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哦。卢行溪这才想起来, 他刚才讲起吴王的劣迹斑斑时,女儿都听得懂吴王用女子经血炼丹这件事有多恶劣, 她自然是明白什么是经血的。
可是……她是如何知道的呢?大周虽然较为开放, 但自古以来多讳言男女之事,都用“周公之礼”来说, 来月事也是来月事,不会说什么“来经血”。是以今日朝堂上说到这两个字的时候,甚至有些老夫子听得有些目眩, 指着吴王和说那话的大理寺官员说不出话来。
长孙质望天望地, 就是不望卢行溪。她确实有那么一点点的心虚。
卢行溪本来还没发现, 一转头就看到了, 他心里就生气:好嘛,阿质, 原来是你!
“阿质,你怎么什么都和萤萤说?”
长孙质小声附耳道:“从小对女儿进行性教育很重要。萤萤如果懂得这些, 就知道如何保护好自己, 也知道男女之间的差异。”
她一贯认为,娃娃不管什么都要从小学起。性教育即便是在她原来的世界也依然被忽视, 很多人觉得难以启齿,因此对自己的孩子也疏忽了这些。大家三缄其口, 沉默内敛、从不教育孩子相关方面知识,但在实际生活中,相关的案件却绝对不少。
卢行溪听她张口闭口都是“性教育”,虽然没听过这三个字组合在一起,但显然也领会得到这是什么意思。不由就有些脸红,但也觉得女儿从小了解这些,是没有坏处的。在这方面,卢行溪其实并不古板,“那你和她说说经血不久完了么,干嘛还说元阳?”
女子行经,卢行溪都是十五岁偶尔看到医术才知道的,从前哪会知晓这些。女儿早早知道,并非坏事。他不是生气妻子进行这方面的教育,而是生气她口无遮拦。
长孙质:“我只说了女子的,元阳我没说啊。”她是讲究循序渐进的,男子那方面的知识,她准备过两年再说呢。说完元阳,再说女子如何有孕。
卢照雪早就不耐烦了:“爹爹,娘亲,你们叽里咕噜什么呢。”大人之间说话,还不让小孩听呢。可恶!
卢行溪就结束了夫妻加密聊天,转而问女儿:“你阿娘没跟你说元阳,你上哪知道的?”
卢照雪完全不懂阿爹怎么大惊小怪的,害,她理所应当道:“我自己去书铺查的啊。”
她大喇喇的:“阿娘说了,女子到了十来岁上,就会来月事,也就是每个月特定的几天内会出血,叫做经血,这是非常正常的,没什么可不好意思的。”
卢行溪当然点头了:阿质说得对。他也支持女儿这么想,本来就没什么好羞耻的。生理正常现象。
卢照雪:“然后我就琢磨着,上天应该是公平的,女子每个月都要流经血,那男子呢?是不是也有个对应的,每个月都要来一次?”
长孙质和卢行溪听得一愣一愣的。
卢照雪:“我就去书铺查了啊。原来,经血对应的就是元阳,还有叫精的。《黄帝内经》还说呢:肾藏精,其华在发。肝藏血,发为血之余。”
好家伙,真是好家伙!
长孙质不知道说什么了:“萤萤,你可真是打破砂锅问到底啊。”
“阿娘,我这叫敏而好学!”她还有些小傲娇呢。这些都没有什么不可以提的,本来就是正常的生理情况,男女都有,很正常。反而是避讳太多的人,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
卢行溪也有些佩服女儿:“那你这作比还怪风趣的呢。”他想到一开始闺女说吴王怎么不拿自己的元阳来炼丹,就忍不住带笑。
“不管怎么说,吴王拿女子炼丹一事,罪大恶极。官家也不会轻易放过他的。”卢行溪继续总结道,“吴王所犯的事情实在太多,大理寺和刑部理清罪行也不知道要多久呢。”
卢照雪有些不解:“为何要那么久?不是说吴地百姓都说了吴王的许多罪行么?甚至还带了人证回来呢。”她可是迫不及待等吴王受到处置呢。像他这样的恶人,就应该恶有恶报。
卢行溪给女儿条分缕析:“不是这样的。国有国法,虽然主观上现在已经认定了吴王有罪,但客观上他是否有罪,有多少条罪名,应该如何论罪,这些都需要朝廷的相关部门严加核查,不是随随便便说了就算的。”
长孙质点点头:“正是如此。吴王虽然有很多罪行,但也不能冤枉了他。”
卢照雪沉思片刻,忽然一拍掌:“我懂了!不冤枉了吴王,但也不能让他逃脱一条罪名!”所以才要花时间一一核对嘛。
长孙质:……
卢行溪:“这么说也没错。”就是狱中的吴王可能会哭出来罢了。
卢照雪最是嫉恶如仇,她甚至联想起了之前吴王打妻子、为妾室抢夺女儿大夫的事情,这人有这些前科,所以她一见到他,就觉得他罪大恶极。哎,这样也不好,她要就事论事一点才行,不能偏听偏信。
好在舆情如潮,声势浩大,大理寺和刑部的官员都感到了压力。之前他们还有不少别的部门的官员都觉得是不是官家有意铲除吴王,观官家的动作,先是太上皇病了,现在又是吴王被抓。难不成官家真的要赶尽杀绝?让太上皇和吴王一党的人全都没了指望?
但是他们转念一想,就太上皇和吴王这样的,本就没有什么指望。而且,本也不是官家要去查吴王,而是吴王自己跑来长安的,后面一系列的事,分明是他自己做的。也不是官家要他宠妾灭妻,声名扫地的啊。
官员们兢兢业业,夙夜奉公,只为了查清楚这些案件。不少长安的老百姓们也都非常关心,吴王是不是真的干了那么多事?虽然本来和他们没有关系,但他们也见到那些从吴地不远千里而来的人证了,那些都是为了自己的家人朋友来作证的。而他们的家人,或许早就死了,或许蒙冤受屈。如今都等着朝廷主持公道呢。
好在最后确实查明了真相,吴王犯了七八条罪,违逆法度,证据确凿。就在这个时候,大理寺卿面见官家,递上了消息:吴王有话当面对官家说。
此时的吴王已经不是被软禁在吴王府了,而是被关在了大理寺的监狱中。他刚进来的时候还神奇的很,大肆辱骂大理寺官员,说自己是太、祖血脉,他们休想动他一根汗毛。
很快就服软了。
现在他要求见官家,大理寺卿不敢不报。
秦严听了,只是哀伤道:“吴王定是知道朕的性情,必会顾惜兄弟之情,想找朕求情,朕实在怕两难啊。”又转头对大理寺卿道:“朕不能对不起百姓,就只能对不起兄弟了。”
大理寺卿忍不住感动到落泪:“官家!是吴王负您,非您负吴王!您千万不要为吴王伤神!”
秦严摆了摆手,仍然黯然神伤:“爱卿,你去吧。”
大理寺卿出去见人就赞颂官家的仁德,比起来,吴王是多么的可恶啊!等见到吴王转达官家不愿见他的答案时,吴王痛骂不已,说皇兄忘恩负义云云,却被大理寺卿劈头盖脸一通骂:“够了,吴王,给自己留点体面吧!官家都快为你这个兄弟哭了!”
吴王:???
他真的破防了。他只是快要死了,但官家可是快要哭了啊!
你爹的!
吴王龇牙咧嘴:“我真的有要事要和官家禀报!”
大理寺卿:“我不信!”
吴王:!!!
却说吴王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的,常宁宫中的两位养病和照料人士也不可能一点也没听说。太上皇心里也有些不喜,秦严对秦徵赶尽杀绝,他是要做什么?下一步,是不是屠刀就朝向自己这个亲爹了?
康太后则更是急得不行,偏偏关在宫里无法出去。李玟看守的死死的。
她只能不断地给太上皇进谗言,毕竟只有太上皇可以说动官家改变主意,至于机会大不大,总得试一试啊!
在康太后的努力下,太上皇终于决定好好和秦严谈一谈了。是,他现在虎落平阳,但他到底还是老子,有些话还是可以说的。太上皇到底也有几分心疼吴王,毕竟吴王也是亲生的幼子。
吴王没有见成功官家,但他气愤之下吐露出了炼丹的真相:“我不是为自己炼丹的!我年纪轻轻,哪里用得上什么丹药!都是为了父皇!是父皇让我炼的!”
情急之下,哪还顾得了什么父子之情。能少一项罪名就少一项吧。吴王知道自己肯定要糟,但是糟成哪种地步,还是可以选择的。
秦严得了这消息,倒是心神一振:这是送上门的福报啊!
他递了个眼神给朱银,朱银就心领神会地下去了。
于是,常宁宫就迎来了一大帮搜检的人:“奉官家之命,特来搜检是否有丹药。”
太上皇震怒不已:“?你们胆敢!”
带头的李玟却丝毫不怕:“为何不敢,上皇,此次是吴王状告您这个父皇,他是得了您的授命才用女子经血炼丹的。”
太上皇:???
就连康太后也顾不上儿子还在狱中的消息,一脸嫌弃地看向太上皇:这老东西,居然这么恶心,还授意她儿子去干!
太上皇既愤怒, 又心虚。原因无他,李玟说得没错,确实是他授意吴王干的。
早些年, 他还没传位给秦严的时候, 就已经感觉到精力有些不济,于是就有了炼丹的心思。只是前朝就有皇帝痴迷修仙练道这些,导致差点亡了国, 因此太、祖在这方面严防死守,朝臣对于再出一个道士皇帝也是害怕的紧。
不但如此, 本朝既不崇佛, 也不崇道,就是因为怕再出点什么事来。
因此太上皇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而是交给了自己的一个心腹去办。谁知道吴王这小子不知道打哪听来了,拍胸脯保证说自己能搞定。
吴王想上位、讨好他的心思,他自然也明白。但他愿意去做, 也是他一番孝心。太上皇自然没有不让的道理。一开始还只是一些寻常的丹药, 后来就渐渐地“高级”起来, 太上皇偶尔得了心腹的一个方子, 听说有回春的可能,他心动不已, 虽然内容是恶心了一点,要取年轻女子的经血为引子, 但也没关系, 反正有吴王来处置呢。
他就全权交给了吴王,吴王也点头答应了。此后哪怕是去了吴地, 依然每月都给他进献丹药。这丹药确实也有那么一点用处,让他精力充沛了一点。到底吴王说得好, 他在吴地也能更方便的搜集年轻女子。让那些女子餐风饮露,不食荤腥,不食太多五谷杂粮,自然就有了仙人之态。
偶尔太上皇也会觉得这丹药很恶心,转念又一想,这些女子们也该三生有幸,祖坟冒青烟了,才能被他食用。
李玟的人很快就找到了证据,那是吴王上个月才派人送来的丹药。秦严发难非常突然,之后就派人盯紧了常宁宫,太上皇就算有心服用,也没有机会。
被发现了真相,太上皇的脸面挂不住了。他恶狠狠地看向康太后:“你生的好儿子!”
什么叛徒啊!亏他还想着帮他说情,救一救这个儿子。现在好了,这个好儿子差点就要把他这个亲爹搭进去了。简直是混账儿子!
太上皇自认不是什么太好的人,也做了不少坏事,但在对吴王上,他这个爹还是很不错的。虽然也有看在他给自己忙前忙后炼丹的份上,但他也给了吴王不少回报呢。他甚至还动过要不要改立吴王的想法,虽然最后没有成形,但他对吴王母子算很不错的了。
结果吴王居然这么对他。居然背刺他这个亲爹。
康太后被他这么一骂,也觉得脸面挂不住,但当务之急还是求太上皇救救儿子,弥补他们的父子关系:“上皇,徵儿一定是有苦衷的啊,说不定是被他们屈打成招的,不能作数的。”
太上皇冷笑一声:“此事天知地知,我知他知,若非他主动说,还有谁能知道?”
就算真的是用刑之后吐露的,那也是吴王这个没用的东西,居然守不住自己的嘴巴,护不住他这个亲爹。现在他也懒得回护吴王了。
康太后被他的语气吓了好大一跳,忍不住伏地大哭。看来她儿子是没救了。她眼中闪过恨意,这一刻,她平等地恨着秦严和太上皇。他们姓秦的没一个好东西!
吴王没有亲爹撑腰,甚至亲爹的情形也有些岌岌可危。秦严见到了从常宁宫中搜出来的丹药,颜色鲜红,仿佛掠夺的那些无辜女子的生命力,怒意简直无法遏制。
他祖母英明神武一辈子,怎么会有这么丢人的儿子?他为祖母感到深深的不值。来日史书上,会记载这么一笔,明章女帝有一个这么离谱的儿子。本来祖母的功绩很多,一辈子可圈可点,结果一堆好的里边来了这么一个破烂货,就好比白雪地里站了个黑煤球。
每当他觉得亲爹离谱的时候,亲爹他还能做出更离谱的事。那些可怜的女子,也是他的子民啊。他怎么敢,怎么做得出来!
就这,秦严还得不停地安抚生气的妻子。以长孙令的脾性,忍住了没有往常宁宫去一趟砍太上皇一刀,都是她忍功到位了。
第二日朝堂上,大理寺卿将吴王供诉的“炼丹案”完整地说了出来,其中更有昨日在常宁宫搜出来的丹药作为物证,与审讯的常宁宫宫人作为人证,事实如何,无可辩驳。
朝臣们都惊呆了。本以为吴王一个王爷做出这么不体面的事已经够离谱了,没想到这里头居然还有太上皇的事。
官家也真是的,也不为亲爹遮掩一下,若是传出去,咱们大周的名声就好听么。
秦严当然不会为了虚名而替秦闻掩饰他做过的错事,错了就是错了,不管你是皇亲贵族还是平民百姓。这也是他祖母带他在身边时经常说的话。
那时候,秦严就问祖母:“那祖母也有做错的时候么?”
他祖母眼神悠远:“有。那次我也受到了惩罚。阿严,你要知道,每个人的生命都只有一次,你将来会是坐拥天下的君主,但那并不仅仅是权力,也是责任。你轻易做出的一个决定,能改变数万人的一生。”
他时常觉得祖母的心里另有一个世界,祖母明明是权力最大、位置最高的天子,却似乎将平等的观念刻在了骨子里。她的刀锋都是朝外的。
所以秦严始终信奉以律法治国,无论是谁,做错了就是做错了,既然连祖母做错了都要受罚,更别提祖母的儿子了。秦严登基四年多快五年,从未大赦天下。因为一大赦,从前犯过事、罪大恶极的犯人都能被放出来,可是凭什么呢,那些被伤害的人可是再也回不来了。
此时秦严有些赧然,又非常坚定:“太上皇有错,朕身为人子,不能及时发现,致使吴王一错再错,无辜百姓受罪,皆朕之过。”
朝臣们听了,立刻下拜:“此事岂是官家之过。”
他们都是明白人,官家日理万机,每日里勤勉处理政事,连后宫都很少去,太上皇都已经退位了,官家就是碍于父子名分,也不好对太上皇多加管辖,否则岂不是要被人诟病不孝?
再说,更早之前,太上皇还在位的时候,对太子也多有防备,太子躲着明争暗斗都来不及呢,如何能发现父皇的罪过呢。
哎,太上皇……你糊涂啊!
原本他们以为,太上皇的声望已经可以很差了,毕竟在大周历史上同时干过“临危之时退位”“怕当亡国之君”“试图迁都”“企图割土”的皇帝,是真的只有他一个。神宗皇帝晚年糊涂的时候,都没因为怕当亡国之君退位过。那也太没有担当了。
现在看来,太上皇的声望好比一个没有下限的坑,你永远不知道坑底在哪里。你本来以为,他老人家已经这样了,结果他从前做出来的恶事被掀出来,你发现,他还可以更差劲。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差劲得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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