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少女回来,他只是抬眼看去,面色如常。
季绾提着水桶进来,装若无事地问道:“醒了啊,可觉得疲倦、头痛、目眩、反胃?”
“没有,你昨晚睡在哪里?”
“打地铺。”季绾声音细微,径自走进屏风梳洗,又剜出白玉膏涂抹肌肤,看起来很忙,
君晟双手撑在身后,又问道:“可有着凉?”
“没呀。”
“另一床被褥呢?”
季绾编不下去了,走到床边,递上另一条拧干的湿帕,“擦擦脸。”
“念念。”
“先生别问了。”
“同床共枕,为何不敢承认?”
承认什么呀?又不需要他负责,也不想对他负责,季绾先发制人,道:“出门在外,不拘小节,何况你昨夜喝多了,需要人照顾。”
君晟无声接过帕子,擦了擦脸,褪尽醉态,恢复清冷,周身冰爽爽的,透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怎么突然不悦了?
季绾不解,坐在床边揉了揉发酸的肩,无意瞥见床褥上深陷的痕迹,又生出燥热。
昨夜他们拥睡在一起,严丝合缝,破了男女之防,是她曾经想都不敢想的。与沈栩定亲那会儿,别说抱在一起,就连牵手都觉妄为。
白日云开雾散,众人准备继续狩猎,与昨日稍有不同的是,今日要进入囿苑的深山老林历练。
武将们首当其冲,分成九组,文臣及所有家眷可随意入伙。
君晟拉着季绾站在远处,没有加入任何一队的意思。
季绾扯了扯他的衣袖,劝他别不合群,败了大家伙的兴致,换来的却是一句“无妨”。
“那我想组队。”
君晟看向她,精心呵护的雨燕不愿停留在掌心啊?
“我教你骑马可好?”
季绾看着渐渐远去的各支队伍,有点无奈,各家的女眷都参与其中,只有他们站在原地。他们可以名次落后,但君晟实在没必要为了照顾她处处不合群。
“先生带我出行的目的,难道不是为了让我开眼界?”
总不能是为了与她单独相处吧。
察觉到女子的不悦,君晟牵住她的衣袖,大步走向其中一支队伍,“仁瞻,我们与你一队。”
走在那支队伍里的贺清彦回头,看着小夫妻“牵手”而来,腻腻歪歪的令他不自在。
能拒绝吗?
贺清彦所在的队伍由正一品都督龚赟带领,贺清彦的父亲和兵部尚书张衡智也在其中。
得知君晟加入自己的队伍,龚赟笑着与身边人调侃起来,殊不知,君晟根本不在意是哪个武将在领队。
季绾走在君晟身边,看向另一边的贺清彦,礼节性打了声招呼,“贺少卿。”
贺清彦颔首,随意聊了几句。
三人都不是话多的人,有季绾在,君晟照顾着她的情绪,没与贺清彦谈一句公事。
深山老林,灌木丛生,乔木繁茂,到处是遮挡视线的枝叶,还有猎户设下的陷阱,确切地说,这片区域已超出了皇家囿苑的范畴,随时有危险。
途径湍流时,有肥硕的河鱼跃起,龚赟笑着将身边的一个个部下推进河里,命令他们徒手抓鱼。
态度强势至极。
随行的文臣讪讪,这可是汹涌的湍流啊。
龚赟挎刀背弓,对着众人朗声道:“下水捕鱼算不得本事,要比就比刺激的。今儿也让大家伙瞧瞧,本将是如何练兵的。”
他撇下刀弓,负手而立,观察着兵卒们的表现。
“抓不到鱼,不准上来!”
看着被湍流冲走的将士,岸上的人们捏把汗。
季绾攥紧掌心,并不认同龚赟的练兵方式。
君晟靠在岸边的老树
上,懒懒垂眼,对龚赟操练将士不感兴趣,少焉,看向季绾,“去下游?”
季绾点点头。
贺清彦失笑,“问过我的意思吗?”
“仁瞻随意。”
贺清彦扶额,某人见色忘友的本事不小,不过,还是同二人一起去往下游。
下游水流平缓,鱼虾丰富,已有其他队伍的人相继抵达。一些人卷起裤腿下水撒网,合力逼鱼群游向岸边,再一网打尽,另一些人则是潜水捕鱼。
平日足不出户的贵女们跃跃欲试,有胆子大的,也脱去鞋袜,在浅水区捞鱼,但大多数都是拿着网兜蹲在岸边捞些小鱼。
很多家主还是介意女眷当众脱袜的。
君晟带季绾走到河边,“要下水吗?”
季绾点点头,来都来了,尽情就好。她坐在草地上,放下褡裢,脱去鞋袜,露出小巧嫩白的脚,一开始还有些不习惯,无意识蜷了蜷圆润的脚趾,可当她真正跨入没过踝骨的河水时,被冰凉的水温转移了注意力,拿起网兜和水桶,自顾自地捞起鱼。
君晟站在岸边,视线紧跟她,手里拎着她的鞋袜。
贺清彦忍不住打趣:“养女儿呢?”
君晟目不斜视,没有否认。
作为世交,贺清彦从没见过这样的君晟,好似将深藏多年的柔情一股脑地奉献给了河里捞鱼的少女。
也让清冷的人有了凡尘的气息。
午阳耀目,透射进水中,波光粼粼。季绾拎着满满一桶鱼回到岸边,仰头看向岸上的男人,炫耀起自己的收获,“请先生吃烤鱼。”
恬静的面容泛着笑,水灵灵的俏丽。
君晟拉她上岸,曲膝下蹲,拿出锦帕去擦她的脚丫。
季绾惊慌,“我自己来。”
可还是被男人抢先一步,快速握住她的脚,稍稍抬起放在曲起的膝头,“你捞的鱼算我一份,待会儿也好应付事。”
季绾左右看看,脸热赧然,“都算先生的,不必客气。”
君晟轻轻提唇,拍了拍她紧绷的小腿,“念念也不必客气,放松。”
随后替她穿上鞋袜。
岸边的一条小路上,太子带着沈栩等人走来,已是收获满满。
听人说龚赟带兵在上游的湍流河段操练,太子懒得与之交锋,抬手叫停队伍,原地休整。
沈栩余光捕捉到小夫妻的身影,默默转身走远了些。
见工部尚书带着家眷在河中捞鱼,太子执起窝弓射出,正中一条摆尾的肥硕鲫鱼。
见者纷纷抚掌叫好,甭管是真心还是假意。
太子看向工部尚书,“这窝弓是太师府沈公子所制,尚书大人觉得如何?”
工部尚书上前,接过窝弓仔细查看,惊喜赞道:“妙,妙啊,沈公子的手艺比工部一些巧匠还要精湛。”
“尚书大人实事求是就好。”
“老臣不是抬举沈公子,这等手艺的确不可多得。”
太子扭头寻摸起沈栩的身影,亲自将人拉到工部尚书的面前,牵线搭桥。
在场大多数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的身上,连同一些未出阁的名媛贵女。
这无疑是太子在为沈栩介绍人脉,也让沈翊继万寿节祝词后,再次大放异彩。
贵女们对沈栩早有耳闻,今日得见,方知他眉清目秀,清俊稳重。
君晟看在眼里,意味深长,忽然衣袖被人扯了扯,转眸对上季绾的视线。
“先生,咱们回上游吧。”
还介意沈栩的存在吗?
答案无疑是肯定的。
若是不介意,是无需避之不见的。
君晟没有问出口,拎起地上盛鱼的桶,带着季绾离开。
贺清彦跟在后头,有一瞬恍惚,觉得季绾的背影有些熟悉。
正在听工部尚书侃侃而谈的沈栩稍稍侧头,看了一眼走远的清丽身影,默叹在风中,出乎意料,他发现季绾落下一个褡裢......
京城,沈家。
杨荷雯拾完碗筷,放进盆里,指使起馨芝刷碗筷,“我都说了多少次了,刷完要晾干再放进橱柜。”
馨芝好脾气地照做,闷声不响的,还是坐在门口嗑瓜子的曹蓉看不惯长嫂盛气凌人的劲儿,笑呵呵道:“不知道的,还以为馨芝是嫂嫂的粗使丫鬟。”
杨荷雯回呛道:“少挖苦人,不是你使唤阿胭的时候了!嗑了一地的瓜子皮,记得扫干净。”
曹蓉冲着她的背影翻个白眼,打着哈欠起身,拿扫帚清理起地上的瓜子皮。
恰好有客上门。
“敢问是沈濠先生的家宅吗?”
没等曹蓉应声,在院子里玩耍的三兄妹争先恐后跑去开门。
沈二宝扬起小脸,糯糯地答道:“沈濠是我爹。”
来人小厮打扮,朝二宝咧了咧嘴,让人抬进一个檀木箱子。
“我家主子感激沈濠先生出手相助,特送上谢礼,敬希笑纳。”
木匠家的人,哪有不懂檀木的,曹蓉放下扫帚,快步走到门口,目光有些呆,这些年在沈濠身边虽涨了见识,勉强称得上场面人,却做不到独当一面,“你的主子......是哪位贵人?”
“沈濠先生会想到的,请娘子带句话,今日戌时,我家主子请先生在望月楼吃酒。”
小厮笑了笑,打起哑谜。
“诶?”见几人转身离开,曹蓉愣在门口,突然想到前两日躲债的“小兄弟”,那晚困倦,没仔细打量,竟是个懂得报恩的公子哥。
门口的动静吸引了沈家人,当沈荣杰以家主的身份打开檀木箱子时,眼瞪如铜铃。
满满一箱子珠翠玉石,熠熠闪耀。
“快,快把二郎叫回来。”
后半晌云卷云舒,深山老林里空荡荡的,不见一只野兽出没。狩猎的人们体力消耗大半,疲倦犯困。
季绾发现褡裢不见后,与君晟原路返回,可到了河边,只有一片青青草地。
褡裢没找到,两人又掉了队,原本该立即离开老林,以防遭遇兽群,却听不远处的山坡上传来孩童们的嬉闹以及宦官尖利的嗓音。
“诶呦呦,小皇子们别乱跑啊!”
两人闻声望去,见三五个年纪尚小的皇子朝河边跑来,一路追逐打闹,他们身后跟着十来个宦官和侍卫。
其中一个圆头圆脑的孩童手里捏着风车,跑在最前头,在瞧见小夫妻的一瞬,难掩惊喜,飞快跑下坡,“舅舅!”
九皇子慕澈,德妃长子,皇族小辈行九,没有褪去婴儿肥,跑起来肚子一颠一颠。
遇到许久不见的小外甥,君晟上前一步,刚要伸手去抱,却见九皇子跌在山坡上,骨碌碌而下。
“九殿下!”宦官和侍卫们吓得不轻,朝这边跑来。
君晟健步上前,扶起趴在地上的外甥,深眸一凛。
有鲜血从孩子的脚踝流出,染红裤腿,是适才跌打骨碌下坡时,碰到了掩在草丛中的困兽夹。
九皇子头晕目眩,眼冒金星,脚踝传来剧痛,吓得大哭起来,委屈巴巴揪住君晟的衣襟,“舅舅,疼......”
“可有金疮药?”君晟一边问,一边大力掰动困兽夹,手臂筋肉暴起。
随着“咔哒”一声,困兽夹被掰开,被君晟丢开。
一名宦官匆忙上前,趁着那处血未凝固,撸起九皇子的裤腿,涂抹起金疮药。
九皇子皱起小脸,泪豆子大颗大颗滴落,改为双手揪住君晟的衣襟。
其余小皇子吓得躲到侍卫身后,探出半个脑袋,怯怯打量。
伤口深可见骨,不是金疮药能止血化瘀的,君晟抱起快要哭晕的小外甥,大步朝林子外走去。
季绾小跑着跟在后头,越过山坡,却在踏上平缓的草地时,见前方的一大一小猛地下坠。
仅仅一刹,君晟和九皇子落入草盖的洞口,浮尘四起。
像是猎户设的陷阱。
“君大人!”
“九殿下!”
“君晟!”
季绾惊愕上前,站在洞口向下望,竟是黑漆漆的深不见底,依稀可闻孩童的惊叫。
她趴在洞口探身,唤了几声。
声音回荡,无人应答。
一支支求助的响箭刺耳响起,引来周围的人们。
富有经验的武将判断,这未必是捕兽的陷阱,更像是废弃的暗道。
深山老林,悠悠久远,谁也不确定这个暗道是何时挖掘的,又有何用。
承昌帝带人赶来时,侍卫们已在尝试以简易的索梯下去救人,可暗道蜿蜒,火光不及处全是暗影,根本无法探知暗道的路线和深浅。
太子站到洞口,漫不经心丢进一颗石子,如石沉大海,未有任何回响。
众人各怀心思,有人急得团团转,有人嘴角都快压不住了。
若君晟有个三长两短,被通政司夺取的部分职权就会重回三厂一卫指挥使的手里,说不定能重振厂卫雄风。而皇帝失去左膀右臂,势必会在朝中物色新贵填补空缺。
承昌帝负手而立,睃趁四周,“既是暗道,定有另一个出口,众将听令,分四拨人,以此为起点,向四周寻找,日落前在此集合,不得怠惰!”
“诺!”
承昌帝随后看向面色苍白的季绾,“季娘子先随朕回营地,稍安勿躁。”
季绾帮不上忙,深知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拖后腿,她点点头,跟在圣驾旁,当越过太子等人时,瞥见沈栩的肩头背着她遗失的褡裢。
回到营地,季绾坐在帐篷外的长椅上,魂不守舍地等待着,中途冯小公公请她去皇帐一起等,被她拒绝。
“陛下想要宽慰娘子几句。”
“有劳公公代臣妇感谢陛下体恤,家夫生死未卜,臣妇无心应对人事。”
“这......”
“劳烦您了。”
冯小公公抖开一件斗篷为她披上,没提是谁的意思。
季绾垂头,十指交缠,冰凉的手指快要失温。这会儿,君太师和德妃应最能体会她的心情,只是德妃远在宫中,没有前来。
一道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低低沉沉,听不出情绪。
“君晟可能遇险,你坐在这里变成望夫石也无用,先回帐篷休息吧。”
季绾抬眸,迎着灼眼的秋阳看清来人,她闭闭眼,竭力调整情绪,面容温淡,“你捡了我的东西,还给我。”
沈栩已将褡裢放在自己的帐中,这会儿确认了失主,并没有立即还回的意思,而是递上手中热茶,“暖暖身子。”
季绾推开杯子,“把褡裢还我。”
“我会还给你,先把茶喝了。”沈栩蹲在地上,平视她的双眸,“别为难自己行吗?”
从没见季绾这般紧张过,像是把所有责任都揽在了自己肩上。
即便割发断情那日,她也未如此怅然。
为何换作面对君晟,她就不再坚韧了?
说不出心里的滋味,总归不舒坦,宽慰的话到了嘴边冒起酸气,连他都觉得自己刻薄恶毒,“君晟若是回不来,你有何打算?”
季绾瞪他,素来温柔的人,流露出怒色,“谨言。”
“绾妹,我在担心你。”
“沈公子是觉得,自己不惧他人目光,靠近我这个有夫之妇,是念旧恩,有情有义,自己快被自己感动到了吗?”
清甜的嗓音,犀利的言辞,温淡的容色,都是排斥和拒绝的流露。
她不再依赖他,甚至已经厌恶他。
沈栩深知是在自讨没趣,也用错了措辞,在她担惊受怕时诅咒君晟,无疑是火上浇油,可担心她是出自真心。
“你把茶喝了,我去取褡裢。”
“谁知道你安没安好心。”
“我会害你?”
沈栩扣紧杯子,被她防备讥诮的话气到,按捺火气,仰头饮尽杯中茶,用手背蹭了蹭唇。
可他的自证像是多此一举,全然没落在季绾的眼中。
季绾偏靠在帐篷上,不愿与之有任何牵扯,亦不愿浪费唇舌。
风瑟瑟,吹干了唇上残留的茶水,也吹灭了心头的火气,沈栩意识到,无论自己做什么,都无济于事,激不起她半分涟漪。
有贵女结伴路过,投来视线,窃窃私语,他不在乎,如同季绾不在乎他。
自从认回君家,他的目的只有出人头地,却不打算以联姻的方式事半功倍,确切说来,他没考虑过婚事,茫然到不敢去想象妻子的模样。
从情窦初开,他心里只有季绾一个。
“绾妹,别为难自己,进去休息吧,我在外面守着。”
不会让人打扰她。
季绾不知沈栩怎会突然爆发出深情,无奈摇头,再懒得多言,起身走进帐篷。
沈栩抿抿唇,坐在帐前她坐过的地方,没顾及外人的目光,被复杂心绪缠绕。
平心而论,他不想君晟安然回来,即便自私、阴狠、狭隘了些。
他认了。
落日熔金, 片片金芒笼罩郁葱旷野,秋风过,草尖轻点, 迎暮色。
季绾掀开帘子,帐外没了沈栩的身影,她没有在意,拦下一个挎刀的御前侍卫, 想要打听君晟和九皇子的下落。
侍卫摇头轻叹, 道了声:“还未寻得下落,娘子勿躁”。
“那君太师和君侍郎呢?”
“两位大人在皇帐那边。”
季绾让开路, 望向灿灿夕阳,担忧之情溢于言表。傍晚已开膳,她没有胃口, 胃里火烧火燎, 不打算用膳, 在这边,除了君晟, 也没人会在意她是否果腹。
相似小说推荐
-
他的暗卫(女王不在家) [古装迷情] 《他的暗卫》作者:女王不在家【完结】晋江VIP2024-10-06正文完结总书评数:155702当前被收藏数:1555...
-
被拐后,我反拐西域少主回中原(千丝戏) [古装迷情] 《被拐后,我反拐西域少主回中原》作者:千丝戏【完结】番茄VIP 2024-09-28完结88.2万字简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