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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中婚(怡米)


“慢慢想,还有,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礼部正在草拟准许聋、哑、盲症学子参加科举的提案,阿渊有望考取功名了。”
有清霁泠泠的秋水漾过杏目,季绾眼微亮,“真的?”
“我还哪敢骗你。”
季绾这才露出笑靥,随即努努鼻子。
挺翘的琼鼻稍稍皱起细褶。
温软可人。
君晟揉揉她的发髻,长指插入细软的发丝,没再提和好的事。
遇事不决时,顺其自然或许更为合适。
辞暮尔尔,烟火年年①,平淡而细水长流,是他们最好的相处方式。
除夕夜守岁,季绾随君晟陪在徐老夫人身边,相处久了,季绾发觉,老太太和婆母都是话少的人,但并不代表她们寡情冷漠,只是太过克制,养成了这样的性子,随着年岁更具威严。
狸奴猫从榻底下钻出来,蹭了蹭君晟的踝,被君晟抱起放在腿上。
猫儿软乎乎趴在男人腿上,舒服的直“咕噜”。
季绾看在眼里,忽然觉得有些冷,在燃着地龙的暖房里搓了搓手臂。
君晟注意到这一细节,强行放下不愿起身的狸奴,取来毯子罩在妻子身上,弯腰盯着她的脸,“我带你回房。”
“不用。”
这是在太师府的第一个守岁夜,季绾不想错过。
屋外檐下的红纱灯随风摇曳,烨烁成线,点亮黑夜,直至初一天明才熄灭。
一大早,炮竹声声,一地红碎屑寓意满堂红。
君晟与父亲乘车入宫参加朝会,各地诸侯回朝,场面盛大恢弘。
承昌帝接受完百官朝贺,与几名心腹朝臣在大殿内接待了诸侯们。
宫外的家家户户也是热闹非凡,准备着从初二开始的走亲访友。
季绾打算初二带着君晟回娘家,为了不让爹娘瞧出异样,在君晟带着赏赐回府后,主动搭了句话:“回来了。”
让人将赏赐的绫罗绸缎送去库房,君晟合上房门,换下朝服,更换了一身浅晴宽袍,以腰封系住,比之以往的深色衣袍,显得平易近人许多。
季绾多留意了几眼,“这个颜色很衬你。”
洞察如君晟,察觉出她的小小异常,猜到什么,没有点破,顺着她的话温笑道:“回头,劳烦念念为为夫多备些浅色衣衫。”
季绾“嗯”了声,云淡风轻的。
“明日省亲,也穿浅色吧。”
“好。”
对于女儿、女婿省亲,季家两口子早早备好事宜,比起规矩森严的高门,这边亲和随意得多,团圆饭也没那么多规矩,邀请了隔壁老两口和齐伯,加上陌寒兄妹和馨芝,十人围坐在一起载懽载笑。
君晟是里面最安静的,默默为众人煮茶,不再不食人间烟火,融入了寻常烟火巷。
对此,陌寒最有感触。
酒足饭饱,陌寒一个人徘徊在四通八达的巷子里,几次踟躇。
在和齐伯说笑的季绾觑了一眼,拉过埋头吃喝的蔡恬霜耳语几句。
蔡恬霜掩口,“我哥单相思,怂唧唧的不敢开口,就知道讨好小茹茹。”
季绾失笑摇头,都不知陌寒是何时开窍的,或许早在教茹茹学画时吧。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啊。
新年在喜庆中一日日度过,随着元宵节过去,七九河开,气候渐渐转暖,即将迎来二月会试。
越近邻会试,谭氏比谁都紧张,几次暗中送名师过去,都被沈栩婉拒。
谭氏无奈,一个个都是犟种。
与沈栩这个“养子”虽相处得时日很短,但也并非完全无情。
“安钰,但愿你不要阻挠沈栩的仕途路。”
君晟从没阻挠过沈栩的前程,曾经不会,日后也不会。
二月初六,惊蛰日,季绾配制出新的祛疤药膏,入宫为姚麓试药。
一朝被算计,姚麓多少有些弓影浮杯,不信任后宫的太医,只信季绾,对季绾多了份额外的依赖。
季绾解释道:“疤痕已成,定是祛除不掉的,最多淡化。”
“明白。”姚麓笑了笑,拉季绾坐在自己身边,让人呈上可口的点心。
气温渐暖,女子褪去厚重的衣衫,换了轻薄的裙装,衬托身姿轻盈,加上调理多时,气色红润,比初入宫时还要美艳。
季绾欣慰,又从药箱中拿出自制的白玉膏,“一点儿小手艺,娘娘莫嫌弃。”
“喜欢还来不及呢。”姚麓接过瓷瓶放在掌心搓了搓,眉开眼笑,随着圣宠不断,说话的底气也愈发浑厚,“宫外送来好些郁金香,待会儿随我去御花园的暖棚里瞧瞧。”
季绾只在书本上见过郁金香,生出兴致,随之一同去往御花园。
暖棚内,含苞待放的郁金香株株饱满,季绾附身嗅花香,身影落入走进来的承昌帝眼中。
姚麓惊讶,“陛下怎么来了?”
晌午还没到,陛下该在御书房批阅奏折的,怎会突发雅兴来赏花?
季绾随后施礼,“臣妇见过陛下。”
承昌帝眼中有淡笑,在听人禀告季绾入宫的消息后,就忙不失迭地赶来,百忙中抽身的他,都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偷闲来此,却在瞧见季绾的一刹,深知自己不是为了赏花,而是来见赏花的人。
他诧异于自己的举止反应,却又难以自持地沦陷入无望中。
甘之如饴。
跟在圣驾旁的二皇子慕戚扫了季绾一眼,视线落在姚麓身上,在无人注意的角度勾起嘴角。
姚麓暗暗瞪他,上挑的眼尾呈现出如丝媚态,掺杂着蔑视。
承昌帝的视线被季绾吸引,粘滞移不开,没有注意到宠姬和儿子之间
的异样。
而慕戚敢如此放肆,无非是背靠强大的势利,从朝野到后宫,即便姚麓复宠,也不会傻到与他发生正面冲突。
经历大起大落学聪明了的女子,是不会轻易涉险的。
慕戚笃定,愈发肆无忌惮。
陪帝王赏过花,季绾离宫,没察觉到帝王克制的感情,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说不出的难耐,想要尽快远离。
回到太师府,君晟还未归,她独自在泓涵苑的廊道上小坐,几缕碎发垂落在额角,温雅中透着慵懒。
君晟走进月亮门时,就见到夕阳斜照中背靠鹅颈椅的美人,不自觉放轻脚步,走到廊道外的栏杆处,凑近看向美人手中的书籍。
察觉到来人,季绾侧头,好巧不巧,唇边擦过男人的脸颊。
许久不曾亲昵,两人都是一怔。
季绾坐远些,“怎么走路没有声响?”
“怕打扰到你。”君晟走进游廊,坐了下来,“今日入宫了?”
“嗯,与姚贵嫔叙叙旧。”
君晟敬她,不会干涉她与什么人来往,尤其是投缘的友人,即便知晓皇帝陛下丢下成堆的奏折前往暖棚的事。
入夜沐浴后,君晟跟在季绾身后,如影随形。
“念念,我能......”
“不能。”
季绾走进西卧,合上门扇时看他身影没落,没有心疼亦或是心软,知晓有些人的孤寂是装出来的。
“早些安置吧。”
留下一句还算关切的叮嘱,她合上门,唇角微翘。

二月初九, 迎春花开,大批考生聚集在贡院外,等待持浮票入场。
沈栩带着凌云步入贡院前回头看了一眼乌泱泱的人群, 随意一扫,捕捉到几道熟悉的身影。
乔氏的马车停在人墙外。
沈家人也来了。
比之上一次见不到家人的心情舒悦许多,他没有装作视若无睹,朝几人点了点头。
乔氏站在马车上, 目送青年背着箱笼走进贡院大门。
会试共三场, 为期九天。
人群中,还站着个年迈的老人, 牵着个少年,正是齐伯和季渊,老人正为少年介绍着会试的事宜, 心中期盼三年后的今日, 自己的爱徒也能杏榜提名。
季渊安静望着慢慢闭合的贡院大门, 目光如炬。
从贡院离开,师徒二人沿途走进一家小摊, 点了几屉面食。
“长身体,多吃些。”齐伯为季渊夹了一个肉香满满的烧麦, 笑呵呵露出牙花。
季渊比划几下, 意思是等三年后自己高中,为他镶颗金牙。
齐伯朗笑,不修边幅的模样很是随意,他没有拒绝, 若这是爱徒考取功名的动力之一, 也算他的荣幸。
这时,有两个五大三粗的壮汉走来。
摊主招呼道:“两位客官想吃点什么?”
“吃人。”
“......啊?”
两人越过呆愣的摊主, 径自坐到了齐伯和季渊那桌,“老板,来十屉包子,要肉的。”
季渊皱眉扫过他们,感觉到桌子底下有人在踢他。
少年会意,留下铜板,扶着齐伯起身打算离开,却被两人拦住去路......
当季绾收到师徒二人被绑架的消息后,险些站立不稳,幸被蔡恬霜扶住。
信上提示,十七日的子夜,会与她在城外渡□□易,纹银千两,胆敢报官,后果自负。
君晟收到口信赶回府中,一把抱住瑟瑟发抖的妻子,“没事,厂卫、刑部和大理寺都派出了密探,不会有事的。”
既是密探,就不会惊动兵马司,按理儿是不会被劫持者得知。
可没多久,太师府又收到一封信函,警告他们撤回那些密探,并要求君晟只身前往。
此番,就知并非地痞草寇所为,必与朝廷中人有关。
至于是何人指使,尚不得知。
季绾原本是要瞒着双亲,可在季渊和齐伯消失的第八日,何琇佩再不信女儿的说辞,情急中晕了过去。
季绾搬回娘家照顾母亲,周围由君晟安插了十名影卫。
季绾一直辗转反侧,寝食难安,弟弟不会讲话,脾气又犟不服软,免不了被对方拳脚相加,而齐伯年迈体瘦,更禁不住磋磨。
二月十七,君晟按着交易的地点只身前往。
风吹渡口,卷起衣摆,君晟在夜雾中瞧见一艘客船缓缓驶来。
暗藏在周围的官署衙役以及太师府的影卫们严阵以待,直等客船靠岸。
君晟静静感受风向,背在身后的手做了一个手势。
弓箭手张弓搭箭。
与此同时,刚刚结束会试的沈栩匆匆赶来。
君晟回眸,在看到沈栩的一刹拢起剑眉,“你怎会前来?”
“我在走出贡院时收到一封匿名信,得知阿渊被绑架,笔者要求我来此。”
“让你来,你就来?”
沈栩没说冠冕堂皇的话,在收到信后,稍作打听,验证了信上所说,确认季渊被人绑架了,沈栩没作多想,来到此地,只为换季渊安然,也算是弥补当初对季绾的亏欠,为自己赎罪。
但来的路上,他猜到君晟并非只身前来,渡口附近应该埋伏着己方的帮手。
此刻,他与君晟是拧在一股绳上的。
随着客船渐近,君晟越想越觉得事有蹊跷,黑瞳映出水面翻涌的狂澜。
会引诱他和沈栩同时前来的目的是什么?
恨他二人?
答案呼之欲出。
声东击西!
客船还未靠岸,君晟大步流星走向不远处的坐骑,留下一句“众将听令,全部撤离”。
沈栩不解:“怎么?”
“或是慕淮的手笔。”
废太子慕淮!
不消片刻,沈栩反应过来,提步追上君晟,牵过从城中租赁的马匹,紧跟在君晟后头,但□□马匹难敌君晟的大宛马,被甩开很长的距离。
君晟扬鞭,一骑绝尘,马蹄溅起路边飞尘。
他记得先前与慕淮的较量中,彼此都使用过声东击西的伎俩,多年侦缉的敏锐直觉,让他觉得这很可能是慕淮最后的“回敬”。
慕淮恨他,更恨沈栩,而他们共同的软肋是......季绾。
与此同时,客船在靠岸的一瞬不知何故被引燃,发生剧烈爆炸,惊到了正在撤离的人马。
后方火势汹涌,君晟并未回眸,更加笃定是慕淮的手笔。
“驾!”
骏马在青青草地上风驰电掣,越过一簇簇迎春花,君晟的脑海里只牵挂着季绾。
巨大的气流冲击,惊吓到了□□马匹,沈栩费力控制着,回头看向渡口的滚滚浓烟,磨了磨后牙槽。
若是慕淮授意的,这场声势浩大的报复,无疑是为他和君晟所准备的,目的是要他们的命,更糟的是,若君晟猜得没差,还有声东击西的后招,季绾危矣。
“驾!”
纵使□□马匹再差,沈栩仍用力驱策,疯了似的奔向城门。
阒静漆黑的夤夜被厮打声打破,古朴的小巷飞溅一泓泓鲜血。
被留在季家的十名影卫奋力抵抗着。
“大奶奶,走!”
陌寒浑身是血,堵在巷子口,不让刺客接近季绾一家。
季绾目睹一切,美目剧颤,被蔡恬霜拉着奔出巷子。
慕淮用最后的死士发动了一场血腥的报复,不计后果。
“分头跑!”蔡恬霜敏锐察觉出对方是冲着季绾来的,紧扣住她的手跑出几条街,没去顾及兄长,也无暇顾及。
们兄妹受恩于君晟,必须保护住君晟的心上人。
兄长的厮杀声回荡在耳边,她不敢回头。
季绾没有武艺功底,趔趄跟在后头,眼前是陌寒带血的脸。
以一敌十的骁勇者,迸溅出了无畏和决然,视死如归的决然。
途径一处水井时,季绾遽然拉住蔡恬霜,“这里!”
蔡恬霜侧头,明白其用意,与季绾一同快步走到井边,巡趁一圈,用力将辘轳上的井绳固定住,示意季绾跨进井口,“抓住绳子。”
叮嘱过后,蔡恬霜欲要暴露自己,引开刺客。
季绾看出她的动机,强拉住她的小臂不肯松手,“恬霜不可。”
“我去引开他们。”
“不行!”季绾拉着蔡恬霜一同跳入井水中。
陌寒为了君晟保住她,她也要为了陌寒保住他的妹妹。
“噗通”一声,井水泛起巨大水花,渐渐消失,恢复平静。
刺客追来时,观察着四周,有一人低头看向井中无波的水面,没有注意到打结的井绳。
“再去那边看看!”
两人憋气沉进水中,被井水刺激睁不开眼,不知过了多久,窒息感涌来,季绾摇着头沿着井水向上,破水而出。
大口的呼吸。
蔡恬霜紧随其后,抹了一把脸。
厮打声惊动了街面上的兵马司更夫,继而引出兵马司的人马前来救援。
两个女子对视一眼,正要爬上井口,却见不知从哪里冒出的一名刺客哂笑了声。
“在这里啊。”
季绾乌黑的眼底映出流云和皎月,也映出刺客狰狞的面容。
这些人常年替慕淮做见不得光的勾当,脸上遍布疤痕。
当泛着银芒的钢刀劈砍而下时,季绾猛地抬起手臂。
一支袖箭飞出,正中刺客眉心。
刺客颊肌颤抖,身体剧烈晃动,轰然倒地。
可麻烦的是,另一名刺客闻声赶来,挥刀劈向井中。
季绾护住蔡恬霜,紧紧闭眼,侧脸染上一泓温热的血。
她堪堪睁眼,诧异地看着突然出现的男子。
男子一身浅晴宽袍,以背脊护在井口,挡下了刺客的一刀。
若不是一支白羽肩穿透刺客肩胛,以致刺客失去力气,不然的话,这一刀足以要了君晟的性命。
“安钰!”
看着鲜血染红男人的一侧衣袖,季绾再难维系镇定,慌忙靠近。
君晟递出另一只手,将两人拉了出来。
“你受伤了。”季绾颤着指尖扶住摇摇欲坠的男人,声音哽咽。
君晟摇头示意自己无碍,转身看向射出白羽箭的贺清彦。
蔡恬霜舒口气的同时,强撑着体力,原路跑去。
君晟也顾不得伤势,带着季绾折返回去,命随后赶到的侍从们寻找躲起来的季家夫妇,以及为护主受伤的十名影卫。
贺清彦脱去外衫,罩住蔡恬霜。
大批官兵赶到,控制了场面。
离得老远,蔡恬霜看到跪在血泊中的陌寒,身子一晃,挣开贺清彦的手臂,痛哭着跑过去,跪在一侧,“哥哥,哥哥......”
她不敢置信,泣不成声,处在崩溃边缘。
“救救我哥,救救他......”
总是与哥哥打打闹闹的小妹妹,甚至不敢触碰哥哥一下。
季绾冲过去,探了一下陌寒的鼻息。
蔡恬霜眼睫挂泪,呼吸困难,捂住脖子哽咽抽泣,“不要丢下我!不要!!”
“没死呢,别哭。”
冷硬的一句话,从陌寒的口中蓦地吐出,旋即,八尺男儿轰然倒地。
季绾随即起身跑向老宅去取药箱。
蔡恬霜傻傻盯着费力睁开眼睛的兄长,怔愣许久,学着季绾去探他的鼻息,破涕为笑。
泪水晶莹剔透。
“没事你早说啊,害我难过!”
陌寒翻个白眼,他的样子像是没事?
好在保住一条命。

喧阗归于幽静, 夤夜月犹明,枯柳剪影姌袅轻摇,等待晓色。
季家人安然无恙, 陌寒和十名影卫被用担架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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