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着上方那清冷的月,墨黑的眼底闪着幽暗的光:“我还可以杀更多人,宇兮,那些对不起你的人,我都要他们死,全都死在这里,要他们走不出这京涌山,你觉得如何?”
青葛:“所以你要杀谁?杀我吗?杀我的夫君?杀我的孩子?杀我的同僚?”
夏侯止澜轻笑了一声,侧首看着青葛:“宇兮,我怎么会杀你呢,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我会帮你,帮你把一切都处理好,这一次,你要相信我。”
青葛无声地望着夏侯止澜。
夏侯止澜狭长的眼尾泛着红,如同染了血一般,不过他的神情却有着诡异的温柔。
青葛想起那个飘雪的夜晚,她被人拴在那里,他隔着冰冷的栅栏和她说话。
那时候她分明看到一片雪落在他眼睛上,那双眼睛中是破碎的湿润和绝望。
夏侯止澜再次开口:“宇兮,我之前做不到的,这次拼命也要做到,你一定要相信我一次。”
青葛艰难地别开脸,看着远处的月亮。
轮廓分明的月亮化为模糊的水影。
她压下心里的情绪,终于用最为冷静的声音开口道:“你还有一个孩子留在世上。”
夏侯止澜神情一顿:“不是说已经死了吗?”
青葛:“是,那个孩子还活着,宁王安置了那个孩子,现在他
过得还好。”
夏侯止澜呼吸便停下来。
青葛看出他有些动摇,低声开口道:当时两个孩子被交换,罗嬷嬷给那个孩子下了毒,殿下找回那个孩子后,一直派人妥善医治,他曾经在恨意之下,一度将这个孩子放入千影阁,受了些苦楚,不过后来他知道我的身份,便将孩子好生安置,仔细养着,我虽不曾见过这个孩子,但殿下这么说了,我信他。”
夜风拂过,松枝摇曳,夏侯止澜单薄的身形也跟着颤动。
青葛:“你不想看看这个孩子吗?”
夏侯止澜眸中便涌现出无法言说的痛。
他攥紧了一旁的松枝,哑声道:“这是一个轮回,也是报应,当年我不曾救你,害你沦落千影阁,受了多少苦,如今这个孩子也只是尝到当年的万分之一罢了。”
青葛试探着伸出手,去握住他的:“过去的一切我已经不在意了,你为何不能放下?叶闵派我来的,他让我来说服你,所以我来了……你能不能放弃你的计划,放下屠刀,带着你的儿子,远走高飞。若你肯,他们谁要杀你,我都会拦着,护着,只要你愿意放弃一切。”
夏侯止澜喉咙中发出嘶哑的笑声,他喃喃地道:“我配吗?我还配活在这个世上吗?”
青葛:“阿兄。”
很轻的一声,就这么突兀地传入夏侯止澜的耳中。
夏侯止澜脚底下一个不稳,几乎自枝干上滑落。
他踉跄着抓住一旁的松枝,睁着猩红的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青葛:“你,你刚才说什么?”
青葛在唤出第一声阿兄后,童年许多的片段瞬间涌入她的脑中。
也许就在刚刚,她确实半真半假,她有意收拢,别有目的。
但是这一声“阿兄”喊出时,她开始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这个人就是阿兄,她昔日的阿兄。
那个曾经抱着她,把最甜的那一颗果子给她吃的阿兄!
世事难料,他们长大了,染上了仇恨和痛苦,可深藏在心里的记忆它还在!
是,她恨那个兄长,恨他抛弃自己,恨他让自己受了这么多苦,恨他不争气。
那是因为他是她的兄长,她恨铁不成钢!
踩他,打他,可最后还是通过阿隼留了他一条生路!
在缟衮,几次放生阿隼,都是想保他性命!
待到后来,罗嬷嬷死了,夏侯见雪死了,她并没有什么欢喜,心头反而沉甸甸的。
宁王告诉她,那是难过。
她曾经的至亲一个个离去,纵然她们并不好,可她还是会难过。
她也希望让自己好受一些啊!
她喉头哽咽,再次唤道:“阿兄。”
夏侯止澜听着这声音,痛苦到几乎窒息。
他泪流满面,颤抖着道:“事到如今,我竟还能听到宇兮唤我一声阿兄。”
青葛在泪光中望着夏侯止澜,看着眼前这个苍白瘦弱的脸庞,记忆中那个面庞已经模糊的男童却逐渐清晰起来。
大雪,宫殿,果子,牵住她的那双手……曾经属于胜屠宇兮的阿兄。
她哑声道:“之前你说,我在天之灵也希望你过得好好的,那时候我实在恨你,没办法接受,于我来说听在耳中只有嘲讽。可如今,我想说,阿兄,你小时候也曾抱过我,你抱着我,陪着我去摘果子,把好吃的果子放到我口中,给我吃,所以——”
她顿了顿,含泪望着他:“哪怕我恨铁不成钢,哪怕我心里依然气你恨你,可我也希望阿兄好好活着,不是后来那个对我失信的夏侯止澜,而是小时曾经背着我喂我吃果子的阿兄。”
夏侯止澜胸口浮现出许多复杂的情绪,痛苦,欣慰,悔恨。
这种强烈巨大的情绪完全扼住了他,他呼吸困难,以至于苍白绝艳的面容扭曲起来。
青葛:“阿兄,我带你下去吧。”
夏侯止澜却陡然咳起来,咳得撕心裂肺,他难耐地蜷缩着瘦弱的身体,簌簌发抖。
而此时,他栖身的那根树干已经摇摇欲坠。
青葛对他伸出手,隔着松枝,她的手落在他胳膊上。
夏侯止澜终于止住了咳,有血自他嘴角流出。
他大口喘着气,嘶哑艰难地道:“宇兮,你说这话,我终于死而无憾了。”
说着,他自怀中掏出一物,扔给青葛:“你拿着这个。”
青葛接在手中,那是一本很厚实的账簿,看上去被翻用过许多次,不过依然保管得很是平整。
夏侯止澜:“那一日,他们要杀你,我无能为力,我恨他们所有的人,我不甘心,总想做些什么,为自己,也为你。我给堂兄写了信,告诉他一切真相,请他务必照顾好你,你以后若要回去,你依然是缥妫最尊贵的公主。”
青葛紧攥着那账簿。
夏侯止澜:“四大世家死而不僵,夏侯氏并不是轻易能铲除的,还有黄教,他们都要杀你,他们活该死,所以我已经为他们想好了,就让他们全都埋葬在这京涌山吧。”
青葛听着,也是意外:“你在说什么?”
夏侯止澜却是不管不顾:“那些矿工,都是我一手训练出来的,精通火器制造,也交给你了,你知道该怎么号令他们吧。”
青葛:“你——”
夏侯止澜:“至于那个孩子,我不求他荣华富贵,只求你能给他口饭吃,让他活在人世,我便知足了。”
青葛意识到了什么,她屏住呼吸:“阿兄,你不要动,我来抱你下去。”
夏侯止澜却拿了一把刀,径自横在自己颈子上。
青葛踩着松枝,盯着他道:“你不要乱来,你的儿子还活着,你不想见他吗?”
夏侯止澜的刀切在颈子上,于是颈子上便出现触目惊心的血痕。
散乱的乌发扑打在他那张冷玉一般的面庞上,他惨笑一声,凄声道:“见与不见,又有什么要紧,你今日既愿意和我说这些,我相信你会照顾好他。”
青葛咬牙,嘶声道:“胜屠祤,你疯了吗?我说了,我可以让你活!我要你活着!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要你活下去!”
听到胜屠祤这三个字,夏侯止澜抿唇一笑,苍白凄楚。
而当青葛说出这话的时候,她心里所有的纠葛也尽皆散去。
她眼泪落下,望着眼前人:“你是胜屠祤,是我的阿兄,我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几个亲人了,求你把胜屠祤还回来,胜屠祤,跟我回去吧,我们一起回去!”
他低声道:“宇兮,你说这话,我死而无憾,可胜屠祤早就该死了。”
说完,他纵身一跃。
青葛足尖点在枝叶上,骤然飞出,仓促之中精准无误地扣住了他的手腕。
扣住之后,她在空中硬生生一个提气,一手抓住了旁边的松枝,那松枝太过细弱,但也够她勉强借力,在稍微缓解下坠之势后,她足尖猛地对着峭壁一蹬,松枝吱嘎,她骤然向上。
可就在她即将落在前方一处岩石上时,突然间,感觉异样。
低头看时,倏然一惊。
夏侯止澜竟用那刀硬生生去砍他自己手腕!
青葛心狠狠揪起:“你疯了!”
她咬牙,换手去抓他衣衫,可布料单薄,在抓住的瞬间,在巨大的冲力之下,布料断裂,他的身体无可挽回地坠下。
青葛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看着那抹身影犹如断了线一般的风筝,在狂风中飘落,最后终于,下面传来轰隆巨响,回声不断,许久后才终于停了下来。
青葛的手指僵硬地抠进岩石中,几乎抠出血。
他怎么可以这样!
在她终于觉得可以放下的时候,在她希望他好好活着的时候,非要结果自己的性命!
她的阿兄,再也没有了!
其他暗卫匆忙赶了过来,大家默然地站在那里。
青葛缓慢地收拢了手指,怔了一会,才打开那本账簿。
借着月光,她看到里面密密麻麻记载了许多小字,这是黄教所有的堂口和窝点,也包括要紧人物关系图,还有夏侯氏的各样机密,全都记录其中。
她继续往后翻,里面甚至有三皇子勾结黄教以及捏造流言的详细经过,全都事无巨细地记录着。
在这账簿的最后,有一些小字,是关于火器制造的详细,上面有许多小字批注。
除此外,她还看到一张图,那是附录在《蒲阪录异》中的阵法图,也是这次火器埋伏分布图。
青葛胡乱擦了眼泪, 吩咐道:“走,我们尽快赶回去。”
她的声音尚带着颤抖的哭腔,众暗卫犹豫了下, 问起要不要去看看, 夏侯止澜便坠落在距离他们不远处。
青葛犹豫了下,阻止了他们。
这里人烟罕至, 杂木丛生, 便让他留在这里,就当是葬身于天地之间吧。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峡谷, 夜色中有什么鸟安静地飞过密林上空, 除此外一切静谧无声。
她咬牙, 不再回头, 带着账簿, 和众暗卫迅疾撤离此处。
走出三扇峡后, 便见山中厮杀声越发剧烈, 青葛不敢耽误, 施展轻功,飞纵于林木和山石间, 她轻功了得, 几乎脚不沾地,倒是不怕误触了什么。
身后暗卫随在她身后, 众人鱼贯而行,以最大限度避免触碰爆炸后的伤亡。
众人无声地疾行于山林间, 犹如一行往前疾掠的飞燕。
正行着间便听前方似有声响,青葛足下微顿, 身后暗卫也即刻收敛了前冲之势。
与此同时,山林中有刀剑铿锵之声, 幽沉的夜色中瞬间白光凛冽。
前方人影一闪,青葛看过去,却见正是晚照!
晚照见到青葛,惊喜不已:“青葛!你怎么样”
青葛:“一切顺利,叶闵那里如何?”
晚照:“我们已经排查了一百多处!还捉到了黄教几个关键人物!”
青葛:“好,我们现在尽快回去!”
有了她手中的这账簿,那些人,全都去死吧!
当下大家一起赶回去那破庙,一路上时不时听到远处轰隆之声,显然是有火器不断被引爆。
这么赶路间,晚照见缝插针,快速和青葛说起山上的事。
“我也是刚打听到的,据说殿下带着离开后,三皇子突然拿出一些证据,说起谭贵妃和黄教的往事,说她原本就不清白。”
青葛:“然后?”
晚照轻功不如青葛,此时跑得气喘吁吁,不过还是道:“听说皇上大怒,任凭谭贵妃怎么解释都无济于事,甚至疑心太子身世。皇上大怒之下,命人将谭贵妃关押起来,又要人看管着皇太子和太子妃,要严加审讯。”
青葛万没想到事情竟然闹到这一步。
她想起陈魁云所言,忙问:“殿下呢,殿下人在何处?”
谁知这时,就听到前面林中一个幽森森的声音道:“自然是死了。”
她们疾行之中,不曾察觉,突然听得这个,一时自然悚然。
两个人陡然收住脚步,拔刀出鞘,身后暗卫也瞬间簇拥在她们身后,严阵以待。
前方林中便缓缓走出一行人,为首的那个正是郁太医,郁回。
郁回头戴黄巾,身着宽袍,踱着四方步缓缓走来,乍看之下,竟有饱学之士的儒雅风范。
他在那月光之下负手而立,笑望着青葛:“你倒是命大,至今不死。”
青葛记挂着自己才得到的那厚册子,知道此物万万不可落于郁回之手。
她不着痕迹地转换着走位,口中却道:“托你的福,活得好好的。”
郁回依然在笑,不过眼神却格外阴郁:“那你知道,我侄子已经死了吗?”
青葛:“哦,你侄子是哪位?”
郁回:“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侄子是谁吗?不是你亲手将他射伤吗?”
他的侄子自然是白栀,青葛不知道白栀死了。
不过也在预料之中,白栀本来就注定会死。
她悲哀却又冷静地想,就像自己哥哥,其实在投奔夏侯氏的时候,胜屠祤便死了!
胜屠祤死了,夏侯止澜没办法活下去了。
郁回声音嘶哑:“他们已经把我侄子杀死了,我的侄子已经没命了,那你说,我能让你好好活着吗?黄泉路上我不想他太过孤独,你去陪他吧。”
青葛抬起眸子:“你可以试试。”
郁回看着眼前这个神情冷漠的女子,她眸底杀意锐利。
他很有意思地笑了笑:“你失去了亲人的样子,倒是很有趣。”
青葛听此,顿时恨极了这个人的锐利,反感有人这样看破自己的心思。
她握着手中刀:“少废话,不是要杀我吗?”
郁回:“果然不愧是我侄子看中的女人。”
青葛冷笑:“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但是说着这话时,她单手一扔,将手中剑鞘扔给了晚照:“接着!”
晚照接过来那剑鞘,微惊,之后迅速意识到,剑鞘上卷着的是一个厚实的册子。
她意外地看向青葛。
青葛一个眼神扫过来,意思再明白不过,郁回武功高强,她们未必是他的对手,她来拖住郁回,晚照赶紧带着这册子送回去给叶闵。
晚照犹豫。
青葛盯着郁回,口中却是对晚照道:“走。”
郁回颇有兴致地看着青葛:“你手中拿着的是什么好东西?”
青葛当然不能让那账簿落在他的手中。
她一个闪身,直接迎在了郁回面前:“你不是要我的命吗?那就来吧,且看你能不能杀得了我。”
晚照趁此机会,足尖一点,拔腿就跑。
郁回不曾理会晚照,他盯着青葛,看着她那轻快的样子,眸底便泛起阴戾。
之后,他唇角勾起,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你不是想知道山上情景吗,那我可以告诉你。”
青葛:“哦?”
郁回:“皇太子已经被软禁,他要以死明志,已经自尽身亡,狗皇帝被气得当场晕死过去,现在三皇子逼着狗皇帝废掉太子,传位给自己,至于你那心心念念的禹宁王——”
他哈哈笑道:“他贸然回去,自然被乱刀砍死了!”
青葛:“我会信你吗?”
郁回惊讶的样子:“你竟然不信?我看你刚才那么难过,以为你已经知道自己当了寡妇!”
青葛目光冷漠。
郁回:“不信的话,你看看这是什么?”
说着间,他却自下属手中拿过来一物。
青葛下意识看过去,那是用黑色布料包着的人头,血淋淋的,血在往下滴。
而那黑色布料,青葛眼熟得很,这是宁王褪去蟒袍后,换上的那件织有火浣布的黑袍。
青葛盯着那嘀嗒的血迹,心便骤然缩紧。
她想起之前陈魁云所说,说宁王已死,她当时自然不信,可现在——
她死死盯着那滴血的袍服,浑身紧绷,手指尖都在颤。
若万一是他呢…
此时郁回神情中已经无半分儒雅,反而阴森渗人,他舔了舔白牙:“我侄子死了,他们杀死我侄子,那我就要你们所有人偿命!”
他话音未落,青葛手中握刀,连人带刀扑过去。
她不信,当然不信宁王就这么死了,怎么都不可能信!
那人头到底是谁的,她要看个明白。
为什么用宁王的袍服包裹着!
郁回闪身躲过:“你就算死了,我也不会让你看到他,我要让你和我侄子合葬,陪着他!”
说完,他猝然发难,身体竟然平空跃起,强劲掌风对着青葛呼啸而来。
这是黄教教主,武功自然高强,青葛不敢托大,迅疾后退,这时还剩下的七八名暗卫也同时扑过来,和青葛并肩而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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