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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枝春(怀愫)


朝华心头微惊,身子却板正着不动,脸上神色不变,与众人一齐说完贺词。
待殿内奏起笙乐,舞姬们手提拳头大小的灯笼自殿外涌入殿内时,朝华状似在看歌舞,可却明明白白感觉到上首那道目光时不时的就向她看过来。
等舞曲演过三首,容老夫人支撑不住要去更衣,朝华扶着祖母一同到引凤殿的偏殿去。
祖母进了内室,朝华候在外间,一位宫娥轻声唤住她:“容姑娘,这边请。”
朝华知道是谁请,更不敢不去,只是心中刹时转过无数猜测。
最坏的猜测是昭阳公主没有放过她,还想将她指给裴世子当妾。
朝华想起那个性情称得上温柔的男人,他既是个会避开人群向她小心致歉的人,那就不会强娶强纳。
脚步稳稳跟在宫娥身后,迈进另一间偏殿中。
殿内帷幔低垂,松香袅袅,透过隐着金丝的帐幔,帐中人道:“进前些。”
朝华又往前两步,再次行礼:“民女容朝华给太后娘娘请安,娘娘千岁。”
太后笑了:“你的胆子果然很大。”
话音刚落,便有宫娥掀开帘子,两个宫娥把盏站到朝华身边,好让座上人将朝华看得更清楚些。
“果然好相貌。”太后赞叹一声,跟着说了一句与朝华心中所想八竿子都打不着的话,“你是净尘的徒弟?”
朝华一直稳着身子没动,听到这句终于克制不住,抬头望向帐中人。
还未开口,殿门外传来声响:“世子,您不能进去。”
变故来的太快,朝华还没明白,太后已经笑了。
她发丝银白,笑起来时眼角细纹密布,但若只看那双眼睛,却无论如何也瞧不出她的年纪。
那双眼睛湛然若神,洞悉一切。
听着外间声响,太后笑着对朝华说:“这个年纪的男子喜欢一个人,是要有些冲动的。”
说完她扬声道:“让他进来。”

裴忌本是等在引凤殿外的。
夏青到里头找了小顺子, 他才刚提起个容字儿来,小顺子就笑了, 用跟他师傅一样的北音说:“容家姑娘?娘娘这会儿正见着呐。”
夏青倒抽一口凉气,这下五进的院子可就只剩一个四合院了。
小顺子还说:“娘娘吩咐,预备几样南边点心。”南边的点心,一听就知道是给容姑娘的。
夏青跑出去才刚报了半句,裴忌的竹轮椅就滚进了引凤殿的宫道。
朝华敛袂跪在软毯上,听见宫婢掀起暖帘,又听见竹轮滚动, 由远及近。
太后那句话她还没想明白, 听到竹轮声, 朝华耳尖微红, 整个背都忍不住更挺直一些。
竹轮没有离得太远, 但也没有太近, 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停了下来。
容朝华颈项弯曲, 背脊挺直。
裴忌大胆来截人,不惜在殿外闹出动静,进殿之后却连眼风都没扫过跪在地上的朝华, 只是望着太后, 抱拳行礼:“我经过引凤殿, 来给外祖母请安。”
口吻势态都与寻常无异, 仿佛真的只是随便来问个安而已。
邓太后眉目微动, 都到这时候了, 还在她面前装样子。
太后看了一眼外孙, 又看了眼还跪在地上的容朝华。
早在他们二人相遇之前, 邓太后就已经知道容家有这么个姑娘了。
净尘这人看着随和,但其实是个十分严苛的师父。收了那么多徒弟, 真正能跟她学针入门的就只有两个大弟子。
容朝华是第三个,虽然她自己并不知道,但她确实是净尘的关门小弟子。
她初学针时,净尘对她的评价是“思虑详审”“明达不滞”。
邓太后也没料到净尘的小徒弟会与外孙遇上,这回召见,只是想“看看”她而已。
裴忌一眼也没看向容朝华。
他能有意不看,邓太后就能有意不叫起,任由朝华跪在殿中。
殿内虽铺着寸厚的织锦软毯,但跪的久了,膝盖总还是会麻的。
半息,一息,又一息还未过,邓太后就见外孙伸手揭下了眼纱,目光中流露出请求的意味。
还像他小时候那样,无奈的叹了口气。
邓太后笑了:“起来罢。”
殿内地龙烧得太热,热得朝华耳垂发烧。
太后方才说的,她并不相信,她与裴世子只在梅林中有一面之缘而已,二人之间绝无可能有私情。
谁知,会听见那么一声叹息。
朝华缓缓立起身来,耳上红晕未褪,宽袖拂过裙上褶皱,恭顺而立,一动不动。
在这间屋子里,她没有先开口的资格。
邓太后依旧带着笑音,但开口更慈和了些:“我同她说些话,你着什么急?我难道还能吃了她不成?”
一面说着,一面往榻上一靠,宫人端出锦凳放到朝华身边。
朝华略过那句打趣,行礼欠身:“谢太后娘娘赐座。”口中虽这么说,人却依旧站着不动。
太后不仅赐了座,还赐下了茶水和点心:“别怕,我叫你来与他没干系,坐罢,尝尝你家乡的点心。”
锦盒一开,是一匣做得极其精巧的五行糕。
五行糕一共五层,每层一种颜色,红黄黑白绿,层层都带着草药味。
这种糕点余杭城中并无售卖,方子是母亲想出来的。
青色疏肝,红色养心,黄色健脾,白色入肺,黑色固肾。
五色入五脏,调节阴阳。
做起来麻烦费时,只有每年大节岁末时,朝华才会亲手做上一屉,送去荐福寺给净尘师太,当作弟子的年节礼。
此时看见五行糕,朝华心头一紧,耳尖红意尽数褪去,她再次行礼:“多谢太后娘娘赏赐。”
谢完恩,抚裙坐下,用小银签子叉起一块,送到口中细细咀嚼。
这糕点的滋味,与她亲手做的当然一模一样。
裴忌就这么干坐着,别说点心,连杯茶也没混上。
殿中暖烛灯火映在朝华身上,她浅金色绣葫芦景的衣裙闪着细光。
邓太后将她上下打量一番,慈颜悦色道:“你觉着阿忌这人如何?”
朝华身子振动,若非自幼学习礼仪,杯中茶水非得倾倒出来不可,她略略收神道:“裴世子宽厚和善,雅量高致。”
邓太后笑了一声。
朝华说完微侧着身子垂下头去,大家闺秀害羞时的标准姿态,任谁瞧了都挑不出一丝错来。
邓太后又笑了,她笑得像全天下每一位慈爱的外祖母那样:“阿忌是有许多好处,但和善么,他只对喜欢的人和善。”
余下的人绝享受不到此种好处。
“外祖母。”裴忌无奈。
朝华双手拢在袖中紧紧攥着,她知道这些大概是真话,但太后叫她来真正想说的不是这些。
邓太后依旧像个疼爱外孙的老祖母那样点头:“好,不说这些。”闲话家常般望向朝华,“听说你娘久病,她病的如何了?”
朝华老实答道:“民女的母亲这些年得净尘师太施针,虽未大愈,但也安稳。”
“她还不认识你?”
朝华黯然摇头。
“真是可惜了。”
朝华涩然道:“师太曾劝民女,悲欢万状,合散如烟,望我能早脱迷津。”
殿内仙鹤万春的铜烛台上插满长蜡,时不时便响起一二声烛花轻爆声,邓太后望着墙上仙鹤的影子良久不言。
当年净尘也是这样劝她的。
先帝有许多儿女,她却只有一子一女,她最宠爱的女儿,被她的丈夫和她的儿子送出去和亲。
殿外风细雪坠,殿内灯花轻簇,二十多年前的旧事如风吹书页那样在邓太后脑中翻过。
再看向朝华时,邓太后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语调也轻了些:“你是个有心的姑娘。”
不等裴忌再次出声,邓太后指尖微抬,太监将她扶起,宫婢前后簇拥着为她整理衣冠。
朝华知道邓太后这是要重回宴上,赶紧跟着起身。
没想到邓太后却说:“外头挂了这许多花灯,阿忌,你带她看一看去。”
太后说完步出偏殿,太监宫婢鱼贯而出,殿内只余下两个守灯宫人。
一直等到听不见脚步声,朝华才直起身来,望向裴忌,等他开口。
就见裴忌被她一看竟微微侧过脸去,握着眼纱的手紧了紧。
“世子不必蒙眼,我不害怕。”他的眼睛在灯火映照下泛着一点绿,绿得并不重,眼纱全揭下来,他的相貌也并不很像外族人。
只是肤色略白,眉毛深浓。
裴忌微微一笑,他将蒙眼纱收入袖中:“宫中观花灯的最佳处是引仙桥,容姑娘不妨与我同去赏灯。”
太后发了话,不去也要去。
朝华说完不怕就犹豫要不要上前去推轮椅,仔细看时见那把椅子后头并没有扶手,裴忌双手使力,竹轮椅就自行滚动起来。
裴忌口中的引仙桥架在太液池上。
此时湖面结着厚冰,池上却莲花“盛开”。
有伞状荷叶灯,有全开的荷花灯,还有彩扎的采莲小舟,穿行在荷叶莲花间,一派西湖六月的风光。
裴忌道:“此地清净,说话也更方便。”
两人一坐一站,前后都是结了冰的湖面,除了远远站着护卫外,只有湖上点缀的灯景,不论谁来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容姑娘应当听说过圣人久病。”
“是,听说圣人久为头风病所苦。”这事天下无人不知,只是进了京才知道原来圣人病得这样重。
裴忌点了点头:“圣人的头风病每到发作时便神明无主,喜怒难禁,如……”他越说声音就越低,“如有邪祟附身。”
每说一句,朝华的脸色就更白一分,这些全是母亲发病时的症状。
湖上来风吹得朝华差点站立不住,紧紧拢住斗篷,伸手扶住红桥栏杆。
裴忌眉眼间皆是松快笑意,好像放下心中一块大石,那本就比寻常人更深邃五官因笑意添了些明亮光彩。
“方才我还真怕你会说出些什么来。”没想到她应对这样好,不仅能骗过官差,还骗过太后。
裴忌看朝华倏地身子打颤,以为她怕冷,低头从袖中取出手炉。
他的语气实在过于稔熟,动作也过于自然。
容朝华伸手接过暖炉,认出是梅林中她给他的那一个。
这个暖炉不过是忠义侯府上待客用的手炉而已,他竟然一直留着。
朝华将手炉拢在怀袖内,把整件事在脑中过了一遍。
裴忌看她接过了手炉,眉目间还难得露出了温驯的神态,眼中笑意更深,宽慰她:“你不必慌张,往后任何事都知而不宣,像今日一样应对就好。”
寒风吹拂过冰湖湖面上的彩灯荷花莲舟,冰面不动,彩灯在动,好像真的浮在水上一样。
出除那些枝枝蔓蔓,朝华理出头绪来了。
投向裴忌的目光带了些微妙,那句知而不宣,他才刚说过,就被她抛到脑后。
朝华上前一步:“裴世子教导得很是,但我还有件事想问一问世子。”
裴忌意态安闲,笑意不减:“你问。”
“世子的胳膊,还麻不麻?”

本来只是想诈他一诈的,没想到还真让她猜对了。
裴忌一直都面朝着太液池, 只用眼角的余光打量朝华,看到她身子打颤,都只是侧身将暖炉递出去。
此时此刻却忍耐不住半侧过身来望向她,不待回答她的问题,目中便怒气凝聚:“你的胆子过于大了。”
那点怒气还没凝聚成形,便又消退,见第一面的时候, 他就已经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世子若不想让我猜中, 便不该留下这么多破绽。”朝华拢着斗蓬, 声音不软不硬, 不刻意示弱, 也没有显摆聪明的意思。
裴忌到此刻才将她看仔细, 她暖袄上缀着一层风毛, 斗蓬上又是一层风毛。
今日进宫,她的衣裳想必都是仔细挑选过的,裙衫皆是淡金绣年景葫芦的, 领口袖口的风毛配的也是淡色。
雪茸茸的风毛将朝华整张脸圈住大半, 给她凭添了几分乖顺。
但张嘴一句乖顺的话也没有。
夏青赵轸远远守在太液池边的宫阁檐下, 此时天已全黑, 除了冰湖湖面的西湖景色外, 曲桥回廊处处张灯, 人在景中如在画中。
他伸胳膊捣了捣赵轸:“赵大哥, 我们主子跟容姑娘真是配, 你说主子成婚,咱们是凑份子呢?还是单买贺礼?”
还是凑份子更好, 大家凑一些,买个像样的礼。
夏青喜滋滋伸出两只手,框画似的框出引仙桥上两人站立的那一处,这要是能画下来多好?说不定单凭这幅画他就能跟主子换五进的宅子!
今天元宵节,赵轸又当差,没能回去陪老婆和妹妹,正盘算着要给老婆带闹娥儿,给妹妹买枝糖葫芦。
他知道的夏青多些,听到夏青这么说,拍拍他的肩:“青啊,你想多了。”
主子这会儿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
引凤桥上二人正相望,朝华缓缓说着裴忌露出来的“破绽”:“十三针的事,就只有扒船贼知道。”
单这一句,一通百通。
太后的试探,裴忌的突然出现,似乎都是围绕着净尘师太的故人情谊和……裴世子的小儿女情事。
但朝华猜出太后真正想问的是十三针,裴忌真正想拦的也并不是赐婚之类的事。
这大半年来,朝华一直不解,为何净尘师太明明可以施针,却不救治母亲?十年之前娘的病还没有那么重,那时候施针,说不准娘会好的。
因为疑惑未解,她也不敢贸然在母亲的身上施针。
直到方才裴忌说起圣人的病,她心中升起个“大不敬”的猜测。
净尘师太能治病,也能让人生病。
裴忌那双隐隐带绿的眼睛,轻轻阖了阖,扒船小贼,原来她心里是这么叫他的。
朝华依旧觉得古怪,她上前半步:“世子怎么知道我不会用那个针法,万一我要是用了呢?”
太后不就知道她也会?容家确实是官宦之家,但若是有未出阁的姑娘翻船死在了西湖里,那也至多办场体面丧事而已。
裴忌抬眉望她:“既然给了你,自然做了准备。”
朝华先是蹙眉疑惑,跟着倏地明白过来:“是萧老大夫!”
萧老大夫出现的时机恰恰好,一个带着孙女,告老还乡的老太医,虽在太医院没有正经职位,但他精通医理药理不说,还能指点她的针灸术。
她新学针法不敢贸然下手,只要她用十三针,萧老大夫就会报给裴忌。
朝华明明已经知道了真相,但想起萧老大夫那不修边幅好吃懒做的样子,还是无法将他与“耳目”联系起来。
萧老大夫不光好吃懒做,他还唠叨多言,吃饱了就埋怨自己在太医院怎么也混不上去,告诫孙女这辈子也别想当医女,医女比医工还要苦。
裴忌看透朝华疑惑的神色,禁不住要笑。
老萧那人就是那样,要不然怎么骗得过那么机灵的小药僮呢。老萧是他的耳目,药僮是容朝华的耳目。
他又是一声轻叹:“你聪明的太过了。”
朝华却闷着声:“当真聪明,就不会到现在才知道。”
她又一次请问:“请问世子,我还有什么该知道不该知道的事么?”
裴忌睁睛说瞎话:“没了。”
那就是还有。
朝华的脸仿佛被腊月寒风吹得冻住,她看了眼裴忌,有意不去想他为什么要做这些,只是道:“灯已观过,可否回宴上去?我祖母该等急了。”
“可。”他话音一落就自行转动竹轮。
朝华胸中窒闷,但她气归气,还是走在裴忌后方,桥上湿滑方才又下了薄雪,万一他轮椅打滑翻出去怎办?
但看他运作自如,通行无碍的样子,朝华忍不住冒出个念头。
若是在他轮椅上浇水,这样的天气,没一会儿就冻住了罢?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引凤桥尽头,眼看有宫娥太监提着灯将要上前来,朝华最后说了一句:“请世子替我向师太问好。”
裴忌几乎按捺不住脸上的笑意。
他把朝华送到了引凤殿外,一路上二人再无别话,只是到了引凤殿前时,裴忌看了眼朝华的袖子。
那只小手炉,还在她怀里。
朝华冷望他一眼,迈步便走。
一人冷脸,一人浅笑,两人的动静都被如数报到邓太后耳中。
邓太后愈听,脸上愈是浮现笑意。
容老夫人也满面笑意的坐在席上,还时不时与对面座中的大孙女互望上一眼,二人都在替朝华忧心。
直到朝华从后方入座,容老夫人脸上神色不变,却一眼把朝华从头看到脚,看她安然这才松了口气。
“怎么去得这样久?”容老夫人带着笑音,从偏殿更衣出来就不见了朝华的踪影,身边宫娥并没瞒她。
“太后娘娘召见容姑娘,请容老夫人安心回席。”
她哪能安心?但她再如何也想不到那些事,只猜测是昭阳公主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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