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上一下子安静下来,对峙无声,周围侍女侍卫等全都低着头,屏住呼吸,免得遭受鱼池之殃。
良久后,场上响起很轻微的声音,那是银拐戳动在地面上的声音。
于是大家便看到,叶闵挪动着上前,微微垂下眼睑来:“属下叶闵见过王妃娘娘。”
青葛便笑道:“得力干将?只是不知道这得力干将是管什么的,莫非专管王爷后宅事的?”
她这么说,自然对这叶闵颇为羞辱。
崔姑姑的视线再次扫过叶闵,看着叶闵的神情,果然见他面上现出不喜,眼底泛着冷意。
要知道这府中除了王爷,还有几位那是轻易不能得罪的,这位叶闵先生算是一位。
偏偏此时青葛又道:“我身为宁王府王妃,新婚燕尔的,怎么,我过来找自己的夫婿,还要听外人的摆布?便是再如何得力干将,你可以上阵杀敌,也可以惩戒宵小,但管不到我后宅妇人想见自己的夫婿吧?”
叶闵一时无言。
他淡扫了一眼软轿:“是我多事了。”
青葛听着叶闵声音,她自然听出他声音中的闷重。
素来不苟言笑的千影阁阁主,宁王麾下第一干将,她从来不敢挑战的权威,此时竟然吃瘪了。
对此,青葛只是淡淡地命道:“扶我下轿。”
她说这话,其实多少也有些赌的意思。
叶闵人在王府,她总是不见叶闵,叶闵早晚会起疑,会感觉到她的躲闪。
现在她干脆这么说,至少不会让叶闵感觉自己在躲闪。
其实自己要下轿,叶闵应该会避嫌,也许就直接离开。
这是向叶闵表示自己的“能见得人”。
但这当然很有风险,万一叶闵当木桩子他就是不走呢?
青葛提着裙子,在侍女的搀扶下,就这么要下轿子。
好在,就在她揭开薄纱帷帘时,却听到外面的声音道:“属下还有要事要处理,先失陪了,娘娘你慢走。”
青葛听此,用漫不经心的语气道:“叶先生慢走。”
说着这话时,她揭开了帷帘,而此时叶闵也已经迈步离开。
一切不过是弹指间而已。
如果叶闵非要看过来,如果叶闵就是不迈腿,如果叶闵还想和她多说一句,她就会暴露在他面前。
不过兵行险着,她到底是赌对了。
一时青葛在侍女搀扶下,从容不迫下了软轿,下去时,侍女恰好挡住了她的侧脸。
这时候,叶闵已经沿着旁边的花道走过去。
他走到二门处即将拐弯的时候,不着痕迹的微侧脸,看了眼王妃。
对方身形纤细柔美,如今略昂着头,提着裙摆,在侍女搀扶中正要拾阶而上。
叶闵平淡地收回视线。
此时的青葛自然明白,叶闵一定会在某个时候回首看一眼自己,所以她也格外小心,万万不敢露出自己本来的气息。
她挺直了纤细的背脊,端起气势来,撩着裙摆,缓慢地登上天鸿阁,既贵气从容,又娇弱如柳。
一时上了阁楼,便见有佩刀侍卫候在那里,青葛说明来意,便有人进去通报,很快便得到回话,说是稍等片刻。
之后,便见温正卿并几位王府中要紧人物自书阁中走出,显然他们原本是和宁王议事的,如今知道王妃过来,便先行散了。
这也让青葛意识到,自己做了不合时宜的事。
不过……管他呢,反正现在就算要败坏,那也不
是自己的名声。
她便不紧不慢地踏入其中,却见宁王正坐在阁楼前,低头翻看着一本书。
他穿着宽大的锦袍,乌发流泻,通体的富贵闲散慵懒。
在青葛步入其中时,宁王眼睛都没抬,随手掀开一页,之后漫不经心地问道:“你过来做什么?”
青葛:“殿下答应我的事,结果转眼之间便反悔了,这样不合适吧?”
宁王这才抬起眼来,望向青葛:“哦?”
青葛直视着他,开门见山:“你之前明明说了的,说皇上赏赐的那些随便我挑,看中什么就给我了。”
宁王颔首:“是,孤这么说了。”
青葛:“结果我看中了几个物件,其中一件,孙管事说不能给我了,说是被人提前看中了。”
宁王:“什么?”
青葛:“杜仲王雄花。”
宁王了然,并不太在意地道:“这个叶先生想要,王妃若喜欢,可以寻一个别的。”
青葛笑了下:“说好给我的,结果叶先生想要,又给叶先生了?”
宁王戴着玉韘的拇指轻轻摩挲着书卷,这说明他开始不耐了。
不过他望着眼前的女子,到底按下性子解释道:“叶先生刚才过来,特意提起来,我便应了他。”
应了他?刚才?
青葛顿时明白,自己晚了一步。
心里好气。
那看好的杜仲王雄花没了,到手的鸭子飞了!
若是没有这物件也就罢了,以为有,几乎已经放在她面前,本来早一步能拿到,结果却是这样子,心里自然是失望难受。
她深吸口气,压下性子,以一种异常平静的语气问道:“殿下,你这是什么意思,意思是,你答应我的,说要给我,别人若来要,那就给别人,这不是出尔反尔吗?”
宁王神情淡漠:“叶先生寻了那药,自然有他的要紧用处,他既然开口,孤不会不给,自然先紧着他,你想要别的,随便你,金银珍宝,名画古瓷,都可以给你。”
青葛看着眼前的宁王,显然此时他在尽可能对自己和颜悦色,但是人的本性是掩盖不住的,以至于所谓的和颜悦色,其实也是为了达到目的而不得不的忍耐。
他的骨子里依然透着迫人的震慑感,是让人望之生畏的。
而她,必须面对这样的宁王,欺瞒他,愚弄他,瞒天过海,从他这里讨得便宜。
她要克服自己的本性,为奴者的卑微,下位者的屈从。
于是她微微仰起下巴,道:“可你已经答应给我了!堂堂皇子,竟然还会出尔反尔吗?传出去,岂不是为天下人耻笑?”
宁王有些意外,他显然也没意识到她竟是这样的。
他挑眉,打量了她一会,之后勾唇,似笑非笑地道:“堂堂王妃,为了这么一个物件,非要和底下人较真吗?传出去,岂不是为天下人耻笑?”
第13章 怄气!
青葛迎着他探究的目光:“堂堂宁王府的王妃,明明得了赏赐,礼单都送到我面前了,我想要,却拿不到,底下人随便说一句就能从我这里拿东西,那你说我这王妃当得有什么意思?”
她微抿着唇,缓慢地问道:“难道殿下要的,便是一个可以任人揉圆捏扁的王妃?”
宁王墨眸微眯,望着自己的王妃。
她生得肌肤胜雪,明光娇艳,本是端正柔美,不过此时却略偏着头,目光清灵倔强,竟是非要找自己讨个说法。
他突然想起昨日的种种。
她纤弱的身体无力地搭在榻上,仿佛被风雨摧残过的娇花,湿漉漉地落在地上。
便是再铁石心肠的,都会心生怜惜,不忍踩踏。
宁王原本过于凉薄的神情倒是添了几分温度。
他坐在那里,微后仰,道:“你说得倒是有理。孤确实出尔反尔,既如此,你有什么喜欢的尽管开口,孤会补给你。”
青葛听着他的语气,简直是哄着小猫小狗一样,便干脆道:“我不要补别的,我就想要杜仲王雄花。”
宁王略挑眉:“这么倔?”
青葛就是和他倔上了:“我说了要,结果孙管事说没了,给别人了,我难道不要面子吗?我夏侯家的嫡女嫁过来宁王府,抬手要东西,结果还要不着?我不管,反正我开口了,我就要拿到!”
宁王沉吟了一下:“叶闵先生是千影阁的阁主,是我倚重的左膀右臂,你以后见到他,说话也客气些。”
青葛听这个就知道,他怕是已经知道刚才的种种,便轻哼一声:“是他先对我不客气的。”
宁王笑了笑,却突然问道:“你要杜仲王雄花做什么用?”
青葛:“那是难得一见的宝物,用处大着呢,我要了来,说不得哪日就用上。”
宁王看着她:“可是这样,别人会误会的。”
青葛:“误会?”
宁王:“误会是孤要用。”
青葛:“?”
宁王身体略前倾,两手搭在案上,撩起薄长的眼睑,就那么无奈地望着她。
青葛费解。
宁王叹道:“王妃觉得,孤需要补吗?”
青葛愣了一下,突然意识到了。
杜仲树为雌雄同株,而杜仲王雄花是雄树上结的花,从医理上来说,人参牡蛎等做成丸药,可生精壮腰,补中益精,对男子尤其有所助益。
一般来说,寻常人确实是做这个用途的,至于自己用作药引,反而是一个偏门了。
想明白这个,她的脸便慢慢红了。
宁王看着她玉白面颊上泛起的嫣红:“你哭着闹着要,孤不得不多想,嗯,觉得我这么差劲?”
属于男性的强大气息铺天盖地而来,青葛陡然想起两个人之间的种种,那种犹如电流蹿过各大穴位的酥麻感。
她竟无可控制地后退一步。
她咬着唇,偏过脸去:“殿下既不舍得给我,直接说就是了,又何必这么逗我?”
宁王薄唇微勾,声音温和到有些哄着的意思:“说了,会补给你别的。”
青葛仰脸,冷傲地丢下一句:“谁知道真的假的,再说我也不稀罕!”
宁王:“孤已经承认,这是孤的错,既然错了,孤就认,会加倍补给你,不至于让你丢了脸面。”
青葛:“我就要杜仲王雄花,我不管别人怎么误会,就要这个!”
她说完这个,微昂起下巴,不屑地道:“堂堂宁王,连这么一个物件都不舍得给自己王妃,还要说别的?谁信!”
说完,一甩袖子直接离开了。
宁王看着她纤细笔直的背影,顿了片刻,之后倏而一笑。
她这性子倒是娇气得很,又娇又野又爱面子。
不过倒也正常,毕竟是夏侯家的嫡女,自小千娇万宠着的。
这天鸿阁外景致好,苗圃花卉争奇斗艳,春日时节,那绿色深深浅浅铺展开来,深的油绿欲滴,浅的青翠娇嫩。
罗嬷嬷和崔姑姑便安静地等在那里,两个人都不曾出声。
就在一只鸟儿掠过的功夫,崔姑姑看了一眼罗嬷嬷。
她看到罗嬷嬷望着天鸿阁的轩窗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或许在为她家娘娘出谋划策,想着讨宁王欢喜的法子吧。
不过崔姑姑心里明白,从王妃踏入天鸿阁,她们就注定输了。
崔姑姑已经在宁王府循规蹈矩了三年,这三年里她为宁王府做事,也为谭贵妃做事,可以说付出了很多,她尽心尽力呕心沥血,她也知道宁王是赏识自己的,而谭贵妃更是信任自己。
当然了,这份工作并不好做,她要周旋在这母子之间,万万不可得罪另外一方。
但是崔姑姑一向做得很好,她对自己充满信心,她了解宁王,知道自己怎么做才能让宁王喜欢。
不过如今她已经二十岁了,她开始意识到,自己最大的优势,恰也是自己最大的劣势。
她开始清楚地明白,在宁王的眼里自己从来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个属下,宁王用着很顺手很方便,所以就把她放在那里用着,就是这样。
而她的时间不多了。
她必须在明年二月之前完成自己身份的转变,必须让宁王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女人,要留在宁王府,要成为郡夫人,要将自己这几年在宁王府在谭贵妃那里的
付出,最大限度地为自己以后的身份增砖添瓦。
现在宁王府有了一位王妃,这对她来说很关键。
借着这个机会,她操作得当,有可能从此晋升成为郡夫人,操作不当,有可能永远在这宁王府无立锥之地。
这么想着的时候,她望了一眼旁边的罗嬷嬷,恰巧罗嬷嬷也在看着她。
她轻笑了一下,礼貌地颔首,之后收回了目光。
她知道罗嬷嬷是世家大族受器重的老奴,心里自然有些谋算,但是那又如何,可以说这夏侯娘子走上天鸿楼的那一刻,这主仆就已经输了。
可以想象,宁王从此之后只会厌倦,他最不喜欢不识大体的女人。
这么想着的时候,却听到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于是瞬间崔姑姑和罗嬷嬷全都望过去。
在她们的注视下,青葛带着愠怒走下了楼梯,姿态依然是高贵从容的,但明显有些气恼。
罗嬷嬷顿时蹙眉,她感觉不妙。
崔姑姑垂下眼,略松了口气
青葛却是看都没看这两位,径自上了软轿,之后命道:“起轿。”
其实就这杜仲王雄花来说,没拿到手,青葛也只能认命了。
认命之余,她对于自己今天的种种作为也是满意的。
她是什么身份?不过是奴籍的孤儿,在大晟,奴籍几乎是永世不得翻身的。
她拼尽半生的力气,能脱了这奴籍,能成为一个自由自在的寻常白身,便已经功德圆满了。
对她来说,自小调教她的叶闵,是不可逾越的高山,而天潢贵胄的宁王,是连抬头多看一眼都是亵渎的神明。
可是现在,她竟然有机会跑到这王府中,装腔作势,让叶闵为自己低首,让宁王为自己让步,这简直——
青葛明白,她这辈子就这么一次机会。
既然一次机会,不用白不用。
过几日便是中和节,她要出去,要乘坐画舫游湖,要看看这世间风景,当然了,还要趁机去试探试探叶闵那边的情况。
这时候,宁王的“弥补”到了,竟是一百鸟朝凤满雕樟木箱,说是宁王特意送给王妃的。
送这樟木箱过来的是崔姑姑。
崔姑姑略垂着眼皮道:“殿下吩咐了,说是让挑好的请娘娘看看,看看娘娘是不是喜欢,于是奴婢便挑了这个,想着王妃应该喜欢吧?还请王妃过目下吧?”
她这话说得无情无绪,像是才识字的童子在念着完全不懂的文章,从头到脚都写着敷衍。
青葛淡漠地看了眼崔姑姑:“是王妃喜欢,还是你喜欢?”
崔姑姑听着,望向青葛:“王妃这话是什么意思,奴婢不懂,奴婢都是遵从殿下吩咐。”
青葛轻笑了下,想着这就是宁王的“弥补”,给了她一箱子的珠宝玉器吧,还是这崔姑姑挑的。
崔姑姑是宁王倚重的,让她挑原本也没什么,但是想到自己那一百鞭或许和崔姑姑有关,她终究不痛快。
况且崔姑姑这语气,简直是几两银子打发一个通房丫鬟的气势。
她略颔首,吩咐罗嬷嬷:“既是殿下送来的,那便收下吧。”
罗嬷嬷恭敬地道:“是。”
青葛又吩咐道:“不过如今也没心思看,扔西偏房吧,等哪日打开看看再说吧。”
罗嬷嬷又道:“是。”
崔姑姑听这话,便略蹙眉,看了眼青葛:“这是殿下送给王妃的。”
青葛要笑不笑地道:“夫妻之间,哪那么多讲究,他送我什么,我还能供起来不成,扔一边吧。”
崔姑姑:“……”
她深吸口气,到底没说什么,先退下了。
待到这崔姑姑退下,罗嬷嬷当即道:“你演得极好,就该这样,看她那气焰,太过嚣张,就该打压一番!不过娘娘,你也得学会见好便收,下次你看看怎么把殿下哄过来,对付男人就该这样,一张一弛,一进一退,这才是拿捏之道。”
青葛懒得搭理罗嬷嬷:“你也下去吧,我有些疲乏,想歇息片刻。”
罗嬷嬷:“……是。”
一时罗嬷嬷出去了,青葛想着,自己该养精蓄锐,准备应对接下来最棘手的叶闵。
谁知道她这里刚躺下,就听侍女说,宁王过来了。
她疑惑,这崔姑姑去告状了,宁王过来兴师问罪了?
她其实觉得不至于,因为宁王政务繁忙,可以说是日理万机,他能有这闲工夫来问罪后宅的王妃?
她略想了想,便重新躺下,躺在那里,装睡。
今日她可是对着他闹性子了,既如此,那就演到底。
宁王进来后,却是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反而是看上去颇为愉悦轻松的样子。
青葛听着他轻快的脚步,想着他心情不错,看来崔姑姑还没来得及告状,他是来寻欢的。
宁王略洗漱后,便也上榻了。
青葛可以闻得到,他周身散发着淡雅熟悉的香,那是她浴房中的澡豆香。
她放松了自己的气息,闭着眼睛,装睡。
片刻后,她便感觉宁王抬起手,之后隔着被子,那双手精准地寻到了自己的胳膊,握住。
他是控制着力道的,不过青葛还是感觉到了他的理所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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