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这一片房价最贵的区域,传闻凡是住在这的人身份非富即贵,许定泽没想到全蓁家世这样好,几乎是不自觉地挺了挺胸膛。
到达梁世桢的别墅门口,全蓁要司机停车,谁知她刚下去,身旁车门一响,许定泽也跟着走了下来。
此时雨依旧未停,所有声音都被吞没。
全蓁讲了几句,发现对方根本听不见,她只能作罢,任由他跟在自己身后。
梁世桢今晚应当在出差,应当不会有人知道。
但全蓁却还是觉得心虚,连开门时的密码都按错好几次。
等到终于按对,风力作用下,全蓁要很使劲才能勉强将那沉重的木门推动。
许定泽见状,将伞夹在臂弯内,上前帮忙。
然而当他们终于将门推开,全蓁进屋时,却近乎被吓得呼吸一滞。
没有开灯的客厅,理应出差的男人静坐屋内,黑暗笼罩下,他眉眼冷峻,神色莫辨,指尖一抹猩红明灭。
不知是她心虚太过,还是此刻梁世桢的神情看着太过冰冷。
全蓁生怕许定泽被他不知缘由迁怒,届时她夹在其中下不来台。
在梁世桢那目光看过来时,全蓁几乎是下意识地往许定泽身前站了站,强装镇定,“梁先生,他、他是我同学。”
这话之后,梁世桢那气场愈加骇人,连带着屋内的气氛都好似更为压抑……
这一刻的场景实在太具有冲击性。
雨夜,昏暗的客厅,落地窗前阴沉的男人,以及整个灰暗画面中的一抹猩红。
像雪地上晕开的一粒血,浓郁地让人心惊。
全蓁几乎下一瞬便噤了声,呼吸提到嗓子眼,尽管她也不知道她在心虚什么,又是在怕什么。
因为梁世桢不喜被人打扰?
还是因为她未经同意将陌生人带过来?
又抑或是……单纯出于对他这个人的惧怕?
可实际上……她好像并不怕他。
梁世桢除开嘴巴讲话不好听之外,并没有对她做过任何过分的事情。
甚至恰恰相反,他总是对她伸出援手。
全蓁吐槽归吐槽,却没办法否认他的人品。
那她到底在紧张什么呢。
全蓁好像也不知道。
被幽蓝色光芒笼罩的客厅,依旧没有任何人去开灯,眼前盘旋向上的楼梯看上去好似一条通往黑暗的长长的甬道。
而在那扶梯之下,是梁世桢拍了拍面料昂贵,毫无一丝褶皱的西装裤站起身。
他的面色看上去格外难以捉摸,但那语气中发出的命令却格外准确。
他低沉着嗓,夹烟的那只手手心向上,指尖屈起,朝全蓁所在的方向招了一下,“过来。”
言简意赅的两个字。
却仿佛天生便叫人服从。
全蓁仿佛被蛊惑般,不由自主走过去。
据说,人是有趋光性的,但或许不尽然,我们也同样无法抵抗一些美到极致的人事物,小时候在阳光下泛着剔透光芒的玻璃球,学生时期的惊鸿一瞥,雨后乍见的一抹彩虹,以及,此刻的梁世桢。
全蓁微微屏了下呼吸。
他身形高大,那身黑色西装毫无褶皱,这样的颜色,天生便适合用来衬托气场,更何况面前的男人,眉眼锋锐,下颌线清晰,隐藏在镜片下的目光从来不具备温和一说。
许定泽对于梁世桢的认识,仅限于他是全蓁的叔叔。
然而此刻,他隐约觉得氛围有些怪异。
他真的对他有敌意。
少年人的慕艾在强大的阻力面前不堪一击,许定泽甚至都没能跟梁世桢坚持对峙到一秒,便败下阵来,率先投降。
“全蓁……”许定泽声音有点抖,“你一会还去学校吗,不去的话,我就先走了?”
“师傅还在外面等……”
“我……”
“她不走。”
没等全蓁说完,梁世桢突然截住她的话,兀自向他宣布她的去留。
许定泽一怔。
并非只是由于他的这句话,而是面前的男人突然俯身,看向全蓁,勾着唇,语气戏谑,“你的同学要走了,不去送送么?”
少年人总认为能够将自己的心思藏得严严实实,然而他那点段位在梁世桢面前根本不够看。
年龄带来的不仅仅是气质的沉淀与阅历的积累,更多的是,一眼洞穿一个人的能力。
这行为有几分幼稚。
但他很难为自己开脱说他并非有意。
他低眸注视着全蓁。
不言不语,像是一定要她开口。
微弱光线中,全蓁感觉自己像是夹心饼干中的那层奶酪,正在被他冰冷的目光一点点消融。
她指尖扣了下掌心,不知为何,今晚的梁世桢似乎看上去格外危险,这危险给她一种倘若她敢乱说,便一定会后悔的预感。
全蓁紧张吞咽一口唾沫,无形中凭直觉为自己选择了正确答案,“不、不了……”
大门关阖,“砰”的一声。
可这场夏夜的暴雨仍在继续。
暴烈的,无序的,令人呼吸急促的。
梁世桢低低笑了声,烟雾弥漫间,他微微颔首,仿若并不介意,“不是同学么?”
全蓁抿一下唇,“只是同学。”
如果是沈令伊,她一定会送。
但许定泽,不知为何,她内心其实有一点抗拒。
或许是因为某一次跟同学聊天,她得知上次头脑风暴的开始时间是早上九点半,可许定泽告诉她的却是八点。
差了整整一个半小时,也害她平白等待一个半小时。
她不知他是不是故意,但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很轻易生根发芽。
所以全蓁说不。
但这在梁世桢眼中便是另一层含义,他嘴角弧度微不可察上扬些许,语气很是漫不经心,“是么,我看你倒是很维护他。”
全蓁很坦诚,“我私自将人带回别墅是我的问题,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我不想牵扯外人。”
还有一句话,全蓁没说。
她想尽可能减少别人知道他们的关系。
“我们”、“外人”,语言的艺术在此刻达成顶峰,升华成梁世桢嗓间溢出的一声低笑,他看眼全蓁,下颌轻点。
这应该算是赞成的意思?
全蓁见状轻呼一口气。
也是到此刻,梁世桢身上那股压抑得要命的气息才好似渐渐散去,她浑身紧绷的肌肉终于缓缓放松下来。
天知道梁世桢今晚有多吓人。
全蓁松开手,才发现自己掌心早已浸了一层薄薄的汗。
不过……全蓁这时忽然想起什么,仰头看向梁世桢,“对了,我明天有课……您让我留下是有什么事吗?”
梁世桢低头看她,“几点的课?”
全蓁:“下午三点二十。”
梁世桢微微颔首,“明天叫司机送你过去。”
全蓁蹙一下眉,“所以到底什么事,是您身体不舒服?”
她说着,眼神便开始透过那层西装乱瞄。
这目光其实毫无任何让人误会的成分,只是一种下意识的关心,但梁世桢喉结却不自觉上下滚了一下。
“明天你会知道。”
他嗓音低沉,平声宣告。
说完,越过全蓁身侧,手臂抬起,柔和的线性灯光霎时将室内充盈。
他那张脸在灯光下好似终于有了一点真实的感觉。
全蓁看一眼,移开,低了下眼眸,“那我先上去了。”
今晚雨实在太大,她外套下的内搭隐隐泛着股潮意,现在站得久了,凉凉顺着湿漉的向内钻,全蓁说完没忍住,偏头打了个喷嚏。
梁世桢微微蹙眉,扫眼她身上,他刻意没太去关注她的身体,因为觉得太过冒犯,但他没想到,她竟然实诚到这种程度,连裙摆沾了水都能一声不吭。
梁世桢面色冷下来,“为什么不说?”
全蓁张了张嘴,“您也没给我机会开口啊……”
这语气倒是有点控诉与委屈的意思,梁世桢蓦地低笑一声,下颌微抬,指一下楼上的方向,“上去洗个澡,早点休息。”
这时候倒是又温和起来了。
全蓁默默撇一下嘴,这人真的……好阴晴不定。
第二天一早,全蓁刚出门,便发现楼下多出一位身着护士装的男性。
见到全蓁,他很快站起来,笑着自我介绍,“梁太太你好,我系Simon,负责梁先生的护理工作。”
全蓁:“你好,”他指一下楼上,“他好像出去了,麻烦等一会。”
Simon笑,“梁太太,我不找梁先生,我找你。”
“找我?”全蓁偏一下头,微讶,“找我做什么?”
Simon说,“是这样的梁太太,我最近有跟梁先生请婚假回去结婚,但t他的伤口其实目前尚未痊愈,依旧需要早中晚各更换一次药物,这个步骤很简单,且伤口已经在愈合中,所以我想,梁太太应该是可以胜任的。”
“我?”全蓁指一下自己,“真的吗?”
“我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知识储备。”
Simon坚定点头,“可以。”
全蓁觉得有点猝不及防,“这事梁世桢知道吗?”
Simon:“当然知道,梁先生没有说过吗?”
说过,但等于没说。
原来他昨晚要讲的是这个。
全蓁挑了下眉,既然他都不怕,那她还怕什么?
全蓁坐下,微笑,“好,你教我怎么做。”
等Simon讲完向外走时,梁世桢恰好从屋外回来,Simon停下脚步,恭敬道,“梁先生。”
梁世桢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待他走进屋内,全蓁忍不住问,“如果都有早中晚三次,我的课怎么办?”
梁世桢拧开一瓶水,回身看她,“课多吗?”
“不多,”这学期的重点并不在课程上,“但是每天三次,我无法保证。”
全蓁是真的在愁这件事,谁知梁世桢听后面色毫无变化,“课表给我,按你的时间来。”
全蓁:“可刚刚Simon说要三次……”
梁世桢冷嗤,“喝酒有害健康,但你该喝的时候不还是在喝?”
全蓁:“……”
她弱弱,“吸烟不也有害……”
“什么?”梁世桢眉梢扬了下,问。
全蓁哪敢真的讲出口,见状赶忙摇头,“没。”
梁世桢倚在桌边看她一眼。
那目光,也不知是听到还是没听到。
全蓁心虚眨一下眼,佯装无知。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任务,全蓁在梁世桢的提议下再次将必需的生活物品都带去别墅那边。
离开学校时,沈令伊打趣,“宝贝,祝你以后再也不用搬回来咯。”
全蓁淡笑,“不可能,我要回来上课的。”
沈令伊“嘁”一声,“最讨厌你们这种爱装的人了,你明知道我不是在说这个。”
激将法对全蓁没用,她丝毫不为所动,“我不知道,请您明示。”
沈令伊嫌恶摆手,“走吧,一看你跟着梁世桢就没学好。”
这话倒确实令全蓁笑出声。
的确,与梁世桢相处久了,别的没学会,将局面掌握在自己手心的车轱辘话倒是耳濡目染学了一堆。
沈令伊见她笑,愈发觉得烦,将人推上车,“走吧你。”
玩笑归学校,学习归学习。
饶是全蓁理论掌握得再扎实,在第一次实践时,她还是紧张得手心直冒汗。
其实按照Simon所言,真的不复杂。
揭下,上药,再盖上。
不过三步而已。
可全蓁依旧眼睫控制不住颤了颤,嗓音亦在发抖,“我、我开始了?”
“嗯。”梁世桢对比之下则显得淡定许多。
也是,他背对着她。
根本没有她这么多复杂的情绪。
梁世桢开始解身前的衬衫纽扣,就在他解到第三颗时,全蓁忽然开口,“等、等一下。”
“怎么?”梁世桢转身,目光平静从她面上掠过,但细听之下,那嗓音是带点隐约笑意的。
全蓁深呼吸,“我有点紧张,你让我再准备一下。”
“紧张?”梁世桢唇角勾了勾。
全蓁点头,“对。”
她何时这么近面对过男人的躯体,就算是……那也是手机里的稍纵即逝。
虚拟的与现实的完全比不了。
全蓁紧张得要命,可更要命的是,梁世桢似乎赶时间,有些着急,压根没理睬她的请求,兀自低头将衬衫尽数脱掉。
那极具诱惑力的肌肉线条立时在眼前展现。
然后……他转身攥住她的手,直接摸了上去。
微微紧绷的肌肉在她的手下贲开,像白日炸开的一缕焰火,全蓁脑中轰然,小动作不断,眨眼、舔.唇、吞咽,她将一切可以缓释紧张的事情做了个遍,才强迫自己开始进行下一步。
气氛在此时变得微妙。
无数次,曾经的无数次。
她想过他用□□替她挡下的是怎样的伤害。
可现在真的亲眼所见,她才知道,原来是这样的。
——这样的严重。
深可见骨的刀伤横亘于他的后背。
可他原本是那样的完美。
是因为她,上好的玉器上才碎裂出一道难以忽视的痕迹。
其实可以不挡的,不是么。
全蓁绷着脸,好像只有这样,她才能够控制自己的指尖不要发抖、发颤。
她的力道亦轻了又轻,生怕弄疼他。
可全蓁不知道的是,这已经是即将愈合的,瞧着并不那么可怖的时候了。
若非万不得已,若非情况有变。
梁世桢可能根本不会让他看到。
全蓁深深呼吸,肺腑好像都因此而变得难受。
她以为自己不会哭,但眼眶还是有些湿润。
心潮起伏,思绪翻涌。
多么讽刺。
她的父亲想伤害她,梁世桢这位半路的丈夫却愿意保护她。
她的人生,好似一出未完待续的荒诞剧。
命运对她真的好坏好坏。
全蓁低着头,发丝不经意间扫过梁世桢的肩。
大抵是她太过温柔,他后背时时刻刻弥漫着一股轻微到不能再轻微的痒意,不知多久,梁世桢终于无法忍耐,倏而转身,攥住她的手,嗓音隐忍,“Simon是这么教你的?”
“啊?”全蓁还沉浸在悲伤中,眼眶酸胀,这一声是下意识的发懵,随即她觉察到一点什么,问,“是太慢了吗?”
他看着好像挺着急的样子。
小姑娘脑袋抬起,跟他对上视线的瞬间,眼尾隐约泛红。
就像多年前的那个小女孩,明明哭个不停,却依旧在努力克制。
只是她已长大,这次的努力显然比幼时要成功。
梁世桢看着这样的一双眼睛,喉结滚了滚,突然再也说不出旁的。
他神情接近于隐忍边缘,嗓音亦沉,有点莫名的丧失耐心,“算了,你继续。”
全蓁还以为是自己将他弄痛,俯身愈加认真,因为动作轻柔,而靠得又近,那呼吸便一息一息地拂在梁世桢的后背上。
而她柔软的长发,也一荡一荡,若有似无,慢刀子割肉般来回折磨着面前的男人。
梁世桢不得不微微躬身,才能掩饰住某些他曾厌弃的异样。
雨又下大了么,还是更小了?
在这方安静的空间内,此时此刻,没有人关心。
时间好像从未这样慢过,可又似乎愈加转瞬即逝。
淡淡的雪松气息混合柔柔的茉莉香,酽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
全蓁并不知道,她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
因为这晚,在她离开之后,梁世桢阴沉着脸,三分烦躁地走进浴室,洗了个无比漫长的冷水澡。
第二天一早,全蓁忽然发现手机上有一条林涵的留言。
「林老师:全蓁,明早有时间吗?老师今天不在学校,能不能帮忙把这份资料打印,送到行政楼?」
「林老师:九点前送到就可以。」
林涵很少麻烦学生,她能找到她,估计是因为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更何况她在授课期间对她一直都不错,全蓁怎么可能拒绝。
没怎么犹豫,她回“好”。
但其实她起得有些晚,现在已经快八点。
全蓁慌忙洗漱之际,不禁懊恼万分,早知该把宿舍那瓶褪黑素带过来,不然也不至于在失眠的时候这样痛苦。
但是好奇怪。
明明之前都睡得好好的,为什么昨晚就……
全蓁掬一捧水洗了把脸,揽镜自照时眼前蓦地浮现出一幕场景。
梁世桢握着她的手时,他的眼睛是直视着她的。
因而她能够借此看清,他那幽深黑沉的瞳仁。
像一汪平静的海,可又不那么平静。
全蓁神色一怔,迅速晃两下脑袋,水液飞溅,她正好趁此将这不合时宜的画面从脑海中驱逐。
梁世桢的司机开车稳妥,几乎能保持匀速行驶,因而从这到学校大概是不偏不倚的三十分钟。
全蓁换完衣服,除开路上时间,便只剩二十分钟不到。
相当紧迫的余额。
她将书和电脑塞进托特包,随手搁在二楼台阶旁的沙发上。
做完这些,全蓁去敲书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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