带着愉悦，单只眼戏谑地瞧着叶瑾。
【难道不是你害死了你的同伴？他可是为了救你而死的。】
这声音响在脑子里，就像是嗓子里塞了枯枝败叶，透出股残败的意味。叶瑾后背爬上冷意，是人头马的意识，它在跟自己对话。
【你以为这样说就能扰乱我的思绪吗？一切事情都是因你而起。】
【要不是我，他能活到现在？是我给了他生命，现在我不愿意了，我难道不能夺走？】
【你凭什么！】
【凭我有这个能力！你也可以有这种能力！】
叶瑾捏紧拳头，视人命如草芥，是她最为痛恨的。
【我开始很愧疚，不能救你们。原来是我自己想多了，你根本就不需要我救，你是在我面前演了一出戏！你想要的是什么？你的所有计划都会落空的，军方的人已经在路上了。你逃不掉！】
【哈哈哈哈哈哈哈，小向导还是年轻，你以为，这就是我的本体吗？】
【你什么意思？回答我！】
不管她的连声追问，那古怪的声音已然消失。
人头马喷出一口血，发出最后“赫赫”的声音，安然地闭上了眼睛。
方执玉上前查看，摇了摇头，“它没气息了。”
“啊——”
“我会找到你的！我会找到你的！”
叶瑾低头看着手掌的血污，眼底通红，青筋暴出。手指紧紧握成拳头，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指甲深深地刺进了掌心的血液中，血肉模糊的指尖因用力而传来痛意。她的唇紧紧抿着，下颌肌肉绷住，牙关咬紧。
她会给赛仑报仇的！她一定会报仇的！
“叶瑾？叶瑾！”
眼见着向导身体一歪，方执玉赶紧上前扶住她，怀中的人双目紧闭，眉头紧锁，连牙齿都在用力，一副不甘心的样子。他叹了一口气，从未经历过同伴死亡的新生，在这一刻，不得不迅速成长。
韩沉江的队伍赶到得不算及时，众人同样震惊于这地底的构造和奇怪的玻璃管。他发现了那被养在玻璃管内的胎儿，立刻就派人去叫了专业人员将他进行转移。
“执玉。”
被叫到的人抬头，一双手按在他肩膀上，“你做的很好。”
“不，我没保护好他们。艾丽娅被精神控制了，还需要更全面的检查，还有叶瑾，她也……”
方执玉自责地低下头，看着赛仑，叶瑾和艾丽娅被抬走，他对上韩沉江的眼眸：“是我高估了自己的能力，请少将处罚。”
“执玉，你还是那么抗拒精神疏导吗？向导素不是万能的法子。等回去了，去做一个全面检查。”韩沉江知道方执玉对自己要求高，可缺少向导的帮助，再厉害的天赋，也会反过来害了他。
方执玉的头更加低垂，他自己的问题自己知道，没有向导疏导的哨兵，就是一颗随时爆炸的定时炸弹。
他这次的状态实在是太不好了，如果他没有在艾丽娅提枪的时候恍惚了一下，也不至于让赛仑去挡枪。
“我知道小时候的失误让你有了不少阴影，但我认为你已经克服了。”
他也以为自己克服了，可每次向导的精神力想要深入探触精神图景的瞬间，他的眼前就浮现疯狂的画面，让大脑更加发狂，下意识就会出手伤害向导。
得不到对方的回答，韩沉江抿住唇，“别的不说了，你认为叶瑾这个人怎么样？”
“很厉害，一个B级向导，拥有强大的武力值，可以媲美双S级哨兵。”方执玉迅速收拾心情，更加客观地回答，“植物系精神体，似乎还有治愈功能。”
“说不定还有致幻作用。”韩沉江补充，他想到叶瑾面对闻人良策等人的画面，眸子一沉。
“但性子跳脱，不好掌控。”
“跟凯利比起来呢？”
方执玉点头：“有过之而无不及。”
韩沉江头疼。
火焰漫天，狂风大作，周身充斥着嘈杂声，异兽的嘶吼，人们的嚎叫，血肉模糊的影子带着火焰在眼前奔跑，墙壁上四溅的血液，这一刻犹如人间炼狱。
一道幽深的嗓音不断喊着：“孩子，过来，让我看看。”
是谁？是谁在叫她？
头疼，快要疼死了！
友丽阿姨，师傅，你们在哪里？
滴滴滴的声音响起，那诡谲的画面消失，耳边的召唤也不见了。叶瑾只觉得身体似乎泡在海水里，涌来的水流推动着身体飘动，四肢软软地被海水托起，舒服的感觉席卷全身，让人不想睁开眼睛。
“西亚斯，还有多久她才会醒？”
“身体的伤已经完全好了，机能也恢复了。没醒的话，应该是累过头了，算起来差不多这时候就该醒了。萨岚教授，你认识这个军校生吗？好像这段时间天天见你过来。”
萨岚低头看着躺在治疗舱的叶瑾，手里依旧捏着那面旗帜。
医护人员西亚斯见她在看叶瑾手里的东西，忍不住开口：“唉，听说都扳不开她的手，握得实在是紧，只能就这么把人放进治疗舱了。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这么宝贝这面旗帜。”
经历了什么，只有叶瑾自己知道了。萨岚摸了摸治疗舱的外壳，这个从小就一副乐天派的小妹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连在治疗舱都蹙着眉头。
“诶，病人醒了！”西亚斯立刻在手中的仪器里点了点，治疗舱的透明玻璃罩就打开了。
萨岚刚要走的步子立刻回转而来，仔细看了看她的精神状态，“叶瑾，你怎么样？感觉还好吗？”
她头发上的血污被药液泡散了不少，半边头发都差不多染红了。
“萨岚姐？你怎么在这儿？”
看清萨岚的瞬间，叶瑾的双眼一瞬间变得清明。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自己躺在治疗舱里，手里的旗帜已经被握得变形，她把杆子抽出，将那面旗帜郑重其事地叠好，从袖口掉落一串项链，落在治疗液里，她赶紧捞出来。
西亚斯催促着：“别傻坐着了，赶紧去冲一冲，换身衣服，待会儿还要做一次全身检查。”
把叶瑾扶出治疗舱，推进淋浴间后，活泼的西亚斯还不忘恭喜她，“恭喜你呀，顺利通过新生试炼，正式成为第一军校的学生啦！听说拿到旗帜的学生还会有特权呢，也不知道是什么。”
萨岚看着叶瑾瘦削的背影消失在帘后，没说什么，她总觉得醒来的叶瑾眼神里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西亚斯，我可以在这里继续等她吧？”萨岚见西亚斯端着仪器要出去，连忙问。
西亚斯点头：“可以的，不过不要动这些仪器哦，不然我会被护士长训的！”她吐吐舌头，脚步轻快地出门了。
听到门关的动静，里面的水声也停了，没多久帘子被撩开，换了白衬衫黑裤子的叶瑾走了出来，她的脖子上挂了那串项链，手里捏着被血染红的旗帜。
不知道怎么的，萨岚觉得叶瑾的头发颜色有些变红了。
叶瑾郑重看向萨岚，哑着嗓子开口。
“萨岚姐，我可以求你帮我找个人吗？”
站在海风吹拂的海港，闻着咸湿的味道，叶瑾的神情有些恍惚，这味道，与在岛上闻到的海风有些许不同，那里，有危险的气息，这里，宁静平和。
归航的船只响着汽笛声，岸边站着等候的亲人。
“萨岚姐，我可以自己一个人去的。”
叶瑾转身无奈地看了眼跟在自己身后的人，她敞开的风衣被海风吹出了褶皱。
萨岚阔步上前，笑了笑：“就当是我想多陪陪你，等进了学校，再见你可就难了，小屁孩儿，咱们多久没见面了？多陪你一会儿还不乐意？”肩膀撞上叶瑾的肩膀，萨岚想起自己带着一群小屁孩儿在街上捡废物的日子。
“我在岛上见到了文阳。”叶瑾的手臂贴着萨岚，体温透过衣料传了过来，她顿觉温暖，伸手揽住身边人的手臂，“他长高了不少，还有了姓，樊文阳，名字还挺好听。”
萨岚惊讶：“是嘛？这么巧，以前总是跟在你屁股后面的跟屁虫，现在竟然跟你一起读军校了？哇，时间可过得真快！不过他比你还小一岁，怎么变成一届了？难不成跳级了？”转念一想，她又说，“不过也是有可能的，文阳打小就聪明。”
“他那么笨！”叶瑾瞪大眼睛，完全不觉得萨岚说的是她印象中的文阳，“他啥都不会，还要我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